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第十九章
停香谷

不知过了多久,叶英才睁开眼。一睁开眼,眼前却仍是模模糊糊一片。一时也不知身在何处,他正想翻身起来,但黑暗中却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这一下让他大吃一惊,失声叫道:“这是哪儿?”

黑暗中,忽听得一个小女孩道:“大师哥,你醒了?”

那是苏苏。她的声音已然带着点哭腔。叶英听得她的声音,心里才一宽,说道:“苏苏,是你么?这是什么地方?”

苏苏道:“我也不知道。大师哥,我醒过来时就在这儿了,十二也不知去了哪里,你又一直不动弹,推你也不醒。这儿黑乎乎的,大师哥,我好害怕!你快起来啊。”

她说着,又在叶英身上推了两把。叶英只觉脸上多了几点湿湿热热的东西,定是苏苏又哭了起来。只是被她一推,叶英便觉内息似有些流动。叶英心头一动,说道:“苏苏,你给我胸口敲两下看!”

苏苏不知他要做什么,说道:“大师哥,你这儿酸么?我爸以前腰酸就让我敲两下,马上就不酸了。”伸出拳头在他胸口敲了两下。边上却有个人“嗤”地一笑,说道:“这小娘皮能解开你被封的膻中穴,我就倒着走!”

叶英被封了的膻中穴在前胸正中,又称上气海,是任脉要穴。此穴被封住,内息不能流转,手足也动弹不得。要解此穴,必须推血过宫,要不就是静等十二个时辰后自解。苏苏并不曾学过武功,劲力根本透不到穴位里,她先前推动叶英,只不过让他气血稍稍流畅,却根本解不开穴位。苏苏也不知什么膻中穴不膻中穴,听得这人说话,怒道:“谁说解不开的?我一定解开了。大师哥,解开了没有?”

叶英暗暗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想让苏苏凑巧来给自己解穴,确是太异想天开,何况边上还有看守。苏苏是小孩心性,嘴上不肯吃亏,那人在一边冷笑道:“有本事!你拿块尖石头往他头上砸,就解得开了。”

苏苏睁大了眼,看了看叶英,怒道:“你骗我!石头砸大师哥,不是要砸出血来么?出血了好痛的,会死的。”那人道:“对了,这穴道只有死了才能解开,你不砸死他怎么能解开?”

叶英人不能动,只能躺在地上,但听得清清楚楚,心想这看守怎么这般无聊?他却不知这人正是行德。行德在同门一女六男七个人中,武功不强,胆子也小,自视却是极高。他为人甚是精细,颇有口舌之能,自觉堪当大用,但不论是师傅还是师兄师姐,向来只把当成个跑腿的来支使。早先就吃过叶英的苦头,先前大师姐算定叶英会来袭击,便让他去驾车,结果被叶英点中了背心七八处穴道,又大吃了一番苦头。这回师尊要办极要紧的事,又只让自己看守这两个没要紧的俘虏。行德一肚皮不情愿,只是又不敢在师傅面前回嘴,这嘴上功夫技痒难忍,因此才会跟苏苏一个小女孩儿斗嘴。叶英也不去理他,说道:“苏苏,你别理他,坐下吧。”苏苏甚听他的话,道:“嗯,我不跟那个大帽子说话了。”说罢坐在叶英身边,一手捂嘴一手捂眼,以视不说也不看。若她有第三只手,定然连耳朵也要捂上了。行德见她果真不说话,说道:“不错不错……”

行德嘴上的功夫远比他手上功夫要强。苏苏年纪虽小,却伶牙利齿,斗起嘴来颇有棋逢对手之乐。他还要再说,颈后忽地一痛,低头一看,却见颌下冒出一截沾血的剑尖。他一时间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心道:这是什么东西?是剑么?怎的是红的?待想到原来是一柄从自己颈后刺入,前颈刺出的利剑时,人已然扑倒在地。

行德倒地时发出“砰”一声,叶英一怔,不知这是什么声音,心道:这家伙难道没人理他,恼羞成怒地摔东西么?苏苏虽然说不和那大帽子说话,听得了声音却是好奇无比,将捂住眼的左手手指分开一条缝,从缝里偷偷看去。才看得一眼,已惊叫道:“大师哥,有人把那大帽子杀了!哎呀,他正在剥那大帽子的衣服呢。”

叶英一怔,却听“吱呀”一声,却是关着他和苏苏的铁栅上的铜锁被打开了。他不知来的到底是什么人,却听“啪”一声,一件僧袍和一个斗笠扔在了他身边,有个低低的声音道:“叶公子。”

这声音听去甚是苍老,也不知是男声还是女声。只是叶英听他如此称呼,自是没有敌意了。正在猜着这人是谁,前心忽然一痛,人猛然间跳了起来。苏苏吓了一大跳,马上拍手道:“大师哥,你能起来了!”

叶英在地上躺了大半天,四肢都有些麻木。他动了动手脚,说道:“多谢前辈。不知前辈如何称呼?”这人虽然出手狠辣了点,但解开了自己的穴位,自然是友非敌,只是叶英怎么想都想不出这人究竟会是谁,眼前也仍是模糊一片,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人影。

这人道:“叶公子,十二娘已然危在旦夕,我救你,是想让你救她出来。”

叶英心道救李十二娘那是义不容辞的事,不消这人说得,说道:“前辈,只是……”

他话未说完,那人道:“你的剑我已拿来了。将这僧袍斗笠穿戴好,能瞒得一时就瞒得一时,万不得已动手也能占点先手之利。”说着,递了柄剑过来。叶英接了过来,才知是自己那柄轻剑。虽然剑在鞘中,却也闻得到一丝血腥气,方才这人正是用这柄剑刺死了行德。叶英接过剑来,心里踏实了许多,只是想到这柄剑平生头一遭沾上了血腥,心中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他将僧袍往身上一套,又戴上了斗笠,说道:“前辈,有件事……”

这人道:“你有雀目症是吧?不要紧,现在天光大亮,你都能看到了。”

叶英一怔。他有雀目症这件事,向是件极隐密之事。这一路带李十二娘和苏苏来长安,他都从来不曾说过,却不料这人竟然一口说了出来。他好奇已极,心道:这人是谁?他究竟是谁?

苏苏见叶英装束好了,活脱脱便是方才与自己斗嘴之人,又是好笑又有点害怕。见叶英要跟着那人出去,这儿有个死人,她实是不敢留在这儿,走到叶英身边小声道:“大师哥,我要跟你去。”

叶英听那人要自己穿上僧袍斗笠,全然没想到苏苏。听得她的声音,叶英心头一沉,忖道:“不错,苏苏该怎么办?”自己是要去救李十二娘的,带着她只怕什么事都做不成了。正在想着该怎么办时,身边微风一动,苏苏忽然“啊”地轻唤一声,便没声响了。叶英大吃一惊,叫道:“前辈……”却听那人道:“我点了小姑娘的穴,让她好生睡一觉,不会有事的,你先坐下一歇歇吧。”

叶英一怔,伸手摸到苏苏的手腕搭了搭她的脉,只觉她脉象平和,确是无碍,这才放下心来,躬身道:“是,谨遵前辈教诲。”心中却道:这位前辈做事怎的这般乖张?他却不知此人当初身遭巨变,一夕之间从高高在上的天潢贵冑沦为遭人追杀的亡命之徒,做事自是有点不择手段。

那人道:“叶公子,你膻中穴被封了好一阵。眼下离正午还有两个时辰,快点歇息,过一阵多半还要大打出手,慧范这几个徒弟虽然没什么了不起,但多少也有点麻烦。”

叶英的手脚此时仍有些麻木。他坐了下来,默默调匀内息,只是心中疑团实是太多,忍不住问道:“前辈,慧范是谁?”

那人哼了一声道:“慧范是那贱婢的面首。这贱婢,死了仍不肯消停!”那人的声音一直低沉浑厚,这一句却又尖又厉,叶英心道:她果然是个妇人!他虽然看不清此人面貌,隐约只见此人身材不高,比自己还要矮一点,说话的声音也有些男女莫辨,总有些怀疑,此时才算确认。听得这老妇说得有点气急败坏,他又是大为惊异,心道:这位前辈怎的一下子似变了个人一般?她说的贱婢又是谁?他正在调匀内息,心思一岔,内息也随之乱了,气息登时粗了起来。那老妇忽地站了起来,一掌贴在他背心,说道:“叶公子,不要分心,不然你和那小姑娘的性命都要不回来了。”

她的手掌一贴到叶英背后,叶英便觉一股暖流直涌进来,本来乱作一团的内息也一丝丝理顺。他心中骇然,心道:这人内力好强。但觉这股热流循任督二脉二下,走过一周天,人顿时精神了许多。他本来见这老妇口口声声“贱婢”,有若骂街,甚失高手风范,心中多少有点失望,但一见她显示这手内力,又大为钦佩,说道:“多谢前辈。只是晚辈实是不知,慧范究竟为何要将李师妹擒走?”

李十二娘只是忆盈楼一个最小的女弟子,纵然慧范与公孙大娘有什么深仇大恨,这仇恨似乎也扯不到她身上去。老妇哼了一声道:“慧范这秃厮仍是贼心不死,妄想着要复活那贱婢,真是痴心妄想。”

叶英听她这短短一句话就把慧范和那个“贱婢”骂得狗血喷头,心想她不知和慧范他们有什么刻骨怨仇。只是听得老妇说什么“复活”,不由一怔道:“复活,复活谁?”

老妇突然尖声道:“是太平那贱婢!那贱婢,死了仍不肯消停,还想活转来,定不能让她如愿!”

这老妇方才就有些失态,此时声音又突然尖了许多,听起来也并没有先前那样苍老。叶英听她话中似乎字字都是诅咒,心中又是一震,忖道:她说的太平,是太平公主么?可太平公主十一年前就已被天子赐死,她说的什么‘想活转来’究竟是什么意思?真的死人还会复活么?这话实在太不可思议,他看向面前那老妇模糊的身影,沉声道:“前辈所言,恕晚辈仍难置信。这是真的么?”

老妇道:“此事应是不假。当年太平手下有个叫澄印的和尚,此人身怀秘术,曾向太平献上这返魂术,说以人为鼎,以火齐珠汲取太阳真气,可将死者魂魄转入人鼎之中,如此便是死而复生。”

她此时也已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这话已心平气和得多了,说到太平公主时也不再口口声声“贱婢”。只是她的话虽然平和了些,叶英却更是心惊,道:“怪不得那天慧范说什么女主重光,原来竟是在谋划复活太平公主之举!”

太平公主即是亘古未有的女帝武则天之女。那天晚上听得慧范说什么“女帝重光”,叶英还觉得奇怪,因为武后之后,能生出此心的唯有太平、安乐两公主,现在都已不在人世,他实在想不出慧范说的“女帝”到底是哪一个。他想了想道:“前辈,那所谓的人鼎,便是指李师妹了?”

老妇道:“不错。叶公子,他们本来还不敢确定你与十二娘到底哪个才是,因此才要将你二人都擒住。待发现你是男子后,这才知道人鼎是哪个了。”

叶英微微一怔,这才回过神来。给太平公主准备的人鼎,当然应是女子。他比李十二娘大了五六岁,但因为生得俊秀,个子也不高,李十二娘又总是穿着男装,难怪他们一直搞不清。他淡淡道:“原来如此。李师妹被他们关在了哪里?”

老妇道:“这儿名叫停香谷,西北三十里便是兴教寺了。谷中共有十八洞,叶公子,十二娘被关在洞口有一棵松树的第七洞中,我去引开慧范,只是……”

她说到这儿却顿住了。叶英道:“前辈,只是什么?”她才道:“慧范那些徒子徒孙中,别个只会装神弄鬼,真实本事不怎么样。那个无音梵雷只能暗算人,正面对敌,你只消别让他们正对着你便成。只是凤五这丫头,武功只怕在你之上,你要对付她,顶多也是五成把握。慧范与凤五两个,我只能引开一个。”

她没有再说下去。叶英情知那凤五定是昨晚在马车上点了自己膻中穴的那个女子。虽然凤五先装成了李十二娘的声音骗了自己,但此人出手之快,就算平手相斗,自己纵然不输,也未必能赢得了她。叶英点了点头道:“这个人确实不易对付。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是暗算她,至少也有七成把握了。”

老妇怔了怔,说道:“你肯暗算她?她可是个女子。”

叶英道:“此人暗算我在先,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为敌,又岂论男女。”

老妇忽然一笑道:“我本来只道你会自恃名家子弟,有点假仁假义,没想到倒大不一样。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你既能作此想,趁着现在离正午还有一点时间,先将这计划安排妥当吧。”

她的声音一直阴冷,此时却颇为欢畅,叶英也笑了笑道:“晚辈还有一事不明,要请前辈指教。”

老妇道:“你说吧。”

她话音刚落,叶英忽地站起,拔剑向那老妇刺去。老妇怎么也没想到他竟会突然动手,不由大吃一惊,未及细想,手一抖,掌中立时出现了一柄短剑,“当”一声挡住了叶英的长剑。长剑一被挡住,突然极速回缩,又已刺出。只一刹那,已然刺出了五剑。他刺得快,老妇挡得也快,双剑连响了五下轻响。这五剑一过,叶英却退了一步,收剑入鞘,躬身一礼道:“恕晚辈无礼。”

老妇看着他,嘴角微微一抽,淡淡道:“原来你只是试我来着。”方才叶英这五剑出得太快,她下意识地拔剑挡格,一挡方知这五剑都轻灵有余而力道不足,似乎本来就没打算刺过来,所以才一伸即缩,在极短的时间里刺出了五剑。

叶英道:“请恕晚辈冒昧。晚辈自离扬州以来,一直觉得有人一路跟踪,但总是无法发现端倪。现在想来,那自是前辈了。原来前辈是公孙师伯门下,晚辈心中这疑团直到此时方才释怀。”

老妇看着他,心头也有些微微的寒意。她其实并不是很看得起叶英,也只有这时才知道这个看似木讷的少年其实精细之极。她道:“你怎知我是忆盈楼的人?”

叶英道:“晚辈去忆盈楼拜访之时,看到了一眼忆盈楼的师姐师妹在演练剑舞。这一路武学以剑入舞,晚辈极是心折,其中有一招是这样的。”他说着,将轻剑连鞘握在手中,比划了一个样式。忆盈楼剑舞在女子使来,自是婀娜多姿,叶英这一招比划得其实并不甚似,起手投足间多了一分潇洒,颇得其神。老妇点了点头道:“是这招月华倾泻。谁教过你?”

叶英道:“晚辈不敢偷学,只不过略窥一眼。晚辈想前辈是此道高手,定会此招,果然如此。”

叶英这五剑其实并非剑招,浮而不沉,但每一剑都刺在那招月华倾泻的必救之处,等如投其所好,每一剑都丝丝入扣,那老妇根本未及多想,直是被叶英牵着鼻子引出了这一招来。叶英眼睛看不清,但双剑相击却感受得到,马上便知这老妇乃是忆盈楼门下。看着叶英,老妇她叹道:“叶公子,将来的江湖名剑,拓跋思南以下,必是你了。”

旁人若得称许为仅次于拓跋思南,只怕高兴还来不及,但叶英却最不愿听这话。他微微一皱眉道:“前辈有何打算?”

这个老妇是李十二娘的同门,那么她要救李十二娘的原因也就说得通了。只是叶英心底仍然有一点疑云未去,他也知道忆盈楼乃是公孙大娘手创,公孙大娘的弟子多是她收留的孤女,只是这老妇似乎比公孙大娘年纪还大,这一点仍是说不通。但忆盈楼一脉的传承到底如何,叶英也不知底细,也许公孙大娘也有比自己年纪还大的弟子,或者,这个老妇并没有那么老……

终南山太乙山。山高八百余丈,层峦叠嶂,山势险峻多变。长安城中,每到天气晴好之日,就算在皇城也能望见终南山的山尖,因此唐人集中每每可见“望终南山”一类的题目。“重峦俯渭水,碧嶂插遥天。出红扶岭日,入翠贮岩烟。叠松朝若夜,复岫阙疑全。对此恬千虑,无劳访九仙。”便是太宗皇帝,也留下这一首《望终南山》的五律。只是太宗时诗律未细,因此此诗失粘,亦多拗句。

数年前,科考也出了《终南望余雪》的试题。

试帖为五言六韵,共十二句的排律。这年有个名叫祖咏的考生,在试卷下写了“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四句后便起身交卷了。主考问他为什么不写完,祖咏道:“意尽。”

祖咏本人,在开元十二年的此时也正在长安,准备今年的科考。《终南望余雪》不符试帖诗例,那一年他自然未曾考中,只是诗却是好诗,一直流传到千余年后的今日。

终南山中,山谷极多,相传共有七十二谷,有名如三国时蜀将魏延欲从中偷袭长安的子午谷,长达八百余里。其实山谷何止七十二,停香谷便不在世传的七十二谷中。因为地势极为偏僻险要,自古以来少有人迹。

停香谷中多樟树榆树,间或有几株松柏。自下而上,谷中共有十八洞,但诸洞有深有浅,七洞位于峭壁之下,只有飞鸟才能进入,其余十一洞,有六个充其量只是山壁上浅浅地凹下一块。剩下的五个山洞里,最下的第一洞倒有一半浸在水中,还有一个亦阴暗潮湿,蛇蝎众多。除了关着叶英和苏苏的第五洞,便是第七洞最深。

在第七洞前的松树下,正有几个人。当先一个胡僧,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看着身前立着的一支短杖出神。他身后侍立着六个戴着斗笠的行脚僧。

这胡僧正是慧范。他的年纪已不年轻,但一张脸却依然如美少年,几可称得上“妖艳”二字。太阳已快要移到中天。虽然周围都是参天巨树,仍是感得到秋高气爽,只是慧范哪有闲心赏玩景致,死死盯着那短杖的影子。那五个弟子直直站在他身后,动都不敢动得分毫。突然,慧范沉声道:“凤子,出来吧。”

身后的第七洞洞口,闪出了一个女子的身影,正是先前曾与行念行德一起去王家老店的那个比丘尼凤五。在行念行德跟前,她飞扬跋扈,极是嚣张,但在这胡僧身后,却有点怯怯地上前了两步,小声道:“师尊。”

慧范也不回头,只是道:“凤子,我曾对你说过什么?”

凤五顿了顿,低低说道:“师尊说,此事乃公主复生大计,万不可出差错……”

她话还未说完,慧范忽地从蒲团上起身,极快地欺近她身前,一把扼住了她的喉咙道:“那你为何私动这测时杖?你可知火齐珠若下错了时辰,坏了公主法体,便再无挽回余地了?”他本来端坐在蒲团上一派大德高僧的模样,此时一双秀目中却尽是凶光,更显得妖异。凤五被他扼得几乎透不过气来,一张脸也已涨得通红,但她连挣扎都不敢,想说也说不出来,眼神中尽是哀怜。一看她的目光,慧范不知怎的心里一软,松开了手道:“凤子,念你对我一直忠贞不二,此番就对你网开一面。若再敢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凤五此时才敢伸手去揉自己的头颈,说道:“谢师尊。”

慧范见她垂着头不敢抬起,伸出两指托起她下巴道:“凤子,我养你到今日,你要记着自己的身份。”他托起凤五下巴时颇为轻佻,但她的脸一抬起来,慧范马上一掌打在她的脸上。这一掌打得甚重,“啪”一声,凤五一张雪白的俏脸上立时多了五个纤长的指印。边上的五个弟子全都低着头,听得这一声耳光,站在当中的行念不由一颤。

慧范门下一女六男七人,凤五年纪最小,但她自幼便跟随慧范身边,因此反是大师姐。行念入门时,见师尊身边总带着个小女孩,那时还不知所以,只道这小女孩是师尊的女儿。那时慧范是太平公主跟前的红人,自不曾对这个女弟子多加留意。但先天二年之变后,太平公主被赐死,慧范失了靠山,领着一干弟子逃出长安,积存在圣善寺的巨万财帛也化为乌有。这十来年,他们东躲西藏,六个男弟子也不得不收钱去替人办事,先前去袭击藏剑山庄送货的马车便是受人金帛所托。只是六个男弟子总是奔波劳顿,凤五却一直跟在师尊身边养尊处优,有时还恃宠而骄,对这些年纪比她大的师弟打骂一通。他们畏师如虎,连带着畏师姐如狮。只是看到凤五被师尊狠狠打了一个耳光,行念反倒悚然,心道:师尊最喜欢大师姐,可要杀了她只怕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连大师姐都舍得下重手打耳光,对我等只怕捻死个臭虫相仿了。

慧范打了凤五一个耳光,气也出了,又闪身坐回蒲团上。凤五的身法已快得异乎寻常,他的身法竟比凤五更快。一坐下来,心中仍有一丝怒意,忖道:凤子真是胆大包天,当自己真是什么人了!方才凤五将测时杖压低了一些,自是想让自己看错时辰。慧范知道她定是在吃醋,生怕公主复活后她会失去自己的宠幸。一想到险些误了大事,慧范更是恼怒。只是一坐到蒲团上,心一定,便是一凛,心道:我这般着恼,实非好事。现在百里路已走了九十九里,千万不要出了差错。只是越坐心里越是烦躁,猛然喝道:“行慈!”

行慈站在五个弟子的最后,听得师尊喝叫自己,他心头一凛,忖道:师尊叫我做什么?是要我去把那叶家大郎带来么?师尊有命,他自不敢不上前,踏上一步走到慧范身后道:“师尊……”话音未落,慧范左手二指在蒲团上一捺,人直直拔地而起。他在蒲团上本是结跏趺坐,这般平平跃起靠是只是二指之力。行慈见师尊如此功力,又惊又佩,心道:师尊的本事真是大!也不知我能不能……他还不曾想完,慧范一掌已拍到他头顶心。“啪”一声,这一掌使的尽是阴力,行慈的斗笠毫无破损,斗笠下的脑袋却是头骨碎成无数碎片,行慈刚叫得“师尊”二字便已倒地,到死也不知师尊为什么要杀自己。

慧范一掌打死了行慈,看了看手掌,叹道:“涅槃出世,死去活来。金刚菩提,善哉善哉。”他修的叫金刚杀禅,这一路禅法据说传自禅宗二祖慧可。昔年慧可为向达摩求道,自断一臂,终成大道。其后便有一支自称传慧可衣钵,佛门向来慈悲为怀,不伤生灵,这一支偏生以杀证道。因为太过离经叛道,陈朝时在中原立足不住,转向西域,慧范便是这一支的传人。这些年来他的金刚杀禅功夫越来越深,但杀意也越来越强,有时会感到心血翻涌,难以平静,那时便要手杀一人,借杀戮来平息心火,否则定要走火入魔。平时要杀人,自是趁夜去百姓家中动手。以他武功,死者的家人也只道死者乃是睡梦中突发暴病而亡。只是现在是在停香谷中,要杀人少说也要出谷再赶二三十里路不可,因此他留着叶英和苏苏的性命正为备此用。可是这一次因为凤五不识好歹险些坏了大事,慧范动了怒火,差点便要走火入魔。此时他必要马上杀人,关人的第五洞在停香谷另一边,心想纵然马上赶过去也来不及了。他平时就对几个弟子没什么师徒之情,此时情急,更不多想,叫过武功最弱的行慈来便是一掌。待打死了行慈,心头的杀气便如洪水被泄去,眼中的凶焰也霎时化作乌有,人重新成了一副大德高僧的模样。只是他身后的四个弟子眼中都有了一丝惧意。慧范驭下极严,这些弟子畏师如虎,也知道自己修的金刚杀禅正是以杀证禅,要借杀人来提升功力。只是师尊以前虽然对弟子严厉,终不会连弟子都杀。现在大异寻常,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想道:师尊到底是疯了还是没疯?

慧范正待重新坐到蒲团上,忽然一抬头,重又站直了,沉声道:“是什么人?”

他这一声呼喝,险些将四个弟子吓得魂飞魄散,心道:师尊难道要杀我们了?但慧范这回却没有向他们动手,只是喝道:“行毅,行佐,你们四个去升没奈何!”人已从蒲团上一跃而起,如一只大鸟般向右手边一棵大樟树扑去。行毅行佐是他两大弟子,武功较强,还有个行念与行胜武功弱一些,便连名字都不叫了。

慧范身法之快,实已骇人听闻。此时更是全力施为,身几化成一团灰影,瞬外便已到了那棵樟树前,一掌拍在树身上。这樟树少说也有了百年,已有合抱粗细,就算用斤斧锯凿来砍伐都不一定能伐倒,慧范这一掌自也伤不得这树分毫。但这一掌拍下,发出极清脆的“啪”一声响,樟叶被震得纷纷扬扬落下,如下了一场绿雨。在漫天落叶中,树后有个人忽然打着转,直往后退去。

慧范这一掌用的乃是隔物传功之力,掌力透树而过,树后之人也没料到慧范竟有这等掌力,实实的吃了一掌。只是慧范一见这人打着转退后,更是吃惊,心道:这人不是庸手!此人虽然隔树中了这一掌,但马上借疾转来化去掌力。看他能如此疾转,说明自己一掌并不能伤他,只怕要击败这人也不是一时片刻之事。仅仅这一个倒不足为虑,但如果这人还有功力相仿的同伴,那便难办了。自己眼下这事万万不能出差错,可是向无人迹的停香谷竟然有外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潜了进来,慧范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他见那人一边打转一边急退,只一瞬已闪过了三四丈远,定要逃走,立即疾追过去,心道:不论这人有无同伴,先将他杀了! FPbblKQg++D0kfYXYx9Urp+iLZkSX9EN3AsXd2vqFqe+16XUQRycn0UuR4Z5Emw/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