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司令部决议,此次攻打县城由新二团负责主攻,新三团策应,老八团为总预备队并负责配合地方同志进行疏散工作。破天荒第一次,这三个团的团长不但没为主次关系吵架斗嘴,反而会后还聚在一起美美喝顿烧酒。
丁道恒十分满意这种效果,他找到陈卅问道:“老陈,咱们俩是不是也该喝一顿啦?”
陈卅想了想,说道:“战前喝酒不犯纪律吗?你可是政委,不起带头作用怎么教育部下?”
“算了吧!你当我只是请你喝酒吗?”
“那你还请谁?老于不喝酒,齐百轩我一见他就生气,你最好让他离我远点。”
“老郑你忘啦?他手里还有咱们没归建的炮兵营啊!”
“人家现在不是咱军区的人,你请他喝酒就能把炮营要回来吗?依我看,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吧!”
“老陈,你和老郑就不能把关系缓解缓解吗?都是从救国军走出来的老战友,大家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吗?”
“老丁啊!你和牺牲的老郭一样,都是顾全大局的正人君子,可他郑二杆子是啥东西?有奶便是娘!人和人不一样,这个吃里爬外的王八羔子,就当我陈大胆没他这个兄弟。”
“老陈,我觉得老郑没你想象得那么糟糕。你再仔细考虑一下:这几年,他一个人在陕北也不容易,加上有些人又是刻意拉拢,他难免不选错道走错路。再说了,老政委不是已经给齐百轩他们打过预防针吗?我看,他们该得到的教训已经得到了,咱们还是以大局为重吧!”
“老丁啊!” 陈卅叹口气道,“这就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能用一颗善良宽厚的心去待人。”
为扫清攻打县城的障碍,主力部队和地方武装相互配合开展了一系列政治攻势。其中,各县的县大队、区小队、武工队及民兵则异常活跃。
北固分区武工队长孙有富这几天特别忙,一接到上级指令,他马上召集手下队员开会。会上,他宣读了上级关于伪军反正工作的最新指示。孙有富说:“弟…… 同志们,上级的命令很明确,就是叫各县各区把自己辖区内的伪军都看好了。现在啊!咱们大部队主要收拾的是鬼子,一时半晌还顾不上那些狗腿子。只要这些人能听话,不妨给他们记上个小红点。咱们现在查查帐,对对账本上的黑红点,黑点够数的,这几天就抓紧把他们办了吧!”
“队长,西村炮楼的孟歪嘴可有两个黑点了,其中一个还是昨天加上去的。”
“昨天?他昨天怎么啦?”
“他昨天买香烟不给钱,还把卖烟老头给打伤了。所以,咱们就给他记了一个大黑点。”
“够三个黑点才能收拾他。他现在还差一个,赶紧去警告一下。”
“是!我马上去办。”
“队长,”另一名队员说道,“白马据点伪军中队长赵三河已经够三个黑点了,不过昨天他放走咱们一个地下交通员,是不是应该给他记一个红点啊?”
“那当然,”孙有富耐心地解释,“我不是说过吗?得一个大红点就可以抹去一个黑点。这赵三河命不该绝,看来,还得派人去警告他一下。”
“队长,彭沟的维持会长朱育财,不但够三个黑点,而且昨天还强暴一个妇女。咱们是不是今晚就动手啊?”
“那还有啥说的,毙他个舅子的!”孙有富冷笑道,“这朱育财不就仗着儿子给鬼子当特务么?他多次放话,说他老朱家就住在鬼子据点边上,叫咱们有本事就过去杀他。好!今天晚上就拿他开刀。”
几个人商量过对策后,挎上长短枪出发了。武工队一行先来到西村炮楼,刚刚接近壕沟,就听岗楼上有人喊道:“什么人?口令!”
“山里来的!”孙有富不慌不忙地回答。
“八爷?是八爷来啦!快放吊桥,快!”随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吊桥在“吱吱嘎嘎”的呻吟声中被伪军放躺在地。
“八…… 哎呦!是孙队长啊!”伪军班长举着马灯在孙有富面前一晃,赶紧弯腰作个“有请”手势。
“金老三,你们孟小队长在不在?”
“在在!刚才接到信儿就昏过去了,这会儿正躺在炕上导气呢!”金老三一边领路一边说道。
“噢……看来他是知道我们来意啦……”
“谁能不知道啊?八爷手上的‘善恶薄’,那可比阎王爷的催命符还厉害。弟兄们现在都流传一种说法,说是‘不怕阎王勾命牌,就怕半夜八路来’。不过咱没做过亏心事,所以也就不怕见到您。”
“嗯……”孙有富点点头,他看着笑容可掬的金老三,说道,“你金老三表现不错,账本上记的全是红点。以后为人处世要厚道,只有厚道人才能长命百岁。”
“是是!孙队长的吩咐小的不敢忘,不敢忘……”
登上炮楼,孙有富向炕上的孟歪嘴瞧了瞧,只见他俩眼翻白,有进气没出气,一张斜斜歪歪的大嘴里,冒得全是白沫子。看来病得还不轻。
“把他叫醒!”孙有富拽过椅子大大咧咧地坐下,鹰目闪着寒光,一动不动盯着孟歪嘴。
“队长!快起来吧!八爷来啦!”金老三刚刚喊过两声,孟歪嘴从床上一个翻身,“扑通”一声跪倒在孙有富面前,连连磕头哀求:“八爷!小的错啦!小的脑袋塞进驴毛不懂事,请八爷您高抬贵手,把小的当个屁给放了吧!”
“你起来!”孙有富高声断喝,“知道自己错了吗?”
“知道……”孟歪嘴拖着哭腔喊道,“小的一时贪个小便宜……不过小的已经给那老头送去烟钱和医药费了,如果还有啥不对的地方,敬请八爷吩咐……”
“孟歪嘴,我们这次来不是为了要你命,而是给你提个醒儿。你已经有两个黑点了,剩下那一个……你就自己看着办吧!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下次,如果我发现你又多了个黑点,那就不是过来给你提醒这么简单。怎么办,你自己琢磨。”
“是是!小的以后一定争取红点不要黑点,小的现在就想立功赎罪……”
“嗯!”孙有富笑着点点头,走过来拍着孟歪嘴肩头赞道,“你想立功赎罪是好事,不过,我们还得看你表现。现在就有一个机会,就看你能不能争取。”
“请八爷吩咐,小的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赴汤蹈火就不必了,只不过,过几天我们要借贵军地盘行个方便,不知道孟队长能不能关照啊?”
“没问题!您就是想要炮楼也没说的,拿去好了。”
“炮楼我们不要,只是到时候你要配合我们。”
“那好,我这就去准备。”
“你知道怎么准备吗?”
“告诉弟兄们,枪口朝天有多响放多响。”
从炮楼里出来,孙有富等人马不停蹄向白马据点赶去,临出西村炮楼的时候,金老三怕他们子弹不够,从自己腰带上拔出三个弹夹。
“谢啦!”一个武工队员挥挥手。
“别客气,咱不都是中国人吗?你们啥时候招兵,吩咐一声我就过去。”
“好!我记住你这句话了。”
从西村炮楼到白马据点的路程不算远,武工队员骑着自行车,没过多久就看到据点炮楼上的探照灯。
和站岗伪军对过暗号后,伪军小队长亲自跑过吊桥迎接。“八爷,您可算来啦!俺们赵队长一听说你们要来,吓得连夜就跑了。”
“噢?他跑啦?往哪个方向跑的?”
“看来是想去济南,没准这时候连车票都买好了。”
“小张、小刘!”孙有富转身吩咐道,“你们马上给我通知下去,一定要把这赵三河给我活捉回来!”
“是!”两名战士领命走了。孙有富向小队长一摆手道:“咱们进去等吧!没准今天晚上我就住在你这里。”
“那敢情好,弟兄们盼你们盼得眼睛都蓝了。对了八爷……”
“跟你说过多少次,别总把八路军叫成‘八爷’,叫同志不是很好吗?”
“是是!孙同志啊!俺这群弟兄啥时候能反水参加八路啊?您能不能再跟上面说说,就说弟兄们都等急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孙有富劝道,“等大部队执行完任务后,就会正式考虑你们的问题。”
“执行任务?是不是要打鬼子?用不用俺帮忙?”
“暂时还不用,不过,你们可要把据点里的鬼子看住,一旦他们有行动就给我往死里削。”
“好咧!您就瞧好吧!”
白马据点是座日伪军混编的中型据点。不过现在却出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据点东边的鬼子正在睡觉,而据点西边的伪军,却和八路抽烟喝茶亲热地唠着家常。
“鬼子都睡啦?”小队长扭头问手下。
“全睡了,站岗的那个傻X鬼子也正被弟兄们缠着灌酒呢!”
“你们对敌工作做得不赖啊?”孙有富笑道,“鬼子军纪可是出了名的刻薄,你们用啥办法叫他喝酒的?”
“嗨!这有啥难办的?现在的鬼子不比37年那阵子。那时候小鬼子个顶个都很凶,可现在,都是些半大不大胎毛还没褪的孩子。军纪嘛!那就更甭提了,不偷摸自杀不想家那就算好的,还指望他们不喝酒?”
“看来怎么对付鬼子,你们已经摸到窍门啦?”
“说白了,这到底是中国地盘,他小鬼到了俺这一亩三分地,横竖都得归俺摆弄。”
“说得对,如果伪军弟兄都能象你们这样,那小鬼的日子也长不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几名武工队员押着垂头丧气的赵三河从门外走进。小刘笑着报告说:“这小子可真有意思,跑到半道琢磨过味来了。知道不经过咱们允许,跑到哪里都是个白费,所以就掉头向民兵投降了。”
“八爷!饶了俺这回吧!俺下次再也不敢了。”赵三河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你起来吧!”孙有富冷冷说道,“这次原本也没打算杀你。不过你自己要小心,下次再多个黑点,也不用我们动手,墙角就有耗子药,你自己看着办吧!”
“谢八爷!谢八爷!小的记住了,下次一定要红不要黑。”
“好啦!”孙有富站起身,对小队长吩咐,“你回头跟他交代一下任务,如果这小子不配合,直接毙他个舅子!”
“是!”小队长向孙有富敬个礼,一脸不屑地瞧了瞧赵三河。
武工队在白马据点稍事停留,大约在夜里两、三点钟,才走出据点直奔附近的彭窝村。朱育财家是座独门的青砖四合院。这老东西在抗战前靠放高利贷起家,家里有几亩地。朱育财是个善于伪装的奸猾之辈,无论八路军还是鬼子,他绝对是两面不得罪。不过在乱世之中,左右逢源的伎俩虽然能保得一时平安,但是并不长久。直到几个月前,从他独生子嫖了特务队长的姘头并被捉奸在床后,事态就发生了逆转。先是他独生不孝子为了活命,答应给鬼子当特务。随后,在鬼子宪兵的威逼利诱下,朱育财也不得不表明态度正式投敌。
投敌后的朱育财干了三件坏事:先是向鬼子提供抗日军属的名单;其次,出卖在彭窝落脚的地下交通员(就是被赵三河放走的那位);索要高利贷时顺便强奸了苦主的儿媳妇。三件坏事三个大黑点,在八路的账本上一笔笔记得清清楚楚。朱育财对自己的罪行了如指掌,他也曾想过退路问题。甚至,他还四处打听怎样才能弄到日本国籍。
不过,他已没有机会踏上樱花之国的土地,就在他感觉风声不对准备连夜潜逃的时候,武工队及时将他堵在家里。
“八爷?”朱育财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裤裆里尿得一塌糊涂。“八爷饶命啊!”
“呦!”孙有富横眉立眼,“你干了这么多坏事,我还以为你不怕死呢?没想到也是这副熊德行。”
“八爷!我是一时糊涂……”
“是吗?那你下辈子想明白了再做人。”
“八爷!您可不能枪毙我呀!您一开枪,据点里的太君……不不!鬼子可就杀过来啦!”望着武工队员手里那黑洞洞的枪口,朱育财急抓救命稻草。
“噢!你倒提醒我了。”孙有富插起手枪,扯下头上的白毛巾擦擦汗,随后高声喝道,“小王!”
“到!”
“冲白马据点的鬼子打两枪,顺便告诉鬼子‘老八团’来了!”
“是!”
“老八团?妈呀!”朱育财再也控制不住,连屎都吓出来了……
两声枪响过后,传来一阵疾风暴雨般的枪声。朱育财呆呆望着白马据点,脸色犹如死灰。
“小鬼子怎么只放枪不敢出来呀?”孙有富对朱育财邪笑道,“我可想死太君啦!麻烦您老叫他快点出来行不行?”
朱育财绝望地看着孙有富,口角涌出大量的白沫。
武工队员抽出大刀来到朱育财面前,手起刀落砍掉他的脑袋。孙有富将一张布告放在尸体上,顺手压上一块石头。“走吧!”他挥挥手,“抓紧时间再去拜访几家。争取在大部队总攻之前,彻底铲除这些绊脚石。”
部队正在集结的时候,陈卅收到地下交通员的情报。情报上说:第48旅团已经出了济南。“咦?咱们还没打他就出来啦?”陈卅紧皱眉头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小鬼子已经获悉咱们情报啦?”
“这不太可能。”丁道恒说道,“我们只将作战命令传达到团一级指挥员,即便是有人泄漏情报,鬼子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出反应。”
陈卅没说话。
“老陈,是不是把老于和老齐叫过来一起商量?”
“好吧!”陈卅犹豫片刻,便同意了丁道恒的建议。
四个人研究半天,最终也没得出什么有价值的结论。陈卅等得有些不耐烦,他命令侦查部门和情报部门密切注意济南方向后,便下令各部队在指定时间内进入指定战斗位置。
“老陈,咱们是不是请友邻部队配合一下?”齐百轩建议道,“这样,我们的胜算也能有保证。”
“你是说请求Y军区支援?”陈卅反问道。
“最好请他们协助一下。”
“那就直接和Y军区副司令郑东贵说,说咱们要打大仗啦!你郑二杆子若还是咱老八团的种儿,就过来伸把手。”
齐百轩没说话,捏着香烟的手指有些微微颤抖。
“这场仗老子谁也不靠,就用这三个团。”陈卅拍着胸脯喊道,“打赢了,老子吃香的喝辣的;打输了,那没说的,我领着老婆孩子跳河去!”
陈大胆要玩命了,在座各位谁也不好再说什么。既然是同绑在一辆战车,那就一起出力,有多大力气使多大力气。
马富率领新二团向县城方向迅速接近。这一次,新二团可不象刚组建时那样——穷得只剩下裤头。现在的新二团,不但人手清一色的三八大盖,而且还有掷弹筒、迫击炮、九二式步兵炮、榴弹炮…… 摆开了一遛,就连老百姓见了,都忍不住说道:“这八路了不得啊?才几年光景,那架势都快赶上小鬼子了。”
“可不是,”旁边有人接茬,“俺记得刚来八路那阵子,也没见到他们打过啥象样的仗,不外乎就是小鬼子白天修路,他们晚上跑过去‘扒路’,要不怎么叫‘八路’呢?”说这句话的老兄,二十年后在“文化大革命”中被定性为“历史反革命”,差一点没被造反派活活打死。
新二团如此,其它两个团就更不用说了,八路军从山里刚一露面,平原上的鬼子伪军立刻就傻了眼。
“妈呀!这是土八路吗?”白马据点的赵三河望着大白天就敢大摇大摆过壕沟的新二团,一紧张差点没尿了。
“中队长!咱们打不打?”小队长不怀好意地问道。
“打你妈个X!”赵三河起脚就把这位老部下踹个跟头,“你他妈想害死老子?”赵三河红着眼睛说,“连八爷你也敢惹,活腻歪了是不是?就咱手头上这点破铜烂铁,还不够他们一炮捶捣。看啥?还不往天上放枪!”
据点里“噼里啪啦”的枪声就跟过年放鞭炮似的,听得新二团的战士“呵呵”直乐。有人说:“瞧瞧这伪军,多听话啊?叫他们干啥就干啥。咱根据地从此又多了一个兵种叫‘八协军’。”
八路这边拿着伪军寻开心,伪军那边却在为八路“担忧”。“中队长!皇军要是叫咱们还击该咋办?”有个伪军问道。
“他娘的!都这时候了谁还管谁?”赵三河骂道,“小鬼子要是敢瞎咋唬,就弄死他个狗日的。”
八路军这三个团一路之上畅通无阻,创造了抗战以来遇敌“零伤亡”记录。一位叫刘润田的随军记者在记录中写道:“部队过封锁线如履平地,鬼子和伪军连个大气都不敢喘…… 这要归功于我党领导下的人民战争,只有人民才能创造出这种辉煌的奇迹。”
鬼子并不关心人民能创造出什么奇迹,他们只知道陈大胆来了。为此,守备县城的青木秀雄急得团团乱转。自从上次兵败逃回济南后,他受到大本营的严厉斥责。如果不是战事吃紧,日军正当用人之际,恐怕青木难逃谷田的下场。出于无奈以及对青木的失望,大本营将他连降两级调派北固县城任守备大队大队长。原本是大佐的青木,如今却变成了少佐,可想而知,青木现在的心情有多糟糕。从那以后,青木就患下“逢陈必乱”的心理障碍,一听到“陈卅”二字,他就彻底歇斯底里不可控制,从而枉杀了不少中国无辜平民。可是今天,陈卅真的找上门,青木却又龟缩在被窝中,呆呆不知所措,就连抬手端个杯子也是颤颤巍巍汤水淋漓。
“大队长已经不能胜任指挥了。”他手下士兵暗自相传,“一听到‘陈大胆’三个字,大队长就连搂女人睡觉的力气都没了。”
青木大脑一片空白,当他听到陈卅避开地堡防守群,将部队直接拉到城北尚未完工的沱河防御体系时,他跪倒在榻榻米上号啕大哭。
“团长!小鬼子好象要玩横的。”观察哨将望远镜递给马富,指着城墙上的日本兵说道,“这群兔崽子没少往身上捆手榴弹,看来是想和咱们同归于尽。”
“先打掉几个教训教训他们!”马富冷笑道。
“是!我马上通知神枪手。”
“回来!”
“团长,您还有什么吩咐?”
“你狗日的这么着急干啥?谁叫你找神枪手啦?你赶快跑步通知炮兵,叫他们拿这几个鬼子校正一下炮位!”
“是!”观察哨乐呵呵跑出去。没过多久,随着一阵沉闷的炮弹出膛声,墙头上的鬼子在瞬间就汽化了……
“妈个巴子!这烟冒的,啥也看不见。”虽然距离浓烟很远,可马富还是不由自主伸出手在眼前扇了扇。
“老兵喽!”白广文感慨道,“一瞧咱团长这架势,就说明这些年他没少在阵地上吃烟。”
“白胖子!你瞎嘀咕啥呢?”马富贴在望远镜上,头也不回问道。
“我这是在回忆啊!”白广文又发起了感慨,“你说从32年到现在,咱们和鬼子打了多少年啦?”
“快十三年喽!”马富收起望远镜,转身在掩体里坐下,“别说你老兄感慨,就是我一想起十三年前的事儿,那就跟昨天发生似的。”马富接过白广文递过来的香烟,狠吸几口又道,“在陕北的时候,那些文工团女兵没事总唱啥‘九一八、九一八’,于是我就问她,你知道啥是‘九一八’不?那小丫蛋子跟我说啥?说‘九一八’就是‘九一八事变’,还说中国人不能忘记‘九一八’。我说对!中国人要是忘了‘九一八’就是狗日的……”
“我说老马,你就这么跟人家女同志说话呀?是不是你对那妮子有啥想法?”
“那丫蛋子是咱郭政委的老婆,你说我能对她有啥想法?你们这些搞政工的还有没有点正经事?”
“好好!我错了,你继续说。”白广文干笑两声。
“不过,那丫蛋子并没在意咱粗人说粗话,反而夸咱思想进步。我就说:‘你知道不?我就是九一八那天从北大营跑出来的。’这话一说,可了不得了,‘呼啦’围上一群丫头,非叫咱谈啥感想。我说能有啥感想啊?就记得那天晚上全是烟全是火还死了不少兄弟。她们不依,一个劲缠着我,非要从我这里挖点啥‘素材’。没办法了,我就说我这人脑子笨,有些事情记不住了,兴许其他弟兄还能记得。于是,我就告诉她有谁是跟我一起逃出来的。有‘郑东贵郑副军长、江永江大个子、张宝库张好色、孙建德孙长腿。’。她说:‘就这么几个人啊?’我说这还少吗?当初一起逃出来的还有几个,不过都不在了……”话说到这里,马富的眼圈突然红了,他哽咽道,“如果……如果她现在问我,那我就只能告诉她这些人里还剩下三个,我、江大个子和郑副司令!其他的,全都英勇战死在保家卫国的沙场上……”白广文和马富两个人都哭了,马富哭得尤为伤心:“从汤杖子建军到现在,老救国军3千多位弟兄,能活到现在的不足一百人,其他的…… 其他的……”马富摆着手挥泪如雨,“都他妈死得不孬!”
“老马啊!好端端的,你讲这些干啥呀?弄得我心里这个难受啊!”
“咱们活下来的人不想他们想啥?”马富抹抹眼泪叹息道,“你老白能把他们忘了吗?”
“是啊!”白广文哽咽道,“至少我就忘不了郭政委,他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临走都是轰轰烈烈惊天动地。”
“郭政委是个好人哪!”马富喃喃说道,“他对战士那个好啊!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咱们行军打仗难免不遇上个磕磕碰碰,每到这时候,郭政委准保出现在你面前,拉着你的手问;‘摔咋样啦?还能不不能走啊?’然后就是帮你背枪,一直给你背到驻地。遇到老百姓,他就攥着人家手说:‘老乡,咱们是人民军队,是人民的子弟兵啊!你们要多打粮食好支援我们抗日,我替战士们谢谢你们啦…… ’”含着眼泪,马富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
二人再也不言语,默默望着县城,默默地流着眼泪……
“老陈,消灭鬼子后你最想干什么?”丁道恒随口问道。
“我?”陈卅不假思索地回答,“接着打仗。”
“我是问,除了打仗你最想干什么?”
陈卅将铅笔丢在一边,低沉着嗓音有些伤感:“带着老婆孩子去给凤儿他们上上坟……”
“我也是……”丁道恒坐在土堆上,从口袋抽出一张照片仔细端详,“要不是战争,咱们至于一连几年也没过去瞧瞧他们吗?”
“那些闹心事你最好现在别提,”陈卅一挥手,“我现在要指挥打仗,你可别乱了我的心神。”
“乱你的心神?”丁道恒苦笑道,“你是一个房子着火都能四平八稳喝酒吃菜的人,我这几句话就能起到那么大作用?”
“不知咋地了,”陈卅忧伤地说道,“我一想起那些同志就要哭……”
战士们开始进入阵地,作冲锋前最后一次武器检查。刘润田同志穿行于各个战壕,时不时选几个典型做做阵地采访。
“小同志,你今年多大啦?”刘润田坐在一名小战士身边亲切地问道。
“十七岁!”小战士挥手抹抹口唇边的鼻涕。
“家里还有什么人啊?当兵几年啦?打仗怕不怕呀?”一连三个问题,问得小战士不知所措。
“虎子,你有啥说啥,别害怕!”班长老纪叼着烟卷安慰那名小战士。
“对!你有什么就说什么,千万别有心理负担。”刘润田也不失时机安抚他。
“俺……俺叫虎子……家里就剩俺自己了……爹娘都叫鬼子给挑死了……”
“别看他年纪小,可当兵有两年了,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兵。”多嘴多舌的老纪干脆替虎子唠起家常。
“噢……”刘润田难过地拍拍虎子,提笔在记录本上写道:“这个战士今年只有十七岁,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坚毅的目光中充满对鬼子刻骨铭心的仇恨。他抬手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向我讲述他那悲惨的过去……”
“大记者!你这儿写的是啥?能不能给咱们这些睁眼瞎念念?”老纪从一旁探过身子,欣赏着刘记者那笔走龙蛇的字体。
“会给你们念的,”刘润田微笑着说道,“等打完这一仗,我亲自给你们念。”
“打完仗?”老纪“嗨”了一声,“打完这一仗谁还能听你念这个?能活下来就算不错了。”
“噢?请你继续说下去。”刘润田将“目标”投向老纪。
“哪次打仗不死人哪?有时候一个班十几条汉子,一场战斗下来就剩两三个,刚入伍的新兵没过一天也成了老兵。那可真叫掺哪!”老纪叹口气,吐出徐徐青烟忧心忡忡地说道,“咱们这些当兵的不怕流血也不怕挨枪子,就怕从战场上回来见不到一锅吃饭,一炕睡觉的兄弟。打完仗你就看吧!没有几个班不哭,也没有几个人能吃下饭,就更甭提有人能听你念啥文章。”
“噢……”刘润田不知不觉点点头,提笔写道:“……虎子身边的老兵向我介绍说,战争是残酷的,但是,他们已经为反法西斯的正义战争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们不怕流血,也不怕牺牲,就怕自己不能成为真正的革命战士。瞧!我们的战士多可爱呀?看到他们就着污浊的河水,啃着坚硬的窝窝头,我不禁想到:这才是中华民族最坚固的钢铁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