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齐灵公交给晏婴办的基本上都是这一类的事,涉及国家大事,齐侯倒很少听取晏婴的意见。
这天,晏婴突然听说齐侯要下令进攻鲁国,他觉得这件事很重要,于是不召即入,请求面见齐侯。
齐灵公还算给他面子,在宫里见了他。
“主君,晋人已迫在近前,齐国将面临一场大战,在此紧要关头伐鲁,这是大错特错啊!”
“难道鲁人不该讨伐?难道齐国打不过鲁国?”
“都不是,但用兵是大事,当慎重。并非该讨伐的都讨伐,也并非能打过的都去打,否则便是好勇。况且,齐国应对晋国已很艰难,再分兵进攻鲁国,岂不正中晋国下怀?只怕鲁国未下,晋军已迫近我临淄城下!”
齐灵公近年来岁岁伐鲁,但都没占到便宜,前一阵齐军进攻鲁国的北鄙,鲁国向晋国求救,晋军增援鲁国,齐军毫无收获。齐灵公不甘心,做了一段时间的休整,又来了。
齐灵公冷笑道:“我攻鲁国,就是给晋国看的,晋国有本事就到我临淄城下试试身手!”
也不知道齐灵公是打了激素还是吃了迷魂药,反正执意讨伐鲁国,谁劝都不听,还放出话来,不怕晋国报复,特别渴望跟晋国的大军过过招。有一种战术叫诱敌深入,把对手放进来狠打,以逸待劳,如果齐灵公想的是这一出那也算是高招,可惜他没有高招,只是嘴硬。
齐灵公二十七年(前555),齐军再攻鲁国北鄙。对晋国来说,两年前溴梁会盟的账还没有算清,新账又来了,晋平公决定好好教训齐国一下。晋平公通知鲁、宋、卫、郑等十一个大小国家,让各国国君都到鲁济会盟,会盟中决定组成联军,共同讨伐齐国。
齐国转眼就面临了一场生死劫难,齐灵公嘴不硬了,忙从鲁国前线撤军,把主力布防在平阴一带,阻挡以晋国为首的诸侯联军的进攻。
齐灵公的自信来自平阴防线,这条防线确实很险要,尤其是平阴外围的防门,齐国花了很大的力气挖了一道深沟,令战车无法通过,如果在平阴、防门固守,晋国联军再强大,也无法逾越。当然,晋军还有另一条路,就是从齐国南面的鲁国、莒国发起进攻,绕开平阴防线,但齐灵公知道,鲁国、莒国出于对晋军的猜忌,绝不会敞开国门让晋军借道的。
晋军很狡猾,他们放出风来,说鲁国和莒国向晋国开出了条件,各要战车千乘,如果晋国答应他们就让晋军借道,而晋平公已经答应了这两个国家的条件。
齐灵公已经到了平阴前线,他听到这个消息,立即心惊胆战,但还有点将信将疑。这时,接到南面的报告,说在齐国南部边境一带多处发现了晋国军队,人数还不少。
这当然是晋人的疑兵计,为配合放出去的谣言,晋人让鲁、莒二国在齐国的南部边境不断打出晋军的旌旗,让对手自乱方寸。
果然,齐灵公坐不住了,他亲自登上平阴附近的巫山观望,发现远处树林后面不时扬起灰尘,也不知道那里藏着多少晋国大军,恐惧之情大增。其实,晋军也没有那么多,为了造势,他们用战车拖着树枝狂奔,故意扬起灰尘。
齐灵公吓傻了,立即下令放弃平阴防线,撤向临淄。齐军在前面跑,晋军在后面追,一口气追到了临淄城下。
在齐国历史上,让人堵到家门口打还真不多。
临淄是一座重镇,城防坚固,城内粮食储备充足,下决心坚守,晋军没有一年半载难以攻克。在这个风云变幻的时代,大家既是猎人也是猎物,以晋国的强大,也不敢把主力长期放在远离中原和本土的临淄,所以大军虽然压境,只要自己不乱,危机尚可渡过。
但齐灵公显然已经没有信心,自己先乱了起来,他下令召集卿、大夫以及百官到宫中议事。
崔杼提出弃城的想法,认为应趁晋军后续主力未到之时,赶紧从临淄撤出,退往东北方向,实在不行就去原来的莱国,待晋军撤退后再收复国都。此议一出,庆封、夙沙卫等人纷纷附和。
晏婴看了看高厚、国弱和田无宇几位,可他们只是听,神色凝重,都不表态。晏婴走出来道:“弃城使不得,是死路一条!”
齐灵公见是晏婴,忍住不快:“晏婴,不弃城待在城里等死吗?”
晏婴说:“主君,临淄的高墙深池是保住齐国的唯一依赖,晋军最具威力的是他们的战车,他们善野战而不善攻城,所以至今不敢贸然向临淄发起进攻。一旦放弃此城,势必陷于和敌军的野战之中,这是拿我们的短处与敌人的长处较量,我们逃到哪里,晋军就会追到哪里,我敢说弃城之日,就是齐国灭亡之时!”
齐灵公看了看田无宇:“田卿,你说说。”
在齐国,田无宇早已大名赫赫。田氏出于陈氏,在春秋时田、陈二氏不分。田无宇的先祖叫陈完,是陈国的公子,在陈国竞争国君失利,逃到齐国,在齐桓公手下任职并被赐予卿的爵位,从此陈氏便在齐国立足。田无宇是陈完的五世孙,作为齐国的新贵族,田氏的势力上升得很快,与其他贵族相比,田无宇更加内敛和深沉,做事不张扬,也不与他人结怨,在朝野内外享有好名声。
见齐灵公点名要他发言,田无宇道:“晏大夫所言极是,守住临淄就是守住了齐国的基业,但守城也并非一点风险没有。至于弃城,也不失为一招长远之计,只要安排妥当,暂避危机也是不难的。”
等于什么都没说,齐灵公多少有些不满。
这时,一个年轻人站了出来:“我认为晏大夫的话才是至理真言,弃城就是灭亡!”
众人一看,是太子吕光。前几年,齐国得罪晋国,迫不得已把吕光送到晋国当人质,溴梁会盟前晋国和楚国关系紧张,晋国和齐国一度有所缓和,吕光才被送回齐国。有了这段做人质的经历,吕光比别人更懂得寄人篱下的痛苦。
吕光说完,高厚立即发表看法,认为应守城,不能弃城。
两种意见针锋相对,旗鼓相当。齐灵公拿不定主意,毕竟放弃临淄的决心也并非那么好下,所以决定暂不放弃,守一守再说。
晋军没想到此役会如此顺手,竟然不费太大力气就打到了齐国的老巢,晋平公下令对临淄展开猛攻,一战灭亡齐国。
晋军主力源源不断赶到,他们焚烧城外四郭,准备器具,展开攻城。齐灵公登上稷门城头一看,大惧,也不再跟大家商量,命令工师弦章备车,准备逃出城。
弦章一边备车,一边让人悄悄通报晏婴,晏婴立即往稷门赶去,路上差一办事可靠的随从,让他无论如何设法找到太子,让太子速来稷门。
晏婴赶到时,看到夙沙卫正指挥宫里的一部分人往车上搬东西,搬得也差不多了,看样子就等齐侯下令开城门冲出去了。
晏婴来到齐灵公跟前,急道:“国君,现在出城等于寻死,万万不可,望国君三思啊!”
齐灵公看到晏婴更生气:“早些走哪有这事?晏婴你把寡人害苦了!”
晏婴道:“别看晋军气势汹汹,他们肯定无法攻破此城,望国君率军民全力守城,只要上下一心,晋军将无法踏入临淄一步,到时候晋军不击自退!”
齐灵公根本没心思听,夙沙卫在一旁喝道:“晏婴,国君的安危是你空口可保的吗?还不住嘴!”
晏婴最看不惯此人,为拖延时间等太子到来,他灵机一动,突然高声对齐灵公说:“臣下奏请国君,夙沙卫是晋军奸细,请斩此贼!”
齐灵公愣了,夙沙卫气得满脸通红:“晏婴休要胡言,你可知诬陷大臣的后果?”
晏婴不理他,对齐灵公说:“此次平阴之战,国君让夙沙卫殿后,殖绰、郭最二位将军协助夙沙卫,夙沙卫命人在道路险隘之处杀死马匹,阻塞道路,殖绰、郭最二将不能速行,晋将州绰追上,州绰箭射殖绰,殖绰中肩,和郭最都做了晋军俘虏。国君可查是否有此事,如果有,夙沙卫不是晋人奸细是什么?”
晏婴并非信口一说,而是确有此事,起因是殖绰、郭最二将认为夙沙卫是阉人,有点儿看不起他,让二将听夙沙卫指挥,二将不服,给了夙沙卫一些脸色,夙沙卫是个记仇的人,故意使了点儿坏,让二将落到晋人手中。
夙沙卫急眼了:“晏婴,你又没在前线,你怎么知道这些?分明是胡编乱造!国君,请给臣下做主,严惩晏婴!”
齐灵公现在已没有心思管这些,他已登上一辆战车。
晏婴顾不上君臣礼节,上前一把抓住了齐灵公的脚踝:“国君,不可出城!”
齐灵公想把晏婴踢开,晏婴却抓得紧,甩不掉,夙沙卫上来一下把晏婴抱住,晏婴个头小,夙沙卫人高马大,夙沙卫就把晏婴拎了起来。
正在这个危急时刻,太子吕光和大夫郭荣赶到了。吕光和郭荣上去拽住为齐灵公拉车的马。吕光说:“各国的军队行动快速且勇猛,不过他们都忙着劫掠物资,说明他们退走了,主君怕什么?主君不能逃走,逃走就会失去人心,主君一定要坚守啊!”
太子言之恳切,边说边流泪。但齐灵公仍不听,命令御人催马。太子情急之下拔出了佩剑,众人大惊,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太子挥剑向马砍去,砍的却是马鞅,也就是马胸前的牛皮束带。天子的车有六匹马,诸侯是五匹马,转眼这五匹马胸前的马鞅都被太子砍了,车子没法走了。
经过这一番折腾,齐灵公终于平静下来,无奈地叹了口气,从车上走下来,谁也不理,一个人径直朝齐宫方向走去。
临淄军民齐心协力顶住了晋军的攻势,过了没几天,晋军突然撤退了。
后来才知道,楚国趁晋军主力攻打临淄之际,突然挥师北上,攻打晋国的主要盟国之一郑国,郑国眼看被灭,晋军主力只好从临淄城下撤回。齐国渡过了一场危机,要不是晏婴力谏齐侯坚守临淄,真不知道齐国的下场会是怎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