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沁在昏过去之前用尽全身力气吐出一个字:“走!”
必须马上离开,若是等山匪反应过来,就真的只剩死路一条了。
梁开济来青崖镇本就是秘密,对外也只自称梁家远亲。若是她今日真的死了,依照梁开济谨慎的性子,绝不会为自己报仇。轻举妄动,只会暴露他的行踪。
朝堂之事瞬息万变,牵一发而动全身。梁开济定不会贸然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出兵剿匪的。她刚才只是在赌,赌那山匪什么都不知道。
眼见着姚沁昏死过去,香草和阿杏顿时心急如焚,但好在香草还有些理智和成算。她将姚沁交给阿杏,自己跑到官道上求救。
来至官道,果见一队人马迎面走来。在前引路者,是两个骑着高头大马的武人,后跟行一牛车,左右皆是壮力士,后又有仆从十数人,皆着公服。
香草大喜,是衙门的人,夫人有救了!
施彦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得见姚沁。她貌美更甚,却面色苍白,宛若失了水分的菖蒲,瘫倒在婢女的怀里。两只手皆已磨破,红肿不堪。
只是,他心心念念的姑娘却梳起了夫人的发髻,冠上了别人的姓氏。那一声“阿沁”堵在嗓子里怎么也叫不出来。
姚沁的骇然只比他更甚,青梅竹马、月下山盟,仿佛还是昨日的故事。再相见,已物是人非,空嗟叹。
“你回来了?”这一句问候,隔了两辈子。姚沁的声儿里、眼里都含了泪。
前世,她一辈子困于高墙内院,身不由己;他终生困于自己的执念和承诺,终生未娶。三次仅有的相见,也只是遥遥相望,她噙着泪,他红了眼。
闻见她的哭声,施彦当即乱了手脚,也不管旁人什么眼光,从地上将她一把捞起,抱进怀里一并进了自己的马车。
安慰着:“阿沁不哭,阿沁不哭。”
施彦的热度顺着相贴合的身体让渡到了姚沁的心里,温暖又熨帖。她忍不住靠近的更多,不成想啪嗒啪嗒掉落的眼泪染湿了他的前襟。
他手忙脚乱地掏出帕子帮她拭泪:“阿沁莫哭,你受的委屈,彦哥哥自会帮你讨回来。”
姚沁的哭声更大了,车厢外的一干人等却是一头雾水,不免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唯有知晓内情的香草,忍不住咬着帕子落泪。
本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又是青梅竹马的情分。都是因着山匪作怪,害得老爷丢了性命,小姐被迫丢了姻缘。
车轱辘嘎吱嘎吱地行驶在官道上,哭累了的姚沁睡熟了。施彦忍不住描摹起她的眉眼,留一个已婚的小妇人在车上已经是惊世骇俗。如今又怀抱着她入睡,若传出去,只怕又是一番风雨,连累她受到诸多委屈。
他怀抱着她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始终不舍得放开。
“大人!”窗外又传来小厮的催促,不得已他只得整理衣袍下车。
姚沁还在梦里,梦中满院的红灯笼,让她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看情形,倒像是遇到施彦的第一个中元节,也是在外游历数十载的姚明义带着姚沁回到青崖镇的第一中元节。彼时她尚处豆蔻年华,正是天真烂漫的好年纪。
遇到施彦,不是意外,而是因为她的父亲姚明义。
姚明义是青崖镇有名的秀才,与别个秀才不同,姚明义生得七尺有余,宽额四方脸,浓眉大眼端的是英气飒飒,不但精通文章义理,更是习得一身猎虎的好本事。
一年秋,上山打猎时,却不幸滚落山崖破了相,自此再无缘科举。姚明义心胸旷达,并不哀戚,索性开了间私塾传道解惑。也学着孔圣人“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
四方乡邻,皆送孩子前来启蒙,施彦便是其中一个。他天资聪颖,颇受姚明义喜爱,常常带在身边调教点拨一二,自此结下了深厚的师生情谊。
但好景不长,妻子张氏因病撒手人寰,留下年幼的姚沁和姚明义相依为命。姚明义怕女儿跟自己一样吃后娘的苦,便打定主意不再娶,又恐遭人非议,干脆关了私塾,带着女儿游历去了。
施彦听说姚明义游历归来的那日,恰逢中元节,施彦丢下一众相约看灯吟诗的同窗,逃也似的地赶去了姚家。
而那一日,姚沁早早地在院子里挂起了自制的红灯笼,只待夜幕降临便燃起满院儿的灯笼自赏。
急促的敲门声惊得她差点从凳子上跌倒,怒气冲冲打开门,却落进了一双温柔多情的桃花眼里。
四目相对,都忘记了彼此最初的目的,只觉得眼前人好似画中来。当姚明义的咳嗽声在身后响起时,两人才匆忙移开了视线。
自那以后,姚沁多了一个彦哥哥,施彦心里住了一个阿沁。
“彦哥哥……”姚沁梦呓着醒来,却只看见头顶的青纱帐。
这是哪里?
她惊得一骨碌爬坐起来,却弄疼了磨破皮的双手。哀嚎引来了守在外间的香草和阿杏。
“夫人!你醒了!”两个人欢喜不已,一个忙着端茶,一个忙着倒水。
姚沁不确定刚才是梦境还是现实,她试探开口:“这是何处,我怎么在这里?”
“夫人且安心,这是施大人自己的别院。”香草扶着姚沁喝了一盏茶。
施大人?果然是他,是彦哥哥!刚才的一切不是梦,是真的。
姚沁心里忍不住泛起了蜜:“彦哥哥,如今在何处?”
“施大人衙门去了。”阿杏翻看着姚沁包扎得密密实实的双手,“夫人,你这几日可不许动手了。郎中才来上的药。”
香草看着姚沁满是春意的脸,有些惴惴:“夫人,咱们先下可要回府?”
话音一落,姚沁的面色便暗淡了下去:“可有人去寻咱们?”
“不见有人来寻……”香草犹豫着说了出来。
姚沁沉默了,即使对梁开济始终没有什么期待和念想,但听到这些还是不免有些齿冷。三条活生生的人命,他竟毫无动容。也不知,那薛瑞珠如何说得……
薛瑞珠眼看着马五载着姚沁上了山路,立马命人折返。她一路上都忐忑不安,前思后想着如何说与梁开济。
却是没想到,回到家中时,梁开济竟已经离开了。她拼命压下上扬的嘴角,真是犹如天助。
“瑞珠小姐,怎的你一个人回来了?”柯吉心里有些怪异。
薛瑞珠登时换上衣服欲泣的模样模样:“路上,我也不知道那一句话惹了夫人不高兴。她命我不许跟着……”
柯吉心里有些犹疑,却听那青儿愤愤道:“我们小姐不过是说了一句‘夫人久居田园,可有什么趣事儿?’,那沁夫人就冷了脸……”
“混账东西!住口!夫人也是你能编排的!”薛瑞珠装模作样呵斥。
柯吉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扫过,这种没脑子的话,实在不像八面玲珑的薛小姐所说。但是听了这嘲讽的话,赶走两人的举动倒是很符合新夫人的做派。惹恼了她,连将军的脸面都不给的。
这般想来,柯吉便认定这一切不过是内宅妇人的争风吃醋,便没有多想。唤来院儿里的管事,将梁开济留下的信件等一并交给他,就带着薛瑞珠追赶梁开济去了。
看着落在身后的梁府,薛瑞珠彻底松了一口气。她心里认定姚沁已经葬身崖底,即使后来梁开济追究起来,也是无迹可寻了,自然也查不到她的头上。
她的手轻轻抚摸过肚子,决心在这件事情被知晓前怀个孩子,到时候即使怀疑了她,就是凭着肚子里的孩子,她也能在将军府站稳脚跟。
有了孩子,再与老祖宗吹吹耳边风,得一个贵妾的名头也不是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