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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夷越海通时代

01 沿海夷越文化
——《轻重篇》与计然术

若苏轼非观潮者,而是弄潮儿,那么他在海南会看到什么?

他应该会看到海上丝路那一幕,因为,在他来海南之前,中国就已进入了海通时代。秦汉时期,海上丝路已经开幕,那时,北部湾是东西方海上贸易活跃区域,自然成为海上丝路的贸易中心,而位于北部湾东端与南端出海口的海南岛,岂能置身事外?

中国的航海活动,自先秦以来,略分东、南二途,以东夷、百越为海洋文化主体,形成“海王之国”,北有齐、燕,南有吴、越。夷越时代,以齐、越为代表,“历心于山海而国家富”,亦曾西进和北上,一度称霸中原,在追求统一的兼并战争中,终为秦、楚所灭,内陆型耕战文化战胜沿海型商战文化,此举决定了王朝中国的文化取舍。

岭南与南洋交通,先秦已然。殷周之时,东夷、百越之人贡南海龟甲用于占卜,贡海贝以为货币,殷墟妇好墓里就出土了许多海贝,还有鲸鱼大胛骨。

到了春秋战国时期,诸子中,孔子就有过“浮于海”的念头。我们知道,孔子在鲁国是“吾从周”的。鲁为周公遗产,自然要从周,若欲“浮于海”,则非“吾从周”,而是要像齐太公吕尚那样“吾从夷”了。周初封建,立齐、鲁于海岱之间,居夷土,治夷人,要定国策根本——“从周”还是“从夷”。周公旦之子伯禽封国于鲁,三年后才回镐京向周公复命。周公问:何以如此慢?伯禽回答:我在当地行周礼——从周。而吕尚受封于齐,为齐太公,仅五个月后就回来向周公报政。周公问:何以如此快?齐太公说“因其俗,简其礼”——从夷。听了两人报政,周公叹曰:鲁国后世要北面为臣事奉齐国了!

孔子眼见齐国因海而富,从夷而霸,也曾一度想要“浮于海”,但他终于还是收住脚步,停在了一声叹息上,并未真的下海去。他像伯禽那样,其道难行,也要“吾从周”。不过,吴、越之间还真就出了个“浮于海”的商旅人物,那人就是范蠡。

范蠡下海,初非经商,而是为了兴越灭吴。清代钱中谐《论吴淞江》中言及范蠡在吴淞江入海口率军民“围田”,即以军垦围海造田,以军屯产粮备战。因此,有人称他是有史以来开发上海浦东第一人。除了史前马桥人,他早于楚国的春申君。

他再次下海,见于《国语·吴语》之“吴晋争长未成勾践袭吴”,其时,吴军北伐,至黄池,大会诸侯,与晋争霸,称霸而归,越趁其不备而偷袭之,故范蠡率水师从长江口起航,“沿海溯淮”,进入淮河流域,阻击吴军主力,断其回援归路。

范蠡第三次下海,是在越灭吴以后。他挥师北渡淮河,兵临齐、晋之地,号令中国。勾践称霸,范蠡称上将军。可范蠡以为,大名之下,难以久居,况且勾践为人,可与同患,难与处安,遂辞去,收拾轻宝珠玉等细软,浮海入齐,耕于海畔,向商人转变。

范蠡当年由楚入越,已然“吾从越”,又由越入齐,便如管仲效法齐太公,跟着“吾从夷”了。管仲以“轻重法”治齐而霸,范蠡亦以“计然术”兴越发家。如果说,春秋时期,管仲是从夷文化的代表,那么范蠡从越又从夷,则代表了夷越文化。

夷越文化是海洋文化,也是商业文化。为经商而下海,非始于范蠡,但载入史册者,范蠡当为第一人。正因其模范效应,“下海”方才成为经商的别名。《史记·货殖列传》说,“计然之策”有七条,越用了五条就称霸了,范蠡“既已施于国”,亦欲“用之家”,自称“鸱夷子皮”,以“计然术”通江达海,十九年中,“三致千金”。

“计然术”可以说是两千多年前中国的《国富论》,虽被国家用于商战,但其根本却在市场,其于国体与个体,用之两便,既能富国强兵,亦能发家致富。

据《史记·货殖列传》载,“计然七策”,一曰知天时,以岁星占年,预知经济周期。“六岁穰,六岁旱,十二岁一大饥”,根据经济周期,安排好国家用度需求。

二曰以粮价为纲,调控市场,给粮价一个浮盈空间。“二十病农,九十病末”,“病农”——损害农民利益,就没有人去从事农业生产,“病末”——损害商人利益,就没有商人去购买农产品。合理的空间是“上不过八十,下不减三十,则农末俱利”。用“三八原则”调控粮价,以之“平粜齐物”,则“关市不乏”,此乃以市场化治理国家。

三曰币之轻重。以粮价为准,就如同石油美元一般,搞粮食货币,国家储备,要“务完物”,多备粮食,还要“无息币”,让货币都流通起来,进入实体经济。

四曰贸易之道。要以下取之,“无敢居贵”,以低价位使货畅其流。

五曰物之贵贱。要看供求关系,遵从价值规律,“论其有馀不足”。

六曰贵贱之变。以“极”为关键,为转折点,“贵上极则反贱,贱下极则反贵”,在“上极”与“下极”之间,有一个获利区域,执此两极,使利益最大化之。

七曰让资金周转于贵贱两极,“财币欲其行如流水”。贵卖时,不要惜物,要“贵出如粪土”,盖因物已“贵极”,上行动力消失,故以“粪土”视之。贱买则相反,物已贱极,购之非物,所取者,乃蓬勃的盈利能力,故以宝贝视之——“贱取如珠玉”。

以此七策,用于国际贸易,能损人之国于无形,用于商战,则伤敌之兵以刀币。惜无“科学技术为第一生产力”这一条,尚未能找到市场经济发展的根本动力。

或曰计然为人名,濮上人也,博学无所不通,尤善计算,尝游南越,范蠡师事之。或以计然为书名,乃范蠡所作,晋人已有此说,蔡谟说,“计然者,范蠡所著书篇名耳,非人也”,之所以称之为“计然”,盖因“所计而然也”。又说,越国贤佐,并无计然其人,若越用其策而霸,何以“书籍不见其名,史迁不述其传乎”?他显然没有注意到,班固《汉书·古今人表》中,已将范蠡、计然二人,列名于第三、第四等,故而有此一问。

钱穆《先秦诸子系年考辨》三四“计然乃范蠡著书篇名非人名辨”认为“蔡说是也”,还说,他从《史记·货殖列传》中能确认“蔡氏《计然》乃书名,非人名之说,确不可易”,而其所据则为太史公引《计然》言,以为“即撮引书中语”。又说,“《汉志》兵权谋家有《范蠡》二篇,盖《计然》在其内”。此说亦当存疑。班固《古今人表》将范蠡、计然都列入其中,怎会将《计然》一书纳入《范蠡》二篇呢?人为两人,书则合一,《古今人表》与《艺文志》岂非矛与盾?钱氏失察,曰“范子之书,别名《计然》”。

为此,他一再强调,“自班氏《古今人表》计然列第四等,后人乃始以计然为人名,非书名矣”,且认定,“《货殖列传》所引《计然》语论之,大抵言农事,言财币贸易”,还进一步指出,“此乃中原自李悝、白圭以后人语耳。范蠡当春秋世,又居越,何由作此论”?由此一问,得出这样的结论:“则《汉志·范蠡》二篇,殆亦出后人假托也。”

钱氏之于诸子学统,考辨甚深,各家脉络条理,无不分明,但亦自有短板,其于诸子思想本身,或囿于考据,难免作茧,或为史观所限,难以有真切的体验。

他这短板碰到了范蠡的头上,我们就看到了他的思想在此搁浅。他居然对春秋吴越文化是思想发达的文化表示怀疑,连个“大抵言农事,言财币贸易”的主张,也要等到战国时代的中原人来表达,仍沿着中原中心论的思维惯性。考据过度,思想没跟上,是《先秦诸子系年考辨》一书的缺点。所以,钱穆没能看出李悝的“尽地力之教”与范蠡的“计然术”的不同,一以国家为本位,一以市场为本位,一属于重农主义的基本国策,一趋于重商主义的贸易原则,一为内陆型耕战文化,一为沿海型商战文化,明显有所不同,岂能混为一谈?

有了思想隔阂,钱穆对“计然”是人名还是书名,就纠缠不清。

我们认为,“计然”是人名,也是书名。想象一下,若范蠡向越王建言,面对一个失败君王的自尊心,他会采取什么方式?他会用自己的口吻,来指教勾践吗?当然不会。他会说,我的老师“计然”如何如何说,而“计然”其人,其实也就是他本人,以“计然”作为代言人,他说的话就更容易被倾听,君臣之间对此已然心知肚明。

因此,我们可以说,范蠡为皮,计然为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无论作为人名还是作为书名,“计然”都只是范蠡投映在君臣关系中的一个神秘身影,有了范蠡,“计然”才成为一个历史性的话题,若无范蠡其人其事,“计然”又从何谈起?太史公在《货殖列传》中,仅把“计然”和范蠡放在一起,没有说“计然”究竟是人还是书,故见人者,谓之人名,见书者,谓之书名。班固见人,故列“计然”于《古今人表》,钱穆见书,以《汉志》范蠡二篇为“计然”,又因其论及财货农事,如战国李悝、白圭语,便以为非春秋末越人所能言,确定为后人所作。就这样,钱穆不仅否定“计然”为人名,且将书名《计然》也与范蠡脱钩了,考证至此,难免坠入历史虚无主义。

计然术是夷越文化的一种,与李悝变法那一套有点貌合的样子,但实质上却以神离,若一定要说有影响,那也应该是前面的范蠡对后来的李悝有影响,而不能反过来。后来者可以居上,却不能逆行,从后面跑到前面去,说后面的人影响了前面。

于是,钱穆换个说法,说范蠡人在李悝之前,书在李悝之后,据书而言,不是范蠡影响了李悝,而是李悝影响了范蠡,以此断定《汉志》范蠡二篇其中包括《计然》,并非范蠡本人作品,而是后人所托,这是考据学里的老套路,钱穆未能免俗。沿此套路考证下去,先将“计然”作为人名考没了,再将史载范蠡所作之书与范蠡本人脱钩,若再考证下去,范蠡本人是否存在都是个问题。在这里,我们没看到钱穆“对于历史的温情与敬意”,所见不是对历史的重建,而是对历史的拆迁。

说“计然术”受李悝变法影响,显然说不通,若说其也“从夷”,受了管仲“轻重术”的影响,倒有可能。或曰《管子》一书,尤其“轻重篇”,皆成书于汉代,出自汉人之手。此说法与说范蠡二篇如出一辙,若照此说法,说到底,先秦诸子都会被说成是假的,都是那些未署名的汉人造假造出来的。

管仲比范蠡要早,说范蠡受管仲影响,本来也说得过去,但若将与他们相关的文本都当作汉人的作品来讲,那就无分先后,“历史性”也就随之而消失了。

先秦诸子所有传世文本,无不过了汉人一手,几乎都留下了汉人的遗迹,若以此遗迹就认为是汉人的作品,则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不仅误读了先秦诸子,而且也误解了汉人。汉人全面整理了先秦诸子的文本,原是对诸子之学的一次确认。

我们知道,汉人“家法”“师法”甚严,不可能伪造,也没必要伪造。他们之所以在诸子文本上留下学派传承的时代痕迹,或为有意,或为无意。有意,是汉人对学派建设的自觉参与,表明学派仍在发展中;无意,是在传承过程中的潜意识开显。

其实,诸子之作,均非一个人的作品,而是导师领衔,后学跟进的学派之作,每一代学人,或多或少,有意无意,都会留点痕迹,否则如何能传承?这样理解诸子与文本的关系,我们就可以取消考据学的文本隔离,径来与先秦诸子相叙。

如果我们问范蠡,老师是谁?也许,他会用“计然”来提示你。作为人名,他可能会说,那就是他自己——“我是我的先知”。作为书名,则有可能说,它其来有自,来自“我有我的先师”。然其“先师”者,谁也?试以“计然术”言之,而究其根底,观其与“轻重篇”神似,谓之“越版轻重篇”可也。“轻重篇”出自《管子》,《管子》出自管仲,管子学派以管仲为宗师,故“计然”之先师,其书为《管子》,其人则管仲是也。

《管子》八十六篇,汉刘向编,分经言、外言、内言、短语、区言、杂篇、管子解、管子轻重八部。“管子轻重”一部,十九篇,排在最后,今亡三篇,仅存十六。

“轻重”一词初见于《国语·周语》中,有“量资币,权轻重”一说,认为国家当以币之轻重为民权利。《汉书·食货志》中,言太公以币治,立轻重法。《史记·齐太公世家》也说,太公治齐以轻重之法,“通商工之业,便鱼盐之利”。太史公在《史记》里多言轻重。《管晏列传》中,他称管仲治齐“贵轻重,慎权衡”,“善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齐太公世家》说管仲“设轻重鱼盐之利,以赡贫穷,禄贤能”;《平准书》赞“齐桓公用管仲之谋,通轻重之权”,成其霸业。

将“轻重术”与管仲联系在一起,是从太史公开始的。此前则有贾谊谏汉文帝“除盗铸钱令使民放铸”文,言及货币政策,尤其是铸币权问题,就提到了轻重,但没有将它与管仲联系起来。他说,“铜毕归于上,上挟铜积,以御轻重”,即铜由国家专营,以此来掌控钱之轻重,防止在流通过程中国家主权流失,提防市场经济中民间权利兴起。

可这一套说辞竟然无用,汉文帝依然开放了民间自由铸钱。此次放民铸钱,钱由官定——“钱重四铢,钱文半两”,铸在民间,货币供应量由市场来调节,国家不干预,唯以“法钱”和“天平”为国之权衡。

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货币非国家化”实践。从公元前175年起,到公元前144年止,“使民放铸”了31年,所铸“四铢半两”钱一直流通到公元前113年,其间出现了历史上有名的“文景之治”。《汉书·食货志》这样描写“文景之治”所取得的成果:至武帝之初,七十年间,已然家给人足,“京师之钱,累百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腐败不可食”,人人自爱而重犯法。这样的成果,似乎为哈耶克所说的那句话——“只有铸币权真正掌握在私人机构手中,方能以良币驱逐劣币,实现个人自由”——提供了一个恰当的历史注脚。这是在黄老思想主导下,用“轻重术”取得的第一个政治文明的美丽成果,开启了一代盛世。

太史公刚好赶上了“文景之治”的尾声,对之向往不已,对“轻重术”用于无为而治,带来自由化倾向,尤为神往,追根至春秋时代管子,一再提起。贾谊言“轻重”未言管仲,不等于他认为与管仲无关,即便他这样认了,在历史问题上,我们还是要听太史公言,要听他来讲管仲与“轻重术”如何相关联。

可近人马非百偏要反过来看。他在《管子轻重篇新诠》一书中指出,太史公从未读过《轻重篇》,反而认为《轻重篇》是从《史记·货殖列传》发展出来的,具体而言,便是由计然“论其有余不足则知贵贱”发展而来,不是“轻重术”转化为“计然术”,而是“计然术”做了“轻重篇”的底本。除了《货殖列传》,还有《盐铁论》,也被他当作《轻重篇》的另一个来源,他认为是王莽时代的人根据这两个底本编撰的。

他考证《轻重篇》同钱穆之于《计然》为同一套路,因此,我们对钱穆的评论同样适用于他。所不同者,他加了一条理论,即马克思说过的一句话——“他们战战兢兢地请出亡灵来为他们效劳”,将“桓公问管子及管子对曰”当作汉人在借尸还魂,假借春秋时期两人问答阐明汉家立场和汉人主张。但“召唤亡灵”并非作假,更有可能是重启和复兴,所以最好不要用“召唤亡灵”作为《轻重篇》与“桓公问管子”无关的理由。

我们认为,《轻重篇》是春秋时管子学派的作品。该学派以齐国为中心,分布在我国东部沿海地区,北有燕,南有吴、越,以管仲为先师,以稷下为据点,并非一次性完成,而是逐步发展起来的。齐国之于沿海一带,处于文化高地,其影响南方,先有孙子入吴,撰写兵书,后以轻重至越,化为计然,吴、越因之,继齐而称王称霸。

吴以兵法胜天下,故一胜而霸,一败而亡,越则挟轻重之势争天下,用计然术而成霸业。然,使轻重转化为计然者,其非范蠡乎?故以范蠡为代表的计然学派,当可视为齐国管子学派在江南衍生的分支。但,轻重之于范蠡,与管仲有同有不同。所同者,用于治国也,二人以之均成霸业;不同者,管仲仅以治国,而范蠡则兼以治家。

范蠡之衡轻重,已然异于管仲。管仲之衡也,如一同心圆,只有一个中心,即国家中心,一个本位,即国家本位,而范蠡则如椭圆,有两个中心、两个本位,即国家、市场两中心,国体、个体双本位,范蠡不但以经济杠杆治国,还以个体经营发家。所以,沿海政治文化比内陆更为宽容,重农亦重商,从周又从夷,与两大中心文化板块——周秦文化和楚汉文化并行而异趋,形成了沿海夷越文化板块。

秦汉大一统,沿海重商主义和从夷文化也有自由化表现。汉文帝用轻重法“使民放铸”,向民间开放铸币权,就是周秦之制、黄老之治、轻重之法互动的一个成果,此举发生在两千多年前。

汉文帝开创了有史以来王朝中国的第一个盛世——“文景之治”。当哈耶克提出“货币非国家化”主张时,或以为搞乌托邦,要他从历史上找个例子出来,他找不出来,因为西方历史上没有这样的例子。西方没有中国有,而且两千多年前就有了,只可惜哈耶克未谙中国史,不知道中国有个汉文帝。

四铢半两钱

四铢半两钱是汉文帝币制改革的成果,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货币非国家化”实践。从公元前175年起,到公元前144年止,“使民放铸”了31年,所铸四铢半两钱使用了62年,一直流通到公元前113年,其间出现了历史上有名的“文景之治”。当哈耶克提出“货币非国家化”主张时,他在西方历史中一时还找不出一个例子来,因为西方历史上没有这样的例子。可中国两千多年前就有了。可惜哈耶克未谙中国史,不知道中国有个汉文帝。 wDR9zDx52Zi9pkYI+M6wwvE7FjWDVivy4897YkeZfwUnnUKxPABnSMUFpBC5p+8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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