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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准没兴趣与我谈论咏春，他想说的是王国维的《人间词话》。他手边的一本恰好丢了，很高兴地收下了我这一本。他还喜欢听粤剧，在太子道上那间简陋、逼仄的咏春会馆里，我们一边看着弟子们打木人桩，一边听着手机里传出小明星的唱段，她是二十世纪四十年代风靡一时的粤剧名伶。
在房间里，还有一尊叶问的铜像。消瘦的双颊、不无忧伤的面孔，与电影屏幕上的梁朝伟、甄子丹不同，他没那么英俊，或许在活着的时候，也从未享受过足够的声誉与荣光。
叶准是他的长子。一直到二十八岁之前，他从未想过以功夫为业。他是个文艺青年，做过商行的会计，对于父亲的招数没太多兴趣，或许在见到一位叫李小龙的师弟时，也不会有特别的兴趣。
他还是成了叶问的咏春拳传人。他说自己没有特别的天赋，只是自我说服，这也是不错的吃饭的家伙儿。在这个领域，威望随年龄而来，你或许手脚不再似青年时敏锐有力，却获得了一种超然与神秘的姿态。
叶准身上流露着这种神秘的诱惑。在北京的酒店门口，我瞥见正独自抽烟斗的他。一张饱经岁月的面孔，在人来人往的人群中，显出一种惊人的沉静，他也像一个黑洞似的存在，自动吸纳了周遭的所有喧闹。
很有可能，我浪漫化了这一切。一想到他成长在佛山，经历了陈济棠
时代、日本入侵与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兴起，又见证了战后香港的变迁，我就觉得兴奋难耐，他是另一种浓缩的二十世纪中国历史。
在香港，他陪我去深水埗的天后庙，忆起父亲叶问昔日的落魄，还有在武学上的创新。叶问是第一个用现代语言来传授咏春的武师。当传统武师们用“太极分两仪”来讲授身形转换时，叶准却说：一百八十度转角。这种现代语言容易被年轻一代接受，也更容易被推广到其他文化中。一个在中环上班的年轻女士则告诉我，咏春有一种数学式的精确，令人着迷。
从北京到香港再到佛山，我和叶准的谈话时断时续。在被教授了“小念头”，又喝了大排档的夜粥之后，我也算是叶门子弟，或许也是广泛意义上的江湖之人了，尽管我对自己的笨拙憎恶不已。我也看到，在浪漫的咏春之后，是叶准日常的奔波与操劳。不管电影屏幕上一代宗师的形象多么令人神往，武术仍是个需要苦苦挣扎的边缘人的选择，九十三岁的叶准从不掩饰他的这种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