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道恒到医院去探望于立山,望着一脸憔悴的老于,丁道恒欲哭无泪。“老于啊!你可要挺住,咱们军区可不能没有你。”
“嗨!”于立山长叹一声,摆着手痛苦地说道,“有没有我又能如何?就连老宋这样众口铄金的好同志,不是也要走吗?陈大胆啊……我怎么从来没发现他会这么狠呢?眼睛都不眨,说杀人就杀人,嗨!”
“老于啊!这件事你就不要再想了,组织上已经对老陈作出过处理。”
“不就是撤职留党察看,在公开场合进行反省么?那些死了的人怎么办?难道仅凭老陈几封检讨书就能把他们救活么?”
“老于啊!你就别再钻牛角尖了,要不然你叫组织怎么办?难道枪毙老陈?那小鬼子岂不是乐翻了天?”
“我就是想不通,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他怎么还不放过老宋呢?老宋向他头也低了,错也认了,看在老同志老战友的份上,他就不能给老宋留条活路吗?我想不通,这到底是为什么?”
“老于,”丁道恒的语气极为沉重,“你还是太实在。和老陈共事这么多年,他是怎样一个人,你难道还不清楚吗?他是一个把弟兄看得比命还重的人。当年李通财和救国军113名弟兄为了他,背负上‘反革命叛乱’的罪名,至今也没摘下那顶帽子。如果不是老宋当年一时糊涂,这114个人至于永世不得翻身吗?就连咱们几个,一想到这段往事都难过得吃不下饭,更何况是老陈呢?你说,这笔账是老宋赔理道歉就能解决的吗?我看老陈能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给老宋留下余地了。”
“这也叫留余地吗?老宋一旦踏上白区,那就是必死无疑啊!我就不明白,老宋他为什么要签字呢?他难道不清楚后果吗?”
“你以为老宋真愿意签字吗?”丁道恒苦笑道,“当然,老宋的确是位以党的事业为己任的好同志,他更是一位顾全大局的优秀党员。不过,这些并不能感动陈大胆,你当他不签字老陈就拿他没办法了吗?陈大胆上来驴脾气,什么损招不敢想?什么损招不敢用?一旦二人失和,你说说,这X军区会有多少人跟着遭殃?”
“这……”
“这就是我最心痛的地方,老陈他变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单纯的陈大胆了。”丁道恒说着,一阵长吁短叹……
“唉!”丁道恒也是一声叹息,病房迅速被愁云所笼罩。
陈卅进了家门,发现炉灶冰凉,饭锅中居然连一粒粮食都找不到。于慧坐在炕头不吭不响,孩子安静地睡在她身旁。
“你吃饭没有?”陈卅解下武装带高挂在墙头。俯身瞧瞧孩子,向于慧露出温柔的笑容。
“我不饿。”于慧的语气冷若冰霜。
“那我叫警卫员炖几个地瓜,咱们将就一下凑合一顿。”
“我可没有你那份闲心。”于慧说着,把脸向一旁狠狠扭去。
“又怎么啦?就是要离婚,也得先把饭吃了吧?吃过饭,你愿意怎么批评教育都随你。”
“我问你!”于慧怒气冲冲地问道,“是你叫宋先生去白区的吗?”
“嘘!小点声!”陈卅低头看看熟睡的孩子,不管于慧愿不愿意,从炕上将她抱起,走进隔壁的小屋。
“陈大胆!你放开我!”于慧在他身上“拳打脚踢”,捶得陈卅胸膛“嗵嗵”作响。
他将于慧放在木床上,随手掩上房门。“有什么话你现在说吧!说完咱们去吃饭。”
“你回答我,是不是你逼着宋先生签字的?”
“这件事是谁告诉你的?”陈卅皱着眉脸色变得很难看。
“你别管是谁告诉我,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是宋玉琴告诉你的吧?”陈卅看看于慧脸色,心中豁然开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于慧含悲带泣地说道,“玉琴就这么一个哥哥,她哭得眼睛都肿了。”
“你难道忘记宋玉琴伙同刘绍光把你诳进保卫科的事啦?这才几天哪!你就学起那位南郭先生啦?”
“老陈!”于慧摇着头,一脸不可置信,“我真不知道你学文化是对还是错,从抗大回来后,我就发现你变了,变得令我不敢相信。再不是以前那个心地善良、待人以诚的陈大胆了,你完完全全变成了陈司令,一个凭着自己喜怒去主宰别人性命的陈司令。”
“嗬?”陈卅冷笑一声,“没想到你居然会留意我,在我记忆里,你不是恨不得我马上消失吗?”
“陈大胆!我恨死你了!”于慧大声喊道,“如果是以前的陈大胆,我还能考虑是否离开他,可是现在的陈司令,我是一天也不会和他过下去。我宁可改嫁给一个善良的农民,也不会把终生托付在卑鄙小人手里。”
“你说谁是小人?”陈卅当即就火了,“在你眼里,我难道就是那十恶不赦的小人吗?”
“你觉得你够光明正大么?有暗地向别人下黑手的正人君子么?”
“你凭什么说我暗地下黑手?”
“难道对宋先生不是吗?”
“你……”陈卅气得直转圈,他指着冷眼相对的于慧,气急败坏地喊道,“别人在背后怎么说我那也就算了,可你不同,你我是结发夫妻啊!我这么做为了谁,你难道还不知道吗?虽说你不想和我过了,可是,只要你没和我离婚,那我就要尽到丈夫的责任,就要保护你和孩子!”
“你骗鬼去吧!”
“好……”陈卅被于慧这句话噎得几乎喘不过气,他拍着胸脯痛不欲生地说道,“32年,我从北平和你分手后就遇到了凤儿。我们俩不敢说一见钟情,可也算是情投意合。我记得自己曾经对她说过,一生一世都要保护她爱护她,可是结果呢?33年,她和我被宋玉昆、韩柏给关进了大狱,差点没赔上性命不说,从那以后,还落下个怀不住孩子的毛病。我!”陈卅含泪指着自己鼻子,哽咽说道,“我……我连累了自己老婆,可是我老婆非但没有埋怨我,反而还拼着性命要给我留下个一男半女!女人做到这份上,你说,有谁能不对她礼敬三分?后来,韩柏这兔崽子趁着我给她治病,对我们又下了黑手。为了能叫我活着,她和杨雨、柱子用自己的命换回你现在的丈夫,换回了陈大胆!她对我是仁至义尽,可我这个丈夫,尽到过自己的责任,履行过自己的承诺吗?没有!枉我还自称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居然连个小小承诺也不能为自己女人兑现!你说,嫁给我这样一个连女人都保护不住的男人有啥用?我愧对凤儿,一想起她遭的罪我就想把自己崩了!从她死后,在跟你结婚之前,我曾经暗暗发誓:如果我这辈子还能再娶,如果我发现有人再敢打我家小的主意,不管他是谁,也不管他是多大的官,我陈卅是遇佛杀佛,遇魔除魔!那些保卫科的鳖犊子就是榜样!”
“你说了半天,我还是没听明白这和宋先生有什么关系。”
“刘绍光和宋玉琴是什么人?他们和宋玉昆是什么关系你不会不知道吧?我不敢保证宋玉昆是不是也参与了这件事,是不是也收到过齐百轩的信!为了我家人,为了我老婆孩子,哪怕是一座天,对不住了,先捅它个窟窿再说!”
于慧停止了哭泣,犹豫片刻后,她突然略显惊讶地问道:“我对你真有这么重要么?”
“重不重要我不知道,我就知道自己不能拖累老婆,孩子不能失去娘!”
俩个人对视许久,谁都没说话,直至屋外传来孩子的哭闹声,这才如梦方醒急匆匆跑出去……
“别哭别哭,有你老子我在,就没人敢动你一根指头!”陈卅说着,蓄满胡茬的大嘴,在孩子小脸儿上重重一亲。
可以这么说,经历“X军区反革命事件”后,根据地在较长一段时期内都是风平浪静。而这一时期是自抗战爆发以来,陈卅最为无所事事的一段时期。就象是一张白纸,实在没有过多的笔墨可以描述。每天除了写写检查,就是看看报纸逗逗孩子,时不时还能因为生活琐事和于慧拌拌嘴。生活虽说过得清苦,可小日子也算是其乐融融。就在陈大胆以为自己将会菜菊东篱、田园终老的时候。因为日军发起了“豫湘桂”战役,山东局为了抗战大局着想,不得不再次请他出山“坐镇”X军区。不过,小鬼子这次虽然折腾很凶,但是并没有对共产党重点开刀,反而将国民党打得一败涂地。令小鬼子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这次抽风却导致在中国战场上,形成了“三国鼎足”之势——国、共、日三方的势力由此逐渐平均起来。而山东根据地,在粉碎日军几次规模不大的扫荡后,也迎来了历史性的发展时期。
执行了上级“关于主力部队全面地方化”的指示后,X军区主要领导变得“清闲”起来。在未来一段时期内,每日里除了从事生产劳动,就是在一起碰碰头,研究研究国内外政治军事形势。官复原职后,身为军区一把手的陈卅,不参与生产劳动实在是说不过去,好在于慧出身于商业世家,对经商颇有建树。算是跟着老婆借光,陈卅“利用职权”将自己安插进于慧的“商业小组”,总算从事正当行业做起了“有本买卖”。
于慧经过考察,发现山东根据地地处海滨,具有开采海盐的优越条件。而敌占区和内陆呢?恰恰最需要的,就是食盐等日用消费品。这种买卖对于家人来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的机会,于是,经过上级批准以及陈大胆的保驾护航,根据地“商业小组”成立后三个月,就赚到了第一桶金。望着那些白花花的现大洋,丁道恒等人都说陈大胆这老婆娶得值,简直就是把“财神奶奶”给请进了家门。为此,曾经被一文钱憋出过满脸青春痘的陈大胆,第一次对于慧另眼相看敬若神明。
“咱们什么时候办离婚?”于慧还时不时提醒陈卅这个关键问题。
“离婚?呵呵!离啥婚哪?就这么过吧!挺好的。”
“你到底还是不是男人?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我不当男人了还不行?大不了以后我全听你的。”陈大胆算是彻底掉进了钱眼儿。
“那不行,”于慧坚决地说道,“这件事不算完,反正我是不想和你过了。”
“咋能说不过就不过呢?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咱们在一起可不只过了一百天吧?你于大小姐就是不看我陈卅面子,总应该想想孩子吧?”
“你如果不同意我就去找组织,我就不信组织上也不批。”
“小姑奶奶算你狠!行!你真要想离我也不拦着,等孩子大一大再说你看行不?”
两个人就这么一直拉锯扯皮,直到山东战场发生巨变,八路军开始发动局部反攻,于大小姐怀上第二胎时,“家庭问题”才算暂告结束。
小日本的日子是老太太过年,这一点,稍微留意时局的中国人都能看出。通过这一时期的战报,陈卅发现一个问题:八路军对鬼子所有的战斗中,除偶尔能发现几架国军侦察机外,那些平日里涂着狗皮膏药“哼哼呀呀”的鬼子飞机,再也没怎么出现过。不但如此,就连鬼子的给养和装备也和抗战初期大为不同。鬼子手里的枪械逐渐老化,就连汽车也不象以前那样在公路上大摇大摆地横晃,最惨的是,汽车灯也从原来的两个,减少为固定一个使用。
“再拖几年小鬼子就要当裤子了,”陈卅“呵呵”坏笑,“都穷到这份上了,还想着占领亚洲哪?”
“老陈哪!看来主力部队地方化还真是英明,至少,咱们在军事上积少成多,掌握了绝对的主动。你看看这一年战果,虽说咱们司令部闲下来,但是部队和地方群众却没闲着,零敲碎打,弄死的鬼子和伪军,比来一次大规模战役也差不多少。最主要是,伤亡降低到历年的最低点。”
“你只看到了一面,”陈卅提醒道,“你就没发现这战果是建立在前期打下的基础上吗?要不是咱们把鬼子给打怕了,你当地方部队这么折腾,小鬼子不会扫荡报复吗?别的我不说,你就说这两年鬼子为啥对咱们地盘只围不打,而对其它根据地却是又围又打呢?说白了,他们一提起‘老八团’三个字,那腿肚子就得转筋。”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不过你说得也不错,至少和咱们根据地对峙的鬼子伪军,就比其它地方要老实得多。”
“咱不动他们也不动,这倒好,互相拖着,都挺省心。”
“老陈,地方部队和民兵对你布置的任务完成得很到位,你看,他们对交通线上的据点实施跳跃式打击,使鬼子的防御出现了断端、断点,从地域上造成他们之间的配合空间越来越大。甚至有的地区,一个孤立的鬼子据点往往要被迫防御十几,甚至几十里的大面积区域。这就为我们集结部队大范围穿插创造了有利条件。”
“这就是‘人民战争’啊!你看,以往我们拔掉据点,没出三天鬼子准能把它修复。可现在不行了,小鬼子就是有那份心,他也得寻思出门会不会踩到咱民兵的地雷。这还不算,就连鬼子汉奸也知道他们前脚出门,咱后脚就能得到情报。他要不想死得快,最好给我乖乖窝在据点当缩头王八。”
“老陈哪!我看小鬼子的末日不远啦!只要再加把劲儿,没准到明年,山东的小鬼子就被咱们给收拾干净了。”
“对了,韩柏那小子有消息吗?”
“据我们内线同志报告说,自从三年前他的伪军部队被咱们师消灭后,韩柏就一直龟缩在青岛不肯露面。看来,他也感觉到鬼子是靠不住了。据说他现在和国民党打得火热,我看这小子八成是要投靠重庆。”
“这兔崽子就是私心太重。”陈卅一针见血地指出,“他所做的一切就是想报复我,可是弄到最后,他就连自己老婆都赔给我了。”
“老陈,照你这么评价,韩柏似乎还够不上汉奸?”
“你没发现吗?”陈卅感慨道,“他除了在‘围剿’路西的时候帮过鬼子忙,从那以后,好象没见过他和鬼子怎么亲近过。看来,他自己也不甘心当个见不得祖宗的汉奸。”
“嗯!你的说法不无道理,可他当过汉奸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谁也抹杀不掉。”
“对了,上级交给咱们的任务你看过没有?”
“不就是再拔几个据点,将交通线上的鬼子向中小城市进一步压缩吗?”
“上级首长太谨慎了,这么小打小闹,到后年也不可能把小鬼子全端掉。依我看,咱们不干则已,要干就干个大的,撇开据点,直接端掉县城!”
“老陈!你又犯毛病了是不是?打仗就跟居家过日子差不多,好不容易咱们才积攒些家底儿,你是想把这些家当都给押到赌桌上去是不是?”
“嗯?咱们不具备攻打县城的实力吗?”
“那倒不是。”
“那就打!”
“可打下县城后该怎么办?打下了县城,咱们可就要直接面对济南鬼子的第48旅团。你不怕他们趁咱精疲力竭来个背后下刀子?”
“他们还敢挑肥拣瘦吗?”陈卅一瞪眼睛,“老子连他们也想一块收拾。”
“虽然军事上你说得算,不过,我看还是请示一下比较好,免得事后受埋怨……”
“拉倒吧!”陈卅一拍桌子,打断了丁道恒的建议,“想做乖孩子,你就别指望能打胜仗!”
“老陈你听我说……”
“没工夫搭理你!”陈卅撅着嘴不满地说道,“就说你老丁,这辈子为啥不能单独指挥一场漂漂亮亮的战斗?说白了,就是被纪律给管傻了。你要是跟我一样,没准鬼子怕的就是你丁道恒。”
“照你这么说,那纪律就不要了?是不是咱们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对喽!”陈卅“嘿嘿”一笑,拍拍老丁的肩膀,“你算是说到正地方了。打仗嘛!就是咱想咋干就咋干!”
“一边去吧你!”丁道恒气呼呼拨开陈卅的手掌。
陈卅和丁道恒谈话的中心思想,经山东局领导批准,在随后的军区党员工作会议上被广泛讨论。主持会议的陈卅进行了如下开场白:
“同志们,现在开会啦!请交头接耳的同志注意了:今天的会很关键,也很重要。会后,希望你们将这次会议的中心思想向基层广大的指战员传达。”陈卅看看台下正襟危坐的部下,象征性地翻开一页稿纸:“同志们,随着战争的发展,胜利的天平已经逐渐倾斜到我们一边,可以说,抗日战争胜利到来的那一天,已经为时不远啦!”
“哗……”台下掌声热烈。
“可是我们还应该清醒地看到:敌人并不甘心他们的失败,他们还会继续垂死挣扎负隅顽抗。为此,我希望在座的各位同志,能够紧紧团结在党中央周围,再接再厉,争取一个胜利接着一个胜利!”
“哗……”
陈卅对这种效果很满意,心想:“还别说,左云涛这小子写出的东西,还真能蛊惑人心?”随着掌声平息,陈卅继续念道,“今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最为关键的一年。在中国战场上,在伟大的中国共产党领导下,我八路军、新四军在广大人民群众的积极配合下,开始了局部反攻。为了更有力地迎接大反攻到来,经军区领导决定,由上级组织批准,我X军区即将对日寇发动全面进攻。有关战役战斗的细节问题,在会后的‘战前动员会’上进一步讨论,这里,我就不多说了。现在,由我代表军区领导对这一时期工作作如下总结……嗯嗯!”陈卅轻咳一声,端起茶杯喝口水。
“…… 在过去的一年里,在伟大的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在根据广大人民群众积极配合下,我们取得了辉煌的胜利……(以下删去6000字)但是,我们必须要清醒看到自己的不足……(删去300字)。当然,在过去的一年中,根据地内可以用‘大事没有,小事不断来形容’,这里我就不再重复了。现在,我重点要强调的是……(再删去45000字)好了,我的话讲完了……”陈卅话音未落,台下已经掌声如雷。他挥手象征性地拍几声巴掌,随后双手又向下压了压:“下面请丁政委进行工作总结……”台下的掌声嘎然而止,只有前排响起一阵稀稀落落的拍手声……
“陈大胆!可真有你的,”丁道恒心中暗骂,“你狗日的一讲就是三个小时,比我这当政委的还能白话。都叫你讲了,还用我发什么言?你这不是明摆着显摆自己比我有水平吗?”他走上台简简单单作几个总结,便匆匆宣布散会。会后,他拽着陈卅余怒未消:“老陈,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你这么办事吗?”
“我咋地啦?”
“你上台讲了三个小时,把能讲的全讲了,还叫我发什么言?叫我难堪是不是?”
“我还以为是啥事,就这个?”
“对!”
“这点事你也往心里去,肚量太小了吧?我说丁政委啊!你平时一白活就是‘一、二、三、四、五、六’,一个小时能说完的话保准叫你抻到五、六个钟头。怎么?我今天才讲三个小时你就受不了啦?”
“你……”
“算啦!算啦!不就是谁讲谁没讲的问题吗?一会儿开会,全由你讲还不行吗?”
“废话!作战会议你叫我主持,这还不是变着法难为我吗?”
“反正我是征求过你意见,”陈卅坏笑道,“这可不是我不叫你讲噢?”
陈卅的打法很特别,围三阙一猛攻县城。至于县城周围的据点,他是不管也不问。什么鬼子增援,什么参战部队的弹药输送补给等问题,他完全不作考虑。
“老陈!”丁道恒忍不住了,他质问道,“你这仗打得有问题啊?我怎么看怎么觉得象小孩在打架。你就没对比过敌我双方的兵力、武器装备和人员配备等问题吗?”
“我说老丁!怎么一到我布署战斗,你就总跳出来问‘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就这么打!”
“老陈,不打无把握的仗你总该听说过吧?你叫咱们打,总该让咱们明白为什么要这么打吧?”
“指挥员的最高境界你懂不懂?那就是信手拈来随心所欲!看似最失败的战术,实际上往往能够化腐朽为神奇。”
“算了吧你!”丁道恒指着陈卅问大家,“他的意思你们听明白没有?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有我在这里,你们不用怕他。”
“没有……”几位团长苦笑着摇头。
江永心想:“老团长打仗一向路数怪异,非我等榆木脑袋之人可以参悟。”
马富暗道:“老团长越来越高深,不但能把鬼子耍得一愣一愣,就连我们这群老兄弟,也被他弄得神经错乱。”
新三团团长汤怀书瞧瞧其他两位一脸镇静的老战友,又瞧瞧不苟言笑的陈卅,心里难受得要死:“人家说不懂那是谦虚,只有我最笨,根本就没明白老团长在说啥……”
“老陈!我就不相信你的指挥艺术到了那个……那个出神入化的地步。不错,以往你打仗的确很少失手,可这并不代表今后你也不会失手啊?我劝你以后交待任务要简单明了,不要总让我们去猜,我们可没长你那颗‘四十八瓣’脑袋。”
“行啦!”陈卅不耐烦地喊道,“瞧瞧你们一个一个,怪话咋就那么多?跟了我这么多年,咋就没见你们进步呢?连我的警卫员都不如……”说着,陈卅回身向赵廷峰和左云涛喊道,“给你们俩一个机会!”他回手指着这些政委、团长,“一个小时内,你们把这些榆木脑袋都给我教会了,听见没有?”
“是!”二人尴尬地回道。
“丢人哪……”丁道恒无奈地闭上眼睛,又气又急,“让两个小兵给咱们上课,这脸可丢到家了……你狗日的陈大胆,就会打击别人抬高你自己,老子算是记住你了!”
“对啦!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们,”陈卅指着赵、左二人说道,“打完这一仗,他们俩可就是基层的连长和指导员。”
“也何?”几位团长互相看了看,暗道,“跟着首长就是好处多多,这么快就升官啦?”
第一次给首长们上课,赵廷峰不免有些紧张。丁道恒等人尽管对陈卅这种做法不满,可是对于有才干的后辈,还是十分体贴和爱护。他们憋足劲想听听这乳臭未干的小伙子能讲出些什么大道理。
“各位首长请看,”赵廷峰用木棍指着地图上的北固县城,“这里地处平原,四面全是开阔地,易守难攻。鬼子对县城经营多年,各种工事修筑得比较完善。所以,如果咱们直接对县城发动攻击,在没有重武器配合下,伤亡肯定会不可想象。”
丁道恒心想:“这还用你解释?我们带兵这么多年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但是你们发现没有?”赵廷峰指着县城北角的河道,“根据我们侦查员报告,这里除了有一面城墙之外,根本就没发现什么象样工事。前几年由于洪水,河道变宽河水汹涌。这里由于有了天然屏障,所以鬼子在修筑工事时,恰恰忽略了这里。但是现在不同,今年由于干旱,河水比往年缩减了不少,而且有的地段还出现断流,所以我个人认为,从河道上发起进攻是最理想的进攻路线。”
“这一点我们明白,可为啥不考虑县城的卫星据点呢?”
“司令员的意图不单纯是拿下县城,他目光还盯在了48旅团身上。只要我们对县城发动攻击,鬼子一旦吃紧,肯定会向各据点和48旅团求救。那些据点的兵力并不多,而且也很分散,等到他们集结完毕,没有个两天三天根本办不到。这两、三天内,我们能干的事情很多,也可以从容根据战场形势做出调整。所以对于各据点的鬼子,依司令员的意思,就当他们是死人。”
“如果这些据点的鬼子、伪军向48旅团靠拢该怎么办?”丁道恒追问道。
“靠拢是正常的,不靠拢那才出了鬼。”赵廷峰进一步解释,“据点的鬼子肯定不敢单独向我侧后发起进攻,必然会向48旅团靠拢。48旅团一共才有五千多人,人数上他们处于劣势。现在只有一个问题很严峻:如果县城迟迟不能攻克,48旅团肯定要对我们实行内外夹击;如果我们过早攻克县城,恐怕48旅团又会半路调头逃回济南。所以,这场仗的关键不在于我们能不能攻克县城,而是能否彻底吃掉48旅团。”
“那为什么不考虑部队补给问题呢?”
“所谓的不考虑绝对不是不要补给,而是不考虑补给的消耗程度。这次是连续作战,依司令员的意思,咱们就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只要能把鬼子彻底打残,哪怕是当裤子,咱们也要干!”
“噢……”丁道恒点点头,心想这句话从语气和语法现象上来看,的确挺符合陈卅的一贯作风。不过按照陈卅的构思,这一仗打下来,恐怕X军区可真要当裤子了。仔细揣摩片刻,丁道恒又问:“老陈,咱们消灭48旅团后你还有没有其它打算?”
陈卅不假思索地回答:“新三团留守,其他部队调头北上进入冀东。至于济南嘛?就留给后续部队和兄弟部队吧!反正小鬼子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为什么要放弃根据地呢?老陈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老丁啊!你看看华北和山东的局势:小鬼子的地盘就象脸上的麻子——东一块西一片。已经是顾首不顾尾。如果咱们出奇兵进入冀东,不但能在摇摇欲坠的鬼子屁股上狠踹一脚,而且还能打乱鬼子整体布局。这叫牵一发而动全身。咱们进冀东,小鬼子不能不管吧?他得给咱们解决粮食弹药问题吧?兵源的问题最好也别拖到明年……”
丁道恒心说:“小鬼子要是能给你捶捶腰扇扇子就更好了。”
“…… 他要是抽调兵力对付咱们,咱冀东的兄弟部队难道是吃素的?总不能见咱们有难他们不管吧?再说……”
“行!行!打住!打住!”丁道恒双手摆成一个“丁”字形,“我说老陈,你顾左右而言它,白话了白天也没往正题上靠。不用再兜圈子,还是我替你说了吧!如果我没猜错,你肯定是看上华北的富庶吧?冀东背靠平津,那可是富得流油啊!你说了半天,不过就是为自己和兄弟部队抢夺战利品找个借口吧?我说错没有?”
“呵呵……”陈卅笑了,其他几位领导干部也都笑了,笑得有些暧昧,彼此心照不宣。“你们看看这个老丁,咋就把我想得那么没水平呢?我是那种人吗?”
“咱们是老战友,你肚子里那点小算盘还能瞒过我?”丁道恒也“呵呵”笑起,“到嘴的肥肉能叫你陈大胆放过,那可真是出了鬼。不过,这冀东也不是你想去就能去,那要向上级申请,经组织批准后才行。”
“左云涛!”陈卅回身叫道。
“到!”
“该你给大伙上课啦!你就讲讲咱们该咋办才能合理合法去冀东。有啥说啥,别害怕。”
“是!”左云涛走到地图前,瞧瞧诸位领导,又看看丁道恒,突然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想,既然丁政委能提出这个问题,说明他心里肯定早有打算。要说工作经验和战略方面的深谋远虑,恐怕咱们军区里也没几个人能比上他,司令员,您说是不是?”
“对!没错!”陈卅立刻笑得合不拢嘴,就跟三九天吃了两串冰糖葫芦似的。
“嗯?”丁道恒愣住了。对于左云涛这种变相马屁,他原本不屑一顾。可是看到陈卅那诡异的笑容后,心中却豁然开朗:“好啊!原来他爷俩在演双簧啊?陈大胆明里是捧左云涛,暗地里却把我给抛上了天。看来我不露一手,今天无论如何也是说不过去。奇怪了,老陈是怎么看出我早有打算的?”
既然台下掌声响起,丁道恒也不再矜持 ,于是,他清清嗓子委婉说道:“是这样:华北部队经历‘五一大扫荡’后,部队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损失。有些地区、有些部队的元气至今也未恢复。为加强兄弟部队的战斗力,为迎接大反攻的早日到来。我们申请进入冀东配合那里的抗日斗争,这也是斗争的需要嘛!再说了,冀东是连接华北、东北的咽喉要地,我们在此发展也是为日后进军东北创造有利条件…… 我想,这些理由足够说明问题了吧?”
“瞧瞧!你们瞧瞧!”陈卅对部下喊道,“你们这些将相以后该怎么配合,就不用我多说吧?特别是搞政工的同志,必须要向咱丁政委学习。只有把军事主官想不到或是没想到的事情考虑到、解决掉,这才是优秀的政工干部。也只有这样的军政组合,才是最强悍的领导班子。你们都清楚了吗?”
“是!”
丁道恒望着陈卅,心中暗自苦笑:“好你个陈大胆啊!拍马屁居然也学会滴水不漏了,看来这几年的政治斗争,你才是最大的受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