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朋友:
您的前封信,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在上月26日平安收悉的。它带给我不少的悲哀和忧虑。虽然当我思量到您的高尚品格和坚强意志时,这些哀愁确实会减损一些,因为您的这种品格和意志会使您在这些哀愁以最强有力的武器攻击您的非常时刻知道如何去鄙视命运的逆境,或者宁可说,幻觉的逆境。但是我的忧虑仍然与日俱增,因此凭借我们的友谊,我恳求和坚请您,不要忘了把情况详细写信告诉我。
关于您提及的那个预兆,即当您的孩子还是健康和强壮时,您就听到如同他在病中或死前不久发出的那种呜咽,那么我想,这绝不是真正的呜咽,而只是您的想象。既然您说,当您醒时注意去倾听时,您并没有像再度熟睡之前或之后听到的那样清晰,这就证明,那些呜咽纯粹只是您的想象,想象是自由不羁的,它能够表现一个确定的呜咽,比您在苏醒时把您的听觉指向某一确定位置时更来得强烈和生动。
我上面所说的这些话,我可以用去年冬天在莱茵斯堡我所碰到的一桩事情来证明和解释。 [2] 一天清晨,苍穹已朝霞初放,当我从熟睡中苏醒过来时,一些在我睡梦中出现的形象浮现在我的眼前,它们是如此之生动,仿佛是真实的事物一样,特别是一个黧黑的和长满疥癣的巴西人的形象,这种巴西人在以前我是从未看到过的。当我为了转移视线,把我的眼睛引向一本书或某种其他的事物时,这个形象大部分就消失了。但是,当我再从这些事物转移视线,对任何事物漫不注视时,这个黑人的形象又再度同样生动地显现出来,直到他逐渐从我的眼前消失为止。我认为发生在我的内在视觉器官上的这种情形同您听觉器官上所发生的情形是一样的。但两者的原因是极其不同的,您的情形是一个预兆,而我的却不是。不过,根据我下面还要告诉您的,您将会清楚地理解这点。
我们想象的结果或者是由身体组织或者是由心灵组织产生的。为了避免过于冗长,我暂且仅由经验来证明这一点。我们看到,热狂病和其他生理的障碍是神经错乱的原因,那些具有多血质的人只能想象争斗、愤怒、格杀诸如此类的东西。同时我们也看到,想象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为心灵的组织所决定,因为经验告诉我们,在一切事情上面,想象是跟随理智的踪迹的,用一定的秩序把它的形象和语言联结起来,并使它们彼此相互结合,这一点正如知性所证明了的。并且更进一步说,几乎不存在这东西,我们能够理解它,但想象却不能直接从它形成一个形象。既然是这样,所以我认为,所有由生理原因引起的想象结果永远也不能成为未来事件的 预兆 ,因为它们的原因并不包含有未来的事件。反之,那些在心灵组织里有其原因的想象结果或者想象形象却很可以成为某个未来事件的预兆,因为心灵能够模糊地预感到某个未来的事件,所以我们就能够如此确定地和生动地想象它们,仿佛那些真实存在于眼前的事物一样。 [3]
某一位父亲(举一个类似您的情况的例子)爱他的儿子是如此之深,以至他和他所爱的儿子好像是同一个人。既然(根据在别的地方我所曾经证明了的)在思想里必然存在着儿子本质状态的观念,以及伴随这观念而来的东西,既然这位父亲由于同他的儿子结合在一起,所以有一部分就是他的儿子,那么正如我在其他地方所充分证明的,父亲的心灵必然就分有了儿子的观念本质及其状态,以及由此而来的东西。而且,因为父亲的心灵在观念上分有了由儿子的本质而来的东西,那么他(像我曾经说过的)就能够如此生动地想象由儿子本质而引起的事件,有如它们是眼前的事物一样。当然这需要具备下列这些条件:1.在儿子生活过程中所发生的事件是有意义的;2.这个事件是我们能够易于想象的;3.事件所出现的时间不要过于辽远;4.最后,身体的组织不仅健康强壮,而且也是自由的,摆脱了一切从外界而来的、扰乱感官的忧虑和烦恼。并且还有一点也是重要的,即当我们去思想这些事物时,能唤起同它们相类似的一些观念,例如,如果我们同这个人或那个人交谈时,听到了一种呜咽,那么当我们再想起了这个人时,我们的耳朵曾经感觉到的呜咽又再度会出现在我们的记忆里,仿佛当时我们同他交谈时一样。
亲爱的朋友,这就是我对于您的问题的看法,当然我说得过于简短了,但是我力求供给您材料,这样,一有机会您就能写信给我。等等。
斯宾诺莎
1664年7月20日 伏尔堡
[1] 此信最初是荷兰文写的,但早已阙失。《遗著》所载拉丁文(据出版者说)是斯宾诺莎自己翻译的,因此可以视作原件。《遗著》荷兰文版所载乃是从拉丁文重新迻译的。收信人巴林见 第8封信 。
[2] 斯宾诺莎是在1663年4月从莱茵斯堡迁至伏尔堡的,这里说他在去年(即1663年)冬天在莱茵斯堡,据一些斯宾诺莎考证家的意见,可能不确,斯宾诺莎在这里可能是说前年(即1662年)冬天在莱茵斯堡。究竟斯宾诺莎在1663年末或1664年初是否去过莱茵斯堡终成悬案。
[3] 斯宾诺莎在这里区分了两种想象,一种想象是由身体生理组织引起的,它们不能成为未来事件的预兆;另一种想象是由心灵心理组织引起的,它们能模糊地预感某种未来事件。按照斯宾诺莎这里的看法,后一种想象能跟随理智的踪迹,按照一定的秩序(ex ordine)结合它的形象和语言,这就是他后来在《伦理学》中所说的按理智的次序结合观念,因而这种想象能预感某种未来事件。所以斯宾诺莎在这里所说明的两种想象,我们可以认为是后来他在《伦理学》中所说的“依照人身中情状或情感的次序”而发生的观念的联系和“依照理智次序”而产生的观念的联系(参见《伦理学》第二部分命题十八附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