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要回京?”姚沁有些失神。
日子偷偷溜走,半月时光甚至算不上弹指一挥。她得知梁开济醒来,是在送秋梨膏的第二日一早。
但和安公主既没有提起让她亲身照顾,梁开济也刻意避开了她去晨昏定省的时间,那么姚沁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
三个人的刻意躲闪反而成了每一个人的心知肚明,姚沁本以为再过半月,自己将逃出这个困了自己一世的牢笼。
谁知,今日一早蒋仕安从京城赶来,说圣上急召和安公主回去议事。和安公主不敢耽搁,当即收拾衣物就要离开。
她最大的倚仗便是和安公主,甚至笃定和安公主一定会给自己一个自由身。如今她若离开,自己该怎么办?
和安看出了她的不安,安抚地抓住她的手:“我走后,你就是这里的主子,只管放宽心,没人敢欺负你。”
“可是婆母,我……”姚沁有些急了。
和安公主压下她想说的话:“喜麽麽,将我为少夫人准备的东西拿来。”
很快,喜麽麽从内间拿出一个一寸见方的木盒递到了她手里。和安示意她打开,姚沁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依言打开了盒子。
“这是我特地在大青山下为你购置的庄子,可还喜欢?”和安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等姚沁开口,她又郑重道:“开济我就交给你了。”
姚沁说不上的失落,但此时已经不再适合开口,她咽下苦涩点头:“婆母只管安心。”
看着和安远去的车仪,姚沁心里一片寒凉,她转身看着眼前一层又一层的石阶,高高的门槛和巨大的匾额,却怎么也踏不进去。
那仿佛是万丈深渊,又好似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压抑感和窒息感阵阵袭来,几乎将她击倒。
“夫人?您怎么了?”香草看着姚沁一瞬间变得苍白的脸,也有些惴惴不安。
姚沁深吸一口气,强露出三分笑容:“无事,回吧。”
梁家在青崖镇置办的这套宅院极大。尽管只四进,却连着东跨院和西跨院,独占了一整条胡同。
但因着准备匆忙,又未打算长住,仆从侍女堪堪十数人,粗使的婆子仆役也只五六人,偌大的宅院显得异常冷清。
姚沁住在四进的后罩房里,后罩房紧挨着后花园。前世只要苦闷,她都会在那里独坐。如今她又回到这个固若金汤的樊笼里,前一日还明朗的命运,又在今日搁浅。
屏退了左右,姚沁独自一人走进了后花园。不承想却在这里遇见了最不想见的人。
荷花池畔的暖房里,梁开济约莫在作画,这是他惯常的爱好。姚沁见此,压下心中的厌恶转身就走。
“少夫人留步!”刚走出两步路,柯吉便小跑着追来了。
姚沁无奈,只得转身:“何事?”
柯吉施礼后:“将军请您过去。”
“还烦请告诉你家将军,”姚沁沉默片刻开口,“我还有些事未处理,一时半会儿怕是……”
“请夫人莫要为难小人。”柯吉自小在梁开济身边陪伴,见人无数阅人无数,自然看得出姚沁的推脱。
尽管他不明白新夫人为何不愿见将军,但仍是没有松口让她离开。
姚沁执拗不过,只得随着柯吉,一步一步走进暖房。
姚沁做出低眉顺眼的姿态:“见过将军,不知将军唤妾何事?”
梁开济只低头作画,仿佛没看见姚沁,也不叫她起来。这也是梁开济常用的做法,他不高兴时就这么冷着她,总以为她会服软。
事实却是,姚沁从不开口求他半句,这次也一样。
柯吉见场面僵住了,赶紧上前缓和:“少夫人,将军作画时就是这般,您别放在心上,小的这就给您沏杯热茶。”
姚沁自是不会委屈自己,顺着柯吉的话入了座。依旧低眉顺眼,头也不抬地拨弄手指。
梁开济只觉得心里怒气翻涌,却也不知道自己恼恨什么。他早就见她转进了园子,却在看到自己后,蹙着眉掉头就走。
差人将她留下,她倒好,百般推脱不说,如今见到自己,竟然头也不抬。他可不觉得她是羞怯释然,尽管只是转身的一瞬,她眼里的厌恶仍是被自己瞧了个正着。
厌恶?厌恶谁呢?
他撂了笔,直勾勾地看着她:“抬头。”
姚沁闻言,身体顿时就僵住了。
“抬头!”见她没有反应,梁开济声音又大了一分。
这绝不是对待正妻该有的态度,倒像是个玩物或者不相干的人。既没有以礼相待,也未放在眼中。
柯吉见状,识趣地去了园子口守着,虽说下人不多,难免有不懂规矩的。
姚沁吞咽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即将外露的情绪,缓缓抬起头看向男人。那眉宇间毫无波澜的淡漠,却看得梁开济心惊。
不知为何,梁开济觉得这一眼,仿佛隔了千山万水,又隔了千年万年。孰不知,这一眼还横亘着前世今生,横亘着夺子之恨、囚禁之苦!
世间人,但凡见到梁开济的人,没有不赞叹他雅人深致的。明明是一介武将,却浑身上下都透着文人的清贵。瞧着剑眉星目,偏偏挂着些许柔情。
姚沁初见他时也是这般想法,日子久了见着这人的真面目。再听那番言语,只觉得嘲讽。她见到的梁开济,唯有冷心冷肺,至于那几分柔情,许是都给了秦芷兰,她是没见过的。
“我们可曾见过?”梁开济终是开了口?
见姚沁不开口,他又追问:“为何看我面带嫌色。”
姚沁心里先是一惊,没想到他会发现。而后又觉得实在没什么必要与他虚以委蛇,当即开口:“虽说家父是惨死在匪徒刀下,但究其根源将军却是我的仇人。对着杀父仇人,将军要我笑脸相迎吗?”
“你……”梁开济被这言论惊着了,这般说法看似有理,却也毫无道理。
“怎么?将军难道妾说错了?”
此时的梁开济也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面对姚沁的指责,他明知是无理,却也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反驳。
只能大声斥责“大胆!”
“将军觉得我说的不对?”姚沁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梁开济胸膛欺负,还未痊愈的心肺顿时瘙痒了起来,他弯下腰剧烈地咳嗽,那震天的声响几乎将暖房的屋顶掀翻。
柯吉不知道二人发生了什么,听见梁开济又咳嗽起来,吓得赶紧跑来。
“主子!主子!”柯吉将人搀扶着坐在椅子上,又从口袋里拿出药瓶倒出一粒药丸,塞进梁开济的嘴巴里。
姚沁始终坐在一旁冷眼旁观,眼见着主仆二人手忙脚轮,她仍然是好整以暇地饮着茶。
这就受不住了?
想当初,香草被一脚踢死时,你也不只是觑了一眼。不管我如何哀嚎至昏厥,你却看也不看一眼,就带着我的儿子,去讨好你心爱的女人吗?
梁开济无意扫过姚沁,只觉得那带着恨意的凉薄,他曾见过许多次,可到底是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