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阿拉伯古籍对于远东世界的记述略显碎片化,甚至有些记载带有明显的传说色彩,但我们仍然能够从中爬梳出若干关于沉香的史料,有助于我们了解阿拉伯人对这种香料的认知和利用。
第一,在长期进行沉香贸易的过程中,阿拉伯人认识到沉香的人工结香和收集采获方式。12世纪阿拉伯学者埃德里奇(al-Edrīsī)的《诸国风土记》详细记录了人工结香的方式:“沉香树有枝有叶……挖出其根,数月后砍去枝杈,去其柔嫩部分,得其坚硬之木(即树心)……卖给蜂拥而至的商人们,再由商人们运到其他地区。”
[1]
13世纪的伊本·巴伊塔尔(Ibn
)在其《药草志》一书中也记载了沉香的采集方式:“沉香乃某种树根的一部分,从树上弄下来,埋入地下,直到木质腐烂,而只留下纯沉香。”
[2]
阿布尔—法滋尔在《阿卡巴王朝》中也有几乎同样的记载:“沉香木,在印度土语中又被称为agar,这是一种树的根。人们将树枝剪下来之后就埋在土中,没有任何特殊功效的那一部分就会腐烂,剩余的就是纯洁的沉香。”
[3]
中国文献也对人工结香进行了记载,据《通典·林邑》记载:“沈木香,土人破断之,积以岁年,朽烂而心节独在,置水中则沈,故名曰沈香。”
南宋范成大在《桂海虞衡志》中也曾记载沉香的人工结香、收集采获:“沉水香出海南黎峒。……香之节,因久蛰土中,滋液不流,结而为香。采时,香面悉在下,其背带木性乃出土上。”
阿拉伯古籍与中国古籍对于沉香的人工结香和收集采获的记载近乎相同,这种知识应该是建立在社会广泛使用沉香的基础上。对沉香的需求及贸易的繁荣促使人们进行人工结香,以获取利润。
第二,阿拉伯古籍还从产地和性状角度对沉香的优劣加以区分。9世纪的雅忽比(Ya'kūbī)在《诸地志》(
Kitāb al-Buldān
)中认为占婆沉香最优:“吉蔑沉香成熟之后,含水量极大。……占婆沉香是最好最香的,香气也是最持久的。”
[4]
伊卜拉希姆·本·瓦西夫(Ibrāhīm Bin
)的《印度珍异记述要》也有相同的观点:“檀香岛,靠近海,岛上产占婆沉香,这里的居民对这种沉香比吉蔑沉香更为重视,占婆沉香质量好、比重大、更能沉入深水。”
11世纪初Al-Tha‘ālibī在《知识的冗言》中认为最好的香料是“西藏的麝香、印度的沉香、
的龙涎香、
的樟脑……”
[5]
12世纪阿拉伯学者埃德里奇(Edrīsī)在《诸国风土记》(
Kitāb-nuzhat
al
)一书中认为占婆沉香的质量比吉蔑沉香好:“吉蔑岛产优质沉香木,然而被称之为占婆沉香的质量更好。……占婆沉香木质优比重大,入水而沉,比吉蔑沉香木要好得多。”
[6]
雅库特(Yākūt, 1179—1229年)在《地名辞典》(
Kitāb Mu
‘
jam al-Buldān
)中也将是否沉入水中作为沉香的检验标准,而且认为在产地就被虫蛀的更好:“为了检验这种沉香,当其尚在水中时,取出水面,用锉刀削之,如果木屑浮在水面,证明这不是所选择之木;如果木屑沉入水中,此乃纯沉香,是最好的沉香。在其产地放干,并在海上继续干化,此乃吉蔑沉香;在产地就被虫蛀或在海上被虫蛀的,此乃占婆沉香。”
12世纪的阿布尔-法德尔·贾法尔则从颜色和气味角度认为印度沉香最好:“最好的沉香也是印度出产的,其主要特征是比重很大。其他的特性是颜色近似黑色,当把它放在火上熏烤后,有一股睡莲的气味,即使烧到最后也与开始一样芬芳。……其香味可以保留在衣服中。”
《药草志》则从产地角度对沉香进行更为细致的分类:“较好的沉香乃曼达尔沉香,据说,产自印度中部;其次是印度沉香,产自山里……另一种很好的沉香叫萨曼杜尔沉香,产自印度的索发拉;再次乃吉蔑沉香,是索发拉沉香的一种;之后便是卡库尔沉香、野生沉香、中国沉香、占婆沉香,也被称作卡斯穆尔沉香,这种沉香软而有香味。在质量低劣的芦中,有贾拉尔沉香、曼达克沉香、拉瓦克沉香、马里雅坦沉香等。……总之,这种药最好的品种乃沉入水中不漂起来的,凡是投入水中即浮在水面上的则是质量低劣而一文不值的。”
[7]
《阿卡巴王朝》中记载了几种沉香的优劣:“沉香树也有许多品种。最好的叫作曼达尔(Mandal)沉香木;从质量角度来看,第二种叫作贾巴尔或信德沉香。……在所有这些品种中,曼达尔沉香木为最佳者。萨曼杜尔沉香木呈灰色、肥大、厚实、坚硬、多汁、没有任何微白点,又耐焚烧。……那些漂浮在水面的沉香木被认为是质地低劣者。”
[8]
13世纪的伊本·赛义德在《西班牙属马格里布人阿里伊本赛义德对托勒密关于七个气候区的地理书的汇集和摘要》中记载:“优质的占婆沉香即由此而获名。……在该岛以西,便是吉蔑岛,吉蔑沉香即由此而获名。它虽然比占婆沉香的质地稍次,但比其他任何地方的产品都要优良一些。”
[9]
同时代的《阿布尔菲达的地理书》也有相似的记载:“中国的一个半岛是占婆。最优质的沉香正是从这里出口的。”
[10]
而中国古籍对沉香的优劣品评略微不同,赵汝适的《诸蕃志·志物》记载:“沉香所出非一。真蜡为上,占城次之,三佛齐阇婆为下。”
他认为真腊(柬埔寨)沉香最优,其次是占城(越南)沉香,再次是三佛齐阇婆(印度尼西亚)沉香,可能与印度沉香较少进入中国有关。
这种通过产地和性状对沉香进行优劣区分是建立在大范围贸易以及长期使用的基础上的,只有大量使用沉香,才能区分其优劣,也才值得区分优劣。尽管有些阿拉伯古籍中关于沉香的知识来源颇具传奇色彩,但是,从性状区分沉香优劣基本上是准确的,文化传播与交流本身就是文化混杂的过程。
梳理阿拉伯古籍对沉香优劣的记载,阿拉伯人基本上认为印度沉香最好,其次是占婆沉香,再次是吉蔑沉香。沉香的优劣以是否沉入水底和香味是否浓郁持久来衡量。我们也发现阿拉伯古籍中不同著作对沉香产地的优劣有不同的观点,可能是因为作者的知识多来源于商人,而商人出于追逐利润的目的往往对沉香夸大其词。
从地理位置角度来看,阿拉伯社会的沉香文化可能受印度影响更深一些。通过阿拉伯帝国学者的著述可以对印度盛产沉香有大致的了解,9世纪的贾希兹(
)在《动物志》(
Kitāb
)中记载印度国王曾致信倭马亚王朝建立者穆阿维叶(Muawiyah),信中说,他拥有一千头大象,宫殿由金银砖建造,有一千名侍女侍奉,而且有两条河流灌溉着大片沉香树林。
[11]
值得一提的是,阿拉伯原文将印度(al-Hind)误写为中国(
),这很有可能是佛教文化引发的误读,在佛教中将释迦牟尼的出生地迦毗罗卫城认为是“天地之中央也”,是中国,这是天下观的一种反映,
这种世界观在欧亚大陆广泛存在,影响人们对世界的认知
。这种观念也影响了阿拉伯古籍的历史书写。贾希兹在另一部著作中这样描述:“印度人是天文学和数学的领军人物,尤其是他们的印度数字和药物,他们的国家生产无可匹敌的印度沉香,供应给国王。”
[12]
10世纪的阿拉伯学者塔利比(Abū Mansūr al-Tha'ālibī)写道:“印度是一个拥有最稀有产品的国家,而这些产品都是在那里单独发现的。其中包括大象……白檀香、象牙、沉香、丁香等。”
[13]
阿拉伯帝国的疆界一度东扩至信德(今巴基斯坦东南部),因此阿拉伯学者对印度盛产沉香必然有深刻的印象。虽然印度人使用沉香的最早时间无确切记载,但在梵语中Agaru是指沉香,而印度的宗教文化起源较早,且沉香产于布拉马普特拉河东南部的山岳地带,这一地带与以恒河为中心的印度文明地带相距不远,因此印度人很早就有使用沉香的地理环境基础。我们还可以从印度文学中管窥沉香在印度社会中的广泛使用。古印度史诗《摩诃婆罗多》中就提到多处使用沉香的隆重场景:“城里处处点缀着鲜花;街道打扫得十分清洁,并洒了檀香水,使满城显得凉爽宜人,并飘逸着高雅的幽香。很多地方焚着沉香木。”
黑公主举行选婿大典时,“场内处处张着五色缤纷的凉篷……上等沉香木焚烧着,香烟缭绕。地上洒了檀香水,许多鲜花扎成的花环使会场更加绚丽多彩”。
沉香的袅袅香烟更增添几分神秘色彩,使得“印度人为最富于玄想之民族”。
[1]
Abū’Abdallah aš-šarīf al-Edrīsī,
Kitāb-nuzhat
ikhtirāk al
Leiden, 1860, p. 187.
[2] Abd Allāh ibn Ahmad ibn al-Baytār, Traité des Simples ( Kitāb Al-jāmi ‘ li-mufradāt al-adwiyah wa-al-aghdhiyah ), Paris, 1877, p. 484.
[3] Abū'l-Fazl-i' Allami, Ain-i-Akbari , Vol. 1, p. 80.
[4] Ya'kūbī, Kitāb al-Buldān , Bibliotheca Geographorum Arabicorum, Vol. 7, Leiden: E. J. Brill, 2014, p. 366.
[5]
Al-Tha‘ālibī,
al-Ma
, Cairo, n. d., pp. 238-239.
[6]
Abū’Abdallah a-arīf al-Edrīsī,
Kitāb-nuzhat
al
, Leiden, 1860, p. 187.
[7]
Abd Allāh ibn
ibn
,
Traité des Simples
(
Kitāb Al-jāmi
‘
li-mufradāt al-adwiyah
wa-al-aghdhiyah
), p. 484.
[8] Abū'l-Fazl-i' Allami, Ain-i-Akbari , Vol. 1, p. 80.
[9]
Abu'l-Hasan'Alīibn Sa'id al-Maghribī,
Kitab
Tetuan, 1958, p. 345.
[10]
Abūlfidā Ismail ibn Ali,
al-buldān
, trans. Stainislas Guyard, Paris, 1883, p. 402.
[11]
,
Kitāb
, ed. Abd al-Salām
Hārūn, Ⅶ, Cairo, 1926, p. 113.
[12]
‘Amr ibn Bahr
,
The Life and Works of Jahiz
, translated from French by D. W. Hauter,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69, pp. 197-98.
[13] Abū Mansūr al-Tha'ālibī, Latā'if al-Ma'ārif , ed. P. de Jong, Leyden, 1876, p. 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