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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棺中腐尸

持续整整一个月的大雨终于停歇了。大雨卷着泥沙,使不少山地出现了坍塌和泥石流,南疆最大的墓地也被这场大雨波及,一半以上的坟墓被泥沙卷落至长河溪边。

明明是月圆之日,却不见一丝月光,反而乌云如铅,层层叠叠似随时都会压下来。

咔嚓!咔嚓!夜空中突然传来怪异的声音,黑暗中,盗墓贼猛地抓住身边的同伙,声音惶恐地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挖到了!”与此同时,他的那个同伙说道。

最先说话的盗墓贼忙将马灯提过去,只见一方石棺出现于泥坑中。他皱了皱眉头,“这石棺没有任何雕纹,似是新棺?”

他的同伙却不屑地说道:“这墓地几百年来就没有新坟,何来新棺?”说罢,拿起铁锹就开始撬棺,可那棺盖却纹丝不动。

两人对视一眼,皆明白里面定有好东西,心中一阵窃喜。

棺盖被掀开的瞬间,一丝月光正巧破云而出,堪堪洒落在石棺中。

石棺里除了一个人外,并无任何陪葬之物,而两个盗墓贼却是满眼震惊。

但见棺中躺着的那人,身上衣服破烂成片,乌黑肮脏,刺鼻的血腥腐烂之味扑面而来。

那人的面容似被油滚过之后,又用锉刀一片片切开,皮肉翻开见骨,全身无一处完好皮肤,令人望之作呕。更让人吃惊的是,那人的双手双足还被扣上了链子。

血腥味越发浓重,这两个贼人盗墓上千次,蛆虫、尸体见过无数次了,可当看到那尸体裸露之处竟是白骨森森,还不断溢出乌黑的液体时,两个人终究忍不住跪在地上呕吐起来。

此刻,耳边忽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铁链声,两个人惊恐地抬起头,却见一双腐烂的白骨手扣住石棺边缘试图爬出来。那一瞬,他们好像看到一个人被密封在石棺中,日复一日地抠弄石棺,弄得指甲磨断、血肉模糊,却徒劳无功。

那具尸体睁着一双黑瞳,怨毒而又阴森森地看过来。

两个盗墓贼的牙齿上下打战,其中一人竟因惊恐过度,咬到舌头,四肢抽搐而亡。他的同伙尖叫一声,拔腿就跑。

就在此时,一阵空灵的陶笛声诡异地破空而来,刹那间,夜空中乌云散去,明月当空,给整个南疆墓地笼罩上一片白森森的银辉,一具具死尸破土而出,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竟机械地循着那陶笛的声音摇摇晃晃地走去。

石棺中的那具“尸体”抬头看向明月,试图站起来,却咚的一声,摔回棺中,随即喷出一口黑血。“尸体”不甘地挣扎了一下,却被手脚上的链子牵制得行动不便。脑海中闪现一幕情景——

“胭脂浓,你若肯跪下向碧萝道歉,孤饶你不死!”

男子身边,依偎着一个百般娇媚的女子。她一手摇扇,一手抚着男子胸膛,双目含情,笑容妖娆。

她手中那把粉白玉莹的扇面上画着两只嬉戏的蝴蝶,彩蝶下方有一点殷红,宛如女子眉心的朱砂——这竟是一把人皮扇!

“胭脂,替我活下去。”一个虚弱的声音从脑海深处传来,“尸体”似乎又看到沐色跪在地上,被人活活剥皮的情景。

过去的一幕幕尽现于“腐尸”的脑海中。

一丝悲鸣从胸腔中迸出,带着无尽的悲恸,翻卷成浓烈的恨意沉在眼底。最终,身体的剧痛与天地的阴冷,逼着这具石棺中的“尸体”站了起来。

陶笛的声音在山间回荡,从石棺中走出的“尸体”拖动着脚下的链子,一步步跟随在那群游走的尸体后面。

这曲子是南疆月宫的《招魂曲》,据说每年的七月十五,月宫祭司便会召唤因怨念而不肯消散的亡灵,替它们超度。

白莲台上,层层纱幔垂落,月光下依稀可见一个风姿卓越的人慵懒地靠在坐榻上。冷风拂动纱幔,偶尔可见一双莹白纤手,只这一瞥,却便觉得风华绝代。

曲子将尽,周遭死尸开始按原路返回墓地。阴森森的白莲祭台下,唯有一具“尸体”依旧一步步靠近莲台,却在十尺之外,被两名身着白袍的男女拦住。

幔帐中,传来一个低沉却年轻的声音,“月宫,从来不需要活人。”

传言祭司蓝禾掌控月重宫三十余年,年纪似与这年轻声音极为不符。

那具“尸体”纹丝不动,许久之后,一个粗哑的声音从其腹中传来,“大人,可需要杀人的‘鬼’?”

“尸体”用力握紧腐蚀见骨的手,告诉自己一定要留下来。

祭司冰冷的目光在“尸体”身上打量一番,似已了然。随即问道:“你被人封在棺中多少年?”

“七年零九个月,两千八百二十五个昼夜。”

将近八年来,每一日,她都在棺中哭喊,不停地抠弄那石棺,只为爬出来!

“今夜月圆,本宫赐你一名——十五!但要看你有没有本事,得到此名。”

那慵懒之声带着一丝深长的笑,幽幽传来。“尸体”一惊,抬头看去,隐约看到一双碧色眼眸,妖娆诡异,浑身不由得一颤。

“冷、火舞!”

着白袍的男女朝祭司俯身一躬,领着“尸体”离开祭台,穿过青石板密林,最后停在一座阴森的石屋前,隐约能听到里面发出的惨叫声。

名叫火舞的女子回身看着“尸体”——十五,声音鄙夷地说道:“这里关着的都是作奸犯科、十恶不赦之人。”

十五依旧垂着头,心中却明白自己也属于十恶不赦之人……呵呵,这词用在自己身上,并无不恰当之处。

门吱呀打开,十五刚跨进去,便一脚踩在一具鲜血淋淋的尸体上,那尸体被人剥开腹部,内脏与大肠流了一地。

十五跨过去,寻了一个暗处坐下,即便低着头,也能感到无数双眼睛似看猎物一样盯着自己。

石门关上,一块鸡腿从外面扔了进来,刚好落在那尸体腹中,一群饥饿的人涌上前去疯狂抓抢。

“明日卯时,最后活着的那个人,才能得到月宫的赦免。”

石屋里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杀气四起,一个人被摔在墙上,溅了一墙血浆。

石屋外一片寂静,蛙鸟鸣叫,吊兰在月色中舒展着花蕊,这番美景与石屋里的惨景形成了鲜明对比。

“十五能活着出来。”冷看着吊兰,兀自开口。

“何以见得?”

“就凭她那将近八年的恨意。”

火舞却不以为然,“恨意能敌得过武力吗?要知道,屋子里关着的可都是中原江湖逃犯,哪一个不是身手不凡?若我没看错,十五全身经脉已断,武功尽废。更何况,里面还有个杀人如麻的李蛮子。”

冷没有接话,只是抬头望着明月,那净白月亮上,却无端多出一缕血丝。

十五垂首坐在地上,手里捏着一块进门前拾的小石块,在粗糙的地上一点点地推磨起来。

她身子弱小,进来时就被人盯上了,可惜无人得手,反倒在她身前多了几具尸体。

那些尸体匍匐在地,颈脉俱被人切断,鲜血似红绸散开来,却一个个死态安静。

不过屋里仍是惨叫声不绝于耳。身材高大的李蛮子嘴里咬着鸡腿,手里抓着一人,往地上一砸,那人顿时头颅崩裂,脑浆四溅。很显然,无人是其对手。

李蛮子将鸡骨吐出,一脚踹开前面的尸体,踱步走到十五身前,揪着她的头发将她拎起来,看着十五手里尖利的石块,冷笑道:“这破玩意儿,对老子可毫无用处!”说完,就要将十五往墙上撞。

却不料,十五猛然抬起头来,一双阴森森的黑瞳冷冷地盯着李蛮子。

那一眼,让李蛮子顿时觉得从头冷到脚,浑身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眼前明明狰狞腐烂的脸,却变成一个雪白孩童,睁着一双无辜大眼,哭泣道:“叔叔,井底好冷、好冷。”

李蛮子浑身打了个哆嗦,似中邪般倒退了几步,方才充血的双眼此时布满了惊慌。因他下意识松开手而跌在地上的十五却匍匐着朝他爬去,嘴里喊道:“叔叔,为什么把我扔到井里?”

“啊!”李蛮子慌忙踢开十五,“不要过来!”

十五却抓着他的衣服爬了起来,随即右手一扬,尖利的石块切过对方的脖子。

李蛮子捂着脖子倒在地上,身体不停地抽搐着,心有不甘地抬头看向十五,“你是……”

十五扔下染血的石块,临窗而立。

只见她黑发裹身,长至脚踝,镀着薄凉的月光,周身散发出难以直视的孤寂和阴沉,却隐隐有一抹绝世之姿。

那一瞬,李蛮子只觉得这个背影在哪里见过。目光落在对方的手链上,李蛮子的瞳孔顿时一缩,脑中突然闪过那可怕的名字:胭脂浓!

“你、你没死?”这竟是一句绝望的询问。

立于窗前的人,回身蹲在李蛮子身前,声如蛇蝎般阴毒,“是了——我没死,我回来了!”

第一缕阳光透过雾射出时,火舞看到的第一具尸体是李蛮子。他的致命伤明明在脖子上,却似经历了千重痛苦,眼睛暴突,七窍流血,面孔因痛苦而扭曲,双手生生将自己的胸口抠出了一个血窟窿。尸体旁边,一颗血淋淋的心脏,还在突突跳动。

而角落处,一个黑影垂首而坐,无声无息。

那双碧色的凤眼隔着帘子带着无形的压迫迎来,最后,她终究双膝一弯,跪在了南疆祭司的脚下,手却下意识地紧握成拳。

此生,她下跪过三次。

第一次,求师父的宽恕。

第二次,求沐色的生。

而这一次,却是求自己的生。

脑中犹记得那人说道:你若肯跪下向碧萝道歉,孤饶你不死!

此时,她却跪在了南疆月重宫新任祭司脚下,愿做奴做鬼!

“哪怕你是鬼,本宫的月重宫也从不留无用之鬼。”祭司阴冷的声音传来。

一旁的冷将一只黝黑的盒子放在十五身前。

十五伸手接过盒子,里面是一只蠕动的白色蛊虫,她不假思索地朝那蛊虫伸出手指。蛊虫一闻血腥,沿着指尖伤口蹿入她的身体。她只觉得一缕凉气遍布全身,身体不受控制地一颤。

“你若有异心,这蛊虫能让你尝到比坟墓更可怕的滋味。”

十五匍匐行礼,心中却暗道:这世间何种滋味自己没有尝过?

“火舞,你带她去风尽处。”

火舞起身将十五带出去了。整个白玉大殿内,就只剩下垂首而立的冷和慵懒地靠在坐榻上的祭司大人。

半晌,冷才跪在地上,将昨晚石屋之事一一道来。

“你是说,李蛮子临死前将自己的心挖出来了?”

榻上之人,轻合眼眸,密长的睫毛微微一颤,嘴角似笑非笑,“难道说,他们有仇?这手段可比本宫想象的还要阴毒!”

还真没看出来,那样瘦弱的身躯,竟能干出这种可怕之事!

“这李蛮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仇人不少,若以这个线索,一时间难有结论。卑职亦去查了那石棺,里面空无一物,像是无端多出来的。”

“罢!”莲绛似已对此失去了兴趣,“大燕那边如何?”

“秋夜一澈诏告天下,于腊月二十九迎娶碧萝为妃,赐封号贤妃。”冷顿了顿,“碧萝彻底接手桃花门,已派出各路杀手找寻南宫世家和舒池!”

“贤妃?的确是秋夜一澈的贤内助,南宫世家早就败落,她倒是一个都不放过,怕是想要寻回南宫世家的宝剑——月光。”

那月光是剑圣白衣的遗物,据说此剑是玄铁所造,能开天辟地,乃江湖人争夺之物。

这剑,怕是碧萝为讨得秋夜一澈欢心吧。

莲绛轻笑,“既是大婚,月重宫自是要送上几份大礼。”

大燕,绿萝宫。

刻有芙蓉图案的软榻上,斜靠着一名身穿金色薄纱装的女子,丰润玉胸若隐若现。她一手托腮,一手捻起一枚龙眼放入红唇,姿态曼妙,一颦一笑,妩媚惑人——此女正是桃花门新任门主:碧萝。

那女人死后,门主之位,已空悬近八年,终是回到了她手里。

其手下等级从高到低分别是:神杀、天杀、地杀。

近八年来,地杀仅有五位杀手,天杀只有三位,而神杀则无人担任。

“门主,秀宫呈上了大婚典礼的衣衫,请门主甄选。”

一名俏丽女子领着几个宫女跪在殿内,层层黄纱帘缦垂落在地,让这奢华的绿萝宫又多出一分神秘。

侍女挑起帘子,碧萝凤眼淡淡地扫过那些衣衫,目光落在一件红色衣衫上,随即抬起玉手一指,“流水,你穿上!”

流水是两年前进入桃花门的杀手,因为连续做了几个漂亮任务,已位列桃花门地杀。

素来知道碧萝心思多变,流水不敢违命,将那件大红色衣衫穿在身上。

红,妖娆到极致的红!

碧萝微挑唇角,一枚龙眼飞出击向流水头顶,顿时,一头瀑布般的黑发散落在那红色礼服上。

那一瞬,她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一丝阴寒掠过碧萝眼底,却妩媚一笑,“今日午膳,你来伺候。”

今日午膳王似乎会前来,流水闻言一怔,又听那碧萝补充道:“就穿这衣衫。”

流水躬身退出大殿,立于偏门廊角,看到两个俏丽身影款款而来,正是居于她之上的天杀——弱水和妙水姐妹俩。

“流水见过两位姐姐。”流水躬身向走来的两个女子行礼,抬头却迎上了两个女子震惊苍白的脸孔。

“流水,你怎么穿成这样?”那一瞬,弱水的声音几乎在颤抖,似乎想起了多年前那个黑发红衣的女子,而手也摸向腰间佩剑。

妙水的眼底更是涌起一丝厌恶和杀气。

同时,廊前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王驾到——”

“这是门主的意思。”流水顿感不安,却也只得垂眸回答,又向姐妹俩躬身施礼后,才进入侧殿。

“方才我还以为她活了过来。”弱水长舒一口气,低声道。

“不可能。”妙水冷笑一声,“当年我们可都是亲眼看着她死的!”虽如此说着,却下意识地握紧手心,手心里已有一层薄汗。

“门主为何让流水这番装扮?若是让王看到,她还能活吗?”

“门主给了流水半年时间去寻找‘月光’的下落,至今毫无音讯。”

很明显,碧萝这是在“惩罚”流水办事不力,但是,这样的惩罚未免太过狠厉。

妙水说完,神情有些凝重。今日门主传她们姐妹同时入宫,看样子,定是有大任务。

“王驾到!”

听到太监通传的声音,碧萝从榻上起身,走至门口,恭敬地跪下。

夏末刺目的阳光下,一个白色身影逆光而来,修长的影子落在白玉地板上,带着让人难以喘息的压迫。即便相识这么多年,每每靠近他,碧萝的心仍会轻轻一颤,不知是心动还是心惧。

“起来。”

秋夜一澈停在碧萝身前,朝她伸出白皙的手。

碧萝抬头看着上方那宛如天神般的俊邪男子,温柔一笑,搭上他的手借力起身。这么多年,他们就是如此携手踩着血泊走过来的。

秋夜一澈的目光扫过碧萝的衣服,“秀宫送来了衣衫,你可得选件端庄的。”

“呵呵……”碧萝掩嘴一笑,伸手抚过秋夜一澈的胸膛,“我这桃花门习的是媚术,做的是欢爱,可只懂得以色侍人。王您要我端庄,这不是为难碧萝吗?”

秋夜一澈不置可否地坐下。碧萝朝着殿外拍了下手,示意上菜,自己则坐在他对面。

“三国使者都会前来,难不成碧萝想要孤宣告天下,孤娶的是桃花门主?”

大燕桃花门、南疆月重宫都是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的禁忌!

“臣妾明白。”碧萝笑着替秋夜一澈斟酒。

只见流水捧着碟子走了进来。红色身影穿过黄色纱幔,如破雾而出的红日,明艳刺眼。

那一瞬,碧萝看到秋夜一澈眼底闪过一丝厌恶,杯中酒竟飞出一道流光,出手之快,碧萝甚至来不及阻挡,就听流水一声惨叫,那一头漂亮的长发竟被齐耳削落。

流水跪在地上,浓稠的鲜血从耳鼻溢出,已知自己五脏俱毁,而身上的衣衫破碎成小块,随着一头青丝飘落于尘埃。

一股要置她于死地的杀气再度涌来,那秋夜一澈挥掌欲击,碧萝却挡在前面,一双美瞳妖娆地盯着秋夜一澈,“王,桃花门神杀尚无人选。”

言下之意,就是桃花门人员紧缺!

秋夜一澈眼中寒气凝聚,盯着碧萝,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孤宠你纵你,却不容你挑战孤的底线!”说罢,手腕回转,掌风凌厉地落在碧萝身侧,将其身后的芙蓉榻一劈为二。

看着秋夜一澈转身离开的背影,碧萝拾起地上一把画着粉蝶的扇子,笑了起来。

纵然生气到这个地步,却还是不会对自己出手。

碧萝走到流水身前,笑盈盈道:“好好养伤,我很看好你。”

流水看着碧萝手中那把扇子,心中一阵恶寒。她虽入门不到两年,却也耳闻八年前的那位神杀,最后被剥皮做成了碧萝手中这把人皮扇。

桃花门皆为女杀手,可据说那位神杀,却是一名风化绝代的少年。

但是为何,秋夜一澈会对自己出手?

脑子里再度闪过弱水姐妹的神情,流水顿时惊醒:八年前,秋夜一澈有一个王妃名为胭脂浓,那女子容颜倾世,独爱红色,却因为和人私通而被废除妃位。

那时自己还是长安街的小乞丐,却也知道这个臭名昭著的名字,传言这个女子生性淫荡,嫉妒成性,曾用各种残忍手段处死接近过秋夜一澈的侍女。

最后与人私通的事被人发现,她竟然勾结太监魅惑先皇,企图弑君杀夫!

据说,那年胭脂浓因八宗罪被判游街斩立决,却是秋夜一澈在宫中跪了三日,求得免除她的死罪,并且亲自从大街上接她回宫。

那日,此女子一身红衣,长发垂地,身戴枷锁,盯着自己的丈夫,眼神如蛇蝎般阴毒地说:“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长安上万百姓围观,秋夜一澈却走上前,将她抱入怀中。

半年后,这个遭万人唾弃的女子,最终病死了!

而秋夜一澈,至今没有册立正妃。

身体正在被人一片片地切开,骨肉剥离,腐烂的皮肤被切割,换上新的人皮。

刀刮在骨头上,每一刀,都让她痛不欲生,魂飞魄散。

这个名叫风尽的男子,正是驰名天下的“鬼手”,他虽奉祭司之命救她,但条件是要她的整张脸。

当蒙面白衣男子手中的刀刃落在她脸上,终究忍受不了疼,她的意识开始模糊。

或许,死,真能解脱!

“哼,这点痛都熬不得,还想做祭司大人身边的鬼吗?”一声冷嘲从头顶传来,“来人,把这具尸体拖出去喂狗!”

不,不能放弃,十五浑身颤抖如筛糠,脑中是那挥之不去的场景和声音,“胭脂浓,你做不了鬼,孤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年长安,当着上万百姓的面,他拥她入怀,却在她的耳边说出这句话!

秋夜一澈!

木板上那具血淋淋的“尸体”霍然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那眼中的怨毒,好似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看着“尸体”眼中的恨意,风尽不由得一怔,感觉一缕凉气直袭心底!

也难怪,他实在很难想象她是怎么活下来的。脸被毁容,喉咙被灌入剧毒,浑身经脉被人用针挑断,而身上到处是烧伤、烫伤。

更听说,她还被活埋于棺中近八年!

“你身上所穿衣物,只有大泱才有,难道你是大泱的人?”终究忍不住好奇,风尽开口询问,见她不说话,刀刃直接切入她心口。

鲜血从胸口涌出,她只得点头,因为不能死。

“呵呵……大泱民风开放,你到底是做了什么事,落得如此地步?”

一丝冷笑从她血红的双眼中划过,半晌才道:“通奸、弑夫、杀子!”

风尽一惊,她用腹语回答,语气极其冷漠淡然,竟毫无羞耻和悔过之意!

之前曾有的一丝同情,顷刻间变成了生生的厌恶和鄙夷。

这种毫无廉耻的女人,活该受到这样的折磨!

风尽回头看向帘幕。帘后的玲珑软榻上,斜靠着一身着碧衫之人,如墨长发泻洒身侧,如流水般散开,一双碧绿眼瞳充满邪魅,整个人散发着诡异的妖媚,让人难辨雌雄。

此人正是新上任的南疆祭司——莲绛。

莲绛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好,月重宫,就是需要这样歹毒、无情的鬼!”说罢,起身,消失在暗影中。

他的声音,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讽,可听在十五心里,却莫名地感觉寒意袭人。

胭脂浓,不,是十五!

十五这才明白,整个过程,这位年轻的祭司都在旁边,如鬼魅般无声无息。

歹毒?无情?

她心中一阵苍凉,这如此讽刺的四个字,竟然成了她的救命符,让莲绛决心留下她!

明月清辉下,一个黑发碧衫人,长袖宛如缥缈云烟,沿着石阶走向月重宫圣湖。湖水清幽,白色睡莲安静绽放。年轻的祭司停在湖边,一挥袖子,碧叶层层掠开,湖水随之向两处分开,竟露出通往湖底的神秘石阶。

原来,湖底竟有一处牢狱,一个浑身是血的长发男子跪在地上,双手被长链所缚,吊于石壁上,而他的身下,早已铺开一层暗红色的血迹。

听到有人来,他抬起眼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莲绛,今日我便用尽我鲜血诅咒你——新月之日,你遇到的女人,将会让你变得人鬼不如!”

说罢,欲吐出最后一口鲜血,却听到面前姿容绝世的妖异男子轻笑道:“蓝禾,你若敢死,本宫就把你的尸体做成傀儡!”

原来这牢中的男子就是几年前失踪的前任祭司——蓝禾。

蓝禾抬头看着头顶明月,诡异一笑,吐出最后一口鲜血。

莲绛微微眯眼,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覆在白皙的脸颊上,刚好遮住那弯月牙印记——历代祭司左眼下必缀上一枚银色月牙图案,这是月重宫几千年的标志。

手指一弹,一只蛊虫飞出,钻入蓝禾尸体中,片刻后,那尸体动了动,再抬起头来时,眼神空洞,俨然一具傀儡。

“本宫,向来说话算数!”莲绛冷哼一声,眼瞳泛起妖冶的碧色,却丝毫不将蓝禾的诅咒放在心里。

月重宫的上方,一道人影静静看完这一幕,转身悄然离开。

整座大院子,总共有四层楼,里面住着各种恶人,十五却被安排在一层最阴暗潮湿的房间。刚一进来,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目光冷漠,更多的却是充满敌意的。

数不清的十恶不赦之人从西岐、大燕、大泱逃到南疆,但是所有人都会先被关在石屋里,而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来,然后住进这个院子里。

院子总共有四层,初入者住第一层,三个月时间,如果不能完成指定任务,那个人必须“消失”!而完成任务者,则能住进二层,最后住到四层的人,将会得到祭司赦免,享受一生荣华。

这个地方,便是天下人皆知的:长生楼。

长生楼,一生鬼,三世傀儡,这里面的人,哪怕死,也逃脱不了月重宫的控制。

而一层,是最残酷的生存环境,在她踏入的瞬间,已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置她于死地!

而她,八年前的胭脂浓,今日的十五,又何尝不是从一个地狱爬入另一座炼狱?

她切皮换骨,浑身裹着纱布,每走一步,都疼得撕心裂肺,走过的地方,留下点点血渍。

“你就住这里!”火舞指着最潮湿偏僻的小房间,冷声道。在得知十五的“经历”之后,火舞毫不掩饰对她的厌恶和蔑视。

阴暗的屋子里到处是阵阵恶臭和潮湿味,还能看到蛇虫在床底那具人骨里穿梭爬行。她走过去,艰难地躺在床上,只觉得好累。

可她刚闭上眼睛,头皮就是一阵剧痛,还没有等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被狠狠地摔在地上。

原来这屋里还有两个男人,其中一个人蹲下身子,揪着她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来。

“听说,你杀了李蛮子?”男子淫邪一笑,目光扫视着她全身,“哟,这骨骼还真是一个女人。来,给爷说说,你是怎么‘杀死’李蛮子的?”说着,一双粗糙大手,竟然钻入她的衣服,隔着纱布乱摸。

“是不是在石屋里脱了衣服搞的?”那人淫邪地摸来摸去。

她浑身是伤,疼得直哆嗦!

“果然是个荡妇,一摸就有反应了。”一旁的光头哈哈大笑,“听说你和人私通所以被送到了这里?你这样子,是很长没有尝过男人的滋味了吧。”

光头急切地解开裤头,“来,大爷让你尝尝!”

这长生楼,很少有女子进入,更何况,此时进来的,还是一个与人“通奸”的荡妇,这些男人自然不会放过她。

光头脱去亵裤,朝她扑了过去,瞬间,耳边却响起一个柔媚入骨的声音,“大爷,奴家在这里。”

光头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那声音像是从同伴口中传出,抬头看去,只见那同伴竟已然变成了一个绝美少女,穿着红色薄纱,露出如雪香肩,光头顿时浑身燥热,立即扑了过去。

同伴大惊,再看地上的女子,见她黑瞳闪着琉璃光芒,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光头,慌忙惊叫道:“贱人,你对他使了什么妖术?”随即破口大骂,“你这妖女!”却见地上的丑陋女子缓缓抬头看向他,顿时,他便如遭电击。

那一晚,整个长生楼都听到两个男子销魂却又痛苦的声音。

次日清晨,整个长生楼一片喧嚣,火舞进来时,看到那小屋子前围满了人。

“都让开!”火舞将人都赶走,却在进门的一瞬,震惊得脸又红又白!

屋内,两个浑身赤裸的男子浑身污浊不堪地抱在一起,都已七窍流血而死。

距离尸体不到一米的床榻上,仰卧着一人,长发铺床,周身裹满浸着血的纱布,却呼吸均匀,似睡梦香甜。

这一切都太过不堪和诡异了。要知道,地上死去的两个男子这半年来在一层作威作福,无人敢惹,却在一夜间,如此离奇地死在这个女子的房间里。

这无疑向人们表明了:这个昨晚才进入长生楼的女子并非简单角色!

这种效果,十五何尝不知?如果她不让这两个混账死,那么她在长生楼一定等不到第一次任务。

她必须震慑他人,必须活下去,必须回去找秋夜一澈!

“你果真淫……”火舞话到嘴边,却骂不出来。这种情景,她也不曾见过,当下羞红了脸,恼怒地举鞭就朝躺在床上的人挥去。

“将她吊起来!”

南疆午时,烈日当头,十五被吊在院子中间,鞭子如闪电般抽到自己的身上,汗水混着血水,就如海盐撒在伤口上,让人疼痛难忍,但她却紧闭着干裂的唇,一声也没哼。

“在长生楼蓄意滋事者,鞭笞三十三次;杀人者,九十九鞭!”火舞狠狠地抽着鞭子,每一次都用足了力道,恨不得将眼前之人打死,“你滋事一次,杀两人,两罪并罚。”

众人退回自己屋中,少数人开着窗户观望。只见被吊着的人,黑发垂地闭着眼眸,看不到她的眼神,只觉得她无声无息,与死人无异。

“火舞!”门口传来一个声音,一身白衣的冷走来,伸手拦住了火舞的鞭子,“你想打死她?”

“你看!”火舞气急败坏地指着两具尸体,“她一来,就死了两个人。”

看着两个人肮脏的下体,都知道两人昨晚干了什么龌龊之事!

冷扫了眼地上的尸体,抬头看向被吊打的女子,刚好对上她抬起的眼眸——那是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瞳,白的纯净,黑的浓烈,如化不开的墨。

冷挥剑斩断绳索,走上前去将胭脂抱进了屋,只觉得她轻得毫无存在感。

戴着面纱的风尽,则抱着药箱默默地跟在后面,一双桃花眼瞟过面色苍白的火舞。

冷离去后,风尽正拿着一张新的人皮帮她替换,门却突然被踢开,火舞冲了进来,手持匕首抵着十五的脖子,“我警告你,离冷远点,否则,我挖掉你的眼睛!”临走还唾了一口,“不要脸!”

十五垂着眼眸,听到风尽笑道:“倒是好本事!”

她抬眼看向他,见他脸上写满厌恶,便用腹语问:“先生是夸我吗?”

风尽危险地一眯桃花眼,“你居然会媚术?你到底是什么人?”

“媚术?”她黑瞳闪过一丝无辜,眨着羽毛般的眼睫,狡黠一笑,“嘻,如果连点勾人的本事都没有,那我怎能配上‘荡妇’二字?”

明明是一张普通的人皮,可铺在她脸上的瞬间,眉眼间竟多出一丝妩媚之态,撩人心魂。

风尽顿时倒退一步,半晌才稳住心神,语带杀气地警告道:“想勾引我?”

十五敛眉,幽幽道:“风先生突然来替我换脸,是有事找我吧?”

昨日换骨之时,风尽根本没有给她换脸,此事定是临时决定。

在长生楼里,人无名,命贱如狗,怎会劳烦大名鼎鼎的鬼手亲自来给她换脸?

风尽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心中震惊。他转身背对门口,用口形无声地说道:“新月之日,你去做一项任务。”

十五勾唇一笑,“行,但是我有条件。”

“条件?你有什么资格讲条件?!”风尽大怒。这个无耻女人,竟然如此狡猾,简直是贪得无厌。

十五神色未变,却已料定,风尽说的任务必定未经祭司准许,因此这个任务极有风险。

既然风尽敢冒这个风险,势必会想尽一切办法,如今找到她,也断不敢拒绝她的要求。

“好,你说。”

“我出棺时戴的那副链子。”

风尽松了一大口气,“明日我便给你带来。至于任务,我到时候会告诉你。”说着,替她裹上纱布,只露出一双眼睛。

临走时,风尽提醒道:“火舞执管这长生楼,你如今惹了她,日子不会好过。你要知道,这里死个人,和死条狗无异!”

长生楼,命贱如狗!

十五垂首,见床下那具白骨中,钻出一条小青蛇,竟然攀着她垂在地上的长发,爬上了她肩头,吐芯扭身,怎么也不肯下来。

这蛇于尸骨中长大,因而喜欢十五身上那股腐尸味道。

果然,一日两餐都是火舞送来的,泛着酸馊味,连风尽让人端给她的药汤里,都被加入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别说吃,看着就想吐。

十五看着药罐里蠕动着的爬虫,就在火舞震惊的目光中,一声不吭地喝尽了药汁。

深夜寂静,十五从寒冷中醒来。今日乃新月之日,却不见风尽布置任务。

躲在十五耳后的小青蛇也醒了过来,十分不满地用红色的眼珠瞪了一眼她,扭了扭身子又睡了。十五取下一件黑袍,套上面纱,风一般地飞掠出去。

“桃花开,桃花落,桃花尽了,笙歌没……”

歌声缥缈,然而在棺中被封八年,她听力异常,清晰地听到了这歌声——这是多年前一个故人留下的《山河赋》。

心跳如鼓,那风华绝代的男子曾对她说:“胭脂,你替我去西岐寻一个和你年纪相仿的少年,将这根木簪子交给他。”

那是一根刻着莲花的桃木簪子。

南疆圣地,西番莲盛开时,紫蓝争艳,而在一个池子里,白莲盛开如雪,池边坐着一个怀抱琵琶的绿衫人。

那人长发如墨,似流水般散在肩头,发尾扣着一枚翠绿玉环,清润雅致。

绿色纱衣旁,放着一双不染纤尘的鞋子,那人脱了鞋袜,将双足放于冰凉莲池中。

玉足拨弄水波,纤指抚过琵琶琴弦,那声音宛如天籁,“此生执着什么?你若问我,我答奈何,终是笙歌落……”

可就在此时,琴声戛然而止,那人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随即放下琵琶,走入寒池,盘腿坐于中间。

十五屏息从暗处走出,目光扫过那琵琶,最后落在池子中人——心中顿时大惊。

那是一张宛如丹青画出的绝世容颜,卷长的睫毛轻搭在白皙的皮肤上,安静如小憩的蝴蝶,完美的鼻翼下,红唇莹润,嘴角一抹血渍倒让整张脸多了一份妖邪。

最震惊的是,这张脸,竟和当年那人如此相似。

十五呼吸一窒,慌忙悄然下水。那莲池水寒冷刺骨,几乎站不稳,但却未能惊动那人,显然,那人是受了重伤。

十五走过去,那容颜太过妖媚,她赶紧垂下头,伸手去解他的衣衫。

莲绛只觉得周身寒气流转。这么多年,他都会在新月之夜反噬。此刻,他在闭息压制反噬,却忽然感到一双手拂过自己的衣服。

这个地方很隐秘,而且是月重宫禁地,无人能够进入。

他霍然睁开眼,眼前的情景差点让他吐血:一个穿着黑袍的人,正用一双脏兮兮的手脱去他的衣服。

此刻刚刚脱去他外衣的十五,正准备给他脱去中衣,突然感觉到头顶阴风阵阵,一抬头,竟对上一双碧绿色的妖瞳。眸中含着浓浓的杀气,似是要将她碎尸万段。

他醒了?

十五大吃一惊,赶紧缩回手来。忽然发现少年虽狠狠地瞪着她,身形却未动。

她一咬牙,又上前脱掉他的中衣,却明显感觉头顶目光愈加寒冷,那双眼睛似是在蛊惑着她抬头对视。

她只得拼命低着头,想避开那目光,可是双手却像被人牵引一般慢了下来。

眼看他身上只剩下最后一件单衣,头顶目光突然像暗影笼罩着她,瞬间令她动弹不得。

是瞳术!这少年竟然也会瞳术?

十五心中大惊,忙狠狠咬住自己的双唇,剧痛传来的一刹那,她干脆双手用力将衣服用力一扯!

唰啦!

莲绛贴身的衣服被十五撕成两半,幽光下,后背前胸暴露无遗。那一刻,莲绛几乎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竟然有人趁他反噬的时候,把他的衣服撕碎了!

更让他愤怒的是,那人先是怔怔地盯着他的前胸,然后,竟然……缓缓地伸出了手。

他直气得一口腥咸涌上喉咙,却不敢乱动,也不得不停下施展瞳术,否则定会走火入魔。

那雪白的胸膛上,有一个殷红的痣,似女子眉心一点朱砂,红得妩媚,美得妖娆。

“他心上有一颗朱砂痣,他叫颜碧瞳。”脑海中故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十五伸出手指轻轻地触摸那朱砂痣,只觉得心中翻江倒海,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这个人也会《山河赋》,胸口上还有一颗朱砂痣?

那为她而死的沐色,也有一颗一模一样的痣!

沐色死前的情景再次在脑海中浮现,他胸口的皮肤被碧萝命人生生剥下来,做成了一面扇面,那颗朱砂就像一把利剑,刺进十五的心口,顿时鲜血淋淋!

“不可能。”十五将手放在莲绛胸口,喃喃出声,她不可能找错人。

她起身,抬手捧着他的脸,手指一寸寸抚过他的额头、唇、脸颊,最后落在那双恨不得将她吞噬的碧色双瞳上时,她瞬间大悟。

颜碧瞳——碧色的双瞳?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一双绝美眼眸,顿时浑身冰凉。

这么多年,她找错人了!

秋夜一澈!她全身颤抖得厉害,脑子里闪过这个名字!

这个倾尽她前半生情意的男人,竟然早在龙门相遇的那一刻起,就已在骗她了!

恨意瞬间涌上胸腔,她眼底闪过一丝悲怆,可就在此时她突然发现眼前这双碧色眼瞳竟泛起一丝妖冶的琉璃光泽。

摄魂术!

十五心知,一旦被摄魂,自己就会想起今生最痛苦的事情,最后将自己折磨至死。

石屋里的李蛮子就是中了她的摄魂术,因此将自己的心脏用十指生生挖了出来。

莲绛的目光就像无形锁链一样,将十五缠困住。

她明知不可与他对视,可刚刚心神松懈已经被他抓住了机会。好在莲绛此时力量薄弱,正处于反噬期。

反噬?

十五顿时意识到,如果她此时用摄魂术就能反噬到莲绛身上。

但是,这是置人于死地的方式,她根本不能用。十五心念一转——有了,媚术!

她深吸一口气,只默默地看着他,那一霎,眼前之人,身体轻轻颤抖。

那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完全不似别人看他时那样带着怯弱、带着惧怕。

她的目光,是那样直白、浓烈、专注,好像瞬间就看进了他的心底。

丝丝暖意萦绕在周身,最后形成一股灼热,在对方热切的目光中聚集到某处,却压抑着无法宣泄,最后竟然形成了一丝呻吟,从他口中溢出。

卷长睫毛覆在绯红的脸颊上,半眯着的眼眸中,那丝丝邪气变得迷离。

那样漂亮的红唇,溢出的呻吟,透出骨子里的妩媚。

那一瞬,十五浑身一软,心知中了媚术的人,身体得不到解脱,终是死路一条。

十五捻起他腹间的腰带,系在他的眼睛上,手指熟稔地抚过他火热的薄唇,惹得少年的身体一阵阵轻颤。

下身传来一阵剧痛时,她脑中闪过秋夜一澈的面容,“胭脂浓,孤……怎么可能三千弱水只为一瓢。只有愚蠢的女人,才会想用感情挽住一个男人。”

那一年,她踹开房门,看到碧萝一丝不挂地趴在他的胸膛上,神态得意。

那一年,他迎娶她为正王妃,并且诏告天下,永不立侧妃。

同样是那一年,她眼睁睁看着沐色被碎骨、剥皮,折磨至死。

那年,她十七岁,却仿佛看尽了人生七十年。

十五伸手擦去莲绛唇边的那丝血渍,但见精致脸庞酡红依旧。她艰难地起身,却发现他纤长的手指竟紧紧地握着她的长发……

莲绛收紧手指,手中却空无一物,心中莫名惆怅,梦中那人长发柔如绸缎,撩人心魄。

在反噬之日,他居然做了这样的梦吗?

莲绛躺在寒池中,发丝浮水,如缓缓绽开的莲花,衣衫凌乱,道不尽的萎靡香艳。

他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一摸,整个人猛地坐起来。

他用力扯掉系住眼睛的带子,垂眸看向衣衫不整的自己,只觉得气血倒流,浑身颤抖不止。那碧色的眼瞳里泛起浓浓杀气,凶狠凌厉。

竟然……有人趁他反噬之时,蒙了他眼睛,将他……

轰!月重宫禁地发出一声巨响。

新月第二日,是领解蛊药的日子,正在殿内等候的冷和风尽听到此声都是一惊,却见祭司大人在深秋季节只披着一件纱衣,湿漉漉的青丝散着,如水中鬼魅一般阴森森地赤足走了过来。

他浑身散发着可怕的杀气,微眯着眼眸,坐在上位,就如同一座阴寒的冰雕。

风尽默默地颔首退下去,独留下立于大殿中的冷。冷只得硬着头皮禀道:“三日前,桃花门已派出两名杀手潜入南疆,目的是在下月新月之日,刺杀世子殿下。”

座位上的人抬起眼,一双碧色眼瞳妖冶冰冷,“碧萝派出了谁?”

“天杀——弱水和妙水姐妹。”

莲绛的眼眸危险地一眯。他一路细想,才意识到昨晚那人竟是用媚术反噬了他。

而这天下,媚术能达到如此境界的人,唯有桃花门。

桃花门杀手上千,名列前三的便是这弱水姐妹。

一想起昨晚之事,莲绛就感到此生从未受过如此羞辱,当即起身道:“本宫要她们的人头!”

这句话让跪在地上的冷瞪大了双眼。要知道,现在的天下第一杀手组织,便是这桃花门。即使是长生楼,要和桃花门对决,胜算最多只能占三成。

而传闻中,弱水妙水姐妹入门十年,任务从未失手,别说取她们的人头,就是这天下能与她们抗衡的人都屈指可数。

似是看出冷的担忧,莲绛沉声道:“告诉世子殿下,他的生辰本宫会亲自前去拜寿。”

冷全身一震,心道:难道祭司大人要亲自出手了?

这一日,长生楼的人都没有领到解蛊药,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彻夜未绝。

十五仰躺在床上,小青蛇在她长发里穿梭游玩,似乎对这种情况早已司空见惯。

中了蛊毒的人,第一次发作是三个月之后,此后每月一次。而她第一次发作,将是下个月的新月之日。

刚才,风尽带来消息:桃花门将派出两名顶尖杀手——弱水姐妹刺杀世子殿下!

“胭脂门主,听说你是用剑之人,若我挑断你的经脉,你还能拿起剑,我会求碧萝姐姐让你死个痛快。”

血腥的囚室内,她被吊在石墙上,艰难地看着身着鹅黄纱衣、手拿银针的少女。

“门主自是不认得我。”那少女明媚一笑,“我叫弱水,刚入桃花门。”

银针穿过皮肤,啪的一声挑断经脉,鲜血溢出,那黄衣女子没有停手,针如光影,寸寸穿过她周身经脉……

“唔!”十五从噩梦中醒过来。

即便过去了八年,这痛楚仍历历在目。十五滚落在地,抱着手臂瑟瑟发抖。

从熟睡中惊醒的小青蛇爬过去,吐出芯子似安慰地舔舐着十五。

滑腻的液体从木板房顶流下来,带着一股腥味。小蛇嗅出某种不安,可地上的十五仍被梦魇困缠,毫无察觉。小蛇张开嘴,狠狠地咬在她耳后。

刺痛让她瞬间清醒,她摸了下地上,赶紧爬起来往外冲,却又踉跄地摔在地上。

一枚火星从房顶缝隙落下,“火油!”十五赶紧爬到门口,却震惊地发现门被人从外面封住了——有人要烧死她!

任凭十五如何推拽,门窗纹丝不动,而地上早就溢满了油,让她根本站不稳。火舌瞬间扑面而来,她不得不将沾了油的衣服脱掉。

既然有人要她死,又岂会轻易让她逃脱?在起火的一瞬,她分明看到有人快速地用门板将门窗钉住。

黑烟呛得她睁不开眼,她扶住桌子,心道:胭脂浓,你就要这么死了吗?

肩头的小蛇见她体力不支,又是一口咬来,清凉的毒液进入她体内,顿时让她浑身血液翻滚。十五赶紧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铺在地上,怒吼一声,抬起桌子用力撞向木门。

弱水、妙水、碧萝、秋夜一澈,这些人的名字在她脑海中翻滚。

冷不安地跟在一身黑衣、头顶面纱的莲绛身后,不知他为何突然要去长生楼。要知道,祭司向来有洁癖,而肮脏的长生楼更是一个禁忌,以他的身份,实在不该前来。

更没料到的是,刚到长生楼就听到有人大喊:“走水了!”

只见一楼最偏僻的地方浓烟滚滚,众人虽在围观,但却无人上前救火。

长生楼里的人命贱如狗,这里面所住之人,只会杀人,何来救人之说。

莲绛看也没看那着火之处,声音冰冷阴森,“将所有女人带出来!”

火舞惊诧地看向冷。她不明白,一向不来长生楼的祭司大人,怎么一来就找女人?!

冷神色平静。因为今天祭司大人不仅要找女人,还曾命他去找头发长过膝盖的女人。

很快,几个女人巍巍颤颤地一并跪在地上,只觉得立于身前之人,虽是芳华绝代,却又全身充盈着可怕的戾气。

莲绛随手拔出冷腰间的长剑,走到第一女人身后,剑尖滑过她齐腰的长发,落在第二个女人发上,最后留在一个墨发坠地的女子身上。

他挑起一缕青丝,蹙起秀丽的眉,踱到女子身前,剑尖抵着她下颌,“抬头看向本宫。”

此女住在三楼,早已杀人无数,可听到这修罗般冷厉的声音,仍是吓得浑身一抖,不敢违抗地抬起眼睛。

即便隔着黑面纱,她仍被那双妖冶的双眸所惊艳得怔住。那人眼底,一丝不可见的失望之后,却涌起可怕的厌恶。

“啊!”剑气如虹,女子尖叫一声,一摸头顶,一头坠地青丝竟被莲绛贴着头皮剃掉。

“没人了吗?”莲绛执剑看向火舞,冷声质问。

就在此时,被人暂时遗忘的着火处,突然传来一声嘶吼,那声音带着可怕的怨气,好似恶鬼咆哮,随即又是一声巨响,火星四溅。

一个全身漆黑的怪物,顶着一头燃烧的火,如鬼魅般朝莲绛所在的方向冲了出来。

众人均是一震,下意识地抱头蜷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冷和火舞反应过来时,那怪物竟已推着张桌子掠过人群,来到了莲绛身前。

莲绛一手提剑,一手负于身后,冷眼看着冲过来的怪物,身形未动。

来者一身烟灰,赤手裸足,仅着贴身衣物,体态玲珑,俨然是一名女子!她背后那团火,正是她燃烧着的头发。

就在女子即将撞上莲绛的一瞬间,莲绛素手一抬,长剑指向女子的胸膛。

女子凌空一转,翩然落地,剑从她耳边划过,刚好削去那燃烧着的头发!

看着地上已经燃烧成灰烬的头发,再看离莲绛不远的那从火场中冲出来的女人,在场之人均震惊不已——竟有人在莲绛的剑下完好无损地站着!

一丝惊讶掠过莲绛眼底,他隔着面纱眯眼审视身前这个被烧得面目全非的人。那人感觉到他目光,颔首跪了下来。

剑挑起她下颌,阴恻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抬起头。”

火里逃生又撞在莲绛剑口上,十五惊魂未定,听到这个声音,大脑顿时一片空白——那晚她虽然蒙住了他的眼睛,可难免会被认出!

剑入喉一分,殷红的血丝沿着剑刃滴落,十五只得硬着头皮抬起头,却见莲绛身形一颤,险些没有握住剑,连一旁的冷和火舞都同时倒抽了一口气。

火光下,跪地之人头发凌乱,整张脸像一个发了霉的包子,满是疙瘩的额头,肿得只剩下细成一条缝的双眼,鼻子又黑又红,双唇更像是被油炸过的香肠。

这……还能算是一张人脸吗?!

“这是谁?”莲绛半晌才反应过来,声音有一丝轻颤。

火舞的脸抽搐了几下,用不确定的语气道:“十五……”

啪的一声,莲绛丢掉手中的剑,像看见瘟疫一样后退了几步。

这就是那个通奸杀夫的下作女子?原来长这模样!

再看她衣不遮体,莲绛心生厌恶,面纱下的脸有些扭曲,转身拂袖便走。

冷诧异地看了十五几眼,转身赶紧跟上莲绛。火舞反应过来后,不由得扑哧一声笑道:“报应。”心中却又暗叹,这女子的命还真是硬,这样都死不了。

十五抬手摸向自己的脸,随即连吐几口白沫!

原来,小蛇为了刺激她的求生欲,接连咬了她几口,所以整张脸被毒成了这样。

“风先生,你来啦。”一个女子起身,热情地奔到门口迎接。风尽抱着药箱避开那个女子,直接走到十五身前,深深地打量着她。他目光中有一丝鄙视,却也多了一丝好奇。

十五无视他的目光,却抬头看了一眼招呼风尽的女子,那女子是入住第四楼的唐三娘,人称“毒手”。

原来住的屋子被烧毁,火舞将她打发到了地下室。风尽一边替十五解毒一边讥讽道:“多亏了我的珍贵药材,你现在都成打不死的蟑螂了。”

十五低头看着手里的小青蛇,道:“如果风先生希望我能完成任务,那就收起你的小把戏!”

风尽怒道:“你怀疑是我放火?”

十五眉眼未抬,声音渐冷,“你故意引得他人嫉妒,所以,这火不是你放,也是因你而起。”

风尽诡异的亲密、唐三娘怨毒而深情的目光,让她明白了一切。虽然火舞讨厌、为难她,却从不置她于死地。这世间,只有女人的嫉妒最可怕。

风尽震惊地看着眼前语气淡漠的女子,几次接触下来,发现她不但心思缜密,而且聪明绝顶,虽不言不语,却心明如镜。再想起刚才她轻松避开莲绛那一剑,顿时觉得,她的身世很不简单。

一个通奸的大泱女子,尸体怎么会出现在南疆?

他故意刺激唐三娘,也是想试探这女子到底有没有能力“出现”在莲绛身前。

长生楼失火后,那个叫十五的女子因感染瘟疫被关在地下室,连鬼手风尽都不愿去医治她,生死不明,渐渐地被人们遗忘了。

与此同时,整个长生楼沉浸在一种压抑紧张的氛围中,因为唐三娘接到任务:桃花门已经派出绝顶高手来刺杀世子。如果她能取下其中一人的人头,她就可以离开长生楼,得到祭司的赦免,永享富贵。而目前入住长生楼四楼的人有十个,也就是说,她必须抢在他人之前完成任务。

南疆世子二十岁生辰庆典那天,大泱、大燕派使者携贺礼前来参加,皇室以最高礼仪接待。皇宫大厅内,年轻的世子穿着华贵的衣服,接受朝拜。

琉璃帘子后面,纱幔重重,没有人发现世子身后的帘幕里竟还有一人。

那人侧靠在软榻上,头戴面纱,身穿绣着金莲的黑袍,肆意张扬。垂在腰间的发尾挽着一枚翠绿玉环,清雅别致,而扶着软榻的手指,更是纤白如玉,宛若美娇娥。

只是那晚,缠绕在指尖的长发,如一双无形的手,时时撩拨心绪。

莲绛心烦意乱地起身,突闻外面再次响起一阵乐声。他抬手掀开帘子,只见一群南疆少女身着节日盛装,踏歌而来。

最前面的两个女子手持精致蛊笛,笛声响起,两个女子竟如蝴蝶般在空中翻滚,动作华丽优雅,宛如化蝶。

曲声美妙,舞姿诱人,小蛮腰上缀着铃铛,丰胸若隐若现,她们每一个眼神都妩媚动人,一时间,宫中宾客无论男女都皆口干舌燥,沉迷于这舞蹈中。

天下皆知,桃花门乃第一杀手门,门中杀手上千,高手如云,且以媚术闻名。

埋伏在庭中的唐三娘众人自负武功过人,此时都觉得浑身无力,身体更像被人用引线牵制,不受控制地瘫软在地。

冷挡在世子身前,强自保持一丝清醒,可喉咙却涌上一口鲜血,身体渐渐不能支持。

笛声旋律渐快,而那两个少女,舞姿越发妙曼,飞快地扭动腰肢,如水中蛇妖。其中一名黄衣女子,更是将发簪取掉,落下盈盈长发,垂至膝盖,似一匹绸缎,美得让人抽气。

莲绛见那长发,身形一颤,却没有举动,只是静静地盯着那黄衣少女,脑中闪过那晚绮丽场景。

又见另一个蓝衣少女凌空翻转,长发甩落,竟也是如同黄衣少女一样的美丽长发。

到底是哪一个?莲绛紧锁双眉。

此时,两个少女扭着腰,竟分别朝两位使者走去,并且伸手将他们拉入场中。蓝衣少女手中多了一根银丝,黄衣少女则抽出藏于笛子中的软剑!

长生楼众人皆大骇,冷更是瞪大了双眼:这桃花门的刺杀目标并非世子,而是两位使者!

若两位使者命毙,意味着长生楼任务失败,所有人都会死!

可唐三娘他们却躺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弱水妙水姐妹出手。

莲绛掀帘欲出,却见一道青影手拿铜锣蹿入场中,毫无节奏地一阵乱敲。

那声音突兀刺耳,却如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刺破了桃花门华丽的篇章。

媚术被破,弱水妙水不愧是久经修罗场的人,当即做出反应。

妙水手臂一挥,那银丝缠绕住使者脖子,只要往后一拉,此人便头颅离颈。

可就在此刻,一道青色人影闪来,妙水只觉手中一空,银丝已脱离自己的手心。而弱水直取使者的剑,也被人凌空弹开,自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击得倒退几步。

一双如玉手缓缓掀开帘子,黑色袍子上,那朵金莲诡异盛开,张扬而妖娆。隔着面纱的容颜却遮不住那一身的绝代芳华。

大厅内,弱水姐妹背靠背地站在一起,而她们身前,分别站着一个青衣人和黑衣人。

众人因为瘫倒在地,只能看见弱水姐妹神情凝重,无法看到站在远处另外两人的模样。

莲绛根本不屑看那青衣人,目光直锁弱水姐妹,踱步逼近,“那晚,是谁?”

从她们姐妹出场,他就分不清,那晚到底是谁,竟敢蒙住了他眼睛,引诱他。

这声音,宛如修罗,阴森而凌厉。

“走!”弱水见情况不妙,命令撤退。

妙水瞥见离自己不到十步的使者,心有不甘,又飞出一根银丝,欲逃离前最后一击——桃花门的任务,岂有失败之说!

哪知那青衣人,竟似鬼魅般掠到她身后,挡住了她的退路。

“妙水,好久不见!”一道阴冷的声音传来,带着梦魇般熟悉的孤傲语调。

妙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脑中浮现那红衣长发的女子,可还来不及回头,一根银丝已搭在自己的脖子上。

莲绛眼中大骇,没想到这青衣人竟想杀妙水!

在得知真相之前,这两个女子谁也不能死。

莲绛身形一掠,伸手去抓妙水,不料那青衣人,竟扣着妙水翩然掠后两步避开了他,也就在那一瞬,这富丽堂皇的大厅溅起一片猩红,殷红的血,宛如朝霞铺开。

“妙水!”弱水嘶声尖叫。妙水的头已离开脖子,黑色长发拂过莲绛手心,他只抓到妙水倒下的尸身。

四周悄然无声,莲绛怔怔地看着地上的尸身。弱水浑身抖如筛糠,躺在地上的人无人敢喘息,尚未从这一幕中回过神来。

桃花门排名第三的杀手妙水,被人一招割下头颅。

而那瘦弱的青衣人,拎着妙水的人头,满身鲜血地站在大厅中,浑身散发着冷静漠然。

弱水提着剑,含泪破窗而逃。

唐三娘一愣。弱水的轻功早就闻名天下,她若要逃,便无人能抓住她了。

正想着,却见那青衣人竟追随而去。

弱水潜入南疆已一月之久,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加之轻功了得,几步便将追兵甩落身后。

突然,一阵冷风紧跟上来,弱水浑身冰凉。如今江湖上,除死去的那个人,武功能超过她的应当不出五人。

正思量间,一道青色身影挡在了面前。

弱水后退几步,青衣人转过身来,是一个陌生而清秀的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可是那双深沉黝黑的眼,却似经历百年沧桑,冷漠凌厉得让人不敢直视。

少年满身是血地站在身前,浑身散发着可怕的腐败的死亡气息,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拎着妙水血淋淋的人头。而妙水瞪大的双瞳里,满是死前的不甘和惊恐。

两人姐妹多年,弱水从不曾见过妙水有这种害怕的眼神,一时间,只觉得这面容清秀的少年,如修罗场爬出的恶鬼,血腥恐怖。

这少年,正是被整座长生楼都遗忘了的十五。

弱水自然不认识十五。她一咬牙,挺剑就刺了过去。十五白惨惨的脸阴森一笑,竟也不躲,只是将妙水的头挡在身前。

噗的一声,剑穿过妙水的眼眶,刺破眼球,溅起一抹血红。

弱水和妙水九年前同入桃花门,两人同生共死地合作了无数次,早已犹如亲姐妹。而今日,她眼睁睁地看着妙水惨死,自己的剑居然还刺穿了她的眼球。

眼前的少年,挑衅似的勾唇,拎着人头的手向外一翻转,那插入眼眶的剑,竟然生生剜出了妙水的眼球!

“啊!”弱水吓得丢下手中的剑,不敢置信地看着少年,怒吼质问:“你为何如此歹毒,连一个死人都不放过?”

少年淡眉轻轻一扬,微微一笑。

那一笑,衬得十五苍白的脸更加阴森诡异,偏偏在眉眼处,溢出一抹骨子里的艳色。

歹毒?以牙还牙也叫歹毒吗?那沐色死前所承受的碎骨、剥皮、抽筋又算什么!

十五眼底掠过一丝冷嘲,手中甩出银丝。弱水见那眼神,只觉似曾相识,浑身陡然冰凉。

而十五手中的银丝,正是割下妙水头颅的那根,上面还有未干的血迹。

银丝飞舞,在空中闪出丝丝银光,弱水躲避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那银丝钻入自己的右手。

林子里,凄厉的惨叫声声刺耳,那银丝辗转间一寸寸切断了她右手的经脉。

弱水颤抖着跪在地上,看着垂于身侧的残废了的双臂,绝望地呜咽。

她是持剑之人,双手经脉被毁,再也无法杀人,对桃花门毫无利用价值,生不如死。

“你是用剑之人,如今经脉已断,若能拿起地上的剑,我便饶你不死!”

头上,冰冷无情的声音传来,地上的弱水全身一僵,脸上露出和弱水死时一样的惊恐表情。

这句话,似乎多年前她对别人说过。而此人说话的语调,竟……不,弱水不敢抬头,不会是那女人,那女人八年前就死了。

砰!妙水的头颅滚落在脚边,弱水尖叫一声爬开。

十五俯身在她耳边,幽幽道:“李蛮子死了,死的时候把自己的心挖了。”

弱水瞪大着双眼,整张脸因为害怕而扭曲。耳边的声音阴冷如蛇蝎,怨毒如恶鬼,“去告诉秋夜一澈,我回来了。”

僵直的身体似瞬间被人抽干,弱水瘫软在地。身边青衣少年则拾起她的剑,转身离开。

面朝北方,那是大燕的方向,她抬起沾了血的双手,眼中射出决绝的狠厉:秋夜一澈,我这双手给予你的,自今日起,将一点儿一点儿地全部索回!而你所欠的债,也要一笔一笔偿还!

夜无尽的黑,漫无边际,似随时都要将人吞没。

整个长生楼的人看着妙水被陌生人杀死、弱水逃跑,这等于长生楼任务失败。

而参与这次任务的人,全都会被做成傀儡毒尸。

黑袍上的金莲妖冶地盛开着,莲绛隔着面纱俯瞰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十个人,冷声道:“长生楼,不留无用之人。”

风尽上前打开盒子,里面放着十条蠕动的尸虫。

其中一人见那尸虫,当下咬舌自尽,可他刚倒下,尸虫就钻入他鼻孔,不过片刻,那尸体又“活”了过来,喉咙里发出咕咕的痛苦声响。

唐三娘等人吓得不敢动弹。火舞想上前求情,却几次被风尽用目光拦下。

“还不动手?”莲绛慵懒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悦。

“大人,长生楼还有一人未归。”风尽躬身禀报,众人皆是一惊,茫然地看着他。

吱呀。沉重的门突然被推开,夜色中,一道纤长的身影立在门口,穿过静夜的薄雾,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身着青衣、面色苍白、神色有些木讷的少年。只见他右手提剑,左手持银丝,上面血迹未干。

少年缓步走来,停在众人身边,将剑举过头顶,颔首跪于莲绛身前。

众人惊骇地倒抽了一口凉气,莲绛更是惊愕地站在那里。这不是今晚出现在宴会上身手诡异、一招割下妙水头颅的少年吗?而他手上的剑,不正是弱水的止水剑吗?

难道……弱水死了?!

那明明只能死于他手中的两个女人,竟被这个少年杀死,还是当着他面,甚至让他来不及问清,那晚的人到底是谁?

看着剑上的血珠,片刻的失落瞬间被羞辱替代。

阵阵寒气凝聚在眼底,形成杀意。

就在此时,跪在地上的少年突然开口,“长生楼,十五,拜见祭司大人!”

这个是一个干净清冽的声音,不带一丝杂质,没有一丝畏惧。

莲绛身形一滞,眼底的杀意骤然变成疑惑。

上个月,那个从火中跑出来,整张脸肿得像发霉的包子、衣不遮体的女人,不就是叫十五吗?可刚刚走进来的少年……

“抬起头。”疑惑中,难掩好奇,莲绛隔着面纱看着跪于身前的少年。简单束起的长发,光洁的额头,清淡的眉眼,苍白的薄唇,整张脸清秀干净,活脱一个容貌平凡的青涩少年。

可是那搭在脸颊上有些卷长的睫毛,却有种……

莲绛蹙了蹙眉,正巧对上十五抬起的眼眸,莲绛整个人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冰水,踉跄地后退两步。大脑瞬间空白——这双眼睛怎么有点像那晚的女子?

不可能!不可能是这个通奸杀夫弑子的女人,怎么可能是这个淫荡下作、长得又丑的女人?!

淫荡?脑子里浮现起长生楼那两个诡异而亡的男子。莲绛头皮发麻,感觉无数只虫子在喉咙蠕动,恶心难耐。他抢过十五手中的剑,就朝她心脏刺去。

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十五哪知莲绛心头百转千回,当下侧身避开。风尽却发觉了莲绛的杀心,眼疾手快地握住剑尖。

“本宫要她死,你拦得住?!”

风尽抬起眼眸,迎上莲绛的目光,低声道:“大人是怕诅咒吗?”

莲绛俯身,靠近风尽耳边,笑得诡异,“难怪蓝禾突然敢死了,原是在你这儿留了一手。不过,他若有本事,当年就不会被本宫关在圣湖下了。”

“若大人不怕,那为何要杀这个新月突然出现在您面前的十五?”

莲绛眸色一沉,厌恶地看了一眼十五。他自然不能说杀十五是因为那晚之事,而非蓝禾的诅咒。

见莲绛迟疑,风尽低头又说了几个字,莲绛目光疑惑地扫过垂首而立的十五,道:“风尽,那本宫就让她活一年,倒要你看看,蓝禾的诅咒是否能灵验。”说完,他弃剑转身,金莲黑袍隐入暗处,宛如鬼魅。

风尽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十五,跟随莲绛离去。

十五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风尽,她忍不住开口,“风尽……”

风尽回头,朝十五一笑。

而这一幕,全落在暗处那双碧绿妖瞳中,一丝阴寒一闪而过。

这女人果然淫荡,竟然将风尽也蛊惑了!早知如此,刚刚就该一剑结果了她!

而且,弱水和妙水……这女人居然当着他的面,杀了他第一个女人!

一个可怕的想法蹿入脑海,莫名的怒火和烦躁涌上莲绛心头。风尽抬头,却见前面的年轻祭司一脚把路边的花盆踢翻,又狠狠地上前踩了几脚!

大燕,绿萝宫。

层层纱幔无风而动,这个往昔奢侈繁华的宫殿,此时却沉浸在某种压抑的氛围中。

一夜之间,一个消息几乎传遍了天下:桃花门名列第三的杀手妙水被长生楼一名少年割下头颅,弱水则双手被废,手段残忍狠厉。

此消息一出,长生楼名声大噪,而百年桃花门却被抹上了羞辱的一笔!

啪!翡翠琉璃灯被狠狠地摔在地上,而地上的那个头颅却依旧睁着惊恐的双眼。在它旁边,黄衣女子浑身是血,眼神呆滞,嘴里念念有词。

碧萝充血的杏眼瞪着弱水,手指紧紧扣着她脖子,面部扭曲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弱水却似中邪般,惶恐地摇摇头,念叨着:“秋夜一澈,秋夜一澈!”

自从回来后,弱水便成了这个样子,任凭碧萝怎么问,她都无法多说一个字。

那女人死后,碧萝接手桃花门八年。这八年来,桃花门驰名天下,天下人更是闻之变色,势力无人能敌。

桃花过,人头落!

那小小的长生楼是什么?不过是乌合之众,岂是碧萝放在眼里的?

桃花门,只有死人,没有任务失败之说!

可这次派出去的两个高手,一个惨死,一个残废,她碧萝所领导的桃花门,何时受过这等羞辱!

更何况,她大婚之期在即。

“睿亲王到!”

尖锐的声音传来,一道熟悉的身影逆光而来。跪在地上的弱水突然抬头,竟然飞快地爬向来人,双手试图抓住他的鞋子。

“王、王……她回来了,回来了!”

碧萝和秋夜一澈同时震惊,这是弱水回来后说的第二句话!

“什么她回来了?”

秋夜一澈已知弱水姐妹任务失败,但进来的一瞬,还是被这个场景惊呆了。

只见妙水血淋淋的头颅就在地上,睁大的眼里写着惊恐和惧意。

弱水则浑身是血地趴在地上,双臂像被人一截截砍断了般拖在地上,神态恍惚。

弱水的身体抖得厉害,那阴毒如蛇蝎的声音不停地在脑中游走,她不由得学着那人语气,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冷笑,“秋夜一澈,我回来了!”

那语调孤冷高傲,带着难以言喻的阴森,好似从地狱传来,却又那么熟悉。

碧萝和秋夜一澈瞪大了眼睛,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

天下敢用这种语气如此直呼“秋夜一澈”名字的,只有一个人,而那还是在八年前!

秋夜一澈呼吸一滞,缓缓蹲下身,抓着弱水,一字一顿地厉声质问:“你说什么?”声音飘忽恍然。

弱水盯着秋夜一澈看了片刻,突然尖叫道:“是胭脂浓……是胭脂王妃,胭脂王妃回来了!”

抓着弱水的手顿然一松,秋夜一澈一个踉跄,幸亏被碧萝扶住,才不至于跌倒。

“你胡说什么!”碧萝扭曲着脸,厉声呵斥,可声音却同样抑制不住地颤抖。

“是真的。”弱水双唇微动,“是胭脂王妃,是她回来了。”

“她早死了!八年前就死了!”碧萝咬牙切齿地吼叫,目光却看向秋夜一澈,只见他拧眉抿唇,整张脸已然惨白。

“是她、是她……”弱水爬向秋夜一澈,试图举起双臂,害怕地说道,“李蛮子死了,死的时候把自己的心脏挖了出来。王,您记得吗?当年李蛮子就是那样把沐色的心挖出来的!”

说着,她又爬向碧萝,“门主,沐色的头被割下来,做成了骷髅灯笼……”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似随时都会咬断她的舌头,但内心的恐惧还是驱使她说了出来。不然,那些血腥的记忆、那青衣少年如修罗般的表情,会像梦魇一样吞噬着她。

“胭脂王妃她回来了……她……”弱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挖了李蛮子的心、割了妙水的头,你看我……”

那血淋淋的双手,经脉寸寸断裂,像被人用锉刀一寸寸切开,手段歹毒残忍,“她废了我的手,因为我是奉门主命去……”

没等她将话说完,碧萝眼底忽地闪过一丝阴狠,手中挥出一根彩带,缠在了弱水的脖子上,用力勒紧。

弱水被勒得双眼暴突,在地上翻滚挣扎。

啪!彩带应声而断,碧萝惊讶地后退几步,却是秋夜一澈出手相救。

“她若死了,你就永远都不会知道这次失败的关键所在!”

碧萝咬着唇。这是秋夜一澈八年来第一次用如此严苛的语气责骂她。

她看向地上半昏迷的弱水,拍了下手,很快就有人进来将弱水拖走。可刚到门口,弱水突然睁开眼睛,大喊道:“她会杀了我们所有人!哈哈……”

她声音久久地在大殿内回荡,如同那个死去的女子一样,就是挥不去的噩梦。

碧萝收起断了的彩带,却发现手心全是冷汗!

秋夜一澈宛如雕塑立在殿中,天边残阳似血,铺满了整个地界,抬头看去,竟红得似当年长安城里她猎猎飞扬的长裙。

胭脂王妃……

秋夜一澈面上浮起一抹讥嘲,多少年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而那个女人,又有什么资格担当“王妃”二字?

应该有八年了吧,整整八年,都没有提到过这个名字,而他好似也将这个名字彻底忘了。

“南疆擅长使用蛊毒,看样子,她们定是中了惧蛊。”碧萝面上终于恢复了平静,“惧蛊,便是蛊毒发作时,会想起生平最惧怕的人和事,然后乱了心智。”

“所谓一个青衣少年一招割下妙水头颅……”碧萝轻蔑地一笑,“不过是长生楼故意虚张声势!李蛮子死前发出的消息里说道:如今长生楼四层仅有十人,以唐三娘为首,并不足为患。而与他同进石屋里的那波人,亦没有一个少年!”因此,这个青衣少年,是不存在的!

“可李蛮子和妙水都死了!”秋夜一澈声音冰冷,一针见血。

碧萝陡然一怔,咬牙,暗自握紧拳头。

自从五年前联系不上祭司蓝禾,大燕和南疆的关系渐渐紧张,相反,和大泱的关系则亲密起来。因此,大燕便派出了李蛮子潜入南疆,混进长生楼。

可三个月前,李蛮子却消失了。

“是碧萝大意,没有提醒他们防范苗蛊。”说罢,她俯身跪在秋夜一澈身前。

看着妙水死前惊恐的表情,再想起弱水的异常和李蛮子诡异的死法,恐怕也只有月重宫的蛊毒才能解释。他并非想要染指月重宫,而是月重宫和大泱走得太近了。

本想借着使者被刺事件,挑拨两国关系,为确保任务万无一失,才同时派出弱水姐妹,却不料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口恶气,秋夜一澈和碧萝绝对咽不下去。

可最近朝廷动荡,秋夜一澈凝眉,“薛尚书手上有一本联名密函,你去派人取来。”说完,转身离开。

待秋夜一澈离开后,碧萝抓起一旁的花瓶,用力砸在妙水的头颅上,“装神弄鬼!”

刚才那一刻,她几乎都相信那个贱人活过来了!

“你这性子啊,终究还是这样……”一个宠溺的声音从侧门传来,身穿浅灰色衣服的俊逸男子端着玉碗走到碧萝身前,“你如今是门主,下个月就是大燕的贤妃了,怎么还能这么沉不住气?别恼了,再恼就不漂亮了。来,把这碗血燕喝了。”

碧萝毫不在意自己的失态,疯狂地指着地上妙水的头,歇斯底里道:“你相信那贱人活过来了吗?”

“她死了。”男子淡淡地答道。

“对啊。”碧萝整张脸笑得扭曲了,“我碧萝手下怎么会有活人?而且……就算她是鬼,我同样能像八年前那样弄死她!”

想起秋夜一澈沉默却惨白的脸,碧萝突然觉得浑身寒冷。

看着眼前的男子,她沉思片刻,道:“防风,这次,你带流水去完成薛尚书的任务吧。”

防风温柔一笑,语气坚定,“我的任务是——保护你。何况,不过是取名册而已,这样的任务难不倒流水。”

“也罢。”碧萝妖娆一笑,“你还要留下来替我绣嫁衣,你亲手绣的凤衣我才穿!”说罢,她接过燕窝喝了下去。

防风垂首立于一侧,眼底却闪过一丝惊讶。

凤衣?看样子秋夜一澈终是等不住,要杀已被他控制八年的皇帝了!皇帝病弱,膝下无子,一旦驾崩,声名在外的睿亲王理所当然会继位。

长生楼。

新月第二日,蛊毒发作的日子。

此刻,十五恨不得将自己骨肉拆开,以此来抵抗体内灼痛——这是蛊毒发作的前兆。可掌控解蛊的风尽,已经被莲绛带走了,生死不明。

小青在地板上焦急地扭动着身躯,时不进地吐出芯子,舔舐十五的手,以示安慰。

耳边有风,十五艰难地抬起头,却看到身着白衣戴着面纱的“风尽”立在门口。夜光清冷,镀在他周身,带着一抹迷离的光色。

他拿着盒子蹲在十五身前。或许因为疼得视线模糊,十五觉得今晚他的手指十分漂亮,纤长如葱,白如美玉。

“很疼吗?”慵懒的声音传来,却带着一股魔音,瞬间催动了十五用内力克制着的蛊毒。

十五的额头青筋骤跳,当即跪在地上,十指抠着地板,冷汗涔涔,却咬着牙不发出一丝呻吟。

风尽说这个女人是打不死的蟑螂!果然,蛊毒被催动,她疼得跪在地上都不肯哼一声。

若不是自己扮成风尽的样子前来,或许还真不知道这个女人能忍到这个地步!

想到妙水死在身前的情景,莲绛将一条解蛊虫倒在地上,举起盒子,当着十五的面砸了下去。解蛊虫只来得及挣扎一下,化成了一摊绿色,同时,跪在地上的女子也疼得几乎昏了过去。

那一瞬,竟有一丝报复的快感涌上心头,面纱下红润的唇也妖娆地勾起。

“是不是很疼?有没有感觉到,有一万条虫正穿过你身体每寸肌肤,然后涌向你……心头。”面纱下的声音,带着蚀骨媚人的蛊惑,一点点牵引着她体内的毒,“一旦它们停在你心头,你就会想起此生最痛苦的事情,然后活活地痛死。”

他给她种下的是心蛊!中蛊之人,会想起生平最痛苦的人和事。

地上疼得不住翻滚的人,突然抬起头来,一双黑眸猛地盯着他,“为何要这般折磨我?哪怕、哪怕我只是你杀人的工具,你毁了我,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谁让你杀本宫的女……”莲绛刚说到此就被十五漆黑的眼眸盯得一怔,竟然说不下去了。

与此同时,蛊毒终于聚集在心头,十五发出一声尖叫。因为,她看到沐色被吊在墙上,防风正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切割他的皮肤。

“喂!你……”莲绛怒吼一声。地上的十五突然起身,竟然将他抱在怀里。

“脏女人,放开……你的手,放哪里了?”莲绛几乎吐血。这个女子身材清瘦,但是力气却大得惊人,在这一瞬,她似乎用尽了平生所有的气力,他竟然根本推不开她。更重要的是,她的手在乱摸!

“你要不要这么无耻?!”

莲绛终于腾出一只手,举起手掌,一掌拍向十五的头顶。

“沐色,我们回西岐!”十五神情恍惚,早已分不清现实和记忆,只是抱着身前的人,不停地说,“活下去,我带你走!”

西岐?

莲绛举起的手,霍然停在空中。

他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这个比南疆还神秘,几乎无人知道的地方。而这个……像八爪鱼一样缠在他身上的女人,怎么会知道?

“沐色、沐色……不要死!”女子颤抖着将他抱紧,声音悲怆绝望。两团温软贴着他胸膛,那缕令人心悸的触感,从胸口蔓延开来。

莲绛身体一僵,随即眼中燃起一团怒火,一掌击在十五的肩头。

咔嚓!十五手臂脱臼,整个人撞在墙上,神志不清地吐出一口猩红的血。

小青见自家主人受伤,吐着芯子朝莲绛冲去,却在靠近他的瞬间,被莲绛周身那股煞气震慑住,蜷缩着跑回十五的身边。

莲绛拾起地上的盒子,才想起刚才解蛊虫已被自己砸死。再看看地上瑟瑟发抖的女人,心里虽十分厌恶,却还是刺破手指,放在她唇边。

为了控制蛊虫,那母蛊必须寄养在他身上,因此他的血同样是解药。

指尖溢出的殷红血珠和她苍白的脸形成鲜明对比,体内蛊虫闻到了莲绛鲜血的清香,十五本能地咬住他手指,轻吮起来。

滚烫却柔软的唇舌包裹着手指,比刚才还强烈的异样触感,像电流穿过身体,再看十五清秀苍白的脸和那垂在脸上湿润的睫毛,莲绛觉得莫名地口干舌燥和心烦意乱。

该死!他挥起手臂,又是一掌,击在十五的另一处肩头。

十五醒过来时发觉胳膊像被卸了一样疼,低头一看,两只胳膊竟然被人打得脱臼挂在肩头。再一抬头,看到风尽穿着白衣,背对着她安然无恙地坐在桌子前。

“沐色,男,年十七,桃花门首位神杀,八年前,莫名失踪,从此毫无音讯!”

正欲起身的女子,骤然垂下头,整个人瞬间失去气息,犹如一具尸体。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刚得到沐色的消息时,莲绛几乎不敢相信,以至于让冷再三确认。

八年前,整个中原最出名的杀手,便是那叫沐色的少年,传言他面容秀美,姿容倾国倾城。

“呵呵……”十五抬起头,看着身前的白衣人,扬眉一笑,语气颇为得意,“那是我的奸夫!”

莲绛骤然一愣。那样艳冠天下的少年,怎会和这种女人有奸情?

似是发觉了他的疑惑和震惊,十五咬牙站了起来,身体往墙上狠狠一撞。

咔嚓!手臂在剧痛中归位,她揉着胳膊走到“风尽”身前,俯身笑道:“怎么,风大人不相信?还是,不相信我的‘魅力’?”说着,她伸手勾起“风尽”落在肩头的一缕青丝。

发丝滑过手心,身前白衣之人瞬间起身避开了她。

“不要脸!”面纱下的人,狠狠骂了一句。

十五却不以为然,就在莲绛刚才的位置坐下,倒了一杯水喂起小青来,“可是,风大人似乎对我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很感兴趣?莫不是……”她抬眼看着门口的“风尽”,眉间媚色流动,“风大人已经对我‘情不自禁’了?”

莲绛沉着脸,竟觉得有些眼花。眼前的十五,仍旧一身少年打扮,可浪荡的举止却和那晚杀妙水时的冷厉沉着,判若两人!

“你一个大泱女人怎么会和桃花门扯上关系?”

“沐色来大泱执行任务,遇到了我,相见恨晚,坠入爱河。奈何我已为人妇,于是我们相约私奔,却遇到了桃花门的人。”手指抚弄着小青,她继续道,“所以,沐色死了,我被毁容关在了石棺里。”

她语气不紧不慢,像说一个和自己毫无干系的故事,一时间,还真让人难辨真假。

“看样子,这就是你杀妙水弱水的原因?”

“我可没杀弱水。”

“弱水没死?”

十五抬眉打量着眼前的风尽,“弱水没死,风先生好像很开心?”

“哼!”莲绛靠在门上,扭头看向一边,“你放走弱水,不怕祭司大人责罚你?而且,既然都杀了妙水,何不连带把弱水杀了,然后向祭司邀功?”

十五挤出一丝冷笑,语气阴森诡异,“这么痛快地杀了她,岂不便宜她了?”

“你……”“敢”字被生生压下,莲绛深吸一口气,意识到这个女人出现后,自己的情绪完全不知怎的竟完全失控了。

他何必和这种下作女子一般见识!

“风先生?”十五温柔地轻唤了一声,笑吟吟地说,“看起来您好像还有很多问题想知道,站在门口这么累,不如我们……”她眨着眼睛指了指后面的床榻,“去上面躺着聊聊!”

轰!身前的桌子碎成木屑,白衣之人拂袖,狂暴地离开。

十五敛去笑容,目光渐寒,对着门口道:“既然冷护卫来了,为何不进来?”

刚到的冷,心底掠过一丝惊诧——这女子,耳目敏锐得惊人!

“桃花门的杀手欲撤离南疆,并且聚集在南岭一带了。”

“祭司大人有何打算?”

“你与唐三娘等人前往大燕。”

“就这样去?”十五抬起眼,“桃花门杀手三千,而且专门打探消息的暗鬼有六百人,李蛮子混入石屋时,早就将整个长生楼的信息传了回去。我们就这样穿过沧澜,说不定还没到岸,已经被桃花门人伏杀。”

冷蹙眉,内心既震惊又担忧。

十五言下之意就是:桃花门早就掌握了唐三娘等人的容貌信息。

“十五有何见教?”

“截杀南疆桃花门,移花接木。”身前女子起身,眉间溢出一丝睥睨。

与此同时,天边一道烟火似流星划过。十五冷笑一声,“就是今晚!”说完,大喝一声:“唐三娘!”便跃下了长生楼。

那是暗鬼和杀手集合的信号!

一道青色掠过,如惊鸿乍起,瞬间消失在天边,动作一气呵成,漂亮自如。

刚至楼下的莲绛看着消失了的十五,瞬间提气跟上,随后冷与唐三娘也追随而上。

可最前方的那个身影,却如浮光掠影,越来越远,快如流星,所过之处,不留一丝风声。

莲绛这才想起那晚逃走的弱水——弱水轻功名言天下,却依旧逃不过十五!

“这女人若是想逃,这世间谁能追上?”

他赐她生、赐她名,她有什么资格逃离?莫名的烦躁涌上莲绛心头,不由得提气紧跟而上。

林中突然陷入一种可怕的寂静,在场会合的十三个杀手手持武器,警惕地看着四周,可等了片刻,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

正当他们准备收起武器时,夜色中,一个纤长的身影缓缓行来——那是身着青衣的清瘦少年,他面容苍白,唯有一双大眼漆黑如墨,镶嵌在有些呆滞木讷的脸上,看起来纯良无害。

然而,突然出现的少年却给人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那一瞬,在场所有桃花门人想起了那个传闻:一个青衣少年,一招取下妙水的人头。

领头人一咬牙,“杀!”众人手持武器蜂拥而上,林中顿时桃花纷飞,刀光剑影,血溅四方。

冷护卫带着唐三娘赶到时,地上已经躺着五具尸体,其余人正奋力与场中的十五交战,而莲绛则抱着手臂悠闲地靠在树干上观战。只见他长发垂于身侧,缀着片片桃花,翻飞的白衣,宛如一幅山水画卷。

唐三娘刚拔出毒镖,就听莲绛呵斥:“谁敢出手?”

让十五单挑十三个杀手?

冷担忧地看着十五。可不到一刻钟,他眼里和其他所有人,盯着十五的目光一片炽热,更是不敢眨眼,因为十五的身法太快了。

身子繁复似穿花绕树,轻盈似飞花落雪,让长生楼所有人暗自抽气。

“我甚至看不到她到底用的是何种武器!”唐三娘握着毒镖,连声惊叹。

旁边的冷亦赞同地点点头,“只觉得天下所有武器在她手里,都变成一道青影,化光而去。”

杀弱水那晚,他们全都中毒躺在地上,并未见十五出手。而这次……所有人都恨不得将她变幻不定的招式临摹在心头。

一旁的莲绛垂着细长的睫羽,手指拈着一片桃花,幽幽道:“她用剑!”

“剑?”冷护卫面露震惊——十五手里根本没有剑!那他是如何看出十五用剑的?

冷风突至,莲绛霍然抬头,那十五竟然如鬼魅般站在身前,双臂悠闲地放在身侧,将他禁锢在树干上。

经过刚刚的一场酣战,她耳际垂下一缕发丝,血腥中带着一丝淡雅的野蔷薇,似乎多了一丝妩媚。

莲绛呆愣片刻,看到十五面上浮起一丝戏谑的笑,“风大人,好歹我们同床共枕一场,你瞧着我杀得这么辛苦,难道不心疼吗?”

女人身体几乎都贴在他身上了,莲绛不由得恼羞成怒,“谁和你同床?!”

“真是负心汉。”十五朝他眨了眨眼,身子一闪,敌方一把利剑迎面刺向莲绛。

莲绛这才恍然明白,这女人见他在旁边观战,竟然恶意将他拖入战斗,甚至不惜把杀手引到他身前。狡猾又恶毒的女人!

他一挥袖子,切断长剑杀气。不料十五又像猫一样黏在他身边,就是不让他避开战场,“哎哟,以前同床共枕,现在就应该同场共战嘛!”

“无耻!”莲绛一边化解敌方攻击,一边咬牙切齿地骂。

“骂得毫无新意!”十五接口嘲讽,气得莲绛干脆出手攻向十五。

他掌风凌厉,出手时,带起阵阵桃花,翻飞在衣袖之间,截断了十五的退路。

十五也不急,反倒迎招而上,伸手亲昵地搂住莲绛脖子,这样一来,莲绛的掌风刚好打在偷袭者的身上。

不过,这也让两人再度陷入敌方包围。

十五眼眸一转,伸手摸向莲绛腰间。

莲绛怒吼:“荡妇!”

“淫夫!”她眨眼一笑,扯掉莲绛的腰带,那身白色的衣服从他身上脱落,露出浅碧色的中衣,而那红色的带子宛如长鞭,在十五手中游曳。

“你敢脱我的衣服?”莲绛低头,声音轻颤。这个该死的女人竟然当众脱他的衣服!

“他们两个怎么打起来了?”唐三娘大惊。

冷也突然意识到战局的变化,忙加入战局,这才将余下的桃花门人拿下。最后,冷不得不横在莲绛和十五之间,生怕两人再自相残杀。

见十五一脸得意,莲绛气得一拂袖,转身不再看她。

桃花门的杀手竟想吞药自杀,好在十五出手极快,捏着领头人的下巴,从他牙齿里取出毒药。

“你怎么知道?”领头人惊愕地看着十五。那毒药所在位置,只有门人才清楚。

“哼。”十五蹲在那人身边,“南岭的目标是谁?”

那领头人将头扭向一边,突闻十五声音带着一股邪气阴森,“你不说,我就不杀你,还送你回桃花门。你要知道,桃花门的失败者,下场可是生不如死!”

那人吓得顿时面色惨白,惊恐地看着十五,颤声乞求:“是薛尚书!还求公子让我死个痛快!”

“薛尚书?”十五眸色一闪,低声冷笑,“看样子,秋夜一澈终于按捺不住了!”说着,她拾起地上一株野蔷薇,悄然放入领头人手中,俯身耳语,“替我转交给秋夜一澈,并告诉他:毁灭,才刚刚开始。或许,你还能留下一命。”说完,一掌打昏了领头人。

这一切,做得无声无息。

冷护卫这才明白所谓的“移花接木”是什么。原来是杀了这十三个杀手和暗鬼,以他们的身份潜回大燕。

“但是,我们只有十二个人。”冷担忧地开口,“而且,这些人里还有五个女人。”

他们一群人,只有唐三娘和十五是女人。

“所以,你们要装女人。”十五从她们身上剥下外衣,递给面色苍白的冷一件,然后拿着另外一件,走到莲绛身前。

莲绛看着十五手上那件绛红色外衣,面纱下的脸几近扭曲,“除非,你活腻了!”

这一次,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风大人,大局为重。”十五把衣服塞入他怀中,在他耳边道:“难道你不关心弱水了?她虽回了桃花门,但是,她的任务失败了,那日子……唉,当真生不如死啊。”

莲绛一愣,十五已转身走开。片刻,莲绛只觉得心事被人知晓,恼怒羞辱都涌上心头,却又无法当着众人的面发作。

小青从十五耳朵后面钻出,耀武扬威地朝莲绛扭腰吐了吐芯子,然后又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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