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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言

在讲读具体作品之前,我们先说几个远一点儿的话题。我为什么要开这门课,我们为什么去读这些诗?我们在解读这些古典诗词的过程中,会去了解什么?获得什么?我们和这些作品之间会建立起什么样的关系?

读古典诗词,我想在这三点上我们可以有所收获:一是能够更好地建立我们跟我们的民族文化的一种血脉关联,理解中国人的情感表达方式和人生趣味;二是能够给我们带来一种情趣上的熏陶;三是能够培养我们对语言的敏感性。

先来说第一点,读古典诗词,能够更好地建立我们跟我们的民族文化的一种血脉关联,理解中国人的情感表达方式和人生趣味。

人是个体性的存在,同时也是一个群体性的存在。每个人总是从属于一个文化系统。所谓“我是中国人”,这个判断的依据并不是来自血缘,而是来自文化关联。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曾任美国驻中国大使的骆家辉,从血缘上来说是一个华人后裔,但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美国人。为什么说骆家辉不是一个中国人呢?因为他不仅如他自己明确宣布的那样,在政治上代表美国利益,而且他不使用汉语,他的整个知识系统、价值系统,都来源于西方文化。虽然他祖上是中国人,但是他已经不是中国人了。

回到我一开始说的话,我们是个体性的存在,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价值,都有自己的立场、判断和认识,但我们同时也是一个群体性的存在。每个人产生对世界的认识,构成和这个世界的关系的时候,某些条件是先天的。我们总是生活在一个民族文化系统中,无论你是自觉的还是不自觉的,它都是存在的。我以前学日语的时候,觉得日语里的敬语特别难学。日语表示尊敬的方式是形式化的,无关具体内容。表示尊敬的程度越高,敬语的语尾就越长,所以有时一句意思很简单的话会说得很长。后来,我在日本看到那些身份和文化层次较高的老太太说敬语的时候会鞠躬,她对你越恭敬,鞠躬越深,所需要的时间就越长。从她鞠躬开始到她直起腰来,她正好把那个敬语的语尾说完。我讲这个例子是想说明,你在使用一种语言的时候,其实已经处于一个文化系统之中了,只不过你未必能够正确、清楚地去理解它。

当然,也许作为个体,你不愿意被限制在一种群体文化之中,但这也不是个人靠主观选择就能够决定的事情,因为你已经生活在这个文化系统中了。即便你很豪迈地认为自己是一个世界人,但是你的基本立足点,总是首先在一个民族文化的系统里面,然后你再从这个系统里向外延展,接触很多不同的文化。作为中国人,我们都是跟这种民族文化系统联系在一起的,我们需要更清晰地去理解它、认识它,因为它是我们生命的母体。当你很好地理解它的时候,会发觉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理解我们的社会、理解我们的历史,这对我们来说是必要的。也只有这样,你才能够理解自己。

我们从《诗经》找一个例子。我们平时说“上帝”这个词时,很容易认为这就是一个基督教的概念,是翻译用的词。其实“上帝”本来是个古老的汉语词语,《诗经》里就有,其他中国早期典籍中也有。可以跟“上帝”替换的概念是“天”。这和基督教的上帝是近似的概念,它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力量,也是人间权力的来源。但两者又有一个很大的不同点。在基督教文化里面,“上帝”最大的两个特点是全德和全能。“全能”容易理解,他是无所不能的、超越性的最高力量;但是“全德”是不容易理解的。既然上帝全能又全德,人世的一切不公、痛苦、罪恶,怎么会产生呢?然而所谓信仰,一个根本性的基点就是坚信上帝的全德。这需要用复杂的方法来解释。

回到中国环境里面,我们到《诗经》里面去看,就会发现我们的“上帝”可能是全能的,但并不是全德的。“上帝”或者“天”有时候会昏聩糊涂,在这个世界上降下不应该有的灾难,使无辜的人获罪、遭受不幸,有罪的人反而逍遥自在。这种认识的依据是生活经验。现实世界就是那么不公平不完美的,不幸会无缘无故地降临在好人身上。

那么,这个世界的合理秩序何以建立呢?连“天”都不是全德的,连“上帝”都不是全德的,那么这个世界还能够建立一个合理秩序吗?能。凭什么能够呢?凭人的德性。在中国的这个文化系统里面,世界的合理性不是由神来保证的,而是由人来保证的。是由人对德性和正义的追求来表现的,而这种追求,完美地体现在圣王或者圣人的身上,圣王或者圣人是具有一种完美的德性的人。所以在《诗经》里面,我们可以看到这样的描写:对周文化来说,周文王不仅仅是王朝的开创者,而且是完美德性的化身。周的统治的合理性,既来自神圣的“天命”,同时也正是建立在德性的基础上。所以文王去世以后,他的灵魂到天上去了,跟“上帝”在一起。这意味着文王的德性弥补了“上帝”的德性的不足。

所谓上帝的全德,是人对美好世界的一种设想,希望生命是有意义的,希望历史是有意义的,希望人的世界是符合正义性的。在一个宗教系统里面,这个正义性是由神的全德来保障的;而在中国文化里面,它是由人德来保障的。

从《诗经》这个点继续往下传递的话,我们就可以从儒家那里看到一个更清晰的结果。

我们读《论语》,可以看到“仁”是孔子思想的一个核心概念。一方面,孔子经常对“仁”给予不同的解释,如果说你不仔细想的话,会觉得孔子好像是在各种条件下随意解释的,比如说“克己复礼为仁”“仁者爱人”,等等。最特别的一次解释是,司马牛问“仁”是什么?孔子说:“仁者其言也讱。”意思是一个具有“仁”的修养的人,说话很慢。司马牛这个学生呢,说话很快,常常急不择词。他觉得孔子在讽刺他,就很不满意,“其言也讱”,难道说话说得慢就是“仁”吗?孔子的回答非常妙,“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做一件事情很难,那么说话难道不应该谨慎一点儿吗?“仁者其言也讱”,深层意思是仁者是有理性和负责任的,这也体现在说话上。

但是从这些解答中,我们仍然找不到为什么“仁”那么重要的原因,只有在把孔子所有的言行结合起来,才可以很清楚地得到一个结论:“仁”就是人的德性的完成。

现在回到刚才讨论的那个问题上。人类在各个历史条件和现实条件下建立的所谓生命的意义,都可能在另一种条件下被怀疑、被推翻,人需要有一种绝对的东西、绝对的力量来保证生命的意义。所以罗素说,如果不设定上帝的存在,那就无从讨论生命的意义。也就是说,生命的意义的问题,跟神的力量是联系在一起的。但是这放在中国文化里面是不成立的,因为中国人就没有很认真地设定上帝的存在。上帝在中国文化里面是一个若有若无的东西,是一个虚化的、不确定的力量。但是,中国文化用另外一种方法给出了生命的意义——人在德性上可以得到一种完成,而这种德性的完成就是我们生命的最高意义。

这样去理解我们的历史文化传统的时候,我们会知道这样一种文化的内在结构是什么样子的,而且它可以跟我们对西方文化的理解达成一种兼容性。所谓兼容性,就是说我们能够站在一个宗教文化的立场上来理解宗教的意义和宗教的价值。我们会理解这个神义论的问题为什么重要,为什么宗教会强调一个人无论经受多么大的灾难,都没有权利去怀疑神的正义性,因为这是全部信仰的基础。我们能够理解我们自身文化的系统,也能够理解一个西方文化的系统。如果对自己的文化系统不理解的话,你何以去理解其他的文化系统?这是我在讲《古典诗词导读》这门课的时候所关联到的第一个层面,就是更好地建立我们跟我们的民族文化的一种血脉关联。

当然,我们讲一个民族文化的时候,它的内涵很多。我们也可以讲《老子》,讲《论语》,而我们选择讲古典诗词,是选择了一个不同的层面。因为在古典诗词这个领域里面,虽然也会牵涉到一些哲理性宗教性的、体现出文化本质性的问题,比如说刚刚所讲的“天”和“上帝”的问题,但它更多地体现出一种情感生活。我们能够从中国古典诗歌中,理解中国人的情感方式和人生趣味。中国一些很古老的诗歌,你会觉得跟自己隔得很远,其实主要是因为有语言障碍,如果语言障碍解决了,它跟你是非常亲切的。民族文化是一个有生命的东西,是一个活的东西,它就活在你身上。有时候我读一首诗,忽然感觉到这首诗是读过的,可能是我上千年以前就读过的,在遥远的往日,我曾经坐在一棵大树下唱过这首诗。我不知道你们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吗?实际上我们的生命、我们的灵魂和这个文化的生命是一体的,所以很多古老的东西其实就是我们自身的生命回忆。

第二点,读古典诗词能够给我们带来一种情趣上的熏陶。

用我自己的一种表达:读诗多的人会更喜欢自己。虽然这话听起来可能有点儿莫名其妙。我们的生活是多层面的,一个层面是现实关系、现实利益中的生活。在这种生活中我们常常不得不委屈自己、屈从别人,甚至有时候不得不有一点儿猥琐,不得不忍受肮脏、忍受屈辱。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能伸,我们也不得不屈一下。

但是人还有另外一个层面的生活,一种想象的生活。它使我们的情感和精神得以在一个更美好的世界中存在。我经常讲屈原《离骚》的例子。以前我们读到的文学史里面,往往把《离骚》看成楚国的历史和政治的一种真实反映,把屈原和他人的冲突,看成一个具有正确政治态度和正义立场的高贵人物和那些卑鄙下流人物的一种冲突。但是其实我们是无法这样来认识的,为什么呢?我们读《离骚》的时候,其实只有屈原在说话,他的对立面是没有说话的。这是文学家的特权。如同法庭上只有原告在说话,被告是个死人,或者不能说话,这种情况下,法官是无法做判决的。

那么,我们还可以从什么样的角度去理解《离骚》呢?很简单,换一个角度,它其实是另外一个东西。不管屈原和他的政治敌人之间是一种怎样的冲突和对立,屈原描述给我们的,是他所感受到的这样的事实:他被他所从属的那个世界完全否定了。他是一个失败者,不仅仅是政治上的失败,而且也是道义上的失败。所谓道义上的失败,就是说他的人格被否定。人面对这种巨大的否定力量的时候,可能选择屈从,承认自己政治上的错误和道德上的卑鄙,试图洗心革面,完全屈从于这种压迫性的力量。

但我们可以看到,在屈原的作品里,他勇敢地站在世界对立面。如果这个世界否定了他,他做出的反应是否定这个世界。众人皆醉我独醒,一切错误、一切混乱,都是由那些黑暗的力量所导致的——在这里我们不做政治性的判断,不是说屈原在政治上可能是错误的,或者可能是正确的,这个问题需要站在历史研究的立场上去考虑。如果站在文学的立场上,我们所讨论的是一个怎样的问题呢?在一个文学的世界,在一个想象的空间里,屈原维持了自己所不可缺少的骄傲和尊严,所以《离骚》从头到尾就是一个自我赞美。

这和卢梭的《忏悔录》在本质上有非常大的相似性。大家可能会上当,以为卢梭的《忏悔录》就是“忏悔”;《忏悔录》不是“忏悔录”,《忏悔录》所做的全部工作是自我辩护,是他面对压迫力量的一种反抗和自我辩护。《忏悔录》真正的力量和真正的意义也就在这个地方,它跟《离骚》在性质上非常相似。

稍作小结,语言提供给我们一个虚拟的空间,在这个虚拟的空间中,我们获得另外一种存在。当然,《离骚》是所谓自叙传的类型,更多的文学作品不是这样。比如说李白。有人说李白也有庸俗的一面,但李白是否有很多地方跟我们一样庸俗,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李白如何歌颂他的那种不庸俗的人生追求和人生规划。李白的诗歌里面给我们提供许多美好的人生想法,它使我们的生命得到一种滋养,得到美和快乐。还有陶渊明。也有很多人在讨论陶渊明,最有代表性的就是日本的冈村繁,说陶渊明并不像他所想的那么潇洒,陶渊明也很庸俗。但是陶渊明之所以有意义,并不在于他有跟我们一样庸俗的地方,而是陶渊明创造了那些不庸俗的东西。它是我们对生命的期待和要求。

我说话有时候会有自相矛盾的地方,自相矛盾是因为我采取的立场不同。我们经常生活在一种诗的世界里。我有时候嘲笑诗人,诗人是很无用的。讲阮籍的时候我就讲到,阮籍的父亲死得很早,他是跟母亲一起长大的。一个男孩,如果从小是跟他母亲一起长大的,这个男孩非常容易成为诗人,也就容易成为“废物”,诗人和“废物”之间的距离很近。这是站在一个立场上说。但是站在另一个立场上来说,诗是一个美好的世界。在这个诗的世界里面,我们有一种更期待的、更向往的精神生活方式。在诗的世界里,我们获得一种不同的生存方式。人生没有那么美好,世界也没有那么美好,我们在这个世界上会遇到很多困难,有很多外力的作用,使我们的心理产生各种各样的扭曲,也许我们会在这个世界上变得有些油腻,有些鄙琐,变得不如所愿。这大概很难免,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你就真的觉得自己充满正义的力量,跟这个世界永远处在对抗之中,这恐怕也是做不到的。我们更多的时候是在顺应环境,何况我们在这个世界上也有自己的各种各样的利益追求。你读李白的诗,有时候会感到李白的那种飞扬跋扈,就是杜甫说他的“飞扬跋扈为谁雄”那种豪气干云,觉得这人真是活得痛快。其实你再仔细读的话,有时候会看到李白的那种委曲求全、低声下气,很有名的就是“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这句是拍马屁的话。

这个话题引发的缘由是我们说这个世界没有那么美好,但是在诗的世界里面则不然。人实际上总是生活在两种精神世界里面,一种是由各种利害关系构成的现实世界,另一种是语言所构建的虚构世界。生活在这个虚构世界里面,我们其实在认知我们的可能,体验我们的可能。阅读绝不仅是读别人,你在读别人的时候,也是在读自己。所以说,文学作品实际上是这样的一种状态:一个文学作品,一首诗,或者一部小说,它包含着作者的情感和经验,作者寻求到一种最好的语言形式,把情感和经验封闭在这种语言形式中。当你进入这个文学作品的时候,是以自身的情感和经验进入的。你在这个小说的世界里面,用自己的情感和经验经历了小说作者所提供的那个情感与经验的事件。你在这个虚构的世界中,经历各种各样的人生的悲欢、人生的苦恼、人生的伤感、人生的愉悦,这时候你实际上是展开了自己的生命,认识到自己的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会更多地、更清楚地体会到我是什么样的人,我需要什么,或者说我所向往的生命状态、我所向往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会对自己有更多的期待。这就是我说的“读诗多的人会更喜欢自己”,道理就在这个地方。因为在这个语言的虚构空间里面,我们已经有过很多经历,有过很多自我验证,对自己有可能存在的生命的缺陷也有很清楚的认识。

第三点,读古典诗词,我们可以更多地培养对语言的敏感性。

我无法懂得,也没有办法讲清楚,人类的智慧是从哪里来的。人类的智慧非常神秘,而它最大的体现就是语言。语言是一个充满神秘的东西。但是语言对我们而言又是不神秘的,因为我们日常都在使用它,我们习惯于按照一种程式、一种套路、一种习惯的方式来使用它。我们总是认为我们自己在说话,其实根本上是话在说我们。“话在说我们”这句话,你如果觉得它的意义很含糊,逻辑不清楚,那么我可以把它改换成逻辑很清楚的话,就是——话语系统先于我们而存在,话语系统远远比我们强大。当我们认为我们在说话的时候,其实不过是话语系统借助我们把自身重复了一次。

这里面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我们如何获得语言。所谓获得语言,就是重新体会到语言的这种神秘性,也就是语言中所包含的无限可能和无限生机,在这种语言的神秘意义上来理解它、使用它,用它来表达自己,而不再是被话语系统用来重复其自身。我们需要在语言本身具有的这个原始的神秘和生机上去使用语言,那么我们需要去体会那些最精致的、最有力量的、最有创造性的语言作品,而一个民族语言的特质体现得最透彻,或者说达到最高水准状态的,就是诗歌。

所以小说是可以翻译的,诗歌其实没有办法翻译,因为诗歌不能脱离它自身。小说在从一种语言转化到另一种语言的过程中,丧失的东西相对比较少。

从诗歌翻译,还可以说到另一个相关的话题,就是到现在为止,喜欢古典诗歌的人,还是远远超过喜欢新诗的。这是为什么呢?一个民族的诗歌,其实就是用最好的形式把这个民族的语言在情感表达上的可能性给充分地挖掘和显示出来。从《诗经》说起的话,古典诗歌差不多有三千多年的历史,在漫长的时间中,人们不断地去探寻这种语言最好的表达方式,并且寻求这种语言表达的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我们讲诗有各种各样的风格,诗人有各种各样的特点,后面讲到“新体诗”的时候,我们会讲到诗体的分化,各种各样的诗体都有它的表达的特长,这是不断地探索的结果。简单地说,就是诗人获得语言的过程。我不是说新诗里面没有优秀的作品,或者说新诗没有它的发展空间,这倒也并不是。一则新诗本身发展的历史不够长。在古典诗歌之外,如何探究汉语语言完全不同于古典诗歌的更好的表达方式,也需要实践和探寻的过程。二则关乎智力的投入——我觉得这是一个投资问题。就是在新诗中投入的创造性智慧的总量,还是很少。

我们在解读古典诗歌的时候,能够更好地理解汉语的精美和微妙的表达,因为诗歌的表达往往因为一个音节的变化、一个字眼的变化而带来完全不同的感觉,我们会对语言更加敏感。对语言更敏感是我们的生命变得更精致的一个条件。我想通过《古典诗词导读》这门课,更多地培养我们对语言的敏感性,或者说得更高一点儿,就是回到那句话——使我们能够更多地理解语言、获得语言。这就是我设定这门课程的理由。

我曾经和一位老师讨论过读诗有几种不同的状态。第一种状态,比如说小孩子背古诗,朗朗上口,觉得很好玩儿,不需要对诗歌有很多理解,就把它当作一首歌谣,一个和谐的声音的体现。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小孩子就会忘掉。他为什么会把诗歌忘掉?因为他并不能理解这首诗的趣味。所以到了第二个阶段,需要改变一个阅读方式。就是我刚刚说的,理解诗的语言,理解语言的趣味,把自己的生活情感投入这首诗里面去,去体会这首诗所包含的情感和经验,使这首诗以你自身的方式来展开。阅读本身是一个创造性的过程,当你解读它的时候,就是说你的情感和经验在这首诗里面得到了验证,最重要的是你收获的是你所理解的。但这还不是更高的层面。一首诗所包含的信息有时候是作者能够理解的,有时候是作者不能够理解的,或者作者并没有意识到。因为一个作品的产生需要有更深的背景和更大的历史条件。它有时候是作者有意识的创作,有时候是这个语言自身的传统和自身的力量在这个作者身上的存在。比如说汉乐府的《陌上桑》,这牵扯到整个诗歌母题的历史变化过程,在东汉的乐府诗里面形成这样一个作品,它所包含的信息甚至是作者所不知道的。因此我们需要有更多的知识,有更大的力量来解读这个作品,才能够充分地体会它所包含的各种各样的历史信息、文化信息,以及它的语言原理。也就是说,你能够用来解读的知识背景越是广大,那么这个作品所内涵的信息就会呈现得越丰富,这是更高的第三个层面。

我们会在三个层面上来读诗。有时我们大家一起摇头晃脑诵读一首诗,它的音节之美会让我们很开心;我们同时也会用自身的情感和经验来解读和展开一首诗;还有第三个层面,我们调动各种各样的知识和力量,来呈现一首诗歌所包含的最丰富的、最复杂的信息。这是我们这门课程解读作品的方式。 aKjrVYct/obp9/sncT/fnbfecI+wX+xvbxSMDdTI8ltEx5qySqf9uh7ZG9zXVUz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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