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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有烦恼是因为你很贪心,A和B你通通要爱

许知远:你父亲那一代“五四”青年,到南洋去,其实也蛮苦闷的吧?

蔡澜:有他们的苦闷,有他们的思乡啊,所以我父亲的笔名叫柳北岸 。从那边看,中国是北边嘛。

许知远:那时候郁达夫应该也在新加坡待过。

蔡澜:待过待过,是我父亲的好朋友。郁达夫到了南洋,能够跟他聊得来的人也不多,我们家在蓝天戏院,隔壁就是郁达夫住的旅馆。下面是旅馆,上面是舞厅,都去跳舞啊。他送我父亲很多字,后来郁风(郁达夫侄女)说要做全集,我父亲统统给她了。我父亲是那种人,他没有留给我,即便知道儿子喜欢也不行,那边更亲。

许知远:郁达夫在生活中是什么样的人?

蔡澜:很乱的。

许知远:所以王映霞跟他分手是有道理的。

蔡澜:有道理。

许知远:但这也是中国文人的一种性格了。

蔡澜:没问题的嘛我觉得,有什么问题?

许知远:他真的是有才华啊,写得好。

蔡澜:是,诗已经很厉害了。

许知远:我觉得很遗憾,写古体诗的传统消失了。

蔡澜:对。我父亲特别喜欢古体诗,但他又认为要有突破,所以他写新诗,但他的新诗是押韵的。那时候我也在报纸上写文章了,我说这种什么屁诗,用笔名骂了他。他很生气,说这个人不知道是谁。我就偷偷笑。

许知远:你十四五岁写文章,那时候的偶像是谁?

蔡澜:没有特别的偶像,也没有特别想模仿谁。那时候看的翻译书多,比如希腊神话,《一千零一夜》。我父亲是身教。我们是四个孩子,他一买两大袋书。那时候的书应该不贵,两大袋,一回来往客厅一倒,你们选。我姐姐大概受冰心的影响,我哥哥喜欢看一点商业,我就喜欢看比较虚无一点的小说。所以他就一直买,买这些给我,买那些给我姐姐,买那些给我哥哥,他知道这条路怎么走。

我很多地方像我父亲,年轻的时候穿西装打领带,我父亲喜欢打黑领带。包括我父亲教我的准时、守诺言。

许知远:所以姐姐当校长是有道理的。

蔡澜:有道理,绝对有道理。

许知远:最初去日本上学什么感觉?

蔡澜:我从小就喜欢喝酒,我偷我母亲的酒喝。留学的时候到了,我那时候画画的,我母亲问我要去哪里,我说我要去法国,我画画。她说不行不行,法国人到处喝酒,你去一定变成酒鬼。我说那么我去日本吧,我也喜欢日本嘛。我母亲说,日本好,日本人是吃白饭的,你去日本吧。她不知道白饭可以做酒的,她也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清酒,她那时候没有去过日本。那么就决定去日本。

我最记得我在日本的时候,沟口健二死掉了。报纸上写,沟口健二死了,我们再也出不了一个沟口健二,黑泽明死了我们还有很多黑泽明。把黑泽明气死了。这个也可以看得出,他们很不喜欢黑泽明,因为他是个洋派嘛。

许知远:当时日本是左派运动嘛,反《日美安保条约》。那是非常激烈的时代。

蔡澜:我们那时候在学校里面已经有这些学生运动了。我记得同学中间有一个驼背的,警察拿了催泪弹枪打到他的背,他不感觉到痛,他拾起来丢回去。

许知远:你看到村上春树回忆六十年代的日本学生,你觉得他写得对吗?

蔡澜:村上没有经历过什么,是很浅薄的一个人。

许知远:你小时候喜欢看雷马克 ,后来呢?

蔡澜:起先是看所有最晦涩的东西,《战争与和平》,每天看。经过那个时代以后就开始什么都看了。

许知远:小时候看《约翰·克利斯朵夫》,非常英雄主义。这种英雄主义在你心中是什么样的?肯定还在,不可能丢掉的。

蔡澜:丢掉,丢掉。《战争与和平》怎么会记得,没有了。年纪一大通通没有了。而且发现不值得。

许知远:会觉得背叛了自己的青春吗?

蔡澜:没有什么背叛,每个阶段都不同,那个阶段你就要经过,看你经过得高级不高级。

许知远:你今年七十五了,人生可以分成几个阶段呢?

蔡澜:就是一开始到现在,很好奇地把这一生活完。我说人生有烦恼是因为A和B你通通要爱,你两个都爱,因为你很贪心,所以烦恼就来了。我们现在就是把所有烦恼的事情弄成最简单的,像电脑那样,0 和 1,有了一个答案你就不会烦恼,我现在的情形是这样。

许知远:年轻时候有过选择困难症吗?什么时候开始比较自在地做选择了?

蔡澜:现在比较可以放下。我看到很多人办公室都写“自在放下”,但是都放下不,自在不了。弘一法师最厉害的一句——自性真清静,诸法无去来。他已经讲得很明白了,你不必去搞那么多。

去看丰子恺吧,就会回归自然。他二十几岁写了一篇文章,叫作《渐》。这个已经解释了很多了。这个“渐”字,他说在无形中渐渐地在转变,但是我的理解是一下子的转变。我很年轻的时候出道,十几二十岁。一桌人坐下来,我永远是最年轻的。一坐下来,忽然间我就想到了,有一天我一坐下来我会是最老的。果然,这句话好像昨天在讲,我现在已经是最老的。

许知远:喜欢鲁迅吗?

蔡澜:看完了以后,我更喜欢他弟弟,没有那么尖酸刻薄。亦舒早期就受一个作家的影响,叫她看鲁迅,把亦舒看坏掉了,看得尖酸刻薄。我跟亦舒讲,我说那个年代,你看他弟弟的话有多好,到现在她还尖酸刻薄。我喜欢周作人多一点。鲁迅的小说无可否认,经典的经典,但是他那些散文,那些骂人的东西不欣赏。真的是没有他弟弟那么可爱。

许知远:那你怎么看他弟弟和日本人合作这个事情?

蔡澜:后面这个真的很难讲。你说是汉奸也好,怎么样也好,我认为他的著作是好的,而且你只能够讲你喜欢不喜欢,批评都没有资格。

许知远:中文作家你还读谁呢?

蔡澜:中文作家,当然把所有名著都看一遍。我看书喜欢所谓的作者论,把他所有的书都看完,那才叫看书嘛。但是如果著作很多的,像我这种,就很难了。

许知远:对,两百本,怎么看啊?

蔡澜:不过我那些很容易看,说正统又不是正统,所谓文学又不是文学,所以艺术界、文学界一定要把我摒出去的。他们不认我的,他们不知道怎么归纳。我说归纳成洗手间文学好了,一次看完一篇。如果那天吃的四川火锅的话,就看两篇吧。

许知远:我觉得你那是明末小品文的延续,应该是那种感觉。包括李渔啊,应该是你最喜欢的生活方式吧?

蔡澜:最喜欢,最向往。

许知远:其实你看起来生活在现代,实际上也是生活在过去的一个人。

蔡澜:都会吧,文人都会这样吧。

许知远:对于享乐,我不知道这是对现实的反抗,还是对现实的逃避?可能是同时发生的。比如在明末清初,做李渔这样的人是一个选择。但是在这个时代,做一个享乐主义者意味着什么呢?

蔡澜:在任何时代都可以,想通了什么都可以。还有最大的问题是你敢想不敢想嘛。这个世界上有不同的人,不同的看法,你自己的思想说怎么样,你就往那边去,可以改变的。 O8AwYrqrPhkeC7ZEx9F9V38d1q+i26s6iBI1gVetoG/ewx+JwxPpGe75H2gBgi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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