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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妈……我做了一个噩梦……”

身下的温暖和摇晃如同幼时阿妈的怀抱，阿骨渐渐醒过来，觉得口干无力，想要阿妈给他水喝，于是他喃喃地说道。但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张污秽而丑陋的面孔，一股奇怪的腥膻气味扑鼻而来。

猛犸人！

他想起了发生的一切，吓得想叫，却叫不出声。猛犸人正在对他说话，他一个字也听不懂，但语音中似乎并没有敌意。阿骨放松了一点儿，但仍然警觉地盯着对方，这次他终于看清楚了，猛犸人的眉骨凸起，眼眶深凹，颧骨凸出，鼻梁也很高，与其说是丑，不如说是古怪。他抓自己来，要干什么？

紧张的思考消耗了阿骨所剩无几的精力，过不了多久，他又昏了过去。当他再次醒来时，又感到身下摇晃，才意识到自己正在那头猛犸背上。他想爬起来，但猛犸人按住了他，力气出奇地大，阿骨根本无法挣脱，只有乖乖躺下。

惊惧交加中，猛犸人把一把红色的浆果放到他脸上。阿骨已经渴了很久，一见到浆果再顾不得其他，只顾把它们一把塞进嘴里，大口咀嚼，吞下酸甜多汁的果肉。吃得急了，又呛了出来，连声咳嗽。

看到阿骨的狼狈，猛犸人咧开嘴，发出了古怪的笑声。看到对方的笑容，阿骨的恐惧减轻了不少。给你食物和水，在任何部族里都是友好的意思吧？他又一次审视对方，发觉猛犸人根本没有长猛犸那样的长毛，那只是他穿着的猛犸皮，他露出来的皮肤和自己没有太大区别。而实际上，猛犸人声音纤细，胸部微微隆起，似乎是一个女性，而且年纪应该很轻，是一个——少女？

“你是谁？”他问，“为什么要救我？”

但少女好像根本听不懂他的言语，阿骨说了半天，只好放弃。疲惫袭来，他又睡了过去。

此后几天，阿骨在猛犸背上时睡时醒，猛犸少女每天喂他吃一些蘑菇、浆果和野菜之类的食物，但没法治疗他。阿骨稍微清醒了一点儿之后，自己割去腐肉，找了点草药敷上，居然挺了过去。

他们骑着猛犸迁移，寻找水草丰美之地，当猛犸啃着草料时，他们也在周围寻找可以吃的食物：野菜、菌类、植物根茎、昆虫和其他小动物。夜里他们靠着猛犸睡觉，猛犸出人意料地温顺，阿骨很快就不再怕它了。

阿骨开始尝试和少女交流，他指着自己的胸膛说：“阿骨，我是阿骨。”

少女看了他一会儿，犹豫地伸出手，指着自己的胸口说：“阿骨……”

“不不，”他连连摇头，先指着自己，再指着对方，“我——是阿骨，你——是谁？”

他说了好几遍，少女终于明白过来，指着自己说：“卡拉……”

“卡拉……”阿骨笑了笑，“原来你叫卡拉……我叫阿骨……你叫卡拉……”

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放心，知道名字，就是见到了对方的灵魂。她不是什么非人的怪物，她叫卡拉。

几天后，阿骨才搞明白自己闹了笑话，“卡拉”是猛犸人语言中“我”的意思，少女真正的名字，叫“荻”，指的是一种草原的野花。

“荻，你救我，你要什么？”当他学会一点儿猛犸人的古怪语言之后，就问少女。他想问的是“为什么”，但荻的语言中好像没有这个词。

“我要……”荻比画着说，她的语言伴随着很多奇怪的手势，“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荻认真地说，“你要让我知道……”

荻说了很多，阿骨花了很长时间才大致明白她的意思。猛犸人本来生活在遥远的西方，和许多猛犸生活在一起。但其他人类来到当地后，大举猎杀猛犸。他们带着仅存的一小群猛犸逃到东方，但途中又不断遭到各部族的截杀。五年前，那群猛犸被人类部族赶进一个山谷，放火烧死，猛犸人也都遇害，只有荻的母亲带着她和最后一头猛犸逃生。撑了几年后，母亲在去年冬天也死去了，此后就只有荻一个人与猛犸相依为命。它的名字很滑稽，翻译成云族话是“小浆果”。

荻所见到的，都是捕猎猛犸的部族人，从未见过和自己类似的族群，她想，他们也许都死了；她和小浆果也一直遭到陌生部族狡猾多变的围猎。她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追击自己。所以当她发现昏倒的阿骨时，她想，也许她可以从这个少年这里知道那些部族的事情。

“为什么你觉得我可以帮你？”阿骨问。

荻并没有说要知恩图报之类的话，而是伸出手，卡住阿骨的喉咙，把他提了起来，阿骨无法相信女孩力气能有这么大。

“你帮我，活；不帮我，死。”荻简洁地说。

“好……我帮我帮……松手……咳咳……”

阿骨告诉她，各部族对付他们的理由只有一个：杀掉小浆果，吃了它。

“泥土！”荻气得用本族的骂人话叫道，“你们是泥土吗？竟然吃猛犸！”

阿骨小心翼翼地说：“人什么都吃。”

“猛犸不可以！它们是……兄弟姐妹！”荻看上去都要哭出来了。

荻慢慢告诉阿骨，在他们的神话里，人和猛犸是草原之神生下的兄弟，他们绝不吃猛犸的肉，但可以喝它们的奶水，靠它们的皮毛取暖，让猛犸帮自己找到植物根茎和水源，骑着它们千里迁徙。更多的生活细节，荻也不清楚，在她的族群覆灭时，她年纪还很小。

阿骨之前做梦也想不到能驯养猛犸这种恐怖的巨兽，但他发现，小浆果虽然看上去庞大狰狞，性子却很温顺，而且相当聪明，荻可以随时把它召来，坐在它身上，指挥它前往任何方向，这是荻的母亲从它幼年起就一点点训练出来的。在荻的引导下，小浆果对他也去除了戒心。他们白天可以骑乘着它，晚上依偎在它怀里睡觉也相当暖和，偶尔下雨的时候，草原上没有一棵树，他们就在小浆果的肚子底下躲雨。荻说：“猛犸聪明而又喜欢同伴，只要你愿意和它们交朋友，他们就是你的朋友。”

“帮我，保护小浆果。”荻对他说。

阿骨“嗯”了一声，他发现荻虽然力大无穷，但并不聪明，她懂得威胁他，却不懂得他可以耍诈。他可以趁她熟睡时偷偷溜走，甚至用石刀割断她的喉咙。如果部族还在的话，他也许真的会这么做。但如今部族已经不存在了，他能去哪里呢？

阿骨知道荻的长相和一般人并不一样，力气也比常人大得多，他甚至发现她可以在一定幅度内转动自己的耳朵，阿骨从未见过有人能这样。但无论怎么说，荻和猛犸毫无相似之处，既没有伸出嘴外的牙齿也没有垂下的长鼻。如果她不是人，至少也不是猛犸。

所以，他暂时没有逃走。 hjk3dTYQDrg7dCI8PKJCb/0Ci9OEFCBVeS4YnnNev1RxPWOGzyBx+Q6wdzbDwEg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