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晏婴一边在海边散步一边思考着自己和齐国未来的时候,一场危机悄然向莱国袭来。
这天,晏婴刚回到住所,晏婴的妻子便有些紧张地小声对他说:“王舆来了。”晏婴一惊,心里涌出不祥,不由自主地顾盼一下左右,生怕妻子的话被人听去了。
晏婴来到内室,把门关上。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壮实青年出现在他面前,此人正是王舆,是晏婴在临淄读书期间结交的挚友,他也是莱国人,他的一家至今仍居住在莱国,莱共公手下的将军王湫是他的堂兄。
晏婴虽避居海滨,但信息并不闭塞,他知道最近一个时期齐国与莱国的关系骤然紧张。前几天,连齐国东北边境的这个小地方也接到告令,说要严密盘查由莱国入境的人,本地居民如果发现从莱国方向过来的人都要及时报告,知情不报或者藏匿莱国人的将被严处。
晏婴判断,上面颁下此令预示着齐国将对莱国有所动作。本来,莱国已成齐国的附庸国,地位与鲁、莒等国还不同,对外不具备独立性,齐国没有必要再去攻打它,但外面纷纷传言,齐灵公已发下话来,要用一个月时间灭掉莱国。王舆的话印证了这个传言,据王舆说,他们得到确切消息,齐灵公近期已做出部署,将派重兵讨伐莱国,莱国将面临一场浩劫。
王舆激动地说:“莱国为避让齐国,已退出淄水,又退出潍水,再退就是大海了。齐国欺人太甚,咱们的莱国可不能灭亡啊!”
晏婴听后陷入沉默,想了一下说:“齐国确实霸道,对外用兵打了败仗,对内又恃强用武,再这样下去也有亡国之忧。只是,现在的情况下齐国军力数倍于莱国,莱国虽仁义,却无法保全自己,硬拼肯定不行。可否建议莱公派使臣去谈判,对方无论开出什么条件都答应下来。只要莱国不亡,其他的慢慢儿再说。”
王舆苦笑道:“你的想法固然好,但行不通啊,齐侯根本不跟莱国谈,在他眼里莱国不是一个国家,没有谈判的资格。”
“那就投降吧,硬拼是无谓的牺牲,投降至少能少死一些人。”
“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我们是不会投降的,从莱公到莱国每一个人都将誓死保卫国家,血战到底!我莱国当年地方三千里,东至泰山,西到大海,为避让齐人,一步步后退。为了不亡国,我们已经让出了所有底线,可齐人贪得无厌,得寸进尺,莱国上下已群情激愤,即使莱公和王将军肯再让,莱国的百姓也不会答应啊!”
“是啊,你说得也对。”
王舆的话激起了晏婴心中的共鸣,他虽然出生在临淄,不像王舆那样对莱国有着强烈的热爱,但他这个东夷之子始终对莱国也有一份本能的牵挂。生活在齐国,晏婴从不以二等公民的身份觉得耻辱,相反,在内心里他始终站在莱国一边。
“晏子,还记得咱们吟过的那首诗吗?”
“当然记得。”晏婴深情地吟道,“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东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闼兮。在我闼兮,履我发兮。”
“东方之日,东方之月。只要吟起这首诗,天下谁人不知道是我莱国?如果莱国灭亡了,这首诗还会有人再吟起吗?”
“这大概是命吧,人有命,国亦如此!”
“可我们还想努力争取,这正是我此行的目的。”
“哦,难道我能帮上莱国?”
“你能,一定能!你知道这次齐侯派的征莱主将是哪一位吗?”
“不知道,确实没有听说。”
“是你的父亲。”
“啊?”晏婴大吃一惊,“你们不会弄错吧?齐侯手下有好几位现成的将军,怎么会派一名大夫领兵?更何况他还是莱国人,你们一定是弄错了!”
“是真的,这个消息千真万确,齐侯的命令再过几天就会下达,所以我才来找你,希望你能做做你父亲的工作。止干戈,救莱国!”
晏婴在海滨的住所不大,留王舆在此很危险,王舆另有安全的地方,晏婴让他先不要离开鄑。晏婴答应王舆,如果真是父亲晏弱领兵,他不会坐视不管,将马上回临淄说服父亲,尽可能避免这场战争。
可是,王舆走后晏婴马上后悔起来。
不是他不想帮莱国,而是这根本不可能。晏婴知道父亲的脾气,对国君忠心耿耿,只要是国君的命令,他都严格执行,让他违命或者去说服国君,他肯定不干。而且,父亲只是一名大夫,即使肯干也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只要齐侯有攻打莱国的决心,这一切都无法挽回。
齐国政坛复杂微妙,世卿和私族表面逢迎奉承齐侯,但心里只相信实力,在他们的一张张笑脸下拼命蚕食着齐侯的权力。晏氏是外来户,既非世卿也算不上私族,仅靠祖上的封邑和对齐侯的效忠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投靠他们寻找靠山,而父亲一向厌于与他们为伍,只对齐侯效忠,所以在齐国政坛的地位并不稳固。
晏婴想,派父亲领兵攻打莱国的主意没准就是一个陷阱。新老贵族明知晏氏出自莱国又故意让父亲领兵,胜与败都不是晏氏一族的光荣。父亲接到这样的命令一定也陷入深深的痛苦中,这时候再去找他,岂不让父亲更无奈?晏婴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他觉得以自己的智慧难以破解当前的难题,除非有高人指点。
想到高人,晏婴突然灵机一动:眼前不就有这样的高人嘛,何不向他请教?
这位高人名叫越傒,四十多岁。据说祖上是鲁国贵族,不知什么原因到了齐国,又来到海滨隐居,他平时以授徒为业,弟子不多,只有十来个人,但个个都有很高的才学。晏婴来到海滨后,听说越傒先生的名气,亲自前往拜望,倾谈之下,二人成为知己。
周王朝鼎盛时学在官府,学校教育和一切学术文化被官家垄断,只有贵族才有受教育的权利,所谓“官教不分”“政教不分”“礼不下庶人”。随着周王室的衰微,社会不断变革,政治权力频繁转换,对新型人才及文化教育的需求十分强烈,私学开始兴盛起来。
和普通开馆授徒的私学不同,越傒知识面很宽,眼界开阔,他教授给弟子的不限于学术文化,还有农学、兵学乃至医学等实用技能。越傒先生还经常派弟子前往各处经商,一方面为了赚钱,支撑师徒们的学业;另一方面是为了收集各地信息,所以他对于时局一向分析得很准确,见解独到,晏婴每次与他交谈都觉得很有收获。
次日,晏婴只身来到越傒先生的私馆,说出自己的难题,希望越傒先生给予指点。
越傒先生说:“我刚好有个弟子从临淄回来,昨天我们还在谈论这件事。齐侯突然想起攻打莱国,是有原因的。”
“愿闻其详。”
“两年前晋国发生了内乱,晋公到大夫匠骊氏家里玩,权臣栾书、中行偃带领徒众突然袭击晋公,将他囚禁并杀害,又派人到周京迎回公子姬周,拥立为君,是为新晋公。”
“这个我知道。”
“咱们的齐侯看到这种情况,认为晋国遇到麻烦,顾头顾不了尾,所以对这个霸主也不那么恭敬了。新晋公继位后,召集诸侯到彭城会盟,齐侯借故没有去,一下子惹恼了晋国。这个新晋公姬周是一个年轻有为的国君,继位后立即追查前晋公遇害的事,借此驱逐了七位权臣,之后任贤举能,减刑省赋,晋国实力未减反升,齐侯判断错了。”
“姬周这样的,才是英明之主啊!”
“新晋公为在诸侯间立威,决定惩罚齐国。别看齐侯对外调门很高,一向不把晋国放在眼里,但真要拼两国实力,齐国还远逊一筹。更何况晋国并非独自作战,他们发动了鲁、卫、莒等国组成盟军对付齐国,这些都是齐国平时经常欺负的国家。齐国打了败仗,向晋国承认错误,晋国开始不肯撤兵,齐侯最后答应把太子吕光送到晋国作人质,齐国才退兵。”
“丧权辱国,让诸侯耻笑!”
“是自取其辱。齐侯跟前缺乏像晏子你这样的明白人,没人提醒,所以战略上屡屡失误。他又要面子,吃了亏不肯承认,想通过攻打莱国找回些面子。”
“这是什么道理啊?莱国东面是大海,西面只与齐国相邻,齐国可以完全封闭莱国,诸侯想与之联盟也不可能,何况莱国已成齐国的附庸之国,又不是鲁国、莒国,灭不灭它只是形式,大动干戈,必然生灵涂炭,而齐国也未必能额外得到什么!”
“所以,这件事在齐国卿大夫们中也有争论,意见并不一致。国、高二氏反对,田氏没有表态,在鼓吹和赞成的人中,大夫崔杼不如寺人夙沙卫更积极。你也知道,夙沙卫是个阉人,受宠于齐侯,此人胸无大志,眼里不可能有国家利益,他做事只看自己能得到什么。听人说夙沙卫一直垂涎莱国,一是莱国出美女;二是莱国出好马、肥牛。”
“先生是说,可以从夙沙卫身上找到突破口?”
“正是。可以让莱公派人暗中联络夙沙卫,满足他开出的所有条件,让夙沙卫劝齐侯止兵。如何说动夙沙卫,我想莱公会有办法的。”
“听先生一番话让人茅塞顿开啊,我马上就转告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