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要谈谈更重要的一项,即“某一或某些阶段”的限定。这种以时间来衡量一个发展过程中某个阶段的观念,以及随之产生的对于影响和学派的强调,恰恰正是我在这简要的概观中所希望避免的,而我相信《咖孜帕稠》的作者对此也会从宽。
时间啊,一直以来都是我们的敌人。
我们观照英国小说家,并不是把他们置于时间的洪流中载浮载沉,稍有不慎就会被淹没,而是让他们都坐在一个圆形的房间,一如大英博物馆阅览室——一同在写他们各自的小说。他们坐在那里时,不会去想:“我生活在维多利亚女王治下;我呢,在安女王时代;我呀,继承的是特罗洛普的衣钵;我嘛,正在跟奥尔德斯·赫胥黎唱反调。”
他们手中握着自己的笔,这个事实远比上述这些更真切。在半着魔状态之中,他们的悲痛与欢喜随着墨水涌出,并被这创造性活动步步趋近,而当奥利弗·埃尔顿 [1] 教授说“1847年以后,真正充满激情的小说再也没有了”时,这些小说家没有一个听懂他的意思。
这就是我们为他们想象的情景——这想象并不完美,于我们却是适切的,它将使我们免于陷入伪学术之中,那可是一个极大的危险。
真正的学问,是我们人类能达到的最高成就之一。一个人选择了一门有价值的学科,精通其所有的事实以及其周边学科的主要真相,还有谁能比他更得意呢?那以后他便可从心所欲了。倘若他的学科是小说,只要兴之所至,他大可按年代顺序讲授,因为他已经饱览过去四个世纪所有重要的小说,甚至也包括许多不重要的作品,而且对于任何与英国小说相关的知识都有足够的了解。
已故沃尔特·罗利 [2] 爵士(他也曾主持过这个讲座)正是这样的一位学者。罗利对小说所知甚多,以至于他能谈论小说的影响。他探讨英国小说的专论所采用的分期论述法,他那些才学未逮的后继者自当规避才是。
学者就和哲学家一样,可以凝视时间的河流。 他所观察的虽非其整体,却可看见流经他身旁的各种事实和多样的个性,并评估它们之间的关系。倘若他所做的结论对于我们就像对他本人一样的珍贵,那他老早就该教化了全人类才是。
可你们知道,他失败了。真正的学术不可言传,真正的学者寥若晨星。今天的听众中,有真正的学者,或者也有潜在的学者,但寥寥无几,讲台上则肯定是没有的。我们大多都是伪学者。对于我们的特性,我要以同情和尊敬之心来看待,因为我们这个阶层人数众多,还有相当大的影响力,在教会和国家均地位显赫。帝国的教育被我们操控,新闻界乐得沾我们的光,我们也是晚宴上的宠儿。
所谓伪学术,往好的方面说,是无知对学问的敬拜。它还有与经济相关的一面,对此我们无须苛责。我们多数人都必须在三十岁之前找到工作自力更生,不然就得依赖亲友过活,而很多工作唯有通过考试才能获得。伪学者在考场上往往表现优越(真正的学者倒不擅于考试),即便考坏了,他仍对考试的权威肃然起敬。这些考试是通往职场的大门,它们有权决定命运的吉凶。一纸谈论《李尔王》的论文有可能带来光明的前途,比那出牵强附会的同名戏剧实用多了,它或许能成为晋身地方政府委员会的敲门砖。
一个人总不会坦白对自己承认:“这就是知识的用处了,它助你平步青云。”他感受到的经济压力通常在潜意识里,而他去应试,仅仅是觉得给《李尔王》写一篇论文,虽说是一个非常狂乱而可怕的经历,却也是极度实用的。无论这是玩世不恭抑或是天真无知,他都无可指责。只要一日求学为的还是书里的黄金屋,只要一日还是唯有考试方能取得某些功名,那么我们便都还得认真把考试系统当一回事。假如有谁创造出另一道求职的青云梯,那么我们所谓的教育,绝大部分都会烟消云散,却不会有人因此而变得更愚蠢一点。
问题在于这个人跑去从事评论——就像我们现在这样的工作——那他很可能害人不浅,因为他按着真学者的方式做学问,本身却并不具备一个真学者该有的真才实学。他没把书读懂,或尚未把书读过就给它们分类别评等级,此乃他的头等大罪。
图10
原小说
英国18世纪小说家塞缪尔·理查森(Samuel Richardson,1689—1761)之前的小说。理查森的书信体小说《帕梅拉》(
Pamela
)被称为第一部现代英国小说。
按年代分门别类吧,这些是1847年前写的书,那些是之后写的,或者是1848年以前或以后写的。也可以分成安女王治下的小说、前小说 、原小说(图10)、未来小说。也有的按题材来分类——这更加无聊。譬如始于《汤姆·琼斯》的“客栈文学”、始于《谢利》 [3] 的“妇女运动文学”、从《鲁滨逊》到《蓝色珊瑚岛》 [4] 的“荒岛文学”、再乏味不过的“流氓文学”以及“公路文学”,还有“苏塞克斯文学”(伦敦周围各郡中,最醉心于文学的也许就是苏塞克斯了)。不成体统的作品——虽然令人讨厌,可又是一种很严肃的调查研究,只有年高德劭的伪学者才能从事。更有根据作品与工业主义、航空工业、手足病治疗,甚至与天气的关系而归类的小说。
我把天气也说进来,那可不是信口胡扯,而是得到我多年前读到过的一本最神奇的小说专论所授权的。这本书远渡大西洋而来,它叫我永世难忘。这是一部名为《小说的取材与方法》 [5] 的文学手册。作者姓名姑且隐去,他是一位伪学者,还十分优秀。他按写作日期、长度、地区、性别和观点等等来给小说分类,直至倾尽所有可能为止。可他暗中留了一手,就是把天气当最后一张牌,藏在袖子里。这张牌打出来,它可会龙生九子。他给每个龙子举出实例,以证明无论他再怎么不济,至少态度是毫不草率的。
我们就浏览一下他这张清单吧。
图11
《弗洛斯河上的磨坊》
The Mill on the Floss
英国作家乔治·艾略特(George Eliot,1819—1880)的前期作品。书中的弗洛斯河为作者虚构。
首先,天气可以是“装饰性”的,就像在皮埃尔·洛蒂 [6] 的作品中一样;然后呢,天气可以是“功利性”的,如同《弗洛斯河上的磨坊》(图11)(没有弗洛斯河就没有磨坊,没有磨坊就不会有塔利弗一家);天气也可以是“说明性”的,正如《利己主义者》 [7] 里的天气;还可以“预拟和谐的气氛”,一如菲奥娜·麦克利奥德 的作品;它可以用在“情绪的对照”上,譬如在《白兰垂小爵爷》 [8] 中那样;也可以成为“行动的决定性因素”,就像吉卜林的一篇短篇小说里写的,一位男士因为沙尘暴而向错误的对象求婚;天气还可以成为“一种支配性的影响”,譬如《理查德·费沃里尔的考验》;天气甚至可以“自己当主角”,就像《庞贝城的末日》 [9] 中的维苏威火山爆发;最后呢,它可以自始至终都“不存在”,就像在童话里。我喜欢他最后甩给了“不存在”。这使得一切看来那么的合乎科学,又那么的井井有条。但他本人却意犹未尽,在完成了分类之后,他说,对了,当然还有一项需要补充的,那就是才华了。除非拥有才华,否则一个小说家即便知道了这九种天气类别也是无益的。
他受到自己这一反思的鼓舞,再按照小说的语调进行分类。小说只有两种语调,即个人的与非个人的。在为这两种语调各自举例以后,他又犯起愁来,再补充说:“是这样的没错,可你还是必须得有才华,不然哪一种语调都帮不了你。”
动辄提到才华,这又是伪学者的一项特性。他可喜欢提到才华了,因为这个词铿锵有力,可以豁免他的义务,使他不必去探究其意。文学都是由天才写的。小说家都是天才。就这样,现在我们给他们分分类就行了。他就是这么做的。
他所说的一切也许都精确无误,却没有一点用处,因为他这是绕着书在打转,而不是读透它们。他要不是没读过这些书,就是没有正确地解读它们。书是非读不可的(何其不幸,因为这得花很多时间);此外再没有别的法子可以探索它们的内容。有些野蛮部落会把书吃掉,然而在西方世界,迄今仅知, 唯有阅读可以消化一本书。 读者必须独自坐下来与作者较量,伪学者可不愿意下这苦工。他宁愿费工夫去将一本书跟它当时的历史,或是跟其作者的生平事迹,又或是跟它里头所描写的事件,尤其重要的是跟某种趋向联系起来。只要能用上“趋向”这个词,他马上就来劲了,虽然他的那些读者很可能感到无趣,但他们一般会在这时候掏出铅笔来做个笔记,只因为深信“趋向”这东西轻便百搭,可以随便挪用。
正是因为如此,面对眼前这本来就组织松散的课程,我们不能按照时期来探讨小说,我们不能注视着时间的流水静观默察。按我们的能力,有另一种景象更为合适:
那就是所有的小说家同时在写他们的小说。他们来自不同的年代和阶层,有着不一样的性情和目标,不过手里全都握着笔,并且正在进行创作。
我们不妨从他们肩上望过去,且看他们正在写些什么。这也许能祛除年代学这个恶魔,它可是我们眼下的大敌,有时候也是这些小说家的大敌(下一周我们将会谈到这个)。
图12
赫尔曼·麦尔维尔
Herman Melville
1819—1891
美国小说家、散文家、诗人,最著名的作品是《白鲸》(
Moby-Dick
)。
“噢,时间与世人之间的夙怨可真是难以泯灭!”赫尔曼·麦尔维尔(图12)这般喟叹,而这怨仇不仅在生死间无休无止,就连在文学创作和评论这条冷僻的道路上也没完没了。我们避开它,姑且想象所有小说家都在一个圆形的房间里一起写作。在听到他们的言语以前,我不会提及他们的大名,因为一个人的名字会引来诸多遐思和联想,它的时代、它的各种“八卦”,所有我们恨不得弃如敝屣的无谓之物。
这些小说家按照指示,分成两人一组。我们看看第一对写了些什么:
我不知该怎么做,我不知道!——上帝宽恕我吧,但我迫不及待了!我祈望——可我不晓得该祈求什么而不犯罪。然而我还是希望能取悦上帝,让 他 怜悯我吧!——我在这儿谁也见不着——这是个什么世界呀!——它有什么令人向往的呢?我们所渴望的幸福,如此奇怪地混成一团,让人无从知晓该渴望什么!一半的人类在折磨另一半,又在折磨别人中折磨着他们自己。
我所憎恶的就是我自己——当我想到一个人为了幸福,必须从别人的生命里拿取那么多,而且纵使如此他也并不快乐。他这么做无非是为了自欺,让自己无话可说——可那样顶多只能撑一小会儿。那个可怜兮兮的自我一直萦绕不去,一直不知为何总给我们制造新的焦虑。结果呢,这说明“攫取”并不,从来不,根本不是一种幸福。唯一安全的事是“给予”。它最不会欺瞒你了。
显而易见,坐在这儿的两位小说家几乎用同一个角度看待生活,然而当中的第一位是塞缪尔·理查森,至于第二位你们或许已经认出来是亨利·詹姆斯(图13)了。
图13
亨利·詹姆斯
Henry James
1843—1916
英籍美裔小说家、文学批评家、剧作家和散文家。代表作有长篇小说《一个美国人》(
The American
)、《一位女士的画像》(
The Portrait of A Lady
)等。
他们两人都毫无激情,简直都是忧心忡忡的心理学家。他们都对受苦十分敏感,也都崇尚自我牺牲。他们虽然已尽力尝试,可都欠缺悲剧感。他们都有一种神经兮兮的高尚精神——正是这精神品质支配了他们——还有,他们写得多么好啊!——他们的文采丰沛,洋洋洒洒,却没有一个字用得不精确妥当。他们之间隔了一百五十年,可他们在其他方面难道不也十分相近吗?把他们并置,让这两人为邻,不也使我们得益吗?
当然,听到我这么说,亨利·詹姆斯必定会深表遗憾——不,不是遗憾,他会表现他的惊讶——不对,也不是什么惊讶,而是他意识到这种假定的近邻关系居然套用到他身上,而且他还得强调,居然是跟一个店铺掌柜套在了一起! 我深信理查森也会同样小心翼翼,对于英格兰境外还有如此正派有德的作家深表怀疑。不过这些表面的区别,实际上等同毫无差异,反倒给了他们额外的共通点。我们就让这两人坐在那里和谐共处,再转向下一对小说家。
在约翰逊太太的一双巧手之下,葬礼的准备工作进行得轻松愉快。在这悲伤的葬礼前夕,她拿出早已备妥的黑色棉缎、厨房用的轻便梯子,还有一盒镀锡大头钉,将屋子用黑色花彩和蝴蝶结装饰起来,品味力求高雅。她给门环系上黑色绉纱,在加里波第 那幅钢版画的边角挂上一个巨大的蝴蝶结,还将那一尊属于死者所有的格莱斯顿 先生的胸像,用黑布缠裹起来。她让那两个有着提沃利和那不勒斯海湾景致的花瓶背过身去,于是将那灿烂明媚的风光收藏起来,只露出朴素的蓝色珐琅。她早已考虑周全,预先为前厅置办了一块桌布,还用紫罗兰色的罩子替换那一直使用至今、上面的黄水仙与玫瑰花均已残败褪色的绒布,让它功成身退。只要能赋予她这个小小的家一点高贵的庄严感,一颗充满爱意的关怀之心可以做的,她都做齐全了。 [10]
客厅的空气里飘荡着糕点熏人的甜香,我四下张望,寻找那一张放置茶点的桌子。要等到眼睛习惯了屋里的幽暗,才看得见那桌子。它上面放了一个切开的李子蛋糕,还有切开的橘子、三明治、饼干以及两个细颈玻璃瓶,我很清楚这两个瓶子原是装饰品,之前一直没见它们被使用过。如今一个盛满了波特酒,一个则装着雪利酒。我站在这张桌子旁,才发觉到那卑躬屈膝的彭波契克披着一身黑大衣,帽子上别了好几码长的黑带子,一边忙不迭地把食物塞进嘴巴,一边做出各种谄媚的动作要引起我的注意。当他发现这么做奏效了,便立即走上前来(满嘴雪利酒和糕点的气味)压低声音对我说:“可以握个手吗,尊敬的先生?”随即和我握起手来。(图14)
图14
摘自英国作家狄更斯(Charles Dickens,1812—1870)的作品《远大前程》( Great Expectations )。
这两个葬礼绝对不是在同一天举行。一个是波利先生父亲的葬礼(1910),后面一个是《远大前程》里葛吉瑞太太的葬礼(1860)。然而威尔斯与狄更斯的描写用的是相同的视角,甚至也用上了同样的风格技巧(试比较两个花瓶和两个细颈玻璃瓶)。
这两位小说家都是幽默家和细致入微的观察者,都通过详尽地罗列细节再忽然一把扫除以收效。他们都心胸宽广;他们都讨厌虚伪小人,并乐得向这些人开火;他们都是可贵的社会改革者;他们压根儿没想要把著作局限在图书馆的书架上。有时候他们那些活泼的散文会像廉价的留声机唱片一样发出刮擦声,多少显得品质粗劣,而作者把脸凑过去,离读者的脸也未免太近了些。换句话说,这两位小说家的品味都不高:美的世界几乎对狄更斯关上门了,对威尔斯则完全大门紧闭。
他们还有其他相似之处——譬如他们刻画人物的方式,不过这一点容我们稍后再来探讨。
这两人之间真正巨大的差异,也许在于时代给无名天才少年所提供的机遇:他们一位生活在一百年前,另一位在四十年前。
图15
多特男童院
狄更斯名著《尼古拉斯·尼克尔贝》(
Nicholas Nickleby
)中塑造的一所令学童如置身地狱的寄宿男童学堂。狄更斯幼年曾因父亲负债入狱而失学,威尔斯则在伦敦科学师范学校毕业。
显然机遇的不同对威尔斯有利。他比他的前辈受到更好的教育,尤其是科学的加入彻底强化了他的头脑,压制了他的歇斯底里。他记录了社会的一大进步——“多特男童院”(图15)已由工艺专科学校取代。可是在小说艺术上,他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差异。
下一对小说家又将如何呢?
但是关于那个斑点,我拿不准那是什么。我终究不相信那是用钉子给弄出来的。它太大,太圆了,我本来大可站起来,可是即使我起身看它一眼,十有八九我还是没法说得准。因为一件事情一旦结束,就没有人知道它是怎样发生的了。
噢,天呀,生命何其神秘!思想是何其偏颇!人类又是多么地无知!为了证明我们几乎控制不了自己的拥有之物——即便经过了所有文明的进程,生活仍然是一件充满偶然性的事——我只需要列举一生中遗失的几件东西就够了。
先从遗失物品中最神秘的一桩开始吧——哪会有猫去咬,哪会有老鼠去啃——装着钉书工具的三个浅蓝色小罐?接下来还有那些鸟笼、铁环、溜冰鞋、安女王时代的煤斗、弹子球板、手摇风琴——全都不见了,其中还有珠宝呢。蛋白石和祖母绿,都散落到萝卜根附近。可以肯定,这是一点一点地日削月减呀!此刻我坐在这儿,身上居然还有衣服可穿,周围竟还有着坚实的家具,这简直不可思议。哎,要有谁想给人生打个比方,就只能将之比作以每小时五十英里的速度冲出地铁…… [11]
至少有十年了,我父亲天天都下决心要动手修理它,然而至今它还没被修好。这情况,除了我们家,别的人家连一个小时都难以忍受。最令人惊讶的是,世上再没有别的话题能比门合页更使我父亲口若悬河了。然而与此同时,对于门合页,我想他必然是史上最伟大的空谈家,他的雄辩术与执行力永远都在互相矛盾。每次只要客厅的门一打开,他的哲学或原则都得惨烈殉难。不过就是三滴油加一根羽毛的事,再拿锤子好好敲一敲,就能永远地保住他的颜面。
人可真的不合逻辑。尽管有能力让伤口愈合,他却甘受那创伤的煎熬。他的整个人生恰恰与他的所知相互矛盾。神所恩赐于他的珍贵礼物——他的理性(而不是灌给他润滑油),徒然使他愈发善感,又让他痛苦倍增,让他因此更加忧郁、更加不安!可怜的不幸之人,他这是在自讨苦吃!难道这辈子必须承受的苦痛还不够多,他非得给自己再添点烦扰不可?他跟那些无可避免的邪恶苦苦斗争,却屈服于那些避得过的祸害,而它们给他制造的麻烦,十有八九都不会在他心中彻底根除。
图16
摘自英国作家劳伦斯·斯特恩(Laurence Sterne,1713—1768)的《项狄传》( The Life and Opinions of Tristram Shandy, Gentleman )。
我敢以一切美好与良善起誓,若是在项狄府方圆十英里内能找到三滴油和一把锤子,客厅的门合页当可在本朝终结以前被修好。(图16)
后面引用的段落当然是来自《项狄传》。另一段文字则出自弗吉尼亚·伍尔夫。她与斯特恩皆为幻想家。他们从小事物着手,拿它大做文章,之后再以它终结。 他们对生活的混乱表示出幽默的欣赏,又灵敏地察觉其中之美,并将两者结合。 他们甚至连声音都是同一个调调——有一种蓄意为之的困惑,像在公告天下他们不知何去何从。毫无疑问,这两人有不同的价值观。斯特恩是个感伤主义者,而弗吉尼亚·伍尔夫(或许不包括她的近作《到灯塔去》)则冷淡超然之极。他们的成就也是难以匹敌的。但他们用的手法非常相似,也达到了相同的奇特效果,客厅的门永远不被修好,墙上的斑点结果竟是一只蜗牛,生命竟是如此混乱,噢天哪,意志薄弱如斯,感觉烦躁如斯——哲学——上帝——噢天哪,看看那个斑点——听听嘎吱作响的那扇门——存在真的是太……我们到底在说什么呢?
[1] 奥利弗·埃尔顿(Oliver Elton,1861—1945),英国学者,其代表作有《英国文学综述》( A Survey of English Literature )六卷。
[2] 沃尔特·罗利(Walter Alexander Raleigh,1861—1922),英国学者、诗人、评论家。其代表作有《英国小说》( The English Novel )。
[3] 《谢利》( Shirley ),英国作家夏洛蒂·勃朗特(Charlotte Brontë,1816—1855)以约克郡纺织工业为背景的长篇小说。
[4] 《蓝色珊瑚岛》( The Blue Lagoon ),爱尔兰作家亨利·德维尔·斯塔克普尔(Henry de Vere Stacpoole,1863—1951)的浪漫小说。
[5] 《小说的取材与方法》( Materials and Methods of Fiction ),美国戏剧评论家克莱顿·米克·汉密尔顿(Clayton Meeker Hamilton,1881—1946)论述小说写作的评论性作品。
[6] 皮埃尔·洛蒂(Pierre Loti,1850—1923),法国小说家、海军军官,著有《冰岛渔夫》( Pêcheur Islande )《拉曼邱的恋爱》( Ramuntcho )《菊夫人》( Madame Chrysanthème )等极富异国情调的作品。
[7] 《利己主义者》( The Egoist ),英国维多利亚时期小说家、诗人乔治·梅瑞狄斯的代表作之一。写一个声誉良好,却善于控制他人的“利己主义者”威洛比爵士的求偶之路,以深刻的心理描写著称。
[8] 《白兰垂小爵爷》( The Master of Ballantrae ),英国作家斯蒂文森(Robert Louis Stevenson,1850—1894)的代表作之一,写的是两兄弟之间的冲突。
[9] 《庞贝城的末日》( The Last Days of Pompeii ),英国作家、政治家爱德华·布沃尔-利顿(Edward Bulwer-Lytton,1803—1873)的著名历史小说。
[10] 摘自英国作家H. G. 威尔斯(H. G. Wells,1866—1946)的喜剧性小说《波利先生的历史》( The History of Mr. Polly )。H. G. 威尔斯是英国著名小说家、新闻记者、政治家、社会学家。他创作的科幻小说,如《时间机器》(The Time Machine)、《星际战争》( The War of the Worlds )、《隐身人》( The Invisible Man )等都是20世纪科幻小说中的主流话题,对该领域影响深远。
[11] 摘自英国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Virginia Woolf,1882—1941)的短篇小说《墙上的斑点》( The Mark on the Wal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