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沁醒来时已是暮薄西山了,恍恍惚惚间颇有些不真切。
“阿杏?”
“姑娘,你醒了?”阿杏正坐在外间挑灯做针黹,见姚沁醒来忙放下阵线篓子,执壶倒了一杯茶水进来。
姚沁就着她的手喝了满满一大杯:“怎的也没叫醒我?”
“我巴不得您多睡一会子。打今早儿起,您就没歇着。”阿杏放下茶杯,伺候着姚沁穿衣穿鞋。
“赵牙人可回去了?”姚沁突又想起赵斗去接人相看的事情。
阿杏利落地替姚沁梳了头:“还未,今日申时三刻便到了,见姑娘您睡了,也没敢打扰。”
“天色已晚,路又远怕不安妥。”姚沁心有愧疚,“今日便安排他住下吧。”
“姑娘且放心,香草已经着常二嫂子打整了倒座房。”阿杏放下梳子扶着姚沁起来,又替她拿了手帕,才跟在姚沁身后向着前厅走去。
来至前厅,赵斗正坐在一侧的客座上,却不见他口中的一家三口。
赵斗看出姚沁的疑惑,忙完后解惑:“张河在后院儿喂马,张家娘子去灶房了。”
正说着,常二嫂子便领着张河媳妇走了进来:“姑娘,张家娘子张罗了一桌饭菜,我给您摆屋里头?”
“常二嫂子,就先摆在这儿吧。”阿杏忙招呼。
姚沁趁机打量起张娘子,衣衫虽然破旧,但却不见脏污。此时头上还包着方巾,应该是做饭时恐落了头发。此时她低眉顺眼地站在进门的一侧,双手相叠地垂下,显然不是个一般的农家妇人。
姚沁心里有了三分满意,再看看桌上的四热两凉的饭菜,说不上多精致,但看着就叫人有食欲。那心里的满意,便又多了一分。
这几日,顿顿是常二嫂子煮的家常饭,口淡地没甚滋味。如今看着这一桌子赏心悦目的饭菜,只觉得口涎泛滥。
常二嫂子在一旁不住地惊叹:“这张娘子真是手巧,不知强了我多少倍。煮饭烧菜又干脆又利落,花样儿也多,又切又片,蒸煮炸焖样样不拉。那些个没见过的香料也要舂碎了洒上去。”
姚沁也不要阿杏帮忙,自己拿了碗碟便各样都尝了些。饭菜入口,麻辣咸鲜,能让人多吃两碗饭。吃得姚沁忍不住点头,但到底外人在,草草吃了两口就停了箸。
“张娘子手艺甚好,当得起一声厨娘。”
与别个不同,大周朝名厨多是女子,且受人尊敬。平日里,去到雇主家里整治一桌饭菜,少说也有二三百钱。
就姚沁所知,本朝有名的吴厨娘、刘厨娘,逢年过节前往大户人家张罗一日的饭菜,得钱足有二三百贯钱。真真是既得了钱财,又为家里挣了不少脸面。
那张娘子有些羞怯:“当不得姑娘夸赞,家父曾是这一代有名的红白喜事先生。我幼年时,跟着他打下手,也就学了一二。”
这般看来,张娘子的娘家还算殷实,怎落得个自卖为奴的下场呢?
“何故沦落至此?”阿杏也满是好奇。
那张娘子红了眼:“那年,刘大户家办喜丧,喊了我爹去张罗酒席。因着喜丧,场面极大极漂亮,我爹的酒席也办得妥帖,长了主人家的脸面。那刘大户的儿子便给了我爹足足一百贯钱。”
“这却被一个贪财的小厮看在了眼里,他勾结了山匪在我爹回家的路上埋伏。我爹娘,还有跟着我爹打下手的徒弟,十三个人十三条命就这么没了……”
山匪!又是山匪!爹爹死于山匪,自己差点丧命山匪,张娘子的爹娘都死于山匪。姚沁只觉得气血上涌,这帮子恶人!
“姑娘!”阿杏见姚沁双目红肿,眼里都是恨意,便晓得这是想起了她自己的身世。
姚沁抓起茶杯饮送了一口:“也是个苦命的人,你且留下吧。”
“谢姑娘!”张娘子激动不已,“我给姑娘磕头!”
说着便跪倒在了地上,阿杏走上前将人扶起来:“张娘子快请起,你只管尽心做事,便是对我家姑娘的报答。”
“哎!姑娘放心,我定会尽心尽力!”
这两个月来,她和丈夫几乎绝望了,自卖为奴却还带着一个不肯入奴籍的闺女,大户人家怕养不熟,根本不要他们。
赵斗也上前对着姚沁弯腰行礼:“得幸姑娘看中,小人这就将那张河也叫过来,给您见礼。”
很快,张河便带着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姑娘走了进来。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张娘子是个顶娇俏伶俐的妇人,这张河长得甚高大且带着一股子憨厚,俗气些就是有些傻愣呆气。
他将小闺女放在地上,对着姚沁就行礼:“姑娘,小人张河。”
“张河,你可愿留在我家中做门房?每日需做些喂马劈柴看门的粗使活计,月钱两贯并食口,张娘子亦然。”姚沁开口。
张河和张娘子当即感激地点头:“谢姑娘不嫌弃。”
最终姚沁以五十贯钱买下了两人,赵斗亦在第二日一早告辞离开。
“姑娘,以后若有需要,便打发了人去南大街三家胡同找小人便可。”赵斗拎着一篮子阿杏递过去的林檎。
南大街附近都是些二三流的小商户或者小商贩,但这个地方却往往消息最灵通。
姚沁略一沉思:“不知赵牙人可认识布庄的人,我想贱买些粗棉布料送与我家的佃户。另,冬日将近,棉絮也需要早早备了。”
赵斗眼睛一亮,忙说道:“我家娘子的表兄便是开布庄的,经营些下等粗布,不知道您是否瞧得上眼。”
姚沁微微一笑,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结实耐用就好,铺面在何处,我明日去瞧瞧。”
“就在南大街,小人明日在城口等您,您几时到?小人领了您去。”赵斗也不嫌麻烦。
姚沁欣然接受他的好意:“那感情好,我明日巳时三刻左右到。”
赵斗又行了礼才走了,但未走两步,复又折返,犹豫着对姚沁开了口:“姑娘……”
“何事?但说无妨。”姚沁也有些疑惑。
赵斗略一斟酌:“姑娘,小人最近结识了一个泥瓦匠。此人自燕地而来,有一手砌墙的好本事。”
姚沁不明所以,静等着赵斗说完。
“这人不但会砌院墙,还会砌火墙。”
“火墙?”阿杏惊了,“会着火的墙嘛?”
赵斗咧嘴一笑:“初时,小人也这般想的。后来才知道,这墙是连着火炉的,可以通火。北地严寒,冬日里大雪纷飞,房屋都可压塌,寒冷异常。”
“北地的人都是靠此法取暖,据说通了火,屋内温热如夏,无需穿棉衣貂皮就可御冻。”
阿杏听得惊奇,姚沁却是恍然大悟:“往日听爹爹说,北地有暖房,可不就是说的这个?以往只在书中见过,没想到还真有此巧技。”
“若是姑娘需要,小人自当为您牵线。”
“这人何时离开青崖镇?”
“十月下旬,要赶回去和家人团聚。”赵斗如实相告。
“过了中秋,便让他上门修葺这样一个墙吧。”
赵斗就此应下,才告辞离开。
回到屋阿杏忍不住感叹:“这赵牙人,可真是个人物。”
“哦?何以见得呀?”姚沁接过阿杏递过来的果盘。
“您瞅瞅,这多大一会儿工夫,既替表兄卖了布,又替新友招揽了生意。”阿杏忍不住啧啧称叹,“这样一来,帮了咱们的忙不说,还得让咱们承他一份情。”
“那表兄和砌墙的友人,也承他一份情。您说厉不厉害?”
姚沁顺便喂了她一口:“你倒是个明白人。”
“那可不,这就叫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闻而不知其香。我这都是跟姑娘您学的。”
“我可没教你这般油嘴滑舌,溜须拍马。”姚沁乐了。
阿杏嘟着嘴:“姑娘,你总是拆穿我!”
哈哈——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姚沁歇了笑声,“不过你说得对,这赵牙人确实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日后少不得要和他打交道,你且学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