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言及旅居者

怀着愁绪羁旅在帝国土地上的唐人，操着雅言行走在帝国的各个角落。

“雅言”是古代通用语言，相当于现在的普通话，后人将古汉语通用的上古音系称为“雅言”。汉语上古音指的是先秦两汉时期的语音，一般以《诗经》音为代表；中古音指的是两晋南北朝至隋唐几百年间的汉语通语语音，一般以《切韵》音为代表。

如同今天的人们尚未完全破解那把记载古代音律的工尺谱一样，对于唐代的官方语言至今没有定论，我们唯一可以知晓的是，当时影响力最大的地方语言有两种。其一乃北方雅言，有洛阳雅言、长安雅言两种通行。长安雅言是长安化的北方雅言，和现今西安话差别较大，法国人马伯乐（Henri Maspéro）著有《唐代长安方言考》（ Le dialect de Tch’ang-ngan sous les T’ang ）专门来探究唐代长安雅言。其二便是南方雅言，时有苏州吴音、金陵雅言、扬州吴音通行。

对于传统的中国来说，声音是一种很难传承的事物，和欧美语系的表音文字不同，汉语整体上是表意文字，通过象征性图形符号，表达语言中的词或者语素的意义，对于读音的传递则弱化很多。但欧美语系用数目不多的文字及字母便可表示一种文字里有限的音位或音节，从而标识词语声音，继而可以传承读音。数千年来，汉语不仅是读音，词语用法、句子结构等也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因此，更多的唐音都蜷卧在今天中国各地方言的眉黛里，我们从一些和唐代有关联的方言中，都会寻到些许古音。

7世纪到 9 世纪，一口唐音雅言的人们会发现自己的国家异常辽阔壮远，唐人为了统治这庞大的疆域，在边疆设置了六大都护府，包括安西都护府、北庭都护府、单于都护府、安北都护府、安东都护府、安南都护府。

在这些都护府中，因为安西都护府掌管西域，安东都护府紧邻新罗，而备受唐人关注。在唐朝的外国留学生中，以新罗人为最多，而不是日本遣唐使或留学生。开成五年（840），结业归国的新罗学生一次就达百余人。8 世纪到 9 世纪，在中国沿海地区形成了以新罗商人为主的新罗侨民的聚居区——新罗坊。9 世纪上半叶来华的日本僧圆仁所撰的《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中，保留了大量关于新罗坊的资料。据他记述，扬州、楚州、密州、海州、泗州、登州以及青州等地，都有新罗人居住。他们居住的街巷叫新罗坊，安置他们的旅店叫新罗馆或新罗院，各地并设有管理新罗坊的勾当新罗所，其职员、译员均由新罗人充任。据圆仁的记述，遍布在大唐的新罗人，务农者有之，煮盐者有之，经营私驿者有之，担任水手、导航者有之，造船者亦有之，他们大多长期居住，甚至终老在大唐。

在帝国的大城市中，尽管胡人带来的西域甚至欧洲器物、特产深得贵族的喜爱，但终因丝绸之路遥远艰难，货量不是很大，大多只是流入皇家、贵族和大商人的家中，对于唐人来说，常见的是新罗的物产。在唐代，新罗物产居唐朝进口的首位。新罗商人给唐朝带来牛、马、苎麻布、纸、折扇、人参等，从唐朝贩回丝绸、茶叶、瓷器。

但其中最著名也是最残忍的贸易，是贩卖新罗婢——唐朝的富豪之家，大都非常希望能够得到高丽、新罗国的少女作为贴身女婢、姬妾和演艺者。这些新罗美女和胡姬是帝国最著名的美人群体。据唐人苏鹗《杜阳杂编》卷中记载，敬宗宝历二年（826），淛（浙）东国贡舞女飞鸾、轻凤，“修眉黟首，兰气融冶，冬不纩衣，夏不汗体。所食多荔枝榧实、金屑龙脑之类……每歌声一发，如鸾凤之音，百鸟莫不翔集其上。及观于庭际，舞态艳逸，更非人间所有”。

薛爱华在《撒马尔罕的金桃：唐朝的舶来品研究》中讲述了贞观五年（631）的一件事。彼时新罗向唐太宗贡献了两名绝色的女乐人，她们楚楚动人的秀发就如同她们的音乐才能一样出众。唐太宗先是讲了一些诸如“朕闻声色之娱，不如好德”之类的格言，接着对站在一边肃立恭听的新罗使臣说他如何将林邑贡献给唐朝皇室的两只白鹦鹉送回了本土，最后，他郑重地宣布，这些美貌可爱的少女比外国来的鹦鹉更使人同情，所以必须将她们送回新罗。

高丽、新罗的奴隶贸易养活了大批黄海水域的海盗，也引起了朝鲜半岛政权的反对。长庆元年（821）三月，平卢节度使薛苹专门向朝廷报告海盗 掠新罗“良口”，到平卢管界登、莱等州及缘海诸道卖为奴婢一事，称此前朝廷已有制敕禁断掠卖新罗人口，但是收效不著，请求唐穆宗特降明敕，“起今已后，缘海诸道，应有上件贼 卖新罗良人等，一切禁断。请所在观察使严加捉搦，如有违犯，便准法断”。两年之后，新罗国使金柱弼进状，称禁卖令生效之后，新罗奴婢老弱者“栖栖无家，多寄傍海村乡，愿归无路”，请求唐朝发公文给诸道沿海州县，利用便船将他们送归新罗（《唐会要》卷八十六《奴婢》）。掠卖到唐朝境内的新罗奴婢数量是相当大的，武宁军小将张保皋来自新罗，他在离职归国之后，向哀庄王奏称“遍中国以新罗人为奴婢”。

唐太宗李世民昭陵前的十四国酋长、蕃王石刻像中便有一位新罗女子——新罗乐浪郡王金真德。金真德是新罗王金真平之女，著名的新罗第一位女主——善德女王之妹，于贞观二十一年（647）成为新罗女王，加授柱国，封乐浪郡王。这位女王是一位文武双全的女子，在高宗永徽元年（650），率领新罗军队大败百济。似乎她也擅长文学，《全唐诗》卷七九七存有她的一首赞美唐朝的《太平诗》，开头写道：“大唐开鸿业，巍巍皇猷昌。止戈戎衣定，修文继百王。”至于金真德的容貌，史籍并没有记载，估计和韩国电视剧《善德女王》中的女王扮演者李瑶媛一样，是一位皇家御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