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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组织这个“决定”实在是太正确了。当文工领导第一眼看到点头哈腰的许忠义时,就被他那生来具有的“独特气质”,给深深吸引住了。

“这就是穆仁智的外在表现!”这位领导还真没客气,一上来就点出了许忠义的品位。“你!穆仁智就是你了!”

“我?我能行吗?”看看一旁幸灾乐祸的小丫头,许忠义这心“扑腾、扑腾”的。“可我不会演戏呀?”

“嗨!谁生来会演戏?”别说,这领导还挺执着。

“我……我一看台杆子就慌……”

“那多练练不就行啦?”

“多练……多练……”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预备党员哪能不服从组织安排?因此一咬牙,许忠义决定豁出去了。

《白毛女》是由“延安鲁迅艺术学院”集体创作的歌剧,也是在中共“七大”会议期间,受到中央领导一致好评的革命新歌剧。能够参演被中央首长看好的剧目,那该是多大的荣幸?有些跑龙套的演员,为挣一个角色,都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组织看。

“你的角色是这样地……”彩排期间,导演特意找到许忠义,准备给这个门外汉吃吃小灶。“大年三十儿,地主黄世仁——就是那个贼眉鼠眼的演员,一同去杨白劳家收债。这期间,黄世仁看中了杨白劳貌美如花的女儿——就是小白同志,黄世仁准备霸占喜儿,于是你呢,因为是狗腿子,所以就要投主人所好,帮着黄世仁把喜儿弄到手。明白啦?”

“还行……”

“小许同志啊,我们可是要在军区汇报演出,你上点心,当着所有首长的面儿,可别给我演砸了。明白没有?”捶捶许忠义的胸,导演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保证完成任务!”喊罢,许忠义还挥手敬了个礼。

“别敬礼!别敬礼!上了台你要是管不住自己,这么一敬礼,那可就全砸了。想想,地主家的狗腿子,有没事儿给人家敬礼的吗?”

“是是……”

“你准备进入角色,啊!从现在开始,就琢磨这穆仁智他怎么损,怎么坏,怎么不是东西!”

不知不觉中,许忠义想起了军统行动队里,那些人模狗样的同僚……

“对对对!这个感觉就对啦!见上要谄媚,见下要嚣张跋扈耀武扬威。”

眉毛一挑,“唰!”地一声抢过导演的钢笔,在手心掂了掂,许忠义撇撇大嘴说了句:“归我了,算你小子孝敬爷的!”

“哎哎哎!这个感觉好!很专业呀!很专业呀!”想了想,导演突然又觉得不对了,“哎?你以前没演过戏吗?”

“没有啊?”

“没有?那你小子怎么不但形似,而且还挺神似的?”

“这个……”咽咽唾沫,许忠义尴尬地说了句,“.….. 以前,我在国民党军队干过……”

“哦……那就难怪了……”导演恍然大悟,也没怀疑有他。

谁也没有想到,许忠义这个“穆仁智”,入戏是如此之快。戏剧分主角配角的,主角自是不用说了,戏剧的核心人物。但配角呢?其实配角演得是否到位,可以影响主角的发挥,以及整场戏的成败。

穆仁智就是个很重要的配角。黄世仁逼死杨白劳这出戏,他起到牵针引线的作用。但配角自身的特点,决定了穆仁智不可能有过多的台词。怎么办,那就要求他每句话,都能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

另外,戏剧也不同于小说,小说可以详细勾划人物的内心世界。但戏剧不行,演员心里想的是什么,观众看不见也听不出。所以,这就要求演员必须用肢体语言来反映出角色的内心世界。否则,当一个角色走上台时,观众看到的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物,而是人物在生硬地背着台词。

许忠义对角色的理解度,就把握得比较成功。可以说,他是演活了一个穆仁智。在排练场上,他和黄世仁的距离只保持了半步,不多不少。主人停他也停,绝不会因为主人骤然停步,便一头撞上去。

此外,在细节的处理上,许忠义捏拿得也比较到位。黄世仁要落座,但落座前,穆仁智马上冲到椅子旁,挥起袖子“咔咔”先刮一阵椅子面。这是剧本里没有的情节,完全靠演员的临场发挥。

结果许忠义这个发挥,受到在场工作人员一致好评。“这就是狗腿子的典型形象!”导演对他赞不绝口,“老穆啊!你这是真人不露相啊!第一次表演就能把角色捏拿得这么准确,你很有表演的天赋嘛!”

许忠义唯有苦笑,心说:“能捏不准吗?我演的就是以前的自己…….”

许忠义演的是自己,可在导演看来,他就是活生生的穆仁智。不过许忠义这个穆仁智,因为演的他自己,所以入戏后,便明显表现出他是一个比较“善良”的穆仁智。这一点在接下来的彩排中,便体现得淋漓尽致了。

“东家,杀人不过头点地,逼人也不能往死了逼。这杨白劳也挺不容易的,您能不能宽限几天?不就是一石五斗租子吗?大不了我先替他垫上……”

“哎哎哎!”导演一拍桌子,“我说穆仁智,你咋回事儿?怎么能随便改台词呢?”

“哦!对对对!呵呵!我是看不过去了……”

“下次注意!继续!”

“好好好!”

可没过多久,问题又再次出现了。

“啪!”一个嘴巴扇过去,演黄世仁的演员,被许忠义揍个满地转圈,“你个身上长绿毛的!啊?没人治得了你啦?还想霸占人家小白老师?看我不弄死你……”

“怎么回事?”全体工作人员是再也坐不住了。

“导演,这黄世仁太不是物了!我看不过去!”一脸油彩的许忠义,还跟着狡辩,“我要是杨白劳,反正左右都是个死,那就临死前拉他做个垫背,也省得女儿往后吃苦受罪。”

导演气得脸都绿了。黄世仁“众叛亲离”,那这场戏还怎么演下去?结果导演一上火,当即就昏迷了。

局面一团糟,大家是劝慰的劝慰,抢救的抢救,谁也没注意到一个细节。那就是“穆仁智”口中说的是“小白老师”,而不是“喜儿”。

“许振东!你怎么回事呀?”小白老师拖着“喜儿”的大辫子,噘着小嘴跑到他面前,“麻烦你敬业点好不好?演戏也是任务,不能由着你性子胡来!”

“可我一听他想霸占你,这心里就憋不住火气!”

“霸不霸占,这关你什么事儿?”小丫头也生气了,这是她第一次跟许忠义发脾气,“你只要把戏演好就行!”

“把戏演好……把戏演好……”许忠义的心,热度在一点点游走。忽然间,一件早就遗忘的事情,被他蓦地想起。“是啊……我这一生就是在演戏,在军统是演戏,来到共军这里,照样还是演戏。既然都是在演戏,那我又何必当真呢?”瞥瞥小丫头那令他怦然心动的倩影,僵硬的舌头在他干涩的嘴唇上舔了一舔。味蕾上,即酸又苦……

“哼!不理你了!”小丫头跺跺脚,转身飞也似的跑开了。昏暗的灯光下,映出许忠义那孤寂、惆怅的身影。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飘飘年来到……”抱头蹲在地上的许忠义,一口接一口唱着心酸的台词。搞不明白的,还以为他是那个受了委屈的喜儿?

“换人!换人!”被几口热汤灌醒的导演,歇斯底里地大叫。

“导演!备用角色不是被您送回去了吗?现在哪还有人可换?”

“叫杨白劳去演穆仁智!”甭说,导演这决定还真有点匪夷所思。

“可杨白劳谁演哪?”

“让许振东那个混蛋演!”

“啊?”

“等他喝了卤水后,叫他哪凉快哪呆着去!”

“噢……”

一场好端端的戏,差点就让许忠义给搞砸了。幸亏是小丫头顾大局识大体,在领导面前好说歹说,才把许忠义这“穆仁智”角色,给勉强保了下来。

“他打人是不对,只不过这是入戏太深,不知不觉就表现出对剥削阶级的刻骨仇恨。再说,咱们看问题要一分为二,从他打人的问题能看出什么?这说明黄世仁演得太好了,能让人这么恨他,您说演得能不好吗?”冷静下来的小丫头,气儿消了后,便开始替许忠义担心起来。《白毛女》是军区的汇报演出,分量有多重,她比谁都清楚。一旦许忠义在这个问题上处理不好,那入党的事说不定就会泡汤。没有了党籍,也就意味着没有了政治前途。她不忍心看着许忠义这样的好同志,从此仕途上落个“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唉!你个可恶的许振东,这次可是欠了我,一定要请我吃冰糖葫芦!”心里恨恨地想着,小丫头冲那个讨厌的“穆仁智”,皱了皱鼻子。 hITbl8yfNOzbZO+hjQ/TkEfRn3A8NYfHbXnMesxbdjmZ9vOTjUBGi2Sss1LOXey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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