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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把反派演到可爱

许知远:你对哪些角色的层次感理解最深入?

吴孟达:这我不敢说。反正演完每部戏之后,我都会好好地尽我所能去思考。对我来说,每一个角色都得从零开始,因为我演的戏太多了。如果不想尽办法把以前那一套丢掉,那过去的成功就会成为麻烦,反而会影响我的表演。

许知远:什么时候意识到诚意的重要性的?

吴孟达:跌到谷底,对我反而是转折点;如果没有跌到谷底,现在的吴孟达可能还是那么肤浅。

许知远:香港不大,搭一个小小的外景,演员自己想象它是大漠,是江海,在这个小小的景里,是什么感觉?

吴孟达:会有自己的创作空间,心里要有画面,这很重要。以前香港拍戏,经常对手不在,你要对着空气或副导演,依靠想象。当你心里有他的形状在,眼神就不一样,表演就会不一样。

许知远:这样的状态,很常见?

吴孟达:以前最忙时,一个月里就拍好几台戏。早上可能跟刘德华对戏,中午去另外一个剧组和关之琳拍,晚上又是周星驰,拍到天亮又接着去另外一台戏。

许知远:和快餐似的,你觉得这样很糟吗?

吴孟达:也不一定。突然间灵感来了,这个灵感从哪儿来的?可能是演员、导演、剧本,对角色的感情就一下子到了。如果真的有时间慢慢考虑,当然很好,表演的层次会越来越多,但未必就有那种特别的火花了。

许知远:香港的娱乐工业发展速度特别快,来不及消化,必然会拍很多烂片。面对烂片的时候,还有诚意吗?

吴孟达:也有诚意。我拍的烂片太多了,但观众看了也不会骂我,他们可能会说吴孟达还是演得好,有用心,是导演、剧本的问题。观众宠我。

许知远:好演员要怎么面对烂片呢?

吴孟达:接到剧本时,你觉得是烂片,那为什么还拍?可能是钱能满足你,可能是有交情。明知道戏肯定不火,或烂得不得了,但在现场拍的过程里,你会很用心希望能帮到他,这就是诚意。

许知远:去拍《天若有情》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昨天我还重新看了这部电影,依然很喜欢。那时候香港人的那种情,现在真的很难找到,也很难再演出来了。

吴孟达:再演一遍也未必演得到,每个演员都是。

许知远:而且社会变了,社会的情绪也都变了。

吴孟达:节奏也都不一样,那个时候我和导演讨论了很多角度。《天若有情》这部戏,大前提是想赚些钱的,好给王晶的爸爸王天林退休。因为当时林岭东和杜琪峰都在王天林手下当副导演,他们希望拍出一部能大卖的片子,有一点钱让他安度晚年。

许知远:所以出发点也是有情有义。

吴孟达:对。剧本出来之后杜琪峰找我商量,问我喜欢哪个角色。我说我觉得那个“喇叭”好,就想演反派,我可以把他演到可爱。很多人跟我讨论过这个问题,说为什么你演反派还可以演得那么可爱,没可能啊,反派就得演到人家丢你臭鸡蛋才行。我说这样演就没有灵魂了,其实没有人觉得自己是坏人的。尽管他现在是在做一些坏事,但他也有他的理由和借口——是这个现实逼的,害得我没有办法养家了,我是为了孩子为了老婆,作恶也只是一时冲动。

其实,每个人都只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反派也是的。他们不是一上来就跟你对立的,不可能的。为什么要逼害你,其实他有他想象中的理由。所以我就说,反派要演到可爱。

许知远:这个想法是怎么来的呢?

吴孟达:最普通的人性而已。全世界所有的大人物,不管在外面什么样,不管人家说你心肠多坏,还是心狠手辣,回到家里,人性一面就都出来了,也不过是抱抱孙子,被老婆骂“你这死鬼”,没分别。

许知远:你本来想演“喇叭”这个反派,为什么后来没演?

吴孟达:导演有点捧我,他说“达哥,我知道每一个角色你都能演,但在我眼中,太保这个角色整个演艺圈里只有你能演”。当时我也觉得这对我是一个挑战,可能也有一点私心,因为太保的戏份很多,跟刘德华形影不离,所以就答应了。

许知远:现在回忆,你觉得太保是怎样一个人?

吴孟达:他是那个年代的一个失败者。其实现在也还是有这种人,活得很卑微,但有一点生存的意义,有一点所谓义气。当时我给他塑造的形象就是一条狗,杜琪峰也提供给我这个信息——你就是一条狗,欺善怕恶。我当时特别设计了一个我很喜欢的表演,走路的方式和平常人的样子不一样,弹啊弹的感觉,好像一条狗。

许知远:这是怎么想到的?

吴孟达:以前我一直强调当演员最重要的是得有一个保险箱,看到别人做的事情很特别,或有代表性的,我们就把保险箱拉开,把这些观察藏在里面,需要的时候,就把它拿出来。

许知远:演成功者和演失败者,哪个对你吸引力更大?会觉得失败者有更丰富的层次吗?

吴孟达:每一个角色都有过去,都是故事。而失败者就更容易多加点思考或者想象进去。这个世界,我们不了解的事情很多,也不要以正常的角度去猜,有些角度是想象不到的。

许知远:那段长达三四年的失败经历,让你害怕再成为失败者吗?你会有意识地防范吗?

吴孟达:对,会不断提醒自己,尤其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觉得还是要乖乖做一个普通人。不要觉得自己有多聪明,有一天你终究要停下来。

许知远:这次拍《流浪地球》是什么感觉?

吴孟达:以前没有接触过科幻片,完全是白纸一张。科幻片拍的是未来的世界,未来世界什么样,我们只能靠想象。《流浪地球》讲的是 2075 年,地球快要被太阳吞没,世界快要毁灭的时候,人类怎么生存下来的故事。全部是想象出来的。

许知远:科幻片什么地方吸引你?

吴孟达:说真话,我开始也不太感冒。那时我刚出院一年左右,需要好好调理身体。我刚看剧本时,还以为是好莱坞编剧写的,就放弃了。后来公司说这部戏是中国第一个真真正正的科幻片,导演大概花了三年时间筹备,他们一直有这个理想。当时就抱着怀疑的态度进了组,身上还带着急救药丸。

那时我很久没拍戏了,还有很多报道说我已经死掉了。连有些亲戚都打电话给我求证,我觉得很好笑。公司觉得接这部戏对我来说是好事,拍了几十年的戏,在晚年还有机会参与科幻片。进组之后,第一个让我改观的地方是有医疗间,还有驻场的医生。以前我们拍动作戏,武行或者演员出事了,都是临时打电话叫救护车。现在不一样了,很多比较有规模的电影公司都会请医疗组驻场,我觉得这非常人性化。

许知远:拍的时候,什么感觉?

吴孟达:这是我这辈子感觉最痛苦、最辛苦的一部戏。有时候我还怪公司为什么要让我拍。回酒店会哭,回到家也会哭。一想到我快六十六岁了,干吗还要受这个苦,是没饭吃了吗?是表演生涯到此为止了吗?想了很多负面的东西。特别有一场戏,吊威亚。你吊过吗?

许知远:没有。

吴孟达:有机会把你吊一吊。吊威亚,如果直上直下,那还好。但如果要横着吊或反过来吊,就会很痛苦。我几十年没吊过了,这次还得背着几十公斤的仪器,戴着太空人的头盔,呼吸都有困难,加上我心脏不好,缺氧。每一次顶多坚持吊两三分钟,我就要脱衣服脱头套,拿氧气筒吸氧。每次都是浑身大汗,回去就虚脱了。

有一次已经把我吊上去,下面还在讨论机位灯光的问题,我脑袋一片空白,感觉快要晕倒了。我说不行,快把我放下来,我没法拍了要休息。结果回去就开始后悔了,感觉自己有点任性,大家都在辛苦工作,比我辛苦十倍以上。因为之前没拍过这类戏,所有人都是在摸索,像郭帆导演,为了这部电影,坚持了大概三四年在筹备,没有做别的。我很惭愧,我一个老演员,还跟他们计较。

许知远:那你觉得这部片成功吗?

吴孟达:导演他们有使命感,必须要去做一部中国的真真正正的科幻片,多辛苦都愿意。这太有价值了,成不成功是另外一回事。

许知远:你觉得内地这些年轻的导演,跟八十年代香港的年轻导演像吗?

吴孟达:角度不一样。香港导演更看重商业角度,香港本来市场就小,如果没有一部叫座又卖钱的戏,下回就没有老板投资了。内地一些有理想的导演不一样,郭帆就有一种使命感,牺牲了好几年。

一开始我也好奇怪,他的家人也要活啊,何况背后必须有很大的公司来支持你做这些事,但你是新导演,也没拍过几部大家知道的戏,这些支持是哪儿来的。后来我才了解到,这也许就是内地跟香港文化差异的地方。香港人什么都向钱看,先赚钱再说,但他们不太考虑这个,一直在坚持。

许知远:现在如果太阳毁灭了,你会怎么办?

吴孟达:就喝两杯咖啡吧。

许知远:还是喝酒吧。

吴孟达:万一不毁灭呢?那些坏习惯又回来了。 /zC8La+18394fWdv3YMTNWUk7ix3PUm2CC/VAc+lqu7/tiIr5FvIIHzHcFBUZyx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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