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苏兆征轻轻走到邓八身边

广州，是一座古老而又美丽的城市。

传说，有五位仙人穿着五色衣裳，各骑着一只仙羊，羊的嘴巴里衔有一束稻穗，降临到这座城市。仙人们把稻穗赠送给大家，善颂善祷一番之后，就乘着彩云飞去了。由此，这座南方的城市就有了“五羊”“穗城”之称。

广州，又是一座英雄的城市。在近代，英国对中国发动了一场可耻的鸦片战争，中国人民就是在这座城市的近郊痛击西方侵略者的。辛亥武昌起义胜利的前奏——革命党人发动的黄花岗起义，就是在这座城市中爆发的。

1920年，是广州革命如火如荼的一年。因受桂系军阀和政学会挟制的孙中山于1918年5月辞职赴沪。到了1920年8月，孙中山命令援闽粤军回师广东，攻克广州。11月孙中山又重返广州主政。

广州处于一片欢迎“孙中山重返广州”的呼声之中。

就在这个时候，15岁的邓发，因家庭贫困再不能继续升学了。他告别了父母，离开了他深深爱恋的云浮，到广州寻找工作。

邓八先在广州东山公安局当了两个月的勤杂工，后经亲戚介绍又到广州西湖路公益祥旅店当茶房（茶房相当于现在的招待员）。

邓八到了广州，成了他人生的新起点。“五四”运动，使马列主义在中国得到了传播，一批接受了马列主义的先进分子，在广州这座革命的城市里开展革命的活动。邓八到广州不久，就遇到了良师益友，受到革命的教育。

冬天的夜晚，路上的行人已经稀少，路边的商店早已关门，公益祥旅店里大部分的客房已经熄灯，还有几间客房亮着昏黄的灯光。这时候的邓八，正是紧张的时候，他要忙着给喝茶的旅客加开水，拖刷走廊的地板，准备明天的活儿。

邓八提着热水壶，准备到一间客房里加水，走到门口，就听到房内传出洪亮的声音：

“我们深受帝国主义和资本主义的压迫，我们已被压迫得走投无路。我们想不受压迫，那么就得斗争。这才是我们的出路。要想斗赢他们，我们就要团结起来，同心同德才有办法……”

房子里的人讲的话，道理多么深刻啊！他静静地站在门口听着，过了一会儿，他才想到要进门给客人加开水，于是轻轻地推开房门……

出现在邓八面前、正在讲话的是一位约30多岁的青年人，国字脸，粗黑的眉毛下，双眼炯炯有神，身着海员工作服，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海员领袖苏兆征。苏兆征（1885—1929），广东香山县（今珠海市）人，1908年加入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积极参加推翻清政府的革命活动。1921年与林伟民等在香港建立中华海员工业联合总会。1925年春加入中国共产党。参与领导震惊中外的香港海员大罢工和省港大罢工。此后苏兆征历任中华全国总工会委员长、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中央临时政治局常务委员、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1927年被推举为广州苏维埃政府主席。1928年8月，当选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委员。1929年2月在上海病逝。

在他身边，还有两位海员。在这之前，在一艘英国轮船上工作的苏兆征，看到船上一个工头无理踢伤一名中国海员，于是他发动船上的中国海员起来斗争。为了使虐待中国海员的行为不再发生，他还争取香港其他海员工人的支持，最后斗争取得了胜利。在斗争实践中，苏兆征体会到，必须有自己真正的工会组织。为筹建工会，他四处活动。公益祥旅店是他从香港到广州经常住宿、活动的地点。

苏兆征听到有人推门，扭头望去，见是提着热水壶、站在门口的邓八，热情地打招呼：“小兄弟，你快进来！”

“你讲得真好！我都听入迷了。”邓八闪动着大眼，有点羞怯地说。

“我讲的道理，你喜欢听？”苏兆征高兴地站起来，问道。

“你为我们穷人说话，我们哪能不喜欢听？”邓八咧开小嘴，笑微微地说。

苏兆征望着这位走过来为他们倒水的小茶房，听他那不俗的言吐，看到他那利索的动作，这些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夜深人静，身体疲倦的苏兆征踏出走廊散步，当他走到烧水房，映入眼帘的是：邓八在烧开水的炉子旁边，借助炉口烧火的亮光，正在画画。

苏兆征轻轻走到他身边，邓八都没有察觉到。在邓八的身边还放有一张画，画的是海员工人手挽手，雄赳赳气昂昂往前走。

“画得好！”苏兆征情不自禁地说。

邓八这时才发现有人在身边，抬头一看是苏兆征，马上站起来，拉过自己坐的凳子让座。

手捧画的苏兆征没有坐下，望着他问道：“这是你画的吗？”

邓八不好意思地答道：“是的。请苏先生指教！”

苏兆征夸赞道：“画得好！形象地反映出了我们工人的力量和工人的愿望。”

邓八谦虚地说：“我只是乱涂乱画。”

苏兆征问道：“你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邓八答道：“今晚晚点睡，画好这幅画，还想做笔记，将你今天讲的话，记下来。”

苏兆征听后，心中热潮滚滚，抚摸一下邓八的脑袋，然后坐在凳子上，也拉邓八坐在他身边。

在熊熊的炉口旁边，他俩亲切地交谈着……

第二天，苏兆征离开了公益祥旅店回香港了。苏兆征离去后，邓八久久想念着他。

事有凑巧，过了不久邓八也来到香港。他是跟哥哥邓芳一道到香港的，他先在九龙学习做西餐，待熟悉烹调西餐后，就到侧鱼冲太古轮船公司船坞的一个外国人家中做炊事员，后来又转到航行在大海洋的大洋轮上当海员。

大洋轮犁开万朵白花，出海将要返回香港的邓八，站在船头远眺，眼前高楼幢幢，沿江边一溜儿绿树，绿中点缀着红花。过了一段时间枯燥海员生活的邓八，顿觉心旷神怡。

“啪！”突然重重一巴掌落在邓八的肩膀上，随之那只手抓住他的肩膀，将邓八转过来。

打他的是像凶神恶煞似的工头，不容邓八反应过来，他又吼叫开了：“快给我去干活！”

邓八上牙齿紧紧咬住下嘴唇，对工头瞪了一眼，转身抓起扫把，又开始干活了。

海员生活，使邓八看到了辽阔的大海，开阔了眼界，同时也体验到海员生活的枯燥，还有更深一层的体会：海员深受的剥削和压迫。海员要上船做工必须找到“洗马沙”馆，由包工头设立，与船东勾结，包揽介绍海员工作，必须贿赂数十元或数百元，才能找到工作，因为轮船公司是与“洗马沙”约定好的，不找“洗马沙”就找不到工作。上船工作后，每月必须以工资的十分之几报效“洗马沙”。海员们深受这种“洗马沙”制度即包工制的剥削。而海员的平均工资在20元上下，单身都难维持生活，如有家小生活就更为困苦。在大洋轮上的中国海员，与白人海员同工不同酬，中国海员的工资只是白人海员的百分之二十。工头经常以各种借口罚海员，克扣工资，还经常以各种借口开除海员，以致他们生活无着落，流浪香港街头……邓八到大洋轮上工作，繁重的工作使他有时感到难以忍受，而他一天工作下来，连一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在煤堆上铺上破凉席，躺在上面就睡觉。邓八心中常常犹如汹涌的浪头，在胸中撞击着……

深夜的香港，大街上商店门口还闪烁着耀眼的霓虹灯，人来人往，而深巷里却一片寂静。邓八匆匆向深巷走去，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邓八一看就知道是哥哥邓芳。

“哥哥——”邓八边喊边迎上去。

邓芳细细一看，发现是弟弟，一时又惊又喜，见弟弟扑上来，便带着责怪的口气说：“你们的大洋轮已经靠岸好几天了，为什么等到这个时候才来找我？”

邓八深知哥哥对自己的疼爱，马上向哥哥解释：“返港后，我白天在船上干活，晚上到英文学校学英文，所以就……”

“你不用说，我知道了！”邓八话没有说完，就被邓芳打断了。

在大洋轮上当海员，与洋人打交道，对“洋话”一点不懂，难以交流，往往要吃苦头。邓芳有这个体会，也就很支持邓八。一时，邓芳从埋怨、生气转化为同情、喜悦，亲热地拉起弟弟的手，向他的住处方向走去。

兄弟俩进屋坐定，哥哥为了犒劳弟弟，进内屋弄吃的。突然间，邓芳听到外面弟弟发出不平常的声音，忙放下手中的活，赶紧出来探看：弟弟就坐在原位，身边并没有他人，他正用一双筷子夹着舌头，来学英语发音。他能刻苦学习，终于在后来的省港大罢工中，成为一名出色的宣传家。同时也为以后宣传演讲，打下很好的基础。

邓芳走上前，邓八并没有察觉到，正一个劲地学发音，邓芳心中不觉涌上一阵热潮。待邓八学了一会停下来，邓芳关切地问道：“你白天要在船上干活，晚上要到英文学校学英语，辛苦不辛苦？”

“不辛苦！”邓八回答得很干脆。

“你还有什么困难要哥哥帮忙的？”邓芳亲切地询问。

邓八沉思了一会，说：“我有点积蓄，把这个月的学费交了，下个月的学费还没有着落，如果没有钱交学费，就不上了，学几句常用话就算了。”

“学费没有着落我想办法，你一定要学下去。”邓芳坐在邓八对面的凳子上说。

邓八一双大眼闪动着光彩，抓住哥哥的手说：“谢谢哥哥！”

邓芳每月的薪金只有四块，他将要拿出一半来供邓八读书。这使邓八十分激动。在悠悠的灯光下，兄弟俩面对面，亲切地交谈着……

邓八在香港干活、读书，心里还有一桩事未了却：很想见一见苏兆征。因为，苏兆征的名气很大，在工人中相互传颂着他的动人事迹，可惜邓八还没有见到他。但事隔不久，机会终于来了。

1921年3月，苏兆征和林伟民领导的中华海员工业联合总会在香港成立了。这是中国海员工人第一个真正的工会组织，也是中国最早出现的现代化产业工会组织之一。邓八到香港不久，就参加到中华海员工业联合总会的组织之中。

中华海员工业联合总会根据香港海员工人的切身利益和迫切要求，于1921年9月间向各轮船公司提出了增加工资、改善待遇、反对包工头剥削及工会有介绍海员就业的权利等要求；同时下决心准备以罢工手段来达到要求的实现。

尽管海员工会先后三次提出要求，但始终得不到轮船公司老板的答复。饱受压迫和剥削的海员工人，再也抑制不住长期埋藏在心头的怒火，在苏兆征、林伟民等人的带领下，于1922年1月12日举行了震惊中外的大罢工。

邓八一接到罢工通知，马上加入这一革命洪流之中。

平常，香港的海面上轮船来回穿梭，一派热闹的景象。海员工人罢工以后，香港200多艘大小轮船像死去似的，不动了。受海员罢工的影响，香港银行汇兑交易也停顿了。

中华海员工业联合总会是海员罢工的指挥机构，它在海员心中占有重要的位置。总会办公地点人来人往，苏兆征接待了一批又一批的海员。

邓八知道苏兆征在总会工作，他独自来到总会，远远就看到了苏兆征，但他没有立即上前，因为苏兆征正在与海员们谈话，他不好意思去打扰他。

苏兆征与海员谈完话，站起来，发现前面站着的邓八。他眼睛一亮，高兴地唤道：“邓八，你过来。”

邓八马上奔上前，高兴地用双手握住苏兆征的右手，说：“征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你早就应该来看我啊！”

苏兆征对他露出惜爱之情。

“前段时间，我白天在船上干活，晚上要上英文学校，没有时间。现在好了，我与海员们都加入了罢工的队伍，不用上船就有了时间。”邓八身上涌现着一股冲动的激情，像是汇报工作，又像是与兄长叙谈。

“在中华海员工业联合总会的花名册中，我就看到你的名字，我当时很高兴。”苏兆征的心情也很好，说完站起来，接着将话题一转，问道：“你能写，又能画，留在我身边工作怎么样？”

“工会就是我们海员的家，你就是我们的兄长，我听你的，你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八仔，你好样的！”苏兆征双手按着他的肩膀，亲切地说。

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阵喧哗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苏兆征领着邓八向门外走去。

原来，香港当局派了华民政务司夏理德来这里。夏理德经人介绍后，傲慢地同苏兆征打招呼。

夏理德是受香港当局派遣，企图前来压制海员罢工的，他带着威胁和欺骗的口吻说：“本港政府是不允许此种罢工行动的，你们有条件可提出来，本大人替你们斟酌办理，你们罢工，不怕饿肚子吗？”

苏兆征当即理直气壮地质问夏理德：“我们提条件已经三次了，而且都通知你们了，你们何以不早出来说话？现在我们已经罢工了。要复工，除非完全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们饿肚子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你们不必担心。”

苏兆征的铮铮铁言，说出了海员们的心声，顿时群情激发，邓八率先鼓起了掌，随之在场海员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夏理德开始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他刚讲几句话，就被苏兆征驳得理屈词穷，一时又气又恼，转身看到四周鼓掌、带着愤怒的眼光盯着他的工人，深知自己不能待下去了，只好低着头，灰溜溜地离开海员工会。

站在苏兆征身旁的邓八，目睹了这场精彩的斗争场面，心情很激动，也很佩服苏兆征。他情不自禁地抓住苏兆征的手说：“你讲得太好了！”

苏兆征低头望着脸上焕发红光的邓八，微笑地向他点点头。

此后，邓八在苏兆征的领导下，积极参加海员工会的工作，联络各个工会，为苏兆征传递消息、传送文件。经常到海员中做宣传、鼓动工作，成为香港海员大罢工的活跃分子。白天，邓八为工人利益到处奔走；晚上，他到英文夜校上课。同时，他还挤时间学习汉语文学，博览各种书籍。通过学习、实践，邓八有了飞跃的进步。

海员罢工，如熊熊的烈火，在香港大地越烧越旺。香港当局目睹这炙人的烈火，恨不得将其扑灭。香港当局派出武装警察五六十人，悍然封闭了海员工会，将会所搜劫一空，并掠去海员工会的招牌。

对此，海员们并没有被吓住，也没有退却。香港当局看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在香港当局的授意下，先是中国资本家代表出面“调停”；接着是中国绅商代表出面“调停”；此后，华民政务司夏理德、外国大老板同海员代表谈判。在苏兆征的领导下，海员代表坚持原则，达不到目的决不复工。令“调停”谈判者个个失望而归。

海潮扑击着海岸，海风轻轻地抚摸行人的脸庞。苏兆征、邓八沿着沙滩匆匆赶路，他们要去参加一个协调会。他们踩着柔软的沙子，边走边谈。

邓八深有体会地说：“我看这次罢工斗争能够顺利进行下去，主要是因为团结得好，如果全国各业都团结起来，力量就不小啦。”

苏兆征听了很高兴地说：“对呀！不过要一下子都团结起来，还有许多困难，首先要将香港原有的工会联系好，要有严密的组织工作。”

“征哥，你说得真好！”邓八赞许地说。

苏兆征没有马上回答，略有所思，低头往前走了一段后，说：“下一步咱们的工作会越来越艰难。”

正如工人领袖苏兆征所预感的一样，香港当局与海员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尖锐，气氛越来越紧张，好像随时起爆的炸药，一点即燃烧、爆炸。

香港当局调集太平洋兵舰16艘，气势汹汹而来，海陆军队，满布街衢。他们还封了支持罢工的各运输工会，并逮捕多位工会领导入狱。海员罢工，海上运输中断，香港参与罢工的市民恐怕粮食断绝，饿死于岛上，于是陆续赶往广州。当罢工市民经过沙田时，遭到了英军拦阻，不准通行。英军继而开枪扫射，打死工友6人，伤者无数。

身上布满累累弹孔的工友被抬回来，苏兆征领着邓八等人去向难友告别。他们到场，看到难友的亲人痛哭、在场的海员落泪的情景，心中无比悲伤。这一事件也增强了大家对香港当局的愤恨，并坚定了把罢工斗争进行到底的决心！

香港各行业工人为了声援海员的正义斗争，毅然举行了总同盟罢工，参加罢工工人数再跃增至10万人以上。工人们万众一心，始终顽强地坚持战斗，终于迫使香港当局接受海员提出的条件。

一向不可一世、欺压中国人民的英帝国主义终于低下了头，恭恭敬敬送还了海员工会招牌，坚持56天的罢工终于取得了胜利。一时，全香港沸腾了！海员与工人群众20万人走上大街，燃放爆竹，个个喜气洋洋，上空回荡着“海员工人万岁！”的口号，在工会门前，人头簇拥，工会的招牌被两位海员徐徐挂了上去。顿时，现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在人群里的邓八，看到这动人的情景，情不自禁地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AVwjGP0w4iqHN0UoEfawhRMUto+W0L/WyVN8OmBQ7jzK2xApMENQh00GAHjhXKL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