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里头二期,古城扩张到3平方公里后,已经达到一个早期国家的体量。这就带来一个问题:这个早期国家统治的范围有多大?
从最低标准看,洛阳盆地是二里头都邑能够控制的范围。盆地东西狭长,跨度约50公里。有研究者曾统计洛阳盆地内的聚落数量:在二里头一期,古城之外发现聚落19个,二期迅速增长到83个,到三、四期稳定保持在100个左右,其中,面积在0.5平方公里左右的“乡镇”级大聚落约20个,其余为0.1平方公里及以下的村落。从“王都”到乡镇、村落,等级格局非常明显,显然属于同一个王国政体。 2
至于二里头—夏王朝在洛阳盆地外能够控制的疆域,史书和考古都难以给出标准答案。其一,编写相关史书的主要是战国到西汉时人,他们还没有对早期国家的考古知识,只能按自己生活的世界想象三皇五帝和夏商时代,所以孟子会说,大禹治水的范围遍及江、河、淮、汉:“禹掘地而注之海,驱蛇龙而放之菹,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汉是也。”(《孟子·滕文公章句下》)这是战国时代华夏人的认知世界,但上古的华夏范围还没这么大。
其二,考古学也很难解答政治史层面的问题。考古的主要对象是古人生产的器物,特别是数量最多的陶器,虽然从陶器风格可以划出“二里头文化”分布的范围,但陶器分布范围和古国政治体并不是一回事,不然,七八千年前的裴李岗文化和仰韶文化都会是地跨上千里的古国。
以陶器为基础的二里头文化分布范围比较广,从晋南到关中、河南省大部,甚至远及安徽省,但风格并不完全一致,还会按地域分成几个“类型”,所以陶器文化很难和古国的政治疆域等同。二里头人对铸铜技术严格保密,制作的铜器很少出现在外地,也难以作为指标。
关于二里头—夏朝的疆域,日本学者西江清高和久慈大介曾提出一个方法:考察陶礼器的分布。 3 二里头文化拥有独特的陶礼器(酒器)群,觚、爵、盉、斝、鬶等,只有地位较高的人才能拥有成套的陶礼器。如果这些陶礼器群出现在二里头古城之外的地方,就可能是二里头—夏朝的控制范围,或者是夏王室给外地酋长的赏赐,我们由此可以窥探古国的政治影响力范围。
二里头文化遗址的分布及出土陶礼器的遗址示意图:黑点是二里头文化遗址,编号的空心方框是出土二里头风格陶礼器的地点。
从西江清高制作的分布地图可见,陶礼器出现最集中的地方在黄河南岸以及嵩山东南麓,西起河南陕县,东到郑州,东西约200公里,南北约100公里。本书推测,这应当是二里头古国(夏朝)直接统治的区域,比二里头文化分布范围要小得多。
在较远的外围也有一些零星的二里头陶礼器出土,如河南省南部的方城八里桥和驻马店杨庄,陕西商州的东龙山。这些可能是和二里头古国(夏朝)存在朝贡关系的部落,反映了夏朝的影响力范围。
这个“王朝”疆域要低于战国时人的想象,但已经超过以往中国境内的任何古国。究其实质,二里头—夏朝属于古国和王朝之间的过渡状态,或者说在前文明与文明之间的门槛上。
古史有“启征西河”的记载,即禹的儿子启曾远征晋南地区:“(启)三十五年,征河西。”(《帝王世纪》)从地理环境推测,夏王朝应当和铜、盐矿产丰富的晋南有密切联系。山西省南部,特别是汾河下游地区,有比较密集的二里头文化聚落,属于晋南本地的东下冯类型。 4
在二里头—夏朝时期,晋南地区的绛县西吴壁出现了冶铜工场,主要是把铜矿石冶炼成红铜,但没有在当地发现青铜铸造技术。发掘者推测,西吴壁可能是二里头—夏朝控制的一处采矿和冶炼基地,生产的红铜供应二里头。但西吴壁尚未发现高规格的城邑、建筑和墓葬等,缺少夏朝统治的直接证据;也许,它是由本地部族掌控的,用铜料和二里头人贸易。
晋南没有发现二里头—夏朝建立的城池,直到商朝早期,商人才在晋南建立了两座夯土小城池,距离西吴壁数十公里,说明商人已经控制西吴壁铜矿。在早商,西吴壁的炼铜炉底部还有人祭遗存, 5 这似乎是当地族群接受商文化的表现。
在东方,夏王朝有两个比较重要的据点——郑州大师姑古城和新郑望京楼古城,距离二里头100公里左右,城池规模不大,边长仅数百米,城内没有发现高等级建筑和墓葬,但抛掷在灰坑里的尸骨较多,显示有较强的权力因素和社会冲突,也可能是和异族之间的战争比较频繁。
这两座小城,意在守卫夏朝的“边疆”。从这两地再向东,是山东地区的岳石文化;向北,是辉卫文化和下七垣文化。当然,它们和夏都二里头的关系也难以确定,也许是二里头直接管辖的边疆据点,也许是接受二里头册封的地方自治“诸侯”。
夏末商初中原主要考古文化分布图 6 :郑州(大师姑)和新郑望京楼处在二里头文化的东部边疆,其中的二里岗(冈)文化兴起较晚,和二里头是前后承接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