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子听到“叮咚”的门铃声响起。
昨天晚上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难得睡眠很充足,但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她懒洋洋地穿上休闲服,趿着拖鞋走向玄关,确认挂着门链后,她打开锁和房门。
“请问是哪位?”
“不好意思,我是刚搬到你隔壁的邻居,请问可以借用一下电话吗?”
香子听到年轻男人的声音。
“电话吗?”
香子揉了揉眼睛,看着对方的脸,不禁吃了一惊。她之前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对他黝黑的皮肤印象特别深刻。
“啊!”对方叫了一声,“你不就是昨天的公关小姐吗?”
“哦哦,原来是昨天的刑警先生。你是……我忘了。”
“我叫芝田,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会……”香子拨了拨头发,“我住在这里啊。”
“原来是这样。”芝田看看门牌后点了点头,“没错,的确写着小田。”
“你搬到我隔壁了吗?”
“对啊,真是太巧了。当刑警会遇到各式各样的人,原来还有这种情况,太厉害了。”芝田有点感动地说。
“有刑警住在隔壁,我就安心了,因为这里有时候会有可疑的男人出没,以后请多关照。”
“也请你多多关照。”
香子关上门,想着原来还有这么巧的事,回到床上。没想到立刻又听到了敲门声,香子又去开门。
“电话。”皮肤黝黑的芝田说。
“哦,对啊。”
她先关上门,松开门链后,请芝田进屋。电话放在厨房的吧台上,香子决定趁他打电话时泡杯咖啡。
芝田似乎是给分局打电话,说会晚到一小时。“我昨天和今天都休假,要搬家啊。结果昨天搬家搬到一半就被叫去了。对,家具都还没拆开……我当然也会有一两件家具啊。一小时、三十分钟根本没办法做任何事。我现在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当他交涉完,咖啡已经泡好了。
“真辛苦啊。”香子将咖啡端给芝田。
“啊,谢谢。对啊,那些人都搞不清楚情况。如果我不是大清早去办案,他们就觉得我没在工作——嗯,咖啡真好喝。”
香子端着咖啡,坐在地毯上。
“是因为昨天有案件发生,才会这么忙吗?”
“没错,但是我猜想很快就忙完了,应该会以自杀结案吧。”
“是自杀吗?”
“不清楚,但根据现场的情况来看,除了自杀,很难想象还有其他的可能。”
香子注视着咖啡杯中的液体。自己昨晚和高见在咖啡厅喝咖啡时,绘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问你,”香子说,“你们昨天不是有很多事没告诉我吗?现在仍然是秘密吗?”
“我不觉得需要隐瞒,你想知道什么?”
“全部,我想知道所有的事。”
“好啊,就当作对你咖啡的答谢。”芝田说完,喝完了咖啡,“你最后见到绘里小姐是在九点之前,对吧?你们在饭店的前台前道别。”
香子点了点头。
“但是,她在九点多时又回到饭店。听前台的工作人员说,那时候差不多是九点二十分。绘里说她是班比公关公司的人,有东西忘在二〇三号房,所以要借用一下钥匙——然后就拿走了钥匙。”
绘里说她忘了拿东西应该是说谎,因为她们临走时曾经仔细地检查了室内,没有发现遗漏什么东西。
“大约二十分钟后,一个男人去前台问,是不是有一个姓牧村的女人借走了二〇三号房的钥匙。那个男人就是你们公司的老板。”
“丸本……”
“没错。前台的工作人员说,的确是有一位牧村小姐借走了钥匙。但丸本说,他去敲了二〇三号房的门,没有人回应。前台的工作人员打电话去房间,也没有人接电话。于是,服务生就带着通用钥匙,和丸本一起去了房间。”
“他们进去房间后,发现绘里死了吗?”
“是这样,但他们去了以后却没法打开房间的门。”
香子皱着眉头,偏着头问:“怎么回事?”
“可以先给我一杯水吗?”
香子起身,在杯子里装水之后递给芝田。芝田喝完后,擦擦嘴说:
“和你刚才开门时一样,他们用通用钥匙开门时,发现门链是挂着的。”
芝田接着说:
“既然挂着门链,就代表房间里有人。丸本透过门缝叫人,但仍然没有听到任何回应。他从门缝中张望,立刻大吃一惊,因为可以隐约看到牧村趴在桌上。丸本设法打开门链,却没成功,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这时,服务生带着总经理出现。总经理带来一把铁剪,丸本用铁剪剪断门链,打开门,这才发现牧村已经死了。”
香子缓缓地摇着头,把旁边的烟灰缸拉过来,从皮包里拿出骆驼牌香烟问芝田:“不介意吧?”芝田眨了一下眼睛代表同意。
香子用力吸了一口烟,这才觉得看事情的状态不太一样了。刚才听芝田说话时,她感觉好像在做梦,现在似乎慢慢能够接受这样的现实了。
“我这么说是为你好,”芝田说,“最好还是戒烟吧。真搞不懂年轻女生为什么要吸烟,吸烟只会加速老化。”
香子把烟吐向天花板,看着他问:“你是禁烟派吗?”
“我对禁烟运动没有兴趣,只是觉得你很漂亮,没必要让自己变成吸烟丑八怪。”
“吸烟丑八怪?”
“吸烟会让皮肤变得粗糙,牙齿内侧变黑,头发都是烟味,还会有口臭。而且,吸烟和吐烟的时候表情很呆,连自己看了都会吓一跳。从鼻子里喷烟,然后被烟呛得脸皱成一团的样子,简直呆到极致。”
芝田皱着脸给香子看。
“呵呵,”香子轻轻地笑了,她探头看着芝田的眼睛说,“你的毒舌说得这么顺,好像事先练习过一样。好吧,我从今天开始努力戒烟。”香子把香烟在烟灰缸里按灭后,再度抬头看着芝田的脸问,“然后呢?”
“刚才说到哪里了?”
“说到他们进房,发现了绘里。”
“发现她之后,就打电话报警。筑地分局的刑警赶到之后,就联系了我们警视厅的人。”
“你那时候正在搬家。”
“对啊,我连装衣服的纸箱都来不及打开。”
芝田握着拳头,在吧台上捶了一下。
“绘里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香子问。
“就像这样,”芝田说完,把双臂放在吧台上,“趴在桌子上。”他把脸放在双臂上,“旁边有一个还剩下半瓶的啤酒瓶,杯子掉在地上。杯子里原本应该还有啤酒,因为地上都湿了。”
“杯子里有毒药吗?”
“应该有吧。”芝田回答。
香子回想起和绘里道别时的情景,她当时的确有点沉默。在派对之前,她们还在聊“华屋”的事,但派对结束后回到休息室,她几乎没有说话。难道她当时就下定决心要自杀吗?果真如此的话,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香子想起另一件事。
“你还没有说丸本老板的事。为什么老板在找绘里?”
“因为他们有一腿。”
芝田很干脆地回答。
“有一腿?”
“就是丸本和牧村绘里,他们昨天晚上约好要见面。”
“怎么可能?你在开玩笑吗?”香子提高了音量,“绘里和老板?那简直比美女和野兽更糟啊。”
“但是,他们就是在一起了。丸本亲口说的,只是要求我们保密。昨天晚上,他们约好在作为休息室使用的二〇三号房约会,所以丸本去了那里。但敲了很久的门,都没有人回应,他才会去找前台。”
“你说他们在一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听说是最近,好像是一个月前。丸本说,是他主动约的牧村绘里。”
“真是难以相信……”香子双手摸着自己的脸颊。
“事实如此,也由不得你不信。”芝田看着手表站起来,“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如果再耗下去,晚上我又没有地方睡觉了。”
“等一下,最后一个问题:除了自杀以外,真的没有其他可能吗?”
“所以啊,”芝田用食指揉了揉人中,“我刚才说过,房间是从内侧挂上门链的,这是认定她是自杀的关键。”
“动机呢?”
“虽然目前还不清楚……不过应该是感情纠纷吧?”
“感情纠纷?”
香子重复了一遍之后,发现这动机明显不符合绘里的个性,但男女之间可能就是这么一回事?
“那我先走了,谢谢你的咖啡,很好喝。”
芝田走向玄关,但走到一半就停下了脚步。他转过头看着香子说:
“不过,我并不完全确定是自杀。”
“嗯?”
“下次有机会再慢慢聊。”
芝田打开门后离去。
那天晚上的工作地点是在滨松町 的一家饭店。虽然香子很不想上班,但还是强打起精神,因为经常临时请假会被列入黑名单。而且,她觉得见到其他人,或许可以打听到什么消息。
休息室内气氛低迷,简直就像是守灵夜。虽然有二十个人,但没人闲聊,大家只是默默地换好衣服、化完妆,等待进入会场工作。负责业务的米泽也一脸严肃。
这一天的派对是不知道哪个学会的联欢会,参加的成员都是大学教授、副教授和厂商研究室的主管。几乎都是中老年男人,看起来很邋遢,一点都不好玩。但他们似乎很高兴有机会和年轻女生接触,都会装出一副熟络的样子过来搭讪。
终于撑过痛苦的两小时,回到休息室后,绫子走到香子身旁问:
“你有没有听说,绘里竟然和老板在一起?”
香子惊讶地看着她的脸问:“你听谁说的?”
“大家都知道啊,这件事情已经传开了。”
“是吗……”
香子感到很吃惊。难怪刑警说,即使他们不讲,大家迟早也会知道。
“绘里真是傻,竟然为那种男人自杀,其他男人多的是啊。”
绫子小声地继续说,报纸上也说很可能是自杀。
“但未必和老板的事有关啊。”
“你在说什么啊,绝对是因为和老板闹翻了,所以才会自杀。”
这时,绫子突然闭上了嘴,因为领班江崎洋子走了进来。洋子扫视了所有人后,缓缓地在椅子上坐下了。
过了一会儿,房间里的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米泽接起电话说了几句,立刻看着洋子说:“江崎小姐,找你的。”
洋子一脸惊讶地接过电话,香子发现她神情立刻变得紧张。洋子小声回答“好、好”之后就挂上了电话。
离开饭店后,香子和绫子一起向车站走去。
“刚才的话还没说完。”
绫子似乎很想聊绘里的事,香子当然求之不得。
“绘里是因为三角关系才自杀的,我觉得她太傻了。”
“三角关系?”香子边走边将身体转向绫子的方向,“除了老板和绘里,还有谁啊?”
绫子突然停下脚步,撇着嘴角,然后四下张望着,压低声音说:
“你不知道吗?消息未免太不灵通了吧?”
“另一个人是谁啊?”
“领班啊。”
“啊?”
江崎洋子?
“他们在一起已经很久了。”绫子再度迈开步伐,“每次上完进修课,他们就会一起消失。你竟然不知道?”
香子默默地摇了摇头,她完全不知道。
“我只知道老板在上进修课时会去搭讪女生。”
“那是障眼法,你千万别被骗。”
“原来是这样啊……”
听绫子这么一说,香子觉得似乎有迹可循。只不过丸本并不是香子喜欢的类型,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
“但是,连我都不知道绘里和老板的事。”绫子用力拍着自己的头,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似的,“我猜想老板和领班的关系匪浅,和绘里只是偷吃而已。可是绘里是真心的,结果就一时想不开自杀了。”
“绘里……我还是很难相信。”
“除此以外,根本没有其他可能啊。”
说话间,她们已经来到车站。她们要去往不同的方向,于是就挥手道别,搭上不同的电车。
香子站在电车上,怔怔地看着车窗外的夜景。绫子说的话是真的吗?或许有点夸张,但应该不是空穴来风。香子觉得如果绘里真的像绫子说的那样,死得像廉价小说的情节般,那就更悲哀了。
虽然两个当事人都没有察觉,但其实香子和芝田在刚才的饭店前曾擦肩而过。
芝田来饭店是为了向江崎洋子了解情况,江崎洋子刚才在休息室接到的电话就是他打的。
走进饭店的玄关,左侧是一家咖啡厅,他们约好在那里见面。芝田扫视了一下咖啡厅内,确认对方还没有到,就在附近的桌旁坐下。时钟指向八点半,咖啡厅里除了他以外,只有几个人。
他点了柠檬红茶,等待对方出现时,他回想起白天和丸本久雄见面的情景。白天的时候,他和加藤一起去了班比公关公司的办公室。
班比公关公司位于赤坂一栋大楼的五楼,公司里有二十名左右的员工,其中有几个人坐在计算机前。电话响个不停,有将近一半的员工都忙着接电话。
坐在窗边座位的丸本正在写东西。和昨天一脸憔悴的样子相比,他今天的气色看起来很不错,但看到芝田和加藤时,他还是显得不知所措。
办公室的角落里有个用帘子隔开的空间,他们被带到了那里。丸本向一名员工交代了几句,后来才知道是请他去端咖啡。
“有几件事想向你确认一下。”加藤开口道。
丸本紧张地点了点头。小田香子说得没错,他的脸很长,看起来很油腻,而且五官缺乏立体感,看起来就像是俗气的古代朝廷的官员。他今年三十七岁,可能是因为驼背,所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苍老。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和牧村小姐交往?”
“关于这件事,我昨天不是已经说了吗?”丸本以不安的眼神看着两名刑警,“从一个月前开始,是我主动约她吃饭的。”
“在那之前,你们都没有来往?”加藤问。
“对。”
“你的交往对象就只有牧村吗?”
丸本心虚地转动着眼珠子。
“什么意思?”
“就是问你,除了她以外,还有没有和其他女性交往?”芝田在一旁问道。
丸本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转头看着加藤。
“为什么要问这个?”
“因为今天上午,我们问了贵公司的几名公关。其中一个人告诉我们,你之前就有一个交往对象,而且对方一样是公关小姐。不过,她要求我们别追问那名公关是谁。”加藤说完之后,仔细地打量着丸本,“所以我们想直接来问你。那个人并不是牧村吧?”
丸本拿出手帕,擦了擦冒油的鼻子,眨了两三次眼睛。
“我并不是故意想隐瞒……”
然后,他就说出是江崎洋子,他说他们交往已经超过一年了。江崎洋子是公关的领班,他们经常有机会聊天,后来就在一起了。丸本目前还是单身,但并没有打算和江崎洋子结婚。
“牧村知道你和江崎的事吗?”芝田问。
丸本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虽然我们并没有公开,但牧村可能察觉到了。”
“你打算怎么处理和牧村的事?只是玩玩而已吗?”
“不,我并不是玩玩而已,而是真心的。”
“所以你和江崎不是认真的?”
“不……”他把手帕在手上揉成一团,“我对她们两个人都是真心的。”
芝田和加藤互看了一眼,耸耸肩。加藤轻轻叹了口气。丸本可能察觉到了这种气氛,补充说道:
“但是,我知道这样下去不行,所以决定和她们两个人都分开,昨天正打算向绘里提分手。”
“哦,”加藤再次看着他,“你下了很大的决心啊。”
“因为这是唯一的办法。”
丸本垂下了头。
江崎洋子在晚上八点四十分准时出现。她身材苗条,一头黑色长发披在穿着黑色毛衣的肩上。芝田想起小田香子和死去的牧村绘里,觉得丸本可能专门挑选这种身材的公关。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洋子冷冷地问,因为白天已经有其他刑警来向她调查过了。刑警回复说,洋子回答的内容和丸本所说的基本一致。洋子似乎知道了丸本招惹绘里这件事,认为他只是逢场作戏。
“只是向你确认一下你和丸本老板的事而已,有几个问题忘了问。”
芝田虽然这么说,但其实今天来这里是他的单独行为。
“什么问题?”洋子的态度仍然很冷淡。
“听说你知道丸本和牧村的事?”
“嗯。”她一脸严肃地扬起了下巴。
“你曾经就这个问题和丸本谈过吗?”
“谈?谈什么?”
“就是今后的事啊,你们没有为此争吵过吗?”
洋子呵呵地笑了,她从皮包里拿出烟。她缓缓地点上了烟,用力吸了一口之后,从鼻子里喷着烟。芝田心想,吸烟丑八怪。
“他有这毛病。”
“你说的他,是指丸本吧?他有什么毛病?”
“就是会拈花惹草,然后就一头栽进去。我想他和绘里应该也是这样。”
“你真冷静啊,”芝田看着她的眼睛说,“简直就像默许男友有外遇一样。”
洋子的指尖夹着香烟,再度发出“呵呵”的笑声。芝田以为她要说什么,但她什么都没说。
“丸本说,他打算和你,还有牧村都分手。”
“好像是,但他并没有提分手。”
“或许过几天就会说了。”
“可能吧,但这样也没关系。”
“这样也没关系……意思是即使分手也没关系吗?”
“对啊。”她叼着烟,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反正他过一阵子一定又会来找我,说希望可以复合。他就是这种人。”
洋子说完,撇着嘴角,吐着烟。
案发至今已经过去四天了。
这天晚上刚好休假,香子在家里听音乐。那天之后,报纸上没再报道绘里的事。绘里家里的人应该正在哪里举办葬礼,但香子甚至不知道谁来领走她的遗体。即使打电话去绘里的租处,也没有人接电话。住隔壁的刑警这一阵子都不在家。
晚上八点左右,香子听到隔壁开门的声音,然后门又被粗暴地关上了。芝田似乎回家了。
香子走出房间,按了芝田家的门铃。里面传来不耐烦的回答后,门开了。
“你好!”香子打完招呼后,立刻皱起了眉头,“你的脸好可怕。”
“这几天,我都一直住在分局。即使深夜回来,也没办法好好休息。”
香子探头张望,发现纸箱和纸袋都还堆在门口,他似乎仍然没有整理好。
“还没吃晚饭吗?”香子看到他手上拿着泡面,不禁问道。
他噘着嘴,无奈地说:
“这一阵子都吃这个,连我自己都觉得太省煤气费了。”
“真可怜。”
“如果辛苦有回报,还不会觉得可怜。”
“没有回报吗?”
芝田拿着泡面,无力地摇摇头。
“好吧,你要不要来我家?我请你吃晚饭,但你要把你掌握的情况告诉我。不过,我家只有多出来的意大利面。”
“我感动得快哭了,不过我掌握的情况价值可能远不如你的意大利面。”
芝田穿着运动裤和夹克来到香子家。在香子为芝田做蛤蜊意大利面时,他拿起放在一旁的卡拉扬指挥的唱片套。
“没想到你是古典乐迷。”他说。
“我现在才要成为乐迷。”香子说,“这是今天去唱片行租来的。”
“为什么突然想成为乐迷?”
“因为这是成为灰姑娘的条件,白马王子热爱古典音乐。”
“噢,原来是这样。”
芝田一脸无趣地把唱片套放了回去。
“为了让人看得上眼,要花不少工夫。你熟悉古典音乐吗?”
“一窍不通。”
“你平时都听什么音乐?你是刑警,都听演歌吗?”
“为什么刑警要听演歌?我通常都听年轻女歌手的摇滚,最喜欢‘Princess Princess’这个摇滚乐团。”
“真是意外。”香子瞪大了眼睛,“不过,有这样的刑警也不错。让你久等了,意大利面好了。”她把盘子放在吧台上。
“哇,真是感谢。”
芝田高兴地在椅子上坐下,拿起叉子,大口开动起来。香子问他好不好吃,他塞着满嘴的面点头。一口气吃完一半后,他抬起头对香子说:
“那起事件应该会以自杀结案。”
香子在地毯上坐下,抬头看着他。
“有什么新进展吗?”
“嗯。”他喝了一口水,“我有没有告诉你毒药是氰化钾?目前已经查到了毒药的来源。牧村绘里的房间里有一个小瓶子,毒药就装在那里面。也就是说,现场发现的毒药是她自己准备的。”
“绘里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香子噘着嘴问。
“这就是关键,据说她是从老家带来的。”
“老家?”
“你不知道吗?她老家在名古屋,就是以外郎糕和宽扁面出名的名古屋。”
名古屋——
香子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她和绘里从来没有聊过彼此的私事。
“她在两年半前来到东京,通过了皇家公关经纪公司的考试,成为公关。”
“我知道她之前在皇家。”
在公关派遣业界,皇家公关经纪公司是一家很有历史的公司,随时都有两百名左右的公关。所有人都经过严格的培训,录用时的门槛很高。所以,即使离开皇家公关公司自由接案,也不必担心没有生意。
绘里在三个月前从皇家公关公司来到目前这家公司。她当时说,是因为皇家公关公司要求太严格了,根本没有自己的时间。
“在案发的三天前,她回了一趟老家。据说就是那个时候回去拿了氰化钾。”
“回家拿……她老家是有电镀工厂之类的吗?”
正在吃意大利面的芝田听到香子这么说,不禁呛到。他慌忙喝水,转头看着她说:“你竟然知道电镀工厂需要用氰化钾。”
“电视上的推理剧不是经常这样演吗?说什么凶手从电镀工厂偷了氰化钾。”
芝田一脸无奈。
“电视的影响力真是太可怕了,但绘里家并不是开电镀工厂的,而是开米店的。”
“米店?”香子偏着头说道。
“几年前,店里的老鼠很猖獗,他们很伤脑筋。当时,她父亲有一个开汽车修理厂的朋友送了一点氰化钾,他们本想用来消灭老鼠,虽然做了毒饵放在老鼠出没的地方,但那些老鼠根本不屑一顾。当时剩下的氰化钾就被密封之后放在柜子里了。”
“结果绘里就拿走了?”
“应该就是这样。她爸爸听到氰化钾,立刻想到这件事,于是就去察看,发现瓶盖的确有被打开的痕迹。牧村在案发的三天前虽然曾回过一趟家,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现在回想起来,她应该就是回去拿毒药了。”
芝田吃完最后一根意大利面后放下叉子。
“原来是这样。”香子坐在地毯上,把脸埋进双膝,“那应该就是自杀。”
“但也有不同的意见。”
香子听到芝田这样说,便抬起头:“不同的意见?所以不是自杀吗?”
“不,虽然以结果来说,还是自杀。只是她在回家拿毒药时,可能打算和对方同归于尽,但最后还是一个人自杀了——总之,有人认为是这样。”
“这是有力的见解?”
芝田想了一下后,点着头说:
“应该算有力吧。只不过无论她原本怎么想,都和警方没有太大的关系,关键在于这起案子有没有犯罪的可能性。”
“但你们认为没有这种可能吗?”
香子说这句话时,芝田旁边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香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接起电话,对方只“喂”了一声。可能是恶作剧电话,因此她没有报上自己的名字。
“喂?请问是小田小姐吗?”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香子听过这个声音。
“我就是。”
“我是高见,我们前几天才见过,你还记得我吗?”
香子立刻眉开眼笑。
“我当然记得,那天真不好意思。”
她的声音和语气突然改变,令坐在旁边的芝田目瞪口呆。
“我想履行那天的约定,我知道有一家不错的餐厅。你明天有空吗?”
“明天……吗?”
各种念头都浮现在香子的脑海中。明天有工作,如果请假的话,必须提前一周申请,再说今天已经休了假,临时请假会被公司列入黑名单,但她又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请问,大约几点?”香子问。
“嗯,我打算下午六点左右去接你。”
六点——这个时间绝对不行。正这么想的时候,她看到托着腮发呆的芝田,立刻想到了妙计。
“好,没问题。”
“是吗?太好了,那我六点去接你。”
香子挂上电话后,芝田问:“是‘白马王子’打来的吗?”
“我要拜托你一件事。”香子用右手抓住芝田的膝盖,左手做出拜托的姿势说,“你明天可不可以打电话到我们公司,说晚上有事要问我,请公司给我批假?”
“啊?”芝田皱起了眉头,“我为什么要为你做这种事?”
“你也听到刚才的电话了吧?他是高见不动产的年轻专务董事。现在是我能不能把握幸福的关键时刻,你帮一下忙又不会怎样。”
“高见不动产?对方应该只是和你玩玩而已吧?”
“一开始只是玩玩而已也没关系,我会利用这个机会,像甲鱼一样咬住他不放。”
“甲鱼……”
“拜托啦,我们不是朋友吗?你刚才还吃了我的意大利面。”
香子发出带着鼻音的妩媚声音,摇着芝田的膝盖。
“真是拿你没办法,”芝田抓着头,“万一事情败露了怎么办?”
“不会啦,拜托。”
“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别担心,哇,太棒了!谢谢,真是太感谢你了!那我来泡咖啡表达感谢。”
香子去厨房烧热水,不禁高兴地哼着歌。
“你现在和刚才的表情也差太多了。”芝田说,“我不是在笑话你,你还是开心的模样比较好看。”
“谢谢,你有功劳。”香子笑着说,“我和绘里经常说,一定要嫁给有钱人,因为有钱总比没钱好太多了。”
“那当然。”芝田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
“朋友死了,我还跑去约会似乎有点不地道,但如果我能把握住幸运的机会,相信绘里也会为我感到高兴的,对吧?”
“我不知道。”芝田把玩着刚才吃意大利面的叉子,叹着气说,“我认为她的死没这么简单。”
香子正把咖啡粉倒进滤纸中,她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芝田,皱着眉头说:
“你上次也这么说……难道你觉得她不是自杀吗?”
“虽然我无法断定,但有几个疑问。”芝田握紧旁边的杯子说,“那个房间里有两个杯子,她用了其中的一个。但我仔细观察之后,发现另一个杯子也有点湿。这不就代表有另一个人使用过吗?”
“我们之前都在那个房间,可能有人用过杯子。”
“如果是你们用的,不是会在用过后就丢在那里吗?不会洗干净之后,又擦干吧?”
“……那倒是。”
“除此以外,绘里把氰化钾放在啤酒里喝下去这件事一样让我不解。你可以在这个杯子里装水吗?”
香子往杯子里倒了水,芝田指着装了水的杯子说:“假设现在有人想自杀,手上有毒药和饮料,那个人会怎么服毒?是把毒药倒进嘴里,然后用饮料吞下去,还是会把毒药倒进饮料里,和饮料一起喝?”
香子摊开双手,耸耸肩:“看个人喜好吧。”
“是啊,绘里选择把毒药倒进饮料里。”芝田做出把毒药倒进水中的动作,“接下来是重点,如果是你的话,你会在里面加多少氰化钾?”
“我怎么知道?因为我不知道致死量是多少,所以有多少就会加多少吧。”
“有道理,总之会把致死量的毒药加进饮料里,接下来就是问题了。”芝田拿起杯子问,“要怎么喝这杯水?是一口气喝完,还是小口小口慢慢喝?”
“当然是一口气喝完啊,慢慢喝不是更痛苦吗?”
“这样想的确比较合理。”芝田把杯子放在吧台上后继续说,“接下来就有一个疑问,也就是根据自杀者的心理,应该会挑选能够一口气喝完的饮料,所以我觉得绘里选择啤酒有点奇怪。因为之前听你说她的酒量并不是很好,差不多只能喝一杯啤酒。也就是说,对她来说,啤酒并不是容易入口的饮料。既然下定决心要自杀了,应该会用水或者果汁之类的饮料。”
香子听到芝田这么说,想象着绘里自杀时的情景。既然是临死前最后的饮料,选择她并不怎么喜欢的啤酒的确有点不太合理。
“但是,”她说,“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断言她不是自杀啊。可能是临死之前心血来潮,想喝啤酒。”
芝田摇了摇头。
“你竟然和我前辈说同样的话,没想到像你这种年轻女生,会和中年糟老头说相同的话,真是太有趣了——我有不同的意见。我不认为人在临死之前会心血来潮,人在要死的时候都会很保守。”
“但是……但是……”香子用拳头敲着自己的太阳穴,她向来不擅长有条理地表达意见,“对了,不是有门链的问题吗?只能从里面挂上门链,所以只能认为是绘里自己挂上了门链。”
“问题就在这里,”芝田说,“但我觉得一定有什么玄机。这可能是密室杀人。”
“密室?太好笑了。”
香子虽然这么说,但她并没有笑。
“早就有人笑我了,但我并没有放弃。”芝田喝完杯子里的水后起身,“好,我要回家好好想一想有什么玄机。”
芝田走向玄关时,香子叫住他:“啊,等一下。”他转过头,“明天的事拜托你喽,这关系到我的终身大事。”
芝田听了她的话,显得很无奈,随即重重地叹了口气说:
“女人真是太强大了。”
“晚安。”
“晚安。”
说完,他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