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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小说是什么?

虽说现在已经不流行乞求于神明了,但是出于两个原因,我还是要做一个小小的祷告。首先,祈愿在讲座过程中,有那么一点点克拉克的正直笃实与我们同在;其次,愿他稍微通融,容许我们蒙混过去!因为我没有严格谨遵“某一或某些阶段的英国文学”这个规定,尽管它听起来很大方,精神上也相当开明,却恰巧在字面上不太符合我们的话题,而我会用这第一堂课来做出解释。我提出来的观点兴许看着琐碎,却会将我们引到一个有利的位置上,以便我们下周开始集中火力直击正题。

我们确实需要这么一个有利位置,因为小说的数量骇人地庞大,而且没有固定的形式和规律——它里头没有可攀爬的高山,没有帕那苏斯 [1] 或赫利孔 ,甚至也没有毗斯迦 。它毫无疑问是文学疆土上的一块湿地——为上百条溪流所灌溉,偶尔会退化成沼泽。诗人们会鄙视它,在我看来一点也不奇怪,尽管他们有时也免不了误入其间。就算史学家们无意中发现它就在他们当中,并为此感到烦恼,这也不会让我惊讶。

也许在我们开始之前,应该先为小说下个定义。这其实不费吹灰之力。

阿贝尔·舍瓦莱在他那本精彩的小手册里提供了一个说法 [2] ,而如果连一位法国批评家都定义不了英国小说,谁还能有这本事?据他所言,所谓小说,是“具有一定篇幅的散文体虚构作品”。

对我们而言,这定义已经相当好了,我们也许可以更进一步指定他说的“一定篇幅”应该不少于五万字。在我们的讲座中,任何多于五万字的散文体虚构作品皆被看作小说。

图6

《天路历程》
The Pilgrim's Progress
英国作家约翰·班扬(John Bunyan,1628—1688)的著作,是一首基督教的寓言诗,后来也被认为是小说。

你们要是觉得这么定义并不周全,那请问你们能不能想出另外一个定义,把《天路历程》(图6)《享乐主义者马里乌斯》 [3] 《幼子历险记》 [4] 《魔笛》《瘟疫年纪事》(图7)《朱莱卡·多布森》 [5] 《拉塞勒斯》 [6] 《尤利西斯》 [7] 和《绿厦》 [8] 都包罗其中?否则,能否给出把它们排除在外的理由?

图7

《瘟疫年纪事》
A Journal of the Plague Year
英国作家丹尼尔·笛福(Daniel Defoe,1660—1731)的代表作之一,记述1665年遭大瘟疫袭击的伦敦城。

在这一大片海绵般的小说地带中,有些部分比起别的地方有更强的虚构性,这点毋庸置疑。在靠近中心处,就在一座绿草葱茏的小丘上,奥斯汀小姐站在那里,她的爱玛如影随形,还有萨克雷扶着他的艾斯芒德(图8)。

图8

艾斯芒德
英国作家萨克雷
(William Makepeace Thackeray,1811—1863)的历史小说《亨利·艾斯芒德的历史》( The History of Henry Esmond )中的主人公。

但是我并不知道有什么聪明的说法可以给这整个地块下定论。我们只能说,这块地坐落在两道不怎么陡峭的山脉之间——一边是诗,一边是历史——它的第三面则被大海所限——我们去探访《白鲸》势必会碰上的大海。

首先,我们来研究一下“英国文学”。

所谓“英国文学”,我们当然该解读为用英语写作的作品, 不是在特威德以南或大西洋以东,抑或是赤道以北出版的作品。我们不必把地理上的事故卷进来,大可把它们留给政治家去操心。

可是啊,纵使作如是解,我们的讨论就能一如所愿地通行无阻了吗?难道我们在讨论英国小说的时候,能够忽略掉其他语言写成的小说,特别是法国和俄国小说吗?就影响而论,我们可以无视这些小说,毕竟我们的作家从来没有受过欧陆太大的影响。然而,我在讲座中将尽量不去谈影响,理由容后解释。我要谈论的对象是用英语写作的某种特定的书籍,以及这些书籍的方方面面。对于这些方面,我们能够对欧陆的这类书籍不屑一顾吗?恐怕不尽然。

有一项令人不愉快而且有损爱国热忱的事实摆在面前,我们必须面对,即英国没有一个小说家比得上托尔斯泰——我说的是像他那样,就人类的日常及其英勇崇高的一面,完整地描绘出人生的图景。也没有一个英国小说家对人类灵魂深处的探索堪比陀思耶妥夫斯基。更没有任何地方的小说家在分析现代意识方面,做得如马塞尔·普鲁斯特那么成功。在这些成就面前,我们必须沉吟片刻。英国的诗歌无论品质或数量都傲视群雄,可是英国小说却没有那么风光。迄今为止最好的小说都不出自英国,我们若拒不承认,那可真是十足褊狭的地方主义了。

对于作家而言,地方主义并不要紧,它甚至能成为他主要的力量来源:只有假道学或傻瓜才会抱怨笛福一派伦敦佬腔调,或是托马斯·哈代(图9)土里土气。

图9

托马斯·哈代
Thomas Hardy
1840—1928
英国小说家、诗人,被誉为“英国小说中的莎士比亚”。代表作有《德伯家的苔丝》( Tess of the D'Urbervilles )、《无名的裘德》( Jude the Obscure )、《还乡》( The Return of the Native )等。

然而在评论界,地方主义是一个严重的问题。评论家可没有狭隘的权利,那是具有创造性的艺术家才经常享有的特权。 作为评论家,他必须得有开阔的眼界,否则他便一无所有。 尽管小说行使的是一件创造物的权利,评论却无缘分享,而且正由于他们的浅薄,英国小说里有太多的小宅子被过誉为重要的大楼。

我随手举四个例子:《克兰福德》 [9] 《中洛辛郡的心脏》 [10] 《简·爱》以及《理查德·费沃里尔的考验》 [11]

出于各种个人理由或乡土的缘故,我们也许喜爱这四本书——

《克兰福德》焕发着英格兰中部都市的幽默。

《中洛辛郡的心脏》具体而微地将爱丁堡好好表现了一把。

《简·爱》是一个优秀却尚未成熟的女人充满激情的梦想。

《理查德·费沃里尔的考验》既洋溢着农家的诗情画意,又闪现着时髦的机智之光。

可是这四部作品都只是豪华小宅,而不是宏伟的大厦。只消把它们竖放在《战争与和平》的柱廊或是《卡拉马佐夫兄弟》的拱顶中,我们便立即可以看出并尊重它们的本来面目。

我不会在讲座中频频提及外国小说,更不会摆出外国小说专家的姿态,装作因受规定限制才不得已将外国小说排除在外。可是,我确实要在我们开讲前强调一下外国小说的伟大,可以这么说:我只是把他们当作覆罩我们讲题的一个基本荫影,以便当我们最终回顾时,能够真正看清楚英国小说的真相。关于“英国”这项限定,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1] 帕那苏斯,指《帕那苏斯山》( The Parnassus ),意大利文艺复兴全盛期大师拉斐尔创作的一幅湿壁画,位于梵蒂冈宗座宫殿内。这幅湿壁画描绘神话中的帕那苏斯山,那里是阿波罗的住所。

[2] 阿贝尔·舍瓦莱(Abel Chevalley,1868—1933),法国外交官、诗人、作家,这里指的是他写的《我们这个时代的英文小说》( Le Roman Anglais de Notre Temps )。

[3] 《享乐主义者马里乌斯》( Marius the Epicurean ),英国作家、评论家沃尔特·佩特(Walter Pater,1839—1894)宣扬其美学哲学主张的著名哲理小说。

[4] 《幼子历险记》( Adventures of a Younger Son ),英国传记作家、小说家、探险家爱德华·约翰·特里劳尼(Edward John Trelawny,1792—1881)的自传体小说。

[5] 《朱莱卡·多布森》( Zuleika Dobson ),又名《牛津情事》,是英国作家、漫画家马克斯·比尔博姆(Max Beerbohm,1872—1956)唯一的小说作品,对牛津生活极尽夸张和讽刺。

[6] 《拉塞勒斯》( Rasselas ),全名《阿比西尼亚王子拉塞勒斯的历史》( The History of Rasselas,Prince of Abissinia ),英国作家塞缪尔·约翰逊(Samuel Johnson,1709—1784)的哲理小说。

[7] 《尤利西斯》( Ulysses ),爱尔兰作家、诗人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1882—1941)创作的长篇小说,首次出版于1922年。除《尤利西斯》外,其代表作还有短篇小说集《都柏林人》( Dubliners ),长篇小说《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 A Portrait of the Artist as a Young Man )以及《芬尼根的守灵夜》( Finnegans Wake )。

[8] 《绿厦》( Green Mansions ),英国作家威廉·亨利·赫德森(William Henry Hudson,1841—1922)描写异国情调罗曼史的小说。

[9] 《克兰福德》( Cranford ),英国作家盖斯凯尔夫人(Elizabeth Gaskell,1810—1865)的长篇小说,描写19世纪30年代英国乡村生活。

[10] 《中洛辛郡的心脏》( The Heart of Midlothian ),英国作家司各特(Walter Scott,1771—1832)的长篇小说,描写苏格兰历史。

[11] 《理查德·费沃里尔的考验》( The Ordeal of Richard Feverel ),英国维多利亚时期小说家、诗人乔治·梅瑞狄斯(George Meredith,1828—1909)的长篇小说,以乡村为背景,书写父子关系与阶级差别。 LM8uS6b8vmIfw2hMBwLVnJvCYa47ek2/17XpHgP8/Kr6M8JBcpNx5S1P/dEIJlP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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