在疼痛的折磨下,流霜有些分不清现实和回忆。她几乎以为这些回忆是正在发生的现实。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不是早就忘记了吗?为何还会回忆起来,这么清晰,就像发生在昨日一般。
为何还要回忆这些?
流霜甩了甩头,想要甩去这些回忆,但是少年危急跳崖,少年破水而出,少年冷漠的声音,少年凄楚的梦话,少年幽寒的双眸,包括,少年双唇的柔软和清冷,却固执地在流霜脑中纠缠着,盘旋着不去。
蓦然,少年的脸变成百里寒俊美冷酷的脸,他冰冷无情的话音在耳边响起:“终其一生,本王都不会爱上你。本王更不会碰你,你只是一个摆设。纵然是父皇赐婚,若是本王寻到心仪的那位女子,这王妃的位子,还是她的……”
是他错,又不是她错,为何要这么冷酷无情地对她。只因一招错,满盘皆是输,与他是如此,与她,又何尝不是呢?
泪从眸中涌了出来,或许是病痛的折磨,此刻的流霜格外脆弱。
也不知过了多久,可怕的剧痛和寒意缓缓退去,回忆消失,脑中也渐渐清明起来。
那一次相救,虽然用去了“相思泪”,令流霜的寒毒无法根除。虽然今夜,他毫不留情地遗弃了她。但她都不后悔出手救他,永不后悔。
因为,她是一个医者。
纵然他无情地对待她,她永远也不会告诉他,她便是七年前救他的那位少年。因为,她救他,是出于医者父母心的德行,不求他的回报。若是他知道了此事,因感恩而报答她她反而会觉得自己卑劣。
流霜倚在床榻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喘息着。
“好点了吗?”红藕问道,用手帕擦去了流霜额上的冷汗和脸颊上的泪水。
“嗯。”有气无力的回答从流霜苍白的唇间逸出,“我浑身无力,让我歇息一会!”
虽然只是微弱的回答,红藕总算是放了心,知道小姐又熬过了一劫,绷紧的神经一松,红藕趴在流霜身上,放纵地哭了起来。
流霜轻轻地拍着红藕的背,无力地说道:“没事了,红藕,你放心,我死不了的。”
“小姐,以前寒毒发作,你从未流泪,这一次……你竟流泪了。而且,这次发作的时间比较长,红藕真怕小姐……”红藕哽咽着,眸中又盈满了泪。
流霜脆弱地笑了笑,轻声道:“傻丫头,我是医者啊,我的病我心里清楚,死不了的,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其实,流霜自己心里也没底,这一次发作的不仅时间长,而且来得很迅猛,发作前,竟是毫无预警。往常发作前,总会有些预兆的。她不愿再想下去,轻声道:“太累了,我要睡一会儿了!”说罢,便沉入了梦乡。
寒毒发作的疼痛耗尽了流霜的体力和心力,这一觉流霜睡得很死,很沉,连个梦也没有。一觉醒来,天色已经亮了,淡淡的曙光透过窗棂射入屋内,映得室内一片朦朦胧胧的光亮。案上红烛早已熄灭,流了一碟子的烛泪。
刚醒时有些迷糊,看到那大红的喜字,流霜才反应过来,昨日自己已经嫁了,这里已经不是自己在白府的闺房,而是宁王府的新房。经历了一夜折磨,此刻再想起百里寒,竟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红藕正倚在床榻前的椅子上,坐着睡得正香。这丫头是不放心她,竟然守了她一夜。流霜真是恨自己的病痛,总是让最亲的人跟着她担惊受怕。她刚要起身,红藕便被惊醒了,揉了揉眼睛道:“小姐,你醒了,身体可好些了?”
流霜俏皮地笑了笑,“你看我有事吗?”
红藕盯着她看了看,笑道:“除了脸色苍白些,的确是无事了。”其实她知道小姐心中苦,昨夜王爷怒气冲冲地离去,不可能无事。只是,小姐总是把难过留在心里,不愿让她忧心。
“小姐,赶快梳洗吧,一会儿应该还要进宫请安吧!”红藕也装作无事说道,她不愿再提小姐的伤心事。
“进宫请安?”流霜这才记起,她如今是皇家的儿媳,是应该到宫里去给皇上皇后和太后请安的。只是,她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摆设罢了,进宫请安怕是用不着了。
梳洗完毕,流霜换了一身洁净的素衫,坐在妆台前,微笑道:“红藕,梳一个简单的发髻便可。”
“那怎么可以呢,奴婢定要把小姐打扮的光彩照人。”说着,便用梳子梳理着流霜如瀑般的黑发。
正在这时,房门外传来一声低婉沉静的声音:“王妃,不知可曾起身?”
“进来吧!”流霜想,可能是伺候的小丫鬟吧。百里寒竟还为她留了丫鬟,不禁微微有些自嘲。
却见房门开处,走进来两位中年妇人,皆是精致利索的宫装,神色高傲肃穆。看装扮,竟是宫里来的人。流霜心中微怔,却不知这两位宫女来此是要做什么?
那两个宫女向流霜施了一礼,恭谨地说道:“奴婢见过王妃。奴婢是奉太后之命来取喜帕的。”
取喜帕?
流霜的心咯噔一下,这才记起婚前娘亲曾特意嘱咐过,洞房之夜,是有一条验明贞洁的白色喜帕的。次日,会有婆婆派人来取,宁王是已故皇后所生,太后是已故皇后的姑母如今,看来这事是由太后代劳了。
只是,他和百里寒并未同房,喜帕定还是雪白如初。昨夜自己寒毒发作,竟也忘了此事。眼见的尾随在后的两个小宫女走到床榻前,为流霜整理锦被,大红色床榻上,露出了一块雪白锦帕。那白色在红色锦被的对比下,愈发白得灼眼。
两位大宫女眸光在上面停留了一刻,再望向流霜时,神色之间便多了一丝鄙夷之色。她们叮嘱小宫女收起喜帕,对流霜微施一礼,便要告辞而去。
“姑姑们请慢走!”流霜唤住两位大宫女。事情不关她错,她虽然无愧。但事关她的贞洁,她不能置之不理。
“昨夜流霜病情发作,王爷他并未宿在此处,还请两位姑姑在太后面前说明此事。”
其中一位身量较高的大宫女淡笑道:“原来是王妃发病了宁王才气冲冲从洞房离去,此事,奴婢们会回禀太后的。”
流霜一呆,瞬间便明了话里的意思,那意思分明是说,宁王之所以气冲冲离开,是因为她的不贞。没想到宫中之人也知悉了昨夜百里寒从洞房气冲冲离开的事情。一瞬间流霜有一种有口难辩的感觉,这种事,或许是越描越黑的,遂不再言语。
两位大宫女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带着小宫女们匆匆而去。
流霜不知新婚不贞,要遭何种处置,更不知会引起怎样的风波。这种事情,恐怕比百里寒昨夜的和离还要令爹娘难堪吧,如今看来,只有请百里寒到太后那里解释,为自己讨清白了。只是不知他肯不肯,想到还要去求他,流霜便觉得头大。是他带给她的耻辱,却还要她去求他解释,何其讽刺。
流霜没料到,想要见百里寒一面,竟是那样难。
红藕出去打听了几次,得到的消息都是,宁王昨夜已出府,如今还不曾回来。是真的不在府中,还是不愿见她?流霜不清楚,只得坐在新房内等待。
昨夜寒毒发作早已耗尽了她的体力,流霜腹中饥饿,偏偏她这个洞房便失宠的王妃,竟没有一个丫鬟来伺候,更没有早膳奉上。
流霜无奈便将几案上备的糕点用了个干净。她这个王妃做得真是凄惨,竟然食不果腹,今日定要和百里寒好生谈谈,毕竟,她还要在这里待一段时日。用完糕点,红藕回来禀报说,宁王昨夜确实出府了,现今已回来,此时正在清琅阁休憩。
流霜摆出王妃的架子,传了一个小丫鬟进来,让她带路,前去清琅阁。
清晨的风,浸染着郁郁青青的水气和花香,清亮而令人心旷神怡。
一路穿廊过榭,流霜不禁暗暗惊叹,不愧是王府,比白府大多了。府内亭台楼阁、曲池园林无一不匠心独具、雅致贵气。昨夜一番雨疏风骤,一些不堪风雨肆虐的名贵花木,零零洒洒落了一地残花败叶。而有些花,不算名贵,经历了风雨,开得却愈见灿烂艳丽。花是这样,人有时也是这样。
清琅阁是百里寒的书房,和新房所处的依云苑相距不算太远,走了不一会儿,便遥遥看到了清琅阁的园门。小丫鬟似是怕百里寒知道是她带的路,匆匆一施礼,便退走了。
流霜和红藕刚走到园门,方要进去,却听到一阵呜咽的洞箫声。
箫声低回轻柔、舒缓悲凉,如水一般缓缓淌过,似雾一般轻轻飘过,带着无法言喻的忧伤和悲怆从风里脉脉流出。丝丝缕缕,袅袅不绝,缠绵悱恻,将人内心深处隐藏的忧伤勾起,让人悲从中来。
是谁,吹得如此悲凉的箫声?
“红藕,你留在这里,我进去看看!”流霜说罢,便缓步入内。
清琅阁内,景色甚好,处处繁花馥郁。一处碧池,如碧玉般清透,池中栽种着清荷,小荷才露出尖尖角,分外可爱。
流霜循着箫声,在碧池岸边的石椅上看到了百里寒。
他双手持一管碧玉洞箫,正在吹箫。今日的他身着一袭月白色华服,衣衫漫卷欲飞,墨发飘拂如缎。因是背光而坐,淡淡的日光倒成了背景,好似单单是为了衬托他这个人而存在的。
日光似流水照耀着他;箫声像无形的绳索缠绕着他;他周身散发出的萧索和落寞,也如朝雾般笼罩着他,纵然是日光也驱之不散。
流霜没有去打扰他,静静站在一棵栀子树下凝望着他。她本有些怨他,毕竟,就是他让她陷入了如此凄惨的境地。可是,此刻的他,却让流霜怨恨不起来。设身处地想一想,他也很值得同情,洞房之夜,发现费尽心机娶到的王妃不是自己心仪的女子,那种打击大约不比她被和离轻。
他思念的,想必是世间难寻的绝色佳人吧,但愿他可以早日寻到心仪之人。
箫声终于歇止,百里寒放下玉箫,凝望着碧水红鲤出神。他知道流霜在打量他,却无动于衷。他倒要看看,这个女子来找他做什么。
流霜听到箫声停止,便缓步上前,清声道:“王爷,我们可否谈一谈?”
百里寒转头,漆黑的眼眸直视着流霜,方才的萧索与落寞已消失不见,此刻的他,周身重新被冷漠所笼罩。
谈话?这个女子,难道是来求他回心转意的?那真是妄想!
他漠然说道:“谈什么?本王和你,无话可谈,本王还是昨夜那句话,若是识趣,你还是早日离开王府,这样与你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王爷放心,流霜会离开的,但是眼下,我有一事相求!”
百里寒黑眸一眯,冷冷瞧着流霜,他倒要看看,这个女子要耍什么花招。
清晨的凉风,吹起了流霜的衣裙,翩舞如蝶。流霜今日穿了一件白边浅红的衣裙,虽是红色,却一点也不艳丽。虽喜穿白衣,但纵然被弃,总是新妇,没有像百里寒那般张扬地穿白衣,一点也不像是新郎。
日光混着朝雾,洒在流霜的眉目间,竟是说不出的清丽和雅致。脸颊在日光映照下,白皙晶莹的透明。
百里寒没有想到流霜褪去了凤冠霞帔,不施粉黛,倒也是清丽无双,飘逸出尘。只是脸色有些太过憔悴,或者昨夜没睡好吧。百里寒没在意,他早忘了白露找他说过,流霜是有旧疾的。
流霜定了定神,觉得还是难以启齿。
百里寒却不耐烦等待,起身缓缓站了起来。月白色锦袍倾泻曳地,好似天幕上一朵流云忽然飘止眼前,带着说不出的飘逸和潇洒。他整个人在这一瞬间似乎变得愈发高大,隐约有一种令人不可忽视的王者风范。
“本王可无暇任你纠缠。”百里寒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威慑之意。
流霜无奈,只得一横心,对着百里寒的背影说道:“今早,太后派人来取喜帕,如今太后已误以为流霜不贞,还烦请王爷代为解释,还流霜清白。”
“哦?喜帕?”百里寒一呆,停住了脚步,良久才明白流霜说的喜帕是什么。
原来是这事,百里寒并不懂新婚习俗,但也曾耳闻过,洞房过后,婆婆是要验明新妇贞洁的。他母后早逝,不想皇奶奶还惦着这件事。
百里寒蓦然回首,黑如深潭的眼睛波澜不惊,望了她一会,忽然浅淡一笑。
不得不承认,很少笑的人,笑起来是格外有魅力的。
这一笑的风华,宛若春风冶荡,百花齐绽。
这一笑虽然极是迷人,但流霜却没有被勾了魂,因为,她从那笑容里,看出了一丝不怀好意的意味。
“还请王爷在太后面前还流霜清白。”流霜继续说道,他笑什么,难道是不答应么?
“本王倒是忘了,今日还要进宫请安,既是如此,就请王妃和本王一起进宫吧!”百里寒没有回答流霜的话,却忽然提到了进宫请安。
流霜不知他到底是否同意了,但看他的神色倒不像拒绝,本来嘛,这事是他造成的,他自然要负责。只是让她进宫,似乎没必要吧。
流霜道:“我就不必进宫了吧!”
“那怎么行,你不是执意要留下做本王王妃吗,即是如此,自然要进宫请安。别忘了,你是本王新娶的——王妃!”他刻意加重了“王妃”两个字的份量。
但是,这两个字,却令流霜极是不舒服。
王妃!她不稀罕的!
流霜长这么大,还从未进过宫,走在皇宫里,颇有些眼花缭乱。
耸立的红墙,墙上飞檐卷翘。矗立的宫殿,殿顶皆是金黄色琉璃玉瓦,在阳光下,辉煌而耀眼。所有的建筑,皆是富丽堂皇,彰显着只有帝王之家才有的气势。
若说宁王府布置的雅致和贵气,皇宫便是富贵和气势。
有太监通传,说皇帝和皇后正在御花园赏牡丹。百里寒皱了皱眉,但还是随着通传的公公向御花园而去,流霜紧随其后。转了不知多少宫殿后,穿过一道玉石长廊,前面出现一道全月拱形的门,门上大书三字:“御花园”。
御花园内景致甚好,栽种着民间少见的奇花异草、名贵花木。尤其是各色牡丹,经历了昨夜春雨的瑞泽和今早和风的吹拂,竟然全开了。
眼前一片姹紫嫣红,流光溢彩。从花间漫步而过,但觉得花团锦簇香云缭绕。流霜虽不识牡丹花的品种,却见白色紫色粉色大红色各色牡丹争奇斗艳,好不热闹。
比牡丹更热闹的是徘徊在花间嫔妃们,她们穿着鲜艳的华裳,打扮得比花还要娇还要美。流霜想不到御花园有这么多人,见众人眸光都有意无意地凝望着她,心中略有些不舒服。
百里寒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流霜跟着他,到了一株白牡丹跟前。那株白牡丹有一人多高,上面点缀着几十朵白花,花大如盘,开得清雅绝丽。
牡丹花前,立着一对男女,皆穿明黄色宫装,流霜知道,穿这样服饰的,只有皇上和皇后了。
“儿臣百里寒携王妃白氏参见父皇!”百里寒跪拜道,流霜也随他一起跪下。
“平身吧!”皇上低沉威严的声音传来,两人依言起身。
皇帝穿一身明黄色龙袍,看上去极是威仪,但是他的模样却不是流霜想象之中那样威严,而是面色白皙,相貌温和。站在皇上身边的皇后三十多岁的样子,生得端庄雅丽,唇边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脸色却有些难堪。
流霜心内奇怪,百里寒为何不向皇后请安。转头看时,见他一脸冷凝,一丝儿笑意也没有,一双墨玉般的黑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看他这架势,是不预备向皇后请安的。
皇上似乎也没有怪罪他的意思,目光温和地望向流霜,“不必拘礼,随着寒儿在御花园赏花吧。”
“是啊,天将瑞泽,牡丹花开。这御花园的牡丹皆是珍奇名品,你们在宫外是赏不到的,就尽情游玩吧!”皇后脸上那丝难堪早已烟消云散,唇边挂着一抹温婉的笑意,轻轻说道。
“父皇,儿臣还要去拜见太后,就不赏花了。儿臣告退!”百里寒淡淡说道,然后便转身离去。
流霜有些错愣,跪拜道:“陛下,娘娘,流霜告退!”
皇上道:“平身,去吧!”
流霜转身向百里寒追去,只见他的身影在花丛里若隐若现,背影僵直,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冷酷。
流霜实在没想到他们父子之间竟是这种状况,百里寒见了他的父皇,虽说恭敬,但是不见亲切,见了皇后,竟是连恭敬也没有。想到自己和爹娘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情景,流霜竟有些同情起百里寒来。作为皇子,竟连最普通的亲情也享受不到,而且,七年前,他遭受的那场刺杀,说不准就是他的亲人所为。
两人静默无声地走着,不一会儿便出了御花园,来到了慈宁宫。
慈宁宫院内也是遍植花木,却独独没有牡丹,花开的并不多,显得绿肥红瘦。
两人在宫女的引领下到了殿内,一进门,流霜便看到殿内椅子上,倚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身后侍立着一群小宫女。
流霜随着百里寒向太后跪拜行礼,接着便听到一道虽柔和却威严的声音,“老三平身吧!”
“谢皇奶奶!”就见身畔百里寒平了身,流霜想不到太后会称百里寒老三,听上去倒是十分亲昵。太后没让流霜起身,流霜便继续跪着。
太后那威严的声音再次传来:“白氏流霜抬起头来,让哀家好好看看!”
流霜依言抬头,一双清眸正对上太后犀利的眼神。
流霜听爹爹说过,太后快六十岁了,但是眼前的太后看模样倒没有那么老,可能是保养得当。她看上去雍容华贵,高贵典雅,年轻时的她也应该是艳压群芳的。她仪态慵懒地倚在那里,一双明眸却毫不慵懒,顾盼之间,眼光犀利,透着精明干练的气势。这个太后,恐怕比皇上不好惹。
太后低低哼了一声,冷声道:“看模样倒不是狐媚子,还以为是怎样的精怪仙子能迷住老三呢。不过,外表不是,内里却是。白流霜,你可知,以不贞之身嫁入皇家,会遭到怎样的惩罚么?”
太后的声音,处处透着厌恶和无情,那语气,似乎是流霜侮辱了她一般。看样子,早上那两名大宫女在太后面前没添什么好话,太后果然是误会她了。
流霜眼波一转,却见百里寒姿势优雅地坐在殿内一角的椅子上,离这里有些距离,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太后的话。
“太后误会了,流霜是清白之身,昨夜王爷并未宿在新房内。”
“为何不宿在新房内?老三从未求过皇上什么,可是,为了你,他在皇上面前跪了几个时辰。他如此珍视你,怎舍得洞房之夜冷落你。还不是因为你不贞,才将他气走。”太后语气凌厉,字字如冰。
“太后,王爷和流霜并未……圆房,这个王爷可以作证。”流霜终于说出了“圆房”这两个字,她虽嫁了,但毕竟是一个黄花闺女,说出这两个字相当艰难。
“并未圆房?老三,你过来。”太后招手将百里寒叫了过来。
“老三,你和白流霜昨夜可曾宿在一起?”太后一双明眸直视着百里寒。
“皇奶奶,这种事您怎么也管?我们昨夜确实宿在一起的。”百里寒轻声说道。
太后脸色一阴,这个白流霜,胆子倒是不小,竟敢在她面前妄言。“拉下去,先打二十大板!”太后恨恨说道,那语气,似乎是恨不得要将流霜打死的。
流霜好似忽然被人抛到了冰窟之中,冷的难受。没想到啊没想到,百里寒竟是这么狠心无情,她真是错看他了。怪不得要带她来宫里请安,原来早就没安好心。
她已经答应他,一月后会自行离开,为何还要这般对她?她不明白!
“皇奶奶,霜儿怎么了,您要打她二十大板?若是犯了错,小惩一下就行了,不如就罚她跪吧!”百里寒脸色一白,有些惊慌失措地说道,他倒是会装,好似什么也不明白。
“老三啊,奶奶真是对你失望了。这样的女子,你还护着她,她可是犯了七出之罪。这样的女子,你可万万不能要了。也罢,先跪着吧,哀家一会儿再处置她。”太后极是生气,有些不满地瞪了百里寒一眼。
流霜没有再辩解,若是百里寒不帮她解释,再说什么也是无用的。他让她跪着,她就跪着,倒是要看看,他到底要意欲何为。
流霜静静跪着,背脊挺得直直的,双眸清澈如水,目光坦荡似水,气质雅致如水。她无错,心中自然坦荡。
太后没想到流霜这般静默,一句求饶的话也没说。心里对流霜,倒少了一丝厌恶,或许,她不是她想象的狐媚女子,大约是无意失的贞洁吧。
晌午到了,几位宫女进来传膳,太后便拉了百里寒一起用膳。
龙舟鲑鱼、茉莉鱼肚、川汁鸭掌……一道道香气扑鼻的膳食端了进来,流霜忽感到饥饿难耐。早上只用了些糕点,在皇宫里转了一上午,那几块糕点早不知消化到哪里去了。如今,在美味的熏陶下,她感到愈发饿了。
记得师兄段轻痕说过,若是实在饿得狠了,又无法找到食物,就转移心思,想些别的事情。
想别的事情?流霜的思绪自然而然飞到师兄身上了。不知他游荡到哪里了,每年一入春,师兄就会出去云游行医。直到入秋才回来,有一年竟是到了年关将至才归家。师兄每次回来,都会给她讲一些奇闻趣事,今年不知何时才能归来。若一回来,就发现她已经嫁了不知师兄会作何感想。
百里寒和太后边吃边聊,气氛极是融洽,也只有到了皇奶奶这里,他才会真正开心,真正无拘无束。黑眸斜了一眼跪在那里的女子的侧影,点点日光透过窗棂映照在她纤纤身子上,仿佛给她透明的脸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嫣红,使她看上去清丽而妩媚。她脸上没有一点被罚跪的怨气和悲哀,浑身上下倒透出一种不染尘埃的清气,使她看上去不像尘世中人。
她不知在想什么事,长长的睫毛低垂,遮住了清亮如水的黑眸,只看到睫毛投下的一片阴影。不可否认,沉思的她是娴静美丽的。
这女子,被如此误会,还能这般沉静淡然,让他有些出乎意料。看向流霜的目光,便不知不觉柔和了下来,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
这一顿饭吃得极是冗长。
流霜也不知自己跪了多久,渐渐觉得双腿开始麻木起来。太后和百里寒却吃得津津有味,偶尔笑语盈盈,百里寒话虽不多,但是倒很会讨太后的欢心。
流霜没想到,像他那样的人,也会在太后面前撒娇拍马屁。不过,流霜可以从他的笑声里感受到自在和欢畅。
就在此时,听得宫女来报,说是五皇子静王来了。
“皇奶奶,你们吃什么好东西呢,这么香?”清冽冽如冰泉的声音,带着撒娇的意味,传了过来。
“小五啊,用完午膳了吗,在皇奶奶这里再吃一点。”太后的声音里饱含着一丝宠溺,在她的孙儿面前,她没有一丝太后的架子。
“皇奶奶,冰儿已经用过午膳了,只是今年还没吃粽子呢,皇奶奶你这里竟然有,冰儿再用一些。”一阵棕香扑鼻,那来人早已吃了起来。
“好好,多吃些!”太后的声音抑制不住的欢喜。
“三哥,你新娶的皇嫂呢,怎么不在?是不是嫌丑所以休了啊?”清冽娇蛮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那不是在那里吗?犯了错误,罚跪呢!”百里寒懒懒地说道。
“哪里,我这么看不见!”话音方落,有脚步声响了起来,流霜便感到一个人影站在了自己面前。
流霜早已从方才的声音中,认出了这就是在喜堂上让自己难堪的那个小魔王。
原来他是百里寒的五皇弟,静王百里冰。
“喂,在这里跪着舒服吗?”百里冰饶有兴味地问道。
流霜没有理他,她现在饿得很,既没有力气也没有精力和这小孩子纠缠。
他见到流霜不理他,还没有人敢这样无视他呢,当他透明人啊。他围着流霜转了两圈。忽然眼转一转,问道:“皇奶奶,皇嫂犯了什么错,您竟罚她跪在这里啊?”
“小孩子家别多问。”太后淡淡说道。
“冰儿想要知道嘛!”百里冰嘟嘴问道。
太后哪里受得了百里冰的央求,冷哼一声道:“不贞!”
“啊?”静王大声喊道,故意拉长了尾音,“这么大的罪啊!皇奶奶,这样罚跪是不是太轻了点。”嘴里说着,手上早动手拿了一个盘子,盘子里还残留着几块糕点,就那样放到了流霜黑黝黝的发髻上。
也怪红藕,今日为流霜梳了一个盘云髻,发髻顶端极是平整,盘子放上去竟然没有掉下来。而这个静王,竟然拿了一个垫子放在流霜面前,他盘膝坐下来,从盘子里拿了一块糕点,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流霜有些彻底无语了,忽然想起了关于这个五皇子静王的传闻。
流霜本不是爱听八卦之人,但是师兄段轻痕开了一个医馆,流霜经常会去帮忙打理。实际上,师兄经常不在,都是流霜在打理。
日常医病见的人多了,便有一两句闲言碎语传到了耳里。
坊间流传着一句诗。
“百里寒冰,暮野流光,秋水共长天一色。”据说这句诗里嵌着当世几大美男的名字,究竟都是谁,流霜不是特别清楚。
但是如今流霜至少知道了两个,那就是首句“百里寒冰”中所指的百里寒和百里冰。
百里寒俊美脱俗,年少有为,自然不必说。
这静王百里冰,之所以入选,不仅仅是他的俊美,还在于他的性情。据说,他的性情是和他的名字大相径庭的。名冰,人却如旭阳高照。封为静王,人却跳脱难训。
他常常乔装出宫,时而扮作乞丐,时而化身少年侠客,时而又扮成温雅书生。花样极是繁多,在街上遇见美貌姑娘,便会上前轻薄两句。他偏偏又生就一副天人之貌,任谁也气他不起来,被轻薄的女子也往往会痴心深陷。
想到这些,流霜对百里冰的行为就见怪不怪了。小魔王百里冰,放个盘子在她头上,还不是雕虫小技。可气的是,他生就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童模样,那样乖巧无邪,人畜无害的样子,偏偏胡闹的无法无天、惹人头痛。
奇怪的是,太后和百里寒竟任由他胡闹。流霜这时竟是有些看不懂百里寒了,他究竟是个怎样的男人呢,到了此时还是不动声色。难道是要看她的耐性吗?也好,那就看看谁的耐性大!
“你真能忍啊,这样你也不介意啊。”静王百里冰边吃边说道,一双晶亮的大眼,饶有兴味地望着她。
“我从不和小孩子计较。”流霜淡淡说道。太后罚她跪,可没有说不许她说话。
百里冰闻言,一口点心顿时噎在口中,他瞪着眼道:“本王可不是小孩子,本王今年十六了!”这个女子竟然敢这样说他。
流霜心想,十六了,果然比她还要小一岁。“我可不是指你的实际年龄。”流霜淡淡说道,做出这种行为,还说不是小孩子。
流霜语气轻淡,话也只说了一半,但这屋里的哪个不是心窍玲珑的,都明白她是在说百里冰幼稚的行为。
两人在这里一问一答,太后那里却耐不住了,眼看着流霜没有一丝被罚的哀怨,吩咐宫女将膳食撤下去,冷声对流霜说道:“白流霜,说吧,奸夫是谁?”
奸夫?流霜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别人会用这样的字眼来质问她。还要给她找一个奸夫出来吗?
流霜望了一眼百里寒,他依然慵懒地坐在那里,一袭月牙白的单薄长衫好似山涧飞溅的清泉,又似温淡春夜里的一抹月光。
百里寒啊百里寒,你的名字倒是真是贴切啊,千年寒冰一块。
“你不说是吧,哀家会查出来的,”太后随即传了刘公公进来,“刘公公,你去传白御医过来。”
流霜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便明了太后要做什么了。传他的爹爹过来,岂不是向他爹爹脸上扇耳光。流霜宁愿自己被杖责,也不愿爹爹受辱。心里慌乱,头一动,头上的盘子便“啪”地摔落在地上,碎片四溅,几块糕点也咕噜噜地滚了出来。
百里冰那里还心痛地大呼小叫,“哎呀,我的点心。哎呀,我的盘子,上好的青花瓷的盘子!你赔我的点心,赔我的盘子!”
流霜忽然直直站了起来,盈水清眸中略带着一丝倔强,黑深的瞳仁中,有冷冷的光华在流转。她坚定地说道:“太后,流霜求您不要传我的爹爹,流霜求太后验身,以证清白。”
瞬间,室内陷入一片沉寂,就连大呼小叫的百里冰,也双眸微眯,眸光深邃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