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丸今出川,在大圣寺宫背后的室町通路口,有一家夹在老式民宅中的饭堂——松乃屋。混在喝得面红耳赤的食客之中,江藤和师光对坐,吃着盖饭。
“上社说他昨晚在藩邸,看来没有撒谎。火事骚乱之后,藩邸的人曾见过他。”
嘴里塞满吸饱汤汁的米饭,江藤又道:
“但也不能断定他就不是凶手。出大垣藩邸,走两步便是五丁森的住处。火灾前从后门离开,完事后再装作若无其事溜回房间是很容易的——喂,鹿野君,你在听吗?”
“嗯?啊啊,在。”
手拿筷子一脸严肃的师光在江藤的叫声中扬起脸。
“怎么了,打从刚才就不说话?”
“我想了很多,但总觉得很乱。”
师光自言自语,放下筷子从怀中将那沓纸拿出来。正大嚼南瓜天妇罗的江藤伸头问:
“这是啥?”
“五丁森受春岳公之命写的书简,我从现场借出来的。可能它就是本次事件的元凶吧。”
“啊!”江藤满脸无语之色。
“如此重要之物,你怎不早些……”
师光止住逼过来的江藤,接道:
“‘近期春岳公要访问大坂城,我未同行,而是受命留下监视萨长动向,并准备书信。’五丁森跟我们这样说过。此书系五丁森在反战派的春岳公前往德川大本营期间所写。萨摩和长州一定极其关注信中内容。”
江藤细细看着师光手中的这沓纸。
“它留在案发现场了?很干净啊,一滴血都没沾。”
“问题就在这儿,”师光把书简放在桌上,“书简特征有二:其一如你所说,滴血未沾;其二是封面明显残留雨水痕迹。书简所在之书桌离窗尚远,且砚中余墨已干,书简水痕不可能为雨打书桌所致。遂可引出以下两个答案:一,下雨后书简曾被人带出;二,至少五丁森被害时,书简不在桌上。”
端起汤碗的同时,江藤“嗯”了一声:
“那么按照先后顺序,应是‘下雨’‘书简落入凶手手中’‘五丁森被杀’。下手之人先将书简装入自己怀中,再斩杀五丁森,随后离开……”
师光摇头道:
“不对啊。先拿书信说明杀手为书信而来,暗杀五丁森只是计划的一部分。下手之人恐怕先用药迷倒五丁森,趁隙盗出书信吧。水池里的酒壶酒杯应该是他离开前抹灭的证据。”
正用筷子灵巧择出蛤蜊肉的江藤,惊讶地看向师光。
师光继续说:“你想想,知道五丁森住处的只有我们四个。若尸体在房中发现,首先会被怀疑的也是我们。没人会自投火坑,如果为了暗杀完全可以弄昏五丁森后把他拉出房,在外街杀之。如此一来‘五丁森了介偶然外出,不巧遇上主战派,被杀’便能说得通。可事实并非如此,凶手全无此意。”
师光拿起筷子,一口饭送进嘴里。
“嗯?等一下。”一边吃着蛤蜊肉一边思索的江藤突然自语道,“凶手为何要带走书信呢?如果是获取其中内容,当场偷看足矣。估计是确认过五丁森已经昏睡后读过一遍,接着便去向主战派报信——”
“江藤先生。”师光平静地打断了江藤的话,“你知道这封书信里写的是什么吗?”
“那不是寄给庆喜公的信吗?难道不是些成功避免冲突战事的报告?”
突然被反问,江藤的声音有些迷惑。
师光慢慢地摇摇头,一口气在江藤面前展开书信。初见流丽的英文,江藤也瞪大了眼。
“原来这不是寄给庆喜公的。”
江藤放下筷子,满脸严肃地拿起书信,迅速扫了一眼纸面。
“去大坂城的不是信差,而是春岳公本人。如果是与庆喜公面谈,又何必让五丁森写这样一封信?除非收信之人是——”
“帕克斯公使!”
江藤喉咙里响起一阵低吟。两颊塞满炸虾的师光重重一点头。
“春岳公此行不单为见庆喜公,还要牵制现在逗留大坂城、煽风点火撺掇德川军打仗的人。然而对方是英国公使,和庆喜公不一样,实际沟通时有语言障碍。另一方面,五丁森聪明,同时无须翻译即可与各国公使辩论。春岳公觉得与其让五丁森翻译自己的想法,还不如让他直接发挥比较好吧。”
凝视着书信的江藤,猛地抬起头。
“这么说,也就是——”
“没错。因为当场读不懂内容,凶手只能带走书信回去复命。”
江藤啪地一拍手:
“如果下手之人有英商翻译的能耐,不带走书信也能知晓其中内容喽?”
师光缓缓闭上眼,微微点头道:
“凶手在五丁森昏睡之后考虑再三,估算他天亮前应该醒不来,于是带走书信。可结果五丁森醒来时间不仅早于凶手预料,还不巧地撞上凶手返回。虽说是新阴流的达人,但在宿醉未醒的情况下,刀法也施展不开,最后被杀。”
“哎?等等,又不对了。”江藤当场否定,“带着书信刀剑相向?那鲜血横飞的,即使藏在怀里书信也会沾上血的。要知道,这上面一滴血也没有。”
江藤把书信递到师光鼻尖。
“哎呀,可是……”
“是这样啊,”江藤撇开困惑的师光,喃喃自语,“这样想就通了。下手之人归还书信时,五丁森已经死了,房间一片血海。也就是说 拿走书信的和斩杀五丁森的不是同一人 。”
“什么!”师光面色震惊地看向江藤。
江藤抱着胳膊,不住地点头:
“为什么我早没注意到呢。想想胁差,万事明了。”
江藤松开胳膊,伸手去拿茶碗。
“鹿野君你还记得吧,五丁森的胁差上有血脂痕迹?有血污说明他至少用胁差奋力抵抗,还伤到了袭击者。”
“可那三人中无一人受伤,不是吗?”
“所以啊——”
江藤眯起眼。
“那把胁差砍的正是 五丁森了介 —— 他自己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