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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应该要知道人的心是怎么一回事

许知远:在香港的罗大佑,跟之前在台北的罗大佑、在纽约的罗大佑比较起来,有什么样的区别?

罗大佑:很不一样。我那时候用旋律跟他们沟通,做很多电影配乐,因为配乐不需要有语言,单纯就是音乐。跟徐克、杜琪峰、林岭东、施南生,大家一起研究配乐怎样让人物特性突显,或是让故事发展得更好,把电影的感情表达得更好一点,是这样来跟他们沟通。慢慢地,因为 1997 年也近了,香港人的国语越来越好,一路走来我的广东话也越来越可以,所以我就唱了半首《皇后大道东》,试着打进香港市场。

许知远:所以前几年算是处于某种失语状态,比在纽约还要失语。

罗大佑:对,还要失语。因为在香港,广东话你知道的,是绝对强势的一个东西。而且,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研究过,用广东话骂人,它都是有画面的。

许知远:我顶你个肺。

罗大佑:顶你个肺,对,把肺都弄出来。他说“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十五的月亮那么大一个,意思是你先对不起我,我又报复你,还要让你看得到。很好笑。

许知远:其实广东话的对抗性蛮强的,产生孙中山是有道理的。

罗大佑:很厉害。所以在香港拍电影,我觉得每个香港人都是演员,因为他们都经过了这样的一种历练、竞争,在中环那边走路,要斜着身才能走得快,或者要跑到外面车道才能走得动。

许知远:对,茶餐厅那么挤,每个人都面对面吃饭。

罗大佑:他们可以接受,两个人不认识,可是可以一起吃饭。我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状态,没有自己的空间。香港人是可以这个样子的,在西方的文化跟中国的文化之间找一个夹缝,慢慢找出他们自己的规律来。

许知远:给电影配乐,之前没做过,这是一个新体验,当时对你来说这个难度在哪里?

罗大佑:在台湾的时候,电影配乐我有做过一点,可是没香港这么厉害。因为我在的那段时期,从 1987 年一直到 1995 年,是香港电影业的黄金时代。每年至少两百部,这么可怕的产量。所以在香港做配乐,做得不够好是可以被原谅的,因为它一定要出产。

许知远:速度。

罗大佑:对。但是我尽量想让音乐、主题曲,跟故事里面的人物可以结合在一起,让音符在不同的人身上产生不同的反应,代表他们不同的个性。用故事来讲人的特性,这也是一种磨炼,我自己偷偷学了一种沟通的模式。

许知远:你会怎么看待电影配乐这个行业呢?你会觉得它是附属的吗?

罗大佑:其实它不附属。西方其实是蛮尊重配乐者的,它是另外一种语言。音乐是电影里面唯一可以抽出来、拿出来、独立出来,甚至可以当作另外一个产品发行的。它在电影院是看不到的,但它会影响整个电影的感情、情绪,加强气氛,以这样的方式来帮导演讲他可能还没有讲到的话。后来也是一个矛盾,当我 1987 年到香港的时候,数字音乐产生了,大量电子的东西就可以去完成那种管弦乐的配乐。但是不幸的是,跟别的音乐家之间的沟通少了。我正好赶上这个时代。

1990 年初,每个录音室都已经有电脑了。到后来你就看到,大量的音乐家、鼓手、贝斯手开始失业,可以使用键盘和电脑的人却大量存在着。这也是二十世纪末全世界发生的一个音乐革命。电脑开始取代人脑,取代人的感情,一直到 2000 年以后,网络出现,各种各样的行业都受到了挑战。

许知远:你相信AI这种东西吗?它会取代所有的东西,你会恐惧吗?

罗大佑:我有这个恐惧。我其实对这种商业的、科技的、取代人类本身的智能都有恐惧,它发展得太快,取代得太快了。iPhone就是一个手机,你平时最多用它百分之五的功能,打打电话,收收短信,发发微信,看看天气,录录音,可是那个公司为了打赢其他所有人,花了那么多的钱,去把它弄成几乎无所不能的东西。我觉得蛮可怕的,因为他赢了以后,真的就是赢者全拿。我们自己深受其害,现在连电脑都会唱歌,会作曲,问题是它唱得还不错。

许知远:但电脑造不出一个罗大佑啊。

罗大佑:但是一个罗大佑没有用啊。很多年轻人应该要知道,人的心是怎么一回事,我觉得重点在这里,而不是电脑怎么帮我做出不同的音乐来。

为什么台湾现在很注重少数民族音乐,因为那个就是从山上,从树叶,从山泉,从土地,从太阳里面出来的音乐,那才是珍贵的。可如果你只需一个很好的软件,就可以做出比别人更好的音乐来,这个原本珍贵的价值就会被混淆掉,更不要说现在有那么多的社群网站。我们都多久没跟朋友打一通电话了,好像铃响一下会吓死所有人似的。通过铃声的提醒,我们去接个电话,“喂,什么事”——好像这个事情蛮久没有发生了。什么时候连打电话都变成那么侵犯别人的一件事,要靠微信来表达才比较有礼貌,比较不侵犯到人?

许知远:你现在回忆起来,做这种配乐工作,对你自身思维的塑造是什么样的?

罗大佑:有帮助。做配乐,你必须要在这段画面里面无中生有,有时候是很理所当然地配上去,有时候是很极端地配上去。做配乐让我学到,艺术创作不只是我们现在要的那个片断。其实音乐创作也是一样的,一样的节奏,一样的写法。有时候中间会出现一个巨大的转变,这个转变对一首歌蛮有用的。

许知远:那后来对歌词写作的影响呢?

罗大佑:我是在香港写的《爱人同志》,从《童年》《光阴的故事》《家》到《爱人同志》,其实是很大的转变。我还是保留早期摇滚乐的那种节奏,到了《皇后大道东》就比较调侃,但有一点点《爱人同志》的味道。在从皇后大道东、皇后大道西、皇后大道中里演绎和想象出来的那个世界里,对照现在的世界、未来的世界、过去的世界会发生的事情,它的趣味就会出来。比如那首《似是故人来》,“前世故人,忘忧的你,可曾记得起”,这真是绝妙的好词。你可以从这样的作词人身上发现,原来他们这种香港的大学中文系科班出身的人,是可以写出这种东西的。

许知远:对,某种意义上,香港的中文其实更古旧。在那段黄金时代,香港应该也是特别有魅力的时候。两个历史节点给它带来的那种紧张感,好像突然爆发出来了。

罗大佑:对。1986 年那时候,我曾经跟徐小凤和《海上花》的导演杨凡一起,在铜锣湾的一条船上吃宵夜。那天是中秋节,那么大的月亮,在船上吃宵夜,还跟徐小凤这样一个古典美女在一起。那时候徐小凤在 1986 年办了八场演唱会,是破了香港纪录的。

后来到了谭咏麟、张国荣、梅艳芳,就变成十几场,二十几场,三十几场,甚至四十场。当时股票又是一万五千点、两万点,一路往上爬。大家都斗志高昂,真是个躬逢其盛的时代。

许知远:对,黄金时代,人与事都是向上的。但是你看当时最受欢迎的演艺人,比如张国荣、梅艳芳,他们身上都有一种宿命感,好像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你会有这种感觉吗?

罗大佑:因为香港人老是“搏到尽”,把自己压榨到全部都没了,几乎是榨干,也许因为他们生活里的竞争太厉害吧。香港比美国、比英国更资本主义。对李嘉诚抽的税是 16.5%,但苦哈哈一个月挣几万块甚至一万块也是 16.5%,很资本主义。所以,大家都会说,你尽量去竞争,尽量把别人打倒,讲难听一点,甚至会互相踩得很厉害。香港人又很聪明,太聪明了,很知道团结。

许知远:那你一个台湾人在里面什么感觉?

罗大佑:我很辛苦,所以不太站到前面去。香港一线的歌手最红的时候,不但要把歌唱到最好,甚至要跟所有的歌迷打好关系,没事最好可以办一个歌迷会。你看刘德华常办这种歌迷会,唱歌、演戏都来不及,还有时间去办歌迷会,我的天,真的甘拜下风。而且刘德华是从来不迟到的。香港大师们的这种敬业精神,这种不能输,必须赢,太强了。

许知远:但这个东西又会伤害创造力,是不是?

罗大佑:我觉得会有一点,准时可以,但是不要准时到那个地步,让我有点怕。 O/J16V5gwRfhy/q2m2e4se43m/Qnudx5hNY8h8QC8OmmWkdxNxyvQggds/2LR/8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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