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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海边论政

晏婴带着妻子芮姜和高纠等几名家仆重新回到鄑邑,在几年前曾隐居的那间简陋居所住了下来。仍然是曾经熟悉的生活,种种菜,开辟一小块田地,又过起了恬淡安静的日子,闲时便去找越傒先生畅聊,倒也过得自在。

如果从此不再想临淄城里的事,不再想齐国,那确实很自在,但晏婴做不到。此时已是深秋,漫步在海滩上,风是冷的,水是凉的,心中丝毫不觉得惬意,心情如同远处海岸线之上的浓云那么阴沉。

只有坐在越傒先生那间简陋的小屋里,晏婴才感觉到一丝踏实。越傒先生知道晏婴的心事,所以尽量不提临淄,只说些读书心得,或吟诗或品茶,偶尔调琴自娱。晏婴不善乐理,琴技还是跟越傒先生学的,二人倒因此多了一个话题。

谈论中,二人说得最多的是读书。越傒先生年轻时曾周游各诸侯国,又在稷下学宫待过两年,观览过不少古籍,尤其关注齐国最繁盛的时代——齐桓公和管仲的时代,这正是晏婴格外关注的。

论起管仲,晏婴问道:“我总觉得管仲是世间少有的奇才,他完成了很多传奇的事情,那些看似不可能的,在他手中都做到了,从未失手,让齐国在各诸侯国中率先称霸。可就是这样一个无所不能的人,却未能让齐国长久兴盛下去。我总也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呢?先生能否赐教于我?”

越傒先生想了想,说道:“原因当然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还是用人不明,这主要说的是先君桓公。”

“您说的是公子开方、竖刁和易牙这几位吗?”

“是的。桓公晚年进取心大减,整天被公子开方、竖刁和易牙等几位宠臣包围,桓公跟他们很对脾气,只要有他们陪着就高兴,一天看不着他们就难受。”

“现在也一样啊!”晏婴想起崔杼、庆封等人,不禁感叹。

“其实并不一样。桓公身边的宠臣,充其量只是宠臣,桓公有办法掌控一切,包括他们。现在呢?只怕咱们那位主君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处境吧!”

“是啊,这是最让人忧心的地方!当年公子开方、竖刁和易牙迷惑桓公,不过后来的齐国史官对此多讳莫如深,主要是为桓公避讳。先生遍览古籍,想必知道得更多更清楚,能否讲讲?”

“这个公子开方,他是卫国公子,为讨桓公欢心,十五年不回家探望父母,父亲死时都没回去奔丧,让桓公相当感动,认为公子开方爱他胜过爱自己的父母。竖刁也是贵族子弟,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齐宫服侍桓公,长大成人后可以做别的选择,但为了能继续服侍桓公,他毅然决然地阉割了自己,此举同样感动了桓公,认为竖刁爱他胜过爱自己。不过,以上二人如果跟易牙一比就算不了什么了。易牙是一名厨师,专门侍候桓公的饮食,他的烹饪水平很高,很得桓公欢心,有一回桓公一边品着乳猪肉一边随口说:‘寡人尝遍天下美味,只是从来没有吃过人肉,遗憾啊!’其实这只是桓公随口一说,真要给他一块人肉,估计他未必咽得下。但易牙不这么想,他觉得自己向桓公表忠心的机会来了。不久,桓公用午膳,易牙上了一道肉汤,桓公喝完觉得鲜美无比,问是什么肉做的,易牙跪到桓公面前,没有开口先流下眼泪,桓公很纳闷,追问怎么回事。易牙道出实情,原来这是用他四岁小儿子的肉做的,为了让国君身体安康,他果断杀了心爱的幼子,做成汤给桓公吃。明白真相的桓公哪能咽得下这碗汤?但他被易牙的忠心深深感动,认为易牙爱他胜过爱自己的亲生骨肉。”

晏婴问:“桓公被这三个小人包围,哪里还能再励精图治啊?可这时管相国还在世,怎么不管呢?”

越傒先生道:“管相国对这三个人也看不惯,多次提醒桓公远离他们,引起竖刁等人的不满,他们利用一切机会诋毁管相国。管相国年纪大了,患了重病,桓公前往探望,病榻前问谁能接替相位,管相国没有正面回答,大概心中还没有合适人选。桓公于是问易牙怎么样,管相国说易牙为了讨好主君连自己亲生儿子都烹杀,这种没人性的人不能当国相。桓公又提到竖刁,管相国认为人都把自己的身体看得最重要,连自己身体都不在乎的人,还能在乎别的什么?桓公又提到公子开方,管相国依然摇头,认为连父母都能抛弃的人,还有什么不能抛弃?”

晏婴问道:“直到这时桓公心中最看重的还是管相国吗?”

“是的,毕竟没有管相国就没有齐国的称霸,桓公对此十分清楚。况且管相国的能力桓公最了解不过了,他始终听管相国的。管相国一连否决了三个人选,桓公着急了,一定让他推荐一个人。最后,管相国向桓公推荐了隰朋,他是齐国宗室,多次参加诸侯会盟,熟悉内政及外交事务,管相国认为他眼光远大又能虚心下问,是辅佐国君的最佳人选。桓公倒也肯听管相国的,打算让隰朋接任国相。竖刁等极为不满,跑到鲍叔牙那里挑拨,说管相国应该推荐鲍叔牙才对。鲍叔牙与管相国有几十年的交情了,‘管鲍之交’嘛。鲍叔牙不为所动,认为管相国推荐隰朋,恰恰说明他一心为社稷宗庙着想,没有私心,让竖刁等人闹了个没趣。”

“鲍叔牙不是国相的合适人选吗?”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当国相,鲍叔牙性格过于温和,不够果决,他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最初桓公打算让他当国相,他觉得自己不行,才推荐的管相国。管相国死后,隰朋接替了国相之位,桓公想起管相国临终前说的话,把易牙等三个人赶出了齐宫。可惜的是,十个月后隰朋也死了,鲍叔牙偏偏也在这时候死了,桓公身边的忠臣越来越少,小人自然有了机会。桓公看不到易牙等人,吃饭也少了滋味,就把他们三个人召回宫里。”

晏婴感叹道:“真是天不佑齐国啊!”

越傒先生继续道:“没过多久,桓公病重,考虑继任国君人选。桓公有六个儿子,因为没有一个是嫡出,所以都有继承君位的机会。桓公先立公子昭为太子,但竖刁等人不喜欢他,怂恿桓公另立公子无诡,太子昭担心被迫害,逃往宋国,齐国因此发生了内战。这场内乱史书里有记载,就不多说了。人们不太知道的是,一代霸主桓公最后很可怜,在内战中易牙指使人堵住宫门,不让任何人进宫,以便自己随时可以假传君命。最后有两个宫女乘人不注意越墙进宫,发现桓公快饿死了。桓公并不知道外面是怎么回事,宫女把易牙等人作乱、堵住宫门不让人进来的情况告诉桓公,桓公才追悔莫及。齐桓公最终还是饿死了,死后六十天竟没人问没人理。桓公死后齐国内乱不止,齐人最后杀了公子诡,竖刁等人要么被杀要么逃往国外。齐人把公子昭接回来当国君,也就是孝公。这场内乱让齐国从此衰落,随着晋国的崛起,诸侯争霸的主场也换到了别处。”

齐国在春秋时期最辉煌的一段就这么昙花一现似的过去了,有人称齐国为“一世而衰”。辉煌与衰落的交替尽管也是一种规律,但辉煌来得这么快,之后的衰落又来得这么急、这么彻底,却让人多有不解,这正是晏婴感到最困惑的地方。晏婴问:“即便有小人,但齐国的衰败也来得太快了吧?再怎么说,管相国治国几十年也给齐国留下了丰厚家底,为何一遇挫折,就从此一蹶不振了呢?”

越傒先生道:“你算是说到点子上了。确实,先君桓公‘一世而衰’,其中的原因,除了小人是众人最容易想到的,还有不易想到的地方。”

“哪些地方?先生请快讲!”

“还应该想想,管相国的治国之策其实也有不妥之处。”

“哦,有哪些不妥呢?”

“管相国最擅长的是理财,他主张以商治国,固然创造了经济繁荣,国家财力因此大增,甚至打造出了数量可观、装备优良的军队,但这些繁荣和强盛又是脆弱的。”

“为何?”

“先说说管相国是如何带领齐国赚钱的。在以前,君主管理经济通常是顺其自然,顶多随势引导、加以教诲,一般避免对其管制约束,因为大多数国君都主张不与民争利。管相国做过商人,懂商道,他认为国家应该对经济加以干预,也就是‘通轻重之权,徼山海之业’,为此提出‘工立三族,市立三乡,泽立三虞,山立三衡’,实行这些措施的目的就是国家利用钱币、物价和集市等调剂经济。管相国说‘通权重’,即统一钱币。还有‘以农为本、本末并举’‘寓税于价’‘与之为取’,都是说理财的,倡导的是发展工商业和贸易,降低关税,从而促进商业繁荣。除此之外,还打了几场商战,把诸侯国打得很惨。”

晏婴道:“商战的事情我倒知道一些。鲁国、梁国产绨,管相国就劝桓公穿绨做的衣服,让大臣也穿,带动齐国百姓都去穿,结果齐国绨价大涨,管相国对鲁国和梁国来的商人说,你们贩到齐国一千匹绨就奖励给你们三百金,商人们于是都争着往齐国贩绨,这两个国家的百姓也争着生产绨,最后几乎全员参与到织绨运绨中,放弃了农业生产。管相国这时又劝桓公改穿帛,同时下令‘闭关,毋与鲁、梁通使’,十个月后‘鲁、梁之民饿馁相及’,只得花钱来咱们齐国买粮食。管相国让齐国商人抬高粮价,每石要花上千钱,三年后鲁国和梁国被彻底打垮了。不过,我有点想不通:这么简单的招数,真的能打垮鲁国和梁国吗?”

越傒先生道:“是可以的。因为人都有贪婪的一面,明知道有风险也会不管不顾地去逐利,况且那时候商战还是很稀罕的事物。管相国用商战还打败过楚国,买他们的鹿,诱使楚人捉鹿、养鹿。还有代国的狐皮,也都被管相国拿来打商战。”

晏婴道:“大概苦于征伐,人们才觉得以商战手段打击对手,这种方式耳目一新。不过,也只有精熟于商业之道的人,才能把这种商战运用到炉火纯青的程度吧?”

越傒先生道:“是的。不过管相国创造了内外贸易繁荣,赚了很多钱,却不见得全是好事。商业重在交易,轻视生产,这样一来经济便不稳定。商业获利更容易,人们既然可以通过这个法子去致富,就不再愿意投身繁重的生产劳动,更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战场上厮杀以博取晋升机会,这是以商治国的弊端。管相国也认识到了这一点,他提出‘利出一孔’,想把百姓和所有东西都绝对控制在国君手中,强调百姓希望得到的一切都由国君来掌握、分配和赐予,但这时的齐国重商业、重贸易,人人追求金钱,国君其实很难控制住人们的想法,自然也无法完全控制人的行动,‘利出一孔’说白了只是目标,却不是手段。没有手段的目标又有什么意义呢?”

晏婴听了,深受启发。想了一会儿,晏婴道:“确实是这样的。人人重商重钱,就忽视了个人的修为。人人都想一夜暴富,想不劳而获,为达成目的而不择手段,这样会给小人以可乘之机。看来只重商业和理财并不能使国家真正强大起来,国富并不等于国强。国家要强大,还要有道德规范,还要人人讲修身,不仅国君讲、大臣讲,普通百姓也要讲,这样小人就没有可钻的空子了。”

越傒先生微笑道:“看来你悟出了管相国没能悟出的道理。如果将来你当了齐国国相,希望还能想起今天的话,带着齐国走出另一条富强之路啊!”

话题回到现实与未来,晏婴的心情低沉下来。他也希望自己是齐国下一个管仲,辅佐国君重振雄风,不为称霸天下,只为百姓过上平安幸福的好生活,也就够了。只是,这一天看起来实在太遥远了,无论已故的灵公还是现在的主君,都与求贤若渴、志向远大的桓公相去甚远,即便他想如管仲那样为国家效力,也难有这样的机会啊。 ZwxZ7at/65dxToyrX4Qmp+680Kyf6hsjPEzfHIw+SiIGNugh8KdCaljtC3HDEdx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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