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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古越海权分布
——内越与外越

琅琊,是东部沿海南来北往之地,为东夷南越结合的地标。

南越北往,要有个落脚处,然后安家。那个家,便是琅琊。据史载,越人“以舟为车,以楫为马”,百姓日用多在水上,其势力范围亦涉及海外。其时,中国沿海有五大港口,琅琊居中,北有转附、碣石,南有会稽、句章。转附在今山东省烟台市芝罘岛上,碣石在今河北秦皇岛,会稽和句章是越人的本地,于今日观之,一在绍兴,一在宁波,加上琅琊,五大港口,越居其三。

那么,越“欲霸中原,遂都琅琊”的那个“琅琊”在哪里?

大言之,当在沿海一带,今之苏、鲁二省的接合处皆为其范围。具体来说,作为越国迁都都城的琅琊,那个连山通海枢纽江湖的港口,究竟在哪里?

据文献看,当以山东胶南为首选。《汉书·地理志》曰:“越王勾践尝治此。”《后汉书·郡国志》琅琊国琅琊县条下注曰:“《山海经》云:琅琊台,在渤海间,琅琊之东。”郭璞注曰:“琅琊临海边,有山嶕峣特起,状如高台。此即琅琊台。”

据传说,“琅琊”之名缘起于齐太公吕尚。吕尚封齐后曾涉猎此地,登山四顾,三面环海,一望无际,故击节而叹曰:“琅耶!”一如今之“美啊”!《山海经·海内东经》说“琅”是美玉,“琊”为玉骨。这样的说法让我们很容易联想起史前良渚玉文化,那分明就是良渚玉文化留下的痕迹。春秋战国时期,吴、越国人沿着文化的惯性,踏着良渚先民遗迹北上,也是先至淮海,再入海岱。

海岱琅琊山,山不高,也不大,但很有名,因越迁都而名。《越绝书》言“勾践徙琅琊,起观台,台周七里,以望东海”。《吴越春秋》虽亦如是说,却未见有越都遗址。今所见胶南琅琊遗物,亦无一件有越地特征,除“琅琊”一语留下了古越语痕迹,今所见胶南琅琊最早遗址遗物,莫早于秦代。

但考古还在进行中。据说,琅琊台台顶已发掘出石砌地漏,或曰与秦始皇帝建祭台有关,而在台西头东南区发现的大片建筑遗迹,也被确定为战国时期的遗存。不过,究竟是齐建,还是与越国迁都琅琊有关的越筑,眼下还很难说。

而淮海琅琊,在江苏连云港,史载虽不如胶南丰富,但考古却有重要发现,一如杜佑《通典》称锦屏山为琅琊山,有人于锦屏山九龙口见琅琊古城遗址。古城形势,南抱江淮,坐拥苏北千里平原,西临沂沭,北依沂蒙山,东向面海,进取海岱山川之地利,临海一面,城如弯弓,如新月,迎送淮海之波。城中有台墩,可登以观海,城周围有先秦民居遗址多处,其中出土了越地印纹陶片,外围则有祝丘古城、临沂古城、北沟头古城、盐仓古城拱卫。如此格局颇似《越绝书》和《吴越春秋》所言“勾践伐吴,霸关东,从琅琊起观台,台周七里,以望东海”。据张志立和彭云两位考察,于九龙口山湾可见一条外弧形城墙,长约1300米,与喇叭形山口组成一座扇状布局的古城遗址。按山口两侧山体长度,城北面长约1000米,南面长约1200米,环城周长约3500米,合七里许,这与《越绝书》所说的长度“台周七里”正好相符。越都在此,共历八王,历时224年。

古城分内城和外城。内城,在九龙口最里部,两头在南山350米和北山400米处,呈半月状外弧形,连接南北两山,形成小扇状内部王城,当地人称之为“北大城”。在两侧,仍有抵山的城墙可寻,曾出土了青铜环币、青铜剑等越国文物。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连云港九龙口古城作为越都琅琊的可能性较大,因其本来就是吴国旧地。但吴并未将政治重心转移至此,吴军北伐,走的是运河一线。吴与越皆以水战立国,但又有所不同。不同在于,吴国从来不在沿海港口地建都,而越国都城,会稽也好,句章也罢,以至于琅琊,都设在沿海港口处,故越军北伐有两路可行,一条走运河水路,还有一条,便是沿海海路。越除了以水战立国,更以海权争霸。

齐、吴、越三国都有海洋性,吴虽以水师胜天下,但海战却被齐打败,可见吴在海洋性方面尚不及齐,其于内河水系,水战无敌,于沿海一带,则难以发力。何也?因其未能打造港口城市,未能建立沿海根据地,故一战而败,便难以持续。而齐之转附,即今烟台芝罘,则为当时一大港口。其时,苏北琅琊虽为吴地,却非一个枢纽海运的港口,要到勾践入主的时候,它才发展成为港口。

有人说,吴、齐海战是中国有史可考的首次海战,其时间略晚于古希腊与波斯帝国的萨拉米斯海战。若用历史的尺度来衡量,也可以说差不多同时,但历史性的影响却相去甚远。东方这次海战,几乎被史官文化所忽略,被当作“胜败乃兵家常事”的一场战争,而西方那次海战,则被史家浓墨重彩地描述,标志了世界历史进程。

齐、吴、越三国,真正具有海权意识的是越国。越建都,都在沿海港湾处,从会稽到琅琊,都是港口,这便是海洋性国家的标志。本来北上争霸,问鼎中原,要往中心地带去,而越国却宁愿行走在边缘,在沿海一带扩张,从苏北琅琊古城出发,继续北伐,锋芒指向山东半岛,占领胶南地区,在胶南港建立新琅琊,兵临齐国门下。

其时,孔子在鲁,闻勾践“躬求贤圣”,便带了随从弟子七十人去,“奉先王雅琴,治礼往奏”,一副“吾从周”的派头。勾践听说孔子要来,“身被赐夷之甲,带步光之剑,杖物卢之矛,出死士三百人,为阵关下”,摆出一副“我是夷人我怕谁”的架势。孔子到时,越王问:夫子何以教之?孔子回答:我“能述五帝三王之道,故奉雅琴至大王所”。勾践叹曰:我们越人“性脆而愚,水行而山处,以船为车,以楫为马,往若飘风,去则难从,锐兵任死,越之常性也,夫子异则不可”——《越绝书·外传记地传》如是说。

勾践一开口,就拒绝了孔子“吾从周”那一套,并对孔子提出了“从夷”要求——“越之常性也,夫子异则不可”,“于是孔子辞,弟子莫能从乎”。

本来,儒家有功于越,《越绝书·外传本事第一》一开篇就说:何谓越绝?越者,国之氏也……绝者,绝也。越国面临绝境,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这本书就如同后世的《盛世危言》,是一本讲越国如何处理国家危机的书,针对着“勾践时也”——越国的至暗时刻。书中提到:当是之时,齐将伐鲁,孔子耻之,故子贡说齐以安鲁。子贡一出,乱齐,破吴,兴晋,霸越。可见儒者参与了勾践霸业。孔子本人也一直关注吴越兴衰。某日,子贡与夫子坐,告夫子曰“太宰死”,夫子曰“不死也”。这样来回了几次,子贡问道:“何以知之?”夫子曰:“天生宰嚭者,欲以亡吴。吴今未亡,宰何病乎?”后来,果然有人来说宰嚭未死,证明孔子先知——“圣人不妄言,是以明知越霸矣”。由此便可知,孔子何以那么兴冲冲地来与勾践相见。

孔子来时,听说“勾践抑强扶弱,绝恶反之于善,取舍以道”,将原来吴国侵略所得之地“沛归于宋,浮陵以付楚,临沂、开阳,复之于鲁”,制止了“中国侵伐”,因而对勾践抱有好感。可一见面,勾践那一副踌躇满志的嘴脸实在让他难受,以至于他后来“作春秋而略吴越”,提都不想提了,他原本有过的“浮于海”的念头从此打消。

假如孔子从夷,真的下海了,他能往哪儿去?他难出越国海权范围。

勾践死后,越国内乱不已,子弑父,兄弟相残,却维持了海上霸权两百多年,这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奇迹。但由于孔子“作春秋而略吴越”,使得越国的历史地位也被“吾从周”的儒者所忽略,这才有了“吴越贤士”来作《吴越春秋》和《越绝书》,前者是以吴国立场作的,后者采取越国立场,还将作者挂在了子贡名下。

孔子来见勾践,理应由子贡来安排,而子贡应该就在那随从的七十名学生中。也许子贡曾劝过孔子,说过这样的话:夫子的道太大,这世界放不下,何不修改一下?这一劝,有可能使孔子产生了“道不行,乘桴浮于海”的念头,但颜渊却说:要改的不是道,而是这世界。正是这句话,使得孔子依然行大道——“从周”,而非“浮于海”从夷。

此前,勾践所见儒者唯有子贡,他看子贡,亦政亦商,有学有术,便以为是范蠡一路。等他见了孔子一班周礼人物,便知全非,当即亮出底色,让孔子做从周还是从夷的选择。本来,像子贡那样适应现实世界,搞个什么亦周亦夷,或周体夷用之类的,也未尝不可,但孔子毕竟是孔子,从周不从夷,不拿道来做交易。

圣人与智者不同,圣人以道改造世界,而智者则以道适应世界。孔子是圣人,要将世界纳入其道的彀中,建立一个属于他的道统世界;子贡为智者,思想随世界潮流而动,以道顺应之而趋利避害,他不要求那个世界属于他,却要为他所利用,大道不妨适可而止,正义也要能交易,为了救鲁,代价可以灭吴。

这岂不太残忍?鲁一国也,吴亦一国也,何以救鲁就得灭吴?这一回,勾践显然撞了子贡的腰,当着孔子的面,终于吐出一口郁闷之气,让子贡栽了面子。

阴谋之君,最忌阴谋论,但凡参与阴谋者,必为其大忌。范蠡先知,所以逃也,文种不信,所以死也。子贡千虑,而有此一失,所以受辱,而且辱及孔子。

也许孔子由此便彻底断了“浮于海”的念头?有可能。因为当时中国沿海及其海域都属于越国海权范围,真要“浮于海”,就必须“从夷”,跟着勾践走。

越国地缘政治以沿海为生命线,其发展战略重在经略从杭州湾到环渤海沿岸。该线重要港口多被越国掌握,长江流域入海口,那句章与会稽,原本就在越人手里,黄淮流域琅琊港也由吴转越,兴起于越人之手。若琅琊为一,则五港连珠而越居其三;若琅琊为二,分为连云和胶南港,那么就六港而得其四——江南二处黄淮二处了。

太史公说,越灭吴后,“以淮上地与楚,归吴所侵宋地于宋,与鲁泗东方百里”,一改吴辙,不再四面出击,而是向西退让,往沿海一线进取。从淮海琅琊到胶南琅琊,就体现了越之初沿海双中心的国家发展战略,在江淮和黄淮流域,形成了一个琅琊化的椭圆形的国家生存空间。那么,越人为什么不像吴人那样沿着内河水系往内地去?

这跟越人的构成与分布有关。《越绝书》中提到越人有内越、外越,有人认为,他们是古越先民向内地迁徙和从沿海下海而形成的两个分支。吴、越战争时,外越并未坐视,而是援越反吴,阖闾造武城,防外越,后来,秦治越地,亦徙民“以备东海外越”,或曰,外越地望在甬东,即“会稽句章县东海中洲也”——今之舟山群岛。

拥有外越,勾践不但能复国,能灭吴,还能沿海岸线北上争霸。对于中原各国来说,外越是一支神秘力量,所知不多,近如阖闾者,亦仅能略知一二。夫差能胜内越,难防外越,故越灭吴,乃以内越示弱于吴,任吴监管,使吴放心,而以外越出奇兵,于沿海一带潜伏,伺机灭吴。范蠡于上海浦东围海屯田,所帅者即外越之军,出其不意,北上灭吴。灭吴后,勾践欲将夫差囚入甬东,让外越看管。由此可见,外越为其肺腑吐纳秘境,甬东乃其心腹出入重镇,故内越建都,都城所在,不离沿海,王权所立,立于港湾,此乃海洋性国家之地缘政治战略。

外越,除以甬东为根据地,其势力范围皆为海域,统称“夷洲”。“夷”,指外越之人,“夷洲”,即外越人所在地,非专指一处。最早提到“夷洲”的,是三国时期吴人沈莹写的《临海水土志》。原书已佚,部分内容通过《太平御览》卷七百八十《东夷一》保留下来。书中提到,夷洲为“众山夷所居”,所居之地四面皆山,山顶上有越王钓石,立为越国主权标志,东距二千里,其地终年无霜雪,草木不死,夷分土地人民,各有所居,称王而治,但都“髡头穿耳”。

有人把“夷洲”当作今台湾,认为《临海水土志》是最早记录台湾的文献,而三国东吴临海郡太守沈莹即为始作者,最先引用该史料。称“夷洲”为台湾者,乃台湾日据时期日本学者伊能嘉矩,在其《台湾文化志》中断言“夷洲”即今之台湾。

我们认为,沈莹提到的“夷洲”乃泛言夷越海外之地,包括台湾在内,但不专指台湾。有人已经指出,若把“山顶有越王射的正白,乃是石也”的记载与今日台湾联系起来,似无任何可以凭信的痕迹,因为台湾从未见过有“越王”存在的传说。

总之,夷越海洋文化所到之处即“夷洲”。它有两个起点,北向以琅琊为起点,向山东半岛、辽东半岛、朝鲜半岛以及日本进展,南向以甬东为起点,沿海与瓯越、闽越、骆越相连,外海则从舟山到琉球向台湾往海南发展,抵达北部湾。这样一个海洋文化的活动空间,便是“夷洲”所及的地理范围,外越贸易往来和自由迁徙的海之岛链。

越国,集内越而成一国,国以会稽、琅琊为中心;夷洲,乃外越之总称,其域以台湾、海南为中心。夷越文化的分布由东北而西南,从胶州湾到北部湾,从琅琊到海南,从夷越到骆越,都是内越外越并举,沿海外海并行。正如越国,内越以会稽为中心,外越则以舟山群岛为大本营,骆越也是内越分布在北部湾沿岸各地,外越据海南岛。最早的海南人便是骆越一支,为黎族祖先,这应该就是先秦时期夷洲和越国的大致情形。

春秋末期越国北都琅琊的位置(图略)

据谭其骧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记载,春秋时期始出琅琊地名,位于胶南以南、山东日照以北,旁有琅琊台,并标注“越2”。越王勾践灭吴后,为与齐晋争霸,迁都北上琅琊,建琅琊台以观东海。战国时期,齐长城将琅琊和琅琊台阻挡在它的南面,以防越人北上。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徙民三万户于琅琊台下,重修琅琊台,在临沂一带设琅琊郡。越人纷纷南下或者入海。

交趾刺史部(图略)

汉武帝为监察地方官,在全国设置了13个刺史部,其中,交趾刺史部包括了今天的广东、广西,以及越南部分地区,设有南海郡、苍梧郡、合浦郡、郁林郡、交趾郡、九真郡、日南郡等,生活其中的大部分人为越人以及越人后裔。 xk9jIDOesBaSyXL82hLdjHZMK30kBRSG0mRAxYLCivQm0Ma8blVlaGxBKBziLID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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