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五十六分钟,如果找不出内鬼,那我们就都得死。”于秀凝冷静得极其可怕,越是在紧要关头,她的毛衣就越编织得匀称、细密。这种异于常人的心理素质,是在同日本人的生死周旋中,逐渐形成并趋于完善的。她能无数次击败对手,靠得就是这件致命的法宝。
在于秀凝身上,你可以发现愤怒、高兴,悲伤……但就是找不到慌乱和紧张。一个没有慌乱和紧张的人,可以时刻保持着头脑冷静,也往往能让对手防不胜防。
摘下手表轻轻放在一旁,许忠义捏着香烟,给人一种处变不惊的感觉。
“怎么查?”于秀凝平静地问道。
“从两处下手,电报大楼和我们的电讯室。”许忠义这话,绝不是无的放矢。在沈阳能与外界进行快速通讯联络的地方,也只有这两处。当然,内鬼也有可能和重庆进行飞鸽传书,只是从时间上算,这鸽子估计还在半道上折腾着,会不会被人煎炒烹炸,那都是说不定的事情。
撂下毛衣,于秀凝拍拍手。几个特务抬着麻袋从门外鱼贯走进。
“这是近期内所有从沈阳发出的电文,你看一看,该怎么找到这个嫌疑人?”
几麻袋电文,那就是几十万,乃至上百万份抄报稿件。想要在短短几十分钟内找出疑点,这无异于大海捞针一般。
“如果有市内转发的电文,呵呵!咱就先把它找出来。同城还要拍电报,这本身就很可疑。”
“找过了,”于秀凝微微一笑,“只有十几份,都是些不爱跑腿的懒蛋,跟我们没有半点关系。”
许忠义叩着头,陷入了苦苦地沉思。时间在一点点流逝,上天给他的机会已经所剩无几。
……
蓦地,他仿佛想到什么,深吸一口气后果决地说道:“这么一份份查下去也不是办法,既然发报人找不出头绪,那我们不妨换个思路,看看收报人。”
“你打算怎么办?”
“总部接到密报后,他不可能不回复收到信息,所以挑出所有总部回文,就从这里开始排查。”
打开麻袋,抽出一摞抄报纸放在许忠义面前,于秀凝似笑非笑地看看他。“你慢慢找吧,我是累得头昏脑涨了。”
“说什么哪?”不满地撇撇嘴,许忠义一边翻阅着电文,一边发起牢骚,“瞧你这态度,哪像个没头绪的样?估计啊,你早就胸有成竹了,这分明就是在考验我嘛?”
甩甩披肩秀发,于秀凝莞尔一笑。
“笑什么呀?哪有你这么当姐姐的?不说照顾点小老弟,还总把弟弟往死路上逼?行!帮完你这次,咱俩就划地绝交!”说着说着,连许忠义也忍不住“呵呵”乐了。可就在这时,他手指突然一顿,眼睛盯在了一份电文上。
“怎么啦?”
“奇怪……”
“说说看!”
“总部回文一向不加注时间,可你瞧瞧这份,不但日期,就连几点几分都写上了。”“唰”地一声,许忠义将电文丢在茶几上,“这就是疑点!”
于秀凝点点头,略一沉吟后她又问:“那你告诉我,他为什么要加注时间呢?”
眨眨眼,许忠义瞧瞧一旁的手表。指针正“嘀嗒”地转动着,距离火车到站,还有十四分钟。“除了手表对时,我还真想不出有什么特殊意义。否则按一般的规矩,电报是不可能这么啰嗦的。其充其量也不过就是写上个日期,比如说这封电文下的‘巧日’。”
“可他又为什么要跟发报人对时呢?”
“这个…….”摇摇头,取出与回文相对应的拍发电文。许忠义看了看,皱头紧蹙成一团。
这是一封极为普通的人员守则表,也是按照于秀凝的规定,由电讯室进行加密拍发的。内容很简单,在得到总部允许拍发的通知后,它分一、二、三……列举了全体人员每天的工作要求。
“一,不得晚于八点报到……”第一行这几个字,没有找出任何疑点。许忠义揉揉被烟雾熏痛的眼睛,继续往下观瞧,“二,男士装扮得体,女士要秀外慧中,严禁衣衫不整……”
还是没有疑问。
“三,听长官训话,严禁东张西望,要挺胸抬头凝视前方……”
指针的转动声越来越促,吵得人有些烦躁不安。四分钟过去了,读完整篇守则的许忠义,依旧是满头雾水毫无进展。迫不得已,他再次拿起总部回文看了看,当眼睛扫到那时间时,忽然,一道灵光从头脑中悄然闪现。
“十点整?”马上,他又拿起《守则》看了看。而这份《守则》的拍发时间,是十一点零六分。诡异地笑了笑,许忠义取出笔,在第一行第五个字上画了个圈。“是个‘于’字……”笔尖略一停顿,他随口问道,“拍发时间是在十一点对吗?”
“没错!”
又在第二行第十一个字上画个圈,这回圈中的是个“秀”字。“巧日应该是每个月的十八号……”从第三行开始往后正推十八个字后,两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盯在那个“凝”字上。
“于秀凝?”双双倒吸一口凉气后,这定力极佳的姐弟二人,也忍不住冒汗了。
“这是用数字时间设定的密码,如果不出所料,它是按照减数等差的方式来设计的。十一减五是六,十八减十一是七,五、六、七……要是我没猜错,从四行开始的第八个字,恐怕用的就是这个规律了。”快速圈了圈,一行暗语逐渐显露在眼前:于秀凝通共贪腐,证据确凿。
吸吸鼻子,于秀凝淡淡一笑,拾起毛衣若无其事地打了打。
“姐!只要一查那天谁在班,这王八蛋就现形了。”许忠义不露声色地提醒她,“离火车进站还有三分钟,时间仓促,不知我们还有没有机会补救?姐,你得尽早打算,否则咱们谁也过不了这一劫。”
“打算?”掏掏耳朵,于秀凝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有那个必要么?”
“还有三分钟,”起身摘下外套,齐公子瞧瞧一旁的随员,“到时候,你们就按预定方案执行。”
“是!”几十个壮汉立正挺胸。
“和于秀凝联系上了吗?”
顾雨菲摘下电台耳麦,轻轻一点头。
“她怎么回复?”
“准时到站迎接,不过……”
“不过什么?”
“对方的报务员,好象换了个人。不然在拍发电报的时候,一个技术熟练的人员,是不可能出现手法停顿的。”拾起抄报纸,顾雨菲在一处摩斯密码后画了个圈,“就在这里,停顿时间大约是五秒。”
“哦?”齐公子神色一紧,抢过超报纸后仔细看了看。
“有问题吗?”顾雨菲怯怯地问道。
“糟糕,那个内线出事了……”两眼一闭,齐公子恨恨地捶捶头,“唉!我还是小瞧了于秀凝!”
“那怎么办?”这下连顾雨菲也坐不住了,她手指脚尖立刻涌上了一阵冰凉。
“在老毛子面前,于秀凝还不至于胆大妄为,可要是……离开了老毛子的警戒圈…….”定定心神,齐公子好像看到了一丝希望,“……如果把人拖到圈外干掉,那怎么也得花费点时间,机会呀!机会呀……”两手相互一击,他竭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就这样!我必须要马上赶到皇姑屯,兴许还有机会阻止她!”
一般来说,火车都是要求正点到达。可不顾一切的齐公子,却让手下命令车长要不惜一切代价,必须在一分钟内赶到车站。
“你说加速就加速?那要翻车了怎么办?”车长摇摇头,觉得这些人有点不可理喻。“满车人的性命,那是开玩笑的吗?”
“听我的!”特务微微一笑,掏出手枪抵在车长的腰眼上,“我从来不跟人家讨价还价。”
“别别!”车长吓得手足乱颤,冲着对方一作揖,苦苦哀求道,“这位掌柜的,您听我解释。就算火车能加速,可在一分钟内也到不了皇姑屯哪?”
“嗯?”
“不瞒您说,这个……这个……火车它晚点了……”
“砰!”一拳捶在门框上,齐公子气急败坏地咬咬牙。此时此刻,他那焦虑不安的心就好似长满了野草。
许忠义默默吸着香烟,沉思许久,这才咬牙打定了主意。他苦笑了一声,从容掏出手枪递了过去。
“忠义!你这是干什么?”于秀凝睁大眼睛,疑惑不解地看看他。
“姐!我知道您仁义,可这次您得破破例。万一齐公子找到我头上,想拿我打开缺口。那您就瞧在都是自己人的份上,也别让我遭那个罪,赶紧把我给毙了。我就算在九泉下,也会谢谢姐姐你,保佑您长命百岁。”
“呵呵!你这是干什么?”搪搪手枪,于秀凝仿佛被电击一般,快速抽回了指尖,“快拿走!拿走!别在我面前摆弄这东西,我瞧着害怕!”
“姐,您别多心,我刚才说的是真心话。只要我一死,齐公子没了人证物证,你和姐夫才能相安无事。放心吧,就凭咱们之间的感情,不管你怎么做,弟弟都不会怪你。”许忠义是在赌博,他赌于秀凝早已堪破迷局,从而布下了应对措施。所以此时不向她表忠心,更待何时呢?说不准危机一过,于秀凝从此就会把他看成是心腹爪牙了。
许忠义表现得很忠诚,而这种忠诚也正是于秀凝所期望的。对方的一言一行,既体现了她驾驭手下的超高能力,也满足了她高高在上的虚荣心。
“唉……忠义啊!你叫老姐姐说什么好呢?”怜爱地看看许忠义,命人强行夺过手枪,于秀凝摇着头叹息道,“事到如今,你怎么还不明白?姐姐是个拿兄弟当替死鬼的人么?唉!你呀你,就不能再想想,杀一个人这还用我们亲自动手吗?”
许忠义心说:“我就知道你不会坐以待毙!”
于秀凝仍在不紧不慢地编织着毛衣。她这份镇定与从容,令所有的七尺男儿均感到汗颜。“你忘了一件事,”抻抻线团,于秀凝又道,“中国这火车,从来就没有正点到达过。晚上个三五分钟,那都算是快的。更何况,这趟火车会晚半个小时?”
铁路部门的一贯作风,给于秀凝创造了难得的条件。这多出这半个小时,往往可以干许多事情。如果换做当兵的,没准两顿饭都能吃完了。
“跟你说实话,你别笑话我…..”望一眼窗外的暮色,于秀凝无奈地说道,“我呀……我可不是那心狠手辣的人,小时候看人家杀鸡都会哭上半天……嗯!现在也这样,见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见血,一见血我就晕!”
眨眨眼,许忠义心下释然了。看来这于秀凝果然是不简单,倘若没猜错,她好像是要借别人的手,来解决摆在面前的大难题。
“齐公子现在最好能保持心平气和。所谓欲速则不达,不然一到沈阳,我保证他会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