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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偃月堂

李令问刚走出偃月堂。虽然答应了那僧人的要求,但他心中终是忐忑。毕竟,这决定一下,自己便是踏上了与陛下为敌的路了。而更让他做梦也想不到的,是这人又突然出现。他心道:糟了糟了!他……知道了多少?心中虽怕,仍李令问怀有一线希望,只盼此人未曾发现自己的不轨之心,深施一礼道:“高将军,不知此来有何见教?”

此时天色已黑,也已值禁夜。若是寻常,谁也不会在这时候突然来访。那人淡淡一笑道:“不为别事,只为李公爷结纳慧范一事耳。”

“扑通”一声,却是李令问脚一软,跪在了地上。他也没想到此人单刀直入,说得如此直接法,心中本虚,听得那人说出“慧范”二字,更无法招架,吓得魂飞魄散,站也站不住了。那人见他如此胆怯,也不禁有些厌恶,摇了摇头道:“李公爷,你与陛下如此交情,竟也会生此二心,实令人难以置信。”

李令问的嘴唇也都哆嗦起来,低低道:“是,是,令问该死,还祈高将军开恩。”他虽是将门之后,胆气却也不大。十多年前随陛下清除韦后势力时,尚有意气风发之慨。这十几年承平下来,哪还有半点祖上的英风侠气?何况刚答应下的不轨之举马上就被陛下身边这个第一贴心的高力士揭破,就算动武,他也知道自己绝非这个大内第一高手的对手,此时心中已是一片空白,连说些什么都几乎不知道了。他只知这等大逆不道之罪,就算诛九族也不算意外,越想越怕,两腿更软了。

高力士看着已吓得软作一滩的李令问,叹道:“李公爷,你先起来吧。陛下说过,念在你旧日功劳,会给你一条活路的。”

听得自己不会被处死罪,李令问大喜过望,磕了两个头道:“多谢高将军美言。”这才勉强站了起来。高力士虽是太监,却有文武二职。文职是银青光禄大夫,武职则是右监门卫将军。虽然也是高官,但与受封宋国公的李令问相比,终是要低不少。只是李令问心知高力士极得陛下宠信,实有一言兴邦,一言丧邦之能,只要他能为自己缓颊,就算再大逆不道之事,终能揭过。李令问先前野心勃勃,但他实是眼高手低之人,事情一旦败漏,立时意气全消,只求能保住性命。高力士也不看他,说道:“还是进去说吧。”

李令问听他也要进偃月堂说话,忙道:“高将军请进。”他开了门,这回没了火齐珠,他去点亮了门口的两支蜡烛,正待再将另几支也点亮,高力士拦住了他道:“李公爷不必多劳了。”

偃月堂虽然不大,两支蜡烛也不能将里面照得多亮。高力士看了看那堵已被划得七零八落的墙壁,忽道:“久闻偃月堂乃是昔年红拂夫人静修之处。红拂夫人尝在此中壁下写下毕生所学,后来却为则天皇后所毁,便是此墙吧?”

武则天死时,所上谥号犹是“则天大圣皇帝”,后来则改成了“则天大圣皇后”。到了八年前的开元四年,“大圣”两字也去掉了,不过皇后之称未除。卫公李靖夫人红拂张初尘,少年时便与李靖、张三郎齐名,素来以剑术知名。传说李靖得剑术于龙神,而张初尘剑术则是仙传,便是春秋吴越争霸时的猿公剑术一脉传下,称为“意剑”,比李靖更胜一筹。李靖功成名就之后,张初尘平时便在偃月堂静修,将平生所学剑术都写在了偃月堂的壁上,因此偃月堂向是宅中禁地,旁人不得靠近。李靖长子李德謇被流放后,太宗皇帝生怕张初尘的剑术流传出去,因此命人将偃月堂这面墙壁的剑谱铲去。只是纵然被铲去,壁上留下的一鳞半爪,为天下习剑之人所珍,直到后来太平公主与陛下一同铲除了韦后一党,此宅也被太平公主收作别宅,用意自然也在这偃月堂上,但早在太平公主尚未长成之时,武后称帝,生怕这壁上剑术流传到外间,下令再次清除。这一回铲得干干净净,再无留存,太平公主虽然占了卫公旧邸三年,也未能从中受益。高力士身为大内第一高手,对这段佚事自是知之甚详,也一直想来见识一番。但这宅子的主人先是陆颂,再是太平公主,现在又是李令问,都是权势通天的人物,他直到现在才能踏足此间,但只见满壁尽是铲过的痕迹,哪还看得到一鳞半爪,不由既是失望又是感慨。只是没等李令问回答,他忽然转过身道:“李公爷,慧范可曾说过他要去哪里?”

李令问垂首道:“回高将军,那秃厮并不如何相信我,只说要将人鼎送往城南,如司马承桢所言乃是一条捷径。高将军,这司马承桢必是与他合谋之人,不可轻饶了!”先前和慧范面谈时,他一口一个“大师”,现在马上就转成了“秃厮”,说来却自然而然。因为事情败露,对高力士,李令问已如老鼠见猫一般,也不知自己将受何等责罚,虽然高力士说过陛下会饶过自己死罪,但活罪也会极其难受,因此恨不得把知道跟不知道的都说出来。听他说什么不可轻饶了司马承桢,高力士虽然有点恼怒,也忍不住失笑道:“李公爷,司马道长三年前曾为陛下迎入宫中,亲向其受法箓,慧范这话只是说他那巢穴在终南山而已。”原来司马承桢乃是当世高道,自号“白云子”,今年已经年过八旬,只是李令问不学无术,也不知司马承桢是何许人也,高力士的学识虽然也不甚高,但他一直在陛下身边,三年前司马承桢奉陛下旨意入宫,他还当面见过一面。听李令问转述说起司马承桢与“捷径”二字,便知慧范说的即是“终南捷径”之事。前些年曾有名士卢藏用,借隐居终南山求名,后因之得官,向司马承桢炫耀时被其讥为“终南捷径”。这话流传甚广,高力士也听人当笑话说起过,因此一听便知。

李令问被高力士斥了一句,忙道:“是,是,是。”他也不知因何被斥,只是不敢再胡说八道了。高力士喃喃自语道:“果然是在终南山中。只是慧范纵然已尽得澄印之术,人鼎却早已不知去向,他为何又重启炉灶?”

李令问忙道:“慧范这秃厮说,人鼎他已找到了。”

高力士一怔,猛地转过头道:“他已发现了人鼎?在何处?”

李令问道:“应是在东市王家老店里。慧范说已让他的徒弟下手了。”

高力士更是诧异,说道:“什么?是那里?”

他其实早已发现慧范的行踪,但陛下却另有打算,有意先不对他下手,还透过柴子琦之手将火齐珠交到他手中,因此才有让王元宝出卖了柴子琦之举。昨天陛下担心的不是抓不到柴子琦,而是柴子琦没能逃出去。好在柴子琦真的脱了困,而慧范也果然如意料中一般出手抢走了柴子琦手中的火齐珠。只是他一直以为那王家老店只是慧范隐身之处,没想到人鼎竟也在那里。

看来,还是未能料足十分啊。高力士想着。昨天便错估了壁龙的剑术,结果金、伍二人追上去,差一点将壁龙拿下。现在又错料了慧范的行止,他的徒弟现在多半已经得手,自己棋错一着,又缓了一手。

万万不可弄巧成拙了。

他想着,忽然眉头一竖,低声道:“李公爷,出去吧。”

李令问见他要出去,自是话已问完,不由如蒙大赦,说道:“是,是,是。”在高力士跟前,他似乎也说不出别的话来了。正待向门口走去,却见高力士忽然身形一动,人疾向那香案冲去。

方才,李令问说起人鼎是在东市王家老店时,香案下的叶英心头猛然间便是一动。他也没想到那个僧人说的人鼎竟然会是在自己投宿的地方,心神不能静如止水,人也微微一动。虽然动得极是轻微,李令问丝毫不曾发觉,高力士却已然察觉到了。慧范已走,他也根本没想到这里竟然还会埋伏有人。此事极其机密,绝对不能传于六耳,高力士为人亦是极其阴狠,出手也毫不容情,虽不知埋伏在此的到底是谁,但绝不能让他逃脱,因此这一掌已用全力。他有大内第一高手之号,武功早已殝第一流高手之境,一到香案前,立掌如刀,便向下削去。一压到了案上,“嚓”一声,香案立时从中断成了两半。这香案是用枣木制成,虽然已有了些年头,仍是坚固异常,但在高力士掌中已布满真气,一双肉掌不啻利刃,香案在掌下有如腐木烂泥。他对这香案又不似李令问一般有顾忌,一掌斩下毫不留手。香案一被斩开,下面果然露出了一个人影。

果然有个人!高力士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他这一掌叫道“螣蛇自纠”,斩下时看似平平无奇,却暗含三种手法,每一种都可随时由虚化实,便如螣蛇蟠屈于穴中,霎时便会飞扑出来。高力士出手向来狠辣,想的只是留此人一条活口好问话,至于这一招会不会让此人浑身骨节尽碎,他也根本不曾想过。

眼看这一掌便要拍到那人身上。那人原本团着身子,忽然身子一展,人竟然沿着墙壁飞身跃起。高力士的这招“螣蛇自纠”本就已封杀了那人的前、左、右三面,后面又是一堵墙,此人若不能破墙而出,便只有飞檐走壁,沿墙而走了。高力士本已料到,不过见此人反应如此之速,也暗暗赞了句好,右掌趁势一抹,如影随形,便向此人追击而去。

叶英心神一动时,便知不妙。高力士并不曾自报家门过,但五年前叶英曾经见过他,纵不曾与他说过话,但也听到过高力士说话。五年前,高力士便已是右监门卫将军了,因为他喜欢别人称他武职,因此当时便人人称其为“高将军”。听得李令问称这个声音尖细之人为“高将军”,叶英便已尽都记了起来。五年前高力士前来参加名剑大会,虽然败在了纯阳代掌门李忘生剑下,但那时叶英便知这个太监将军武功极强,真实武功并不比李忘生逊色。当高力士一掌向香案斩来,本想打个措手不及,但叶英眼睛本来就看不清,耳力却比平时更强,高力士一出手他就已经发觉。这一趟出来,叶英原本就没想过动手,因此身边并没带武器,百忙中抓到了一根长长的木条,却是那香案被高力士一掌斩开,一条桌腿倒了下来。他借着一蹬之力踏着墙壁跃上,在空中一转身,手中木条一招“九溪弥烟”攻向高力士。

“九溪弥烟”乃是藏剑山庄诸剑法中秀水剑的一招。秀水剑是藏剑子弟剑术发蒙时所练的剑术,入得藏剑,必先学此剑。这一招威力并不算大,但出手极快,却是藏剑诸剑法之冠。叶英虽然人在空中方才回招,却是后发先至。只是这招“九溪弥烟”以轻灵迅捷见长,叶英手中却只是一根木条,“轻灵”二字不见了七八分,速度倒是丝毫未减,在空中如陀螺一般急速打转。纵是木条,仍是剑气纵横。

先前李令问只点亮了两根蜡烛,高力士眼前也不太能看得清。他只觉眼前星星光光,说剑光不是剑光,也不知这人用的是什么奇门兵器,心中不由生了一丝忌惮,心道:这人难道就是慧范?慧范有一干弟子,但这些弟子论武功,没有一个能及得上眼前这人。他这招“螣蛇自纠”虽然有极厉害的后招,但他不知对手用的到底是什么剑,不敢过于托大,心想这人竟敢抢攻,定然会有妙用,犯不着与他拼个两败俱伤。

高力士却不知叶英是因为眼睛看不清,也不知这招“螣蛇自纠”的妙用,这才敢抢攻的。高力士武功之强,当世也没有多少人能排在他前面。本来他抢得急,要退后甚难,若是强行后退,只怕会拉伤筋脉,但高力士左脚跟一回,在右脚尖上一踢,借这一踢之力,人已直直向后退了尺许,这一踢之力也化去了疾退时的反震之力,正是“魁星踢斗”的小半招,右掌往回一搂,左掌摇摇相对,却已化成了一招“水镜掌”。

这一招左右掌正好相反,便如水中倒影,掌力亦是一阴一阳,一正一反。但此招的妙处在于阴极阳生,阳极则阴复,双掌连环不定,虽然不似“螣蛇自纠”一般威力强大,但双掌循环往复,对手极难脱出这一招笼罩。高力士眼见此人剑术不凡,已是打消了速战速决之心。这招水镜掌虽然失之稍缓,却更有把握。哪知他想得甚好,耳畔“呼”一声,眼前霎时一暗,却是叶英将那木条掷了出来,打灭了两支蜡烛。

高力士一出手,叶英便已知平手相斗,自己多半不会是此人对手,何况他的武功一大半都在剑上。此时手中无剑,武功已打了个大折扣,何况更不想恋战。他眼前虽然看不清楚,但烛光终是看得到,木条一下掷出,打着转飞出,正是那一招华而不实的“春云乍展”。这一招以之对敌,自是华而不实,轻佻无用,但用来打灭烛火却是绰绰有余,巧妙无比,两支蜡烛几乎同时熄灭。高力士却根本不曾想到对手竟会将兵器脱手,他一怔,双掌一缩,掌力已回探到身前,以防敌人趁暗攻来。他目力虽强,但眼前突然变暗,刹那间更是什么都看不到,因此这一刻不求有功,只求无过。

高力士掌力沉雄,双掌护住了身前,当真水泄不通。他心想自己霎时眼睛看不清,对手定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只是模模糊糊中却见有个人影疾趋向门前,他大吃一惊,身子一侧,顾不得一切,一掌向那人影拍去。却听“啪”一声响,一掌却拍到了房柱上。他的掌力极强,这一掌震得房梁都一颤,藻井上更是灰尘扑簌簌落了一大片,一边的李令问被洒了个灰头土脸,脸也吓白了,心道:高将军要拆房么?正在发抖,眼前一亮,却是高力士又点亮了蜡烛。看看四周,那香案已成一堆木片,却不见有第三人。叶英因为眼睛看不清,因此来时就将这条路看得极熟,以防出去时会磕磕碰碰。此时他突然将蜡烛打灭,高力士武功虽强,反而什么都看不清了,倒是叶英有无烛光都是一样,便趁着这一线之机逃出了高力士双掌。

高力士为人城府极深,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但见这人竟能逃出自己双掌,他眼里也有点惊怒之色。眼见此人身影已然出了门,他长吸一口气,左腿一屈,右掌便要向自己腿弯拍去。原来高力士的武功走的并不是轻灵一路,他掌力沉雄,轻身功夫却不强,因此苦心孤诣,独辟蹊径,取法大内秘藏的医书,创出了这一招“六龙飞辔”,以补轻功不足之弊。他左腿弯屈,右掌却是以截脉法击在自己腿上阴陵泉穴上,借助掌力使得左腿一蹬之力增加数以十倍,人便如强弓硬弩上的劲矢般疾射出去。这一招虽不能持久,但一击之下,数丈之内,任敌人的轻身功夫再强也逃不脱。只是这招“六龙飞辔”实是未伤人,先伤己,因此高力士向来不到万不得己,从不使用。此时因为见叶英轻身功夫甚强,不用此招拿不下他,因此才使了出来。

只是高力士的右掌刚要切到左腿弯处,忽然一翻,向外一抄,并没有击到阴陵泉穴上。就在这一瞬,叶英已然闪出了偃月堂的门口,鸿飞冥冥,霎时不见了踪影。

好俊的功夫!虽然那人的身影一闪即没,高力士仍然看着空空的门口,在心底暗暗赞了一声。虽然“六龙飞辔”未及使出,此人才得以遁走,但能在自己掌下全身而退的,实已能算是一把好手了。这人难道也是慧范的弟子么?

他正想着,一边李令问忽道:“高……高将军……”

偃月堂里居然还有第三者,而这人竟然和高力士交过了手,李令问几乎要吓得瘫倒了,心想这位城府极深的高将军万一认为此人乃是自己伏下,想要灭他口的,那自己就算有九条命都不够丢的。高力士似乎猜到他要说什么,淡淡一笑道:“李公爷,力士就此告辞,还请公爷好自为之,近来阴晴不定,不宜出门。”

李令问听他说得平平淡淡,若无其事,心中更是害怕,只是道:“是,是,谨遵高将军之教。”他也知道陛下定不会放过自己,但既然高力士说过自己性命无忧,那这条命看来仍可保住,可自己若是再出花样,这句话也就定不作数了。先前他觉得陛下对己不公,因此才被慧范说动,此时却对慧范恨之入骨,心想自己好好的日子不过,偏生弄出事来,都是这慧范害人不浅。

高力士走出偃月堂时,星月在天,暮色已是沉沉如水。他看了看天,出了李令问的宅第。平康坊的花街柳巷极多,街上虽然空无一人,远处仍是不时传来乐器弹拨吹奏之声,夹着笑语,显得一派升平。借着外面的月光,他伸出手掌看了看,神情极是凝重。

掌中,是半截竹发簪。这种发簪只是最寻常之物,但不应该是慧范之物。那么说来,先前在那屋里,还有着第四个人。这第四个人在自己将要使出“六龙飞辔”之际,突然掷出这半截发簪,击向自己的环跳穴。这招“六龙飞辔”本来就是借掌力刺激筋络,发挥出远大于平时的力量,若当时环跳穴被刺中,那自己的左腿便会废了。此人出招如此歹毒,显然是恨自己入骨。而与这种阴毒的恨意相比,让高力士更捉摸不透的却是此人的手法。

这人的手法,隐隐竟似公孙大娘一脉。公孙大娘曾经来宫中传授宫女剑器舞,会她这一门武功的大有人在,但有如此功力的,却只有一个人。只是这个人的身体尊贵,应该万万不可能和李令问一样背叛陛下,但万一她真的对陛下怀有二心的话……

高力士不敢再往下想了。又抬头看了看天,眼神极是茫然。马上,这一场决战将要决出胜负来了,他向来以智谋武功自诩,陛下也极倚重自己,但直到此时,他仍然感到有许多难以说通之事。 VTq7eb6rs/SODaR6gaLq7MzvKfa9ntlvPuBwCrwEPkDumv8x1WqfZawM+tcZsvG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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