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各行各业都有值得我们致敬的人,但从新闻传播的角度来看,有三个人(团队)特别令人肃然起敬,他们就是崔永元、兽爷和丁香医生。2018年5月25日,崔永元在微博上晒出一份1 000万元的演出合同,由此揭开娱乐圈“阴阳合同”的黑幕,国家税务部门由此展开追缴演艺明星逃税的大行动。同年7月21日,兽爷在微信公众号“兽楼处”推送文章《疫苗之王》,瞬间刷爆社交网络,引发假疫苗事件的全民关注。同年12 月25 日,自媒体公众号“丁香医生”发布了题为《百亿保健帝国权健,和它阴影下的中国家庭》的文章,国家市场监督部门由此启动对权健公司的立案调查。我们发现这三者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就是以非传统媒体的个人或机构的身份为公众利益发声。难道这不是大众媒体应该干的事吗?是忧?是喜?我们不妨来深入分析一下。
先说动机,或许这三位的出发点是出于私人。崔永元是因怒怼冯小刚拍电影《手机2》而起意,进而被范冰冰惹毛而亮剑;兽爷是因儿子注射了长生疫苗,“细思极恐”而毅然出手;有人说“丁香医生”的文章是为了卖他们的产品而写,为了吸引眼球而做的软文。但不管怎么说,效果都是为公众利益发声,是为百姓健康和国家利益而揭黑,值得称道!而且他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还要冒很大的风险,会被起诉甚至会被追杀,难道对这种虽“大公有私”却为社会公义挺身而出的行为不应该叫好吗?这三位都有一个特征——前媒体人,他们做的这些事正是新闻记者所干的活。在媒体行业外,他们让人们看到一个久违的身影——调查记者。他们尽管已没有记者的身份,但追求真相、弘扬正义的心还在。
在新闻行业,调查记者是一个最令人尊敬的职业,他们为社会公义揭黑斗恶,不仅工作极其艰辛,而且还会有生命危险——据说黑恶势力甚至出价500万买调查记者王克勤的人头,调查记者也因此成为黑恶势力的眼中钉、肉中刺。调查记者在媒体内部往往也不讨好,新闻调查的成本高不说,还让媒体领导承受很大的压力。据说目前国内的调查记者队伍已萎缩到不过数十人。今年我的研究生,一个怀揣新闻理论的青年调查记者也离开了《新京报》。互联网冲击下传统媒体的衰落,似乎同时也加速了调查记者的流失。然而,失之桑榆,收之东隅,互联网也让调查记者重新浮出水面,只不过换了一个马甲——自媒体人。
不只是游离于媒体行业外的自媒体人干起了调查记者的活,而且新闻调查的方式也在发生改变。诚然,由于没有新闻采访许可,他们去不了新闻现场,但是现场真的那么重要吗?对于新闻事件,现场是新闻的第一着落点,然而,对于复杂的新闻事实,真相其实隐藏在诸多公开的事实背后,独具慧眼的新闻调查高手可以通过网上公开的资料收集证据,然后把这些证据串连成揭露事实真相的证据链。例如,为了规避法律风险,兽爷采用的事实全部来自三大证券报的公开报道。如今的调查记者恐怕叫作网络调查记者更恰当。当今提着脑袋拿着枪的特工都少见了,就连美国中央情报局90%以上的情报都是通过公开信息和现代科技分析出来的,相信未来,人工智能也会助力新闻调查的。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陈力丹教授说,现在是新闻最多,也是新闻最差的时代。相对新闻业的孱弱,新闻学研究也不给力,除了新闻史研究,更多的是新闻业务的总结,只是“术”的研究而缺少“道”的探索,如果说有的话那就是新闻专业主义的讨论。但我不参与这个讨论,我认为新闻第一,专业第二。当下,新闻如何生存比如何专业更重要。作为离开媒体多年的高级记者,每年记者节我都会写一些东西,如今年写的《记者节,你该知道的》《记者节:写给那些有新闻梦想的同学》《萧瑟秋风今又是——记者节说实话》。2013年,我在一个记者节的纪念会上做了题为《新闻不死,新闻业会死》的演讲。“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新闻不会死,新闻调查也不会离我们远去的。
互联网时代,新闻业面临着转型与变革,新闻的生成、生产和传播都需要新的研究,新闻理论需要颠覆与重构,新闻教育也需要脱胎换骨。这两天广州特别冷,我不知道今天是不是今年最冷的时候,但天气预报告诉我过些天会回暖的。新年将到,此时此刻让我想起《南方周末》1999 年的新年献词:“总有一种力量它让我们泪流满面,总有一种力量它让我们抖擞精神,总有一种力量它驱使我们不断寻求‘正义、爱心、良知’。这种力量来自于你,来自于你们中间的每一个人。”在此,我把这段话和以上文字献给2019年的你,你们中间的每一个人。
(本文原载于“谭天论道”微信公众号,2018年12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