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郑东贵从口袋中掏出六块大洋,咬牙切齿拍在桌面上。他心疼得要命,虽然在江永后屁股上狠踹几脚,但也于事无补,他彻底认命了。
陈卅拾起一枚掂了掂,吹口气,举在耳边眉开眼笑地听着……
“瞧你那德行,还知道北不?”输得太冤枉,郑东贵想找碴儿和陈卅干一仗。
“大胆啊!你是不是再考虑一下?这个……让瘭子去搞侦察是不是有点……”宋先生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
“你们放心,他绝对误不了事。”
“可是万一他……”宋先生还是不放心。
“就连你们都觉得他不适合,更何况是小鬼子呢?有谁能把他看成是探子?”
“话是这么说,可他万一出现什么差错,我们可就……”宋先生苦口婆心,几乎是在哀求。
“那好吧!”陈卅扭头向依在门框上打瞌睡的汤怀庆喊道,“那个那个谁!你去把瘭子给我叫过来,就说相亲的来啦!”
汤怀庆打个激灵,勉强睁开眼睛点点头,晃晃悠悠走出房门……
时间不长,瘭子憨笑着嚼着核桃仁,随着哈欠连天的汤怀庆,一瘸一拐走进来。
“呵呵……”瘭子抹了抹鼻涕。
“别吃啦!我有话问你。”陈卅从簸篓里抓出一把花生仁撒在桌面,“瘭子,你要能说出有多少粒花生,喏!这些花生全归你。”
宋玉昆和郑东贵皱着眉,暗自一五一十地数着……
“呵呵……”瘭子向桌面轻瞥一眼,憨声憨气回答道,“八……八十二,呵呵……”
当宋玉昆把最后两粒花生丢进簸篓,他整整花费三十秒。
“宋先生,不知他说得对不?”陈卅平静地问道。
宋玉昆没吭声,从头到脚,细细打量这憨态可掬的瘭子。
“他扫过一眼就能准确判断个数。我想问问,在座的谁有这本事?”陈卅一指瘭子又道:“他跑路速度你们也见识了,如果小鬼子不用屁驴子(摩托车),我担保瘭子能累出他们的尿。再有,我陈大胆自认头脑不输给任何人。可是这瘭子,三言两语就把我给涮了。你们说说,到底咱们傻还是他傻?”
郑东贵撩起眼皮,瞧瞧瘭子那满嘴黄鼻涕,越看越恶心。
“大胆,”宋玉昆说道,“就算你说得在理儿,可是,你担保他能分清哪是鬼子,哪是自己人么?还有,你敢保证他能认识机枪大炮么?总之,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慎重。”
“宋先生!”陈卅又一指睡眼惺忪的汤怀庆,“他现在知道啥是机枪大炮么?我敢跟你打赌,他恐怕连洋灰马路都没见过。但是我有信心,我的信心,就是一定能把他们教会、教明白!”
“可是这瘭子……”
“他总比狗熊聪明吧?”
“那倒也是……”
“这不就行了?反正我对他很有信心,我希望诸位三老四少也能有点信心。”
第二天是新兵出操的日子。一大清早,原东北军七位战士整整齐齐站立在打谷场,目不斜视威风凛凛。
“出操啦!”陈大胆举着纸糊喇叭筒,冲着村子一通鬼叫。
村子里安静异常,只有吃草的黄牛还能回回头稍微有点反应。
“妈个巴子的,都他妈死到哪里去啦?快给老子滚出来!”在郑东贵似笑非笑地注视下,陈卅觉得很没面子。不争气的部下冥顽不灵,急得他跳脚大骂。一只母鸡从东墙飞到西墙, “咯咯”叫个不停。
郑东贵“呵呵”坏笑,暗道:“陈大胆,算你狡猾。我就不信你带兵打仗也能耍小聪明?”本着“听戏”看热闹的打算,他特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笑嘻嘻欣赏陈卅又气又怒,抓耳挠腮的猴表情。
“大胆啊!用不用兄弟我帮帮你?呵呵……”
“去去!哪凉快哪呆着去!”陈卅心中有气那是必须要发作,否则,他就白在胡子窝里泡了十几年。一咬牙,陈大胆掏出盒子炮,“叭!叭!叭!”三枪击发,从树上落下三只开膛破肚的麻雀。
枪声一响,汤杖子村立刻沸腾起来。穿鞋找衣,女人哭小孩闹,整座村子犹如末日来临,沸水开锅。
“嘡嘡嘡……”汤怀书一边敲铜锣,一边大声喊道:“老少爷们!快进山哪!胡子来啦!”
“胡子?”陈大胆瞪圆了眼睛,指着自己鼻子问道,“妈个巴子的,竟敢骂老子是胡子?”
“那你以为自己是个啥东西?”郑东贵皮笑肉不笑。
“这……”陈大胆吧嗒吧嗒嘴,没吭声。
“集合啦!妈个巴子的,哪有啥土匪?都是自己人!”郑东贵放开嗓门大声喝道,“都别他妈咋呼!是我,你们的郑军长!”
村子里乱过一阵,见平安无事,大家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汤怀书!你看戏哪?赶紧把人给老子喊过来!妈个巴子的,把家伙都带上!”这面子丢大了,陈大胆气急败坏跳脚大骂。
时间不长,十几个壮汉扛着锄头,打着哈欠,慢吞吞出现在打谷场。汤二瘭子依旧是面象憨厚,拖着黄鼻涕的嘴,一动一动……
“都他妈站好!”陈大胆用枪管顶顶额头上的草帽。
人群七扭八歪,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没坐相的是汤二瘭子)。
“把队伍给老子站齐整!妈个巴子,信不信老子崩了你们?”陈卅气不打一处来,继续喊道,“叫你们带家伙,咋都扛着锄头?不懂人话是咋地?”
“军…… 军…… 那啥,我说军长,你不是喊‘锄草’吗?拿锄头有啥不对?”汤怀庆就象一只永远睡不醒的猫,连说话都打瞌睡。
“也何?你小子废话挺多呀?我说一句,你倒是有一百句跟着。 ”陈卅飞起一脚,将汤怀庆踹出三丈开外。
“哎!”宋先生在一旁叫道,“有话好好说,不许动手打人!”
若是平时,陈卅或许不至于发这么大火气。土匪嘛!松松垮垮惯了,就连陈卅自己,都属于那种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人,何况是其手下喽罗?可今天不同,陈卅原本憋足劲儿要和看笑话的郑东贵较量一番,他认为:“啥狗屁正规军,老子就不信:自己带出来的兵比不上你们正规军?”要论土匪的绺子黑话,也许十个郑东贵也赶不上他一个陈大胆,可是要说这正规军操练…… “十个陈大胆也不是老子对手!”郑东贵心说。
打又不敢打(这些庄稼汉紧握锄头,要不是惧怕陈大胆的枪,恐怕早就一拥而上,乱拳打死陈师傅。)骂又不能骂(再骂,估计就连手枪都镇不住他们),急得陈卅抓耳挠腮,不知该怎么办是好。
郑东贵的嘴角仍然挂着嘲讽,可是在同宋先生交换过眼色后,他立刻下令:“江永!出列!”
“是!”江永端拳跑到郑东贵面前,立正敬礼,“常胜军一师师长江永向您报到,请求军长指示!”
“你带着弟兄们先示范一遍!”郑东贵向手下使个眼色。
“是!”江永直体转身大声命令:“全体都有啦!立正!”
众弟兄整齐一致,挺胸颔首。
“请稍齐!”江永看看众兄弟,冷声说道,“立正!向右看齐! 向前看!向右转!齐步走! 立定!向左转!”
一套命令下来,原东北军弟兄完成得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看得瘭子“呵呵”傻笑,还拍起了巴掌。
“咋样啊?要不…… 请大胆兄指点指点?”郑东贵讪笑道。
“神气个啥?喊个破口令有啥不会?你等着……”陈卅挠挠头,向排头的汤怀书喊道,“那个那个谁, 你带头先把口令喊一遍!”
“我?”汤怀书指指自己鼻子,底气有些不足。
“当然是你,你以为我还能叫谁?”
“这个……那啥……”
“哪啥?少废话,赶紧给我过来喊!再磨磨蹭蹭,小心军中无戏言!”
“哎……”汤怀书苦着脸,慢腾腾走到“民兵”面前,清清喉咙大声喊道:“那个啥…… 里正!”
“还他妈保长呢!”陈卅快吐了血,“我说,你说话能不能把‘那个啥’给老子去掉?”
“军长……”汤怀书委屈道,“我没当过兵,哪里知道当兵的该怎么说话?”
“行啦!行啦!”陈卅懒得跟他磨嘴皮子,不耐烦地摆摆手,“继续!继续!你继续吧!”
“里正…… 里正……”汤怀书挠起光头,皱紧眉毛…… “下一句是啥来着?这个下一句…… 军长,麻烦您老能不能提个醒儿?”
陈卅没吭声,不是不愿意说,而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下一句是什么。
“呵呵……”瘭子笑道,“稍齐…… 呵呵……”
“也何?”陈卅大喜过望,不由向瘭子多看上几眼,“‘稍齐’下一句呢?”
“立正,呵呵……”
“下一句呢?”
“向右看齐,呵呵……”
……
瞧着郑东贵等人的脸色,陈卅不用猜也知道瘭子说得对不对,“我说啥来着?我说啥来着?谁说他瘭啊?这就是人才嘛!人才啊!”陈卅欣喜欲狂,若不是瘭子那满口黄鼻涕,他真想抱住他好好亲上几口。
郑东贵等人心下费解,一瞧瘭子那傻头傻脑模样,怎么也无法接受他是个“正常人”。
在瘭子“指点”下,这一干人等历尽千辛万苦,总算能分清左右,排成个象样队列。这把时常和军队打“交道”,却从未认真研究军事科目的陈卅,累得差点吐血。在抱怨这一套“没用、花架子”的同时,陈卅心里想着“还是绺子那一套管用”。
半天下来,这些庄稼汉的队列队形,虽然和瘭子的黄鼻涕差不多,但终究向着好的方面迈出了一大步。
郑东贵冷静旁观,没发表任何意见。宋玉昆坐在他身旁,却在默默想着心事……
午饭过后,宋玉昆找来大胆谈心。两个人面对面坐在白杨树下,显得很亲近。
“大胆啊!”宋玉昆温和地问道,“你没在正规部队干过,为什么不请老郑帮帮忙?”
“宋先生,不瞒您说,打死我也不会求他!”
“为什么呢?”
“你瞧他那神气扒拉的德性,压根就没把我这军长放在眼里。他正规军有啥了不起的?不就是人多枪多么?我要是有人有枪,看他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大胆啊!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希望你别介意。”
“瞧您说的,我啥时候那么小心眼?有话尽管说,不过您要是给他当说客,依我看就不必了。”
“都叫你给猜中了……”
二人的对话陷入僵局,沉默片刻,陈卅突然一本正经对宋玉昆说道:“我们俩儿的事情,你别多心。这么说吧,如果每天不和他斗斗嘴,恐怕我会闷死。”
“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方式有很多,你为什么不选择比较融洽的方式呢?”
“我和他之间是不是融洽很难说,不过看不到他,我这心里就不舒服。”
“噢?这可没想到。”宋先生惊奇地说道,“你的话怎么和老郑如出一辙呢?”
“啥意思?”
“就是差不多。 ”
一个胡子,一个兵痞。尽管胡子和兵痞时常嘴里拌蒜,可是闲下之余,二人也能聚在一起,喝喝酒,骂骂娘。
能达到这种效果,多半还是宋先生从中斡旋。为了能使二人“摒弃前嫌”,宋玉昆没少做工作。在宋玉昆看来,二人的共同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是抗日。至于矛盾方面,不过是由于出身和生活经历的不同所造成。主要的解决方式,还是应该加深彼此间的相互了解。
宋玉昆的努力多少见到些成效,至少目前为止,二人之间未出现较大的裂痕。吵吵架那是经常事儿,但吵架并未妨碍二人在工作上的精诚合作。郑东贵主动承担新兵的训练工作,客观上减轻了陈卅压力。投桃报李,陈卅决定将自己最拿手的“胡子战术”倾囊相授。
他拎着飞抓站在24名壮汉面前,洋洋得意地说道:“别小看这东西。有了它,咱们攀山越岭就和上自家炕头没啥区别。打个比方:如果小鬼子追你,你把他引到悬崖边,有了这东西,你想走就走想打就打。小鬼子呢?他只能瞧着悬崖干瞪眼儿是不?除非是想他舅舅,要不然,你给他俩胆儿,看他敢不敢蹦高往下跳?”
众人哄堂大笑。
“别笑啦!”陈卅摆摆手,“有啥可笑的?不过话说回来,咱自己吃几碗干饭还得心中有数。小鬼子不能小瞧,但也不能高看。有些鳖犊子说了,说啥小鬼子有飞机坦克,又说小鬼子凶,咱中国当兵的不是他对手。放他娘的屁!老子偏不信这个邪!啥叫不是对手?小鬼子是不是爹生妈养的我不管,就问你们一句话:一刀下去,他小鬼子不死吗?”
“军长,小鬼子的飞机坦克的确很厉害,我们弟兄都见识过……”江永正待解释,不料陈卅一瞪眼睛,大声喊道:“有飞机大炮又能咋地?他凶又能咋地?很牛吗?老子尿他吗?有本事,他飞机坦克围着步兵天天转悠,不转,老子就打到他出来转!咋地,敢和老子较劲,妈个巴子的,他小鬼子还短练!老子动手杀人的时候,他小鬼子还在娘肚子里练剥葱剥蒜!从现在起,咱就叫小鬼子长长记性,叫他明白明白,啥叫老爷们!”
“嗯!嗯!”宋玉昆轻咳一声,插嘴说道,“我说大胆啊!军事训练可别跑题,继续,继续!”
“呵呵!”陈卅干笑两声,赶紧收敛心神,扬扬手中飞抓,“这是咱们的吃饭家伙。告诉你们,哪怕连放屁都不会,可必须要把这东西的用途给老子学会喽!”
“军长!你这物件好象……好象只有逃跑时才用吧?打仗总想着跑,那啥时候能赶走小鬼子?”原东北军二等兵朱德彪问道。
“外行了不是?”陈卅一脸邪笑,“咱们人少,所以啊!这打仗就不能打本钱。空手套白狼你知道不?”
“知道!”
“这就对了,”陈卅再三强调,“咱们没啥本钱,要想发家,那就只能空手套白狼。”
“陈军长,依你的意思,咱这仗该怎么打?”郑东贵被陈卅说得头晕。
“咱有多大本钱下多大注,”陈卅一本正经地说道,“就咱这几个人几条枪,想一下子端掉鬼子中队…… 我看是不大可能。那咋办?一个中队端不掉,一个小鬼子咱还收拾不了吗?他们人多咱就散,人少咱就干,十个打他一个,我就不信他小鬼子是铜皮铁骨!”
郑东贵正在琢磨陈卅这几句话,陈大胆又道:“咱们家伙不如人家,所以打仗就得动脑子。明的不行咱来暗的,小鬼子也有放屁拉屎打瞌睡的时候是不?咱就挑这时候下手。别合计啥堂堂正正光明正大,那东西都是给别人看的,我自己从来都不用它。小鬼子要是光明正大,他咋占了咱奉天?不管用啥办法,只要不伤自己伤鬼子,那就是个好办法。”
“大胆啊!我总觉得你说话挺有道理……”郑东贵拍着脑门苦苦思索……
“你觉得有道理就行,接着想,”陈卅向郑东贵摆摆手,继续说道:“话说回来,不管咋打,先要保住自己那条小命是不?所以,从今天开始,你们就得上点儿心!至于啥爬墙、上树、抡大刀片子踢下三路,我都不管,你想咋练就咋练。啥时候你们一对一能干掉小鬼子,就算出师!”
“军长,你的意思.....是叫我们杀人,而且还不能被别人干掉是不?”一旁的张宝库问道。
“对!”陈卅点点头,“你们没事儿就凑在一起琢磨。这东西是琢磨的人越多,办法越绝。”
从打谷场回来,宋先生一直考虑陈卅的每句话。别说,这小子那一肚子坏水如果用在打仗上,可算是人尽其力物尽其财了。陈卅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以他这种天马行空的个性,想要将他拉进革命队伍,恐怕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办到。“该怎么办呢?从哪里找到突破口呢?”宋玉昆觉得自己很被动,他想起昨天和这些兵谈心时的情景……
刚给他们讲些“老百姓为什么受穷”的道理,没想到,汤怀书插嘴问道:“宋先生,你说了半天,不就是杀富济贫吗?这个我懂,相当年梁山泊上一百单八将……”
“你误会了,误会了!”宋玉昆赶紧解释。
“误会个啥?”汤怀书的弟弟汤怀庆喊道,“我咋就觉得……你的话象红胡子呢?红胡子造反,和穷哥们说的就是杀富济贫。”
“噢?你们接触过共产党?”宋先生显得很吃惊。
“共产党?”汤怀庆还没说什么,陈卅却接过来说道:“共产党谁没听过?不就是共产共妻嘛!”
“共产共妻?”宋玉昆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你凭什么说他们是共产共妻?”
“都这么说啊!就连蒋委员长也这么说的。”汤怀书接过话题。
“我说宋军师!”陈卅笑道,“我看你加入共产党得了,反正你无家无业,共的也是别人的产别人的妻,对不?说不定哪天共产党得天下,你还能混个一官半职。”
宋玉昆脑袋大了……
陈卅跳上桌子,摆手将郑东贵等人招到近前:“不瞒你们说,我当初还打算加入共产党。”
“啥?”郑东贵吓了一跳,喊道,“陈大胆!你可真够胆大的。这话也能乱说么?说出来要掉脑袋!”
“怕个鸟?”陈卅一撇嘴,“我说老郑,你说共产党有哪点儿不好?”
“我…… 不知道……”郑东贵摇摇头。
“老郑啊!你家里有几亩地几个老婆?”
“废话!有地有老婆还当啥兵?”郑东贵没好气地回道。
“这不就对了吗?”陈卅拍着大腿“呵呵”笑道,“没家没业参加共产党岂不更好?反正吃亏的又不是你,怕个啥?没准还能天天换着老婆睡…… 咦?啥动静?咋还‘咯吱、咯吱’的?”陈大胆四下瞧瞧,没发现有耗子。
宋玉昆咬牙切齿眼望旁边的长条板凳,恨不得抡起来拍死“狗日的”陈大胆。
“大胆,说了半天,你为啥不参加共产党?”郑东贵调侃他。
“我?”陈大胆指着自己鼻子,信口胡吹,“我要是想‘靠窑’,他们还不得敲锣打鼓哇?就凭咱这一身本事,到哪儿还不混个一官半职?你说是不是,宋先生?”陈卅瞧着宋玉昆,与此同时,宋玉昆也在打量着他。“宋先生,你咋不说话?”陈卅问道。
“我对共产党不太了解,你叫我怎么说?”尽管宋玉昆在心里想着将陈大胆煎、炒、烹、炸,可是颜面上依旧不露声色。
“我可不想共别人的产。”汤怀书说道,“庄稼人过日子还得靠自己不是?”他手指村西一户人家说道,“你就说那个老刘家:积攒下来这点家业容易么?平日里,连个长工都舍不得雇,全靠一家老小没黑没夜地忙活。从光绪30年到现在,他家那几十亩地可是一家八口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抠出来的。别的不说,就连小孩过年想吃口饽饽,也要被踹上几脚。你们说说,象这样人家,你把他的产给共了,那不是造孽是个啥?”
宋玉昆只有叹气的份了。看来革命道路依然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改造一个国家容易,要改造人的思想,也许,他只能向那位刘姓地主学习——没黑没夜地忙活吧!
宋玉昆苦恼于工作无法深入开展。可是陈卅和郑东贵却面对日益见底的面口袋,愁眉不展。如果不是因为钱粮问题,恐怕二人依旧沉醉在吵吵闹闹而乐此不疲。从义县顺手牵羊弄来的半口袋大洋,如今只剩下桌面上那最后一枚。诱人的光泽晃得二位军长浮想联翩……
“老陈哪!”郑东贵换了种称呼,用平和的口吻与陈卅协商,“咱们得动一动了,坐吃山空总不是个办法。再不动,恐怕就得散伙儿。”
“往哪儿动?”陈卅苦笑道,“新招来的兵都是本乡本土的,原本当兵就不情愿。你要是硬把队伍拉走…… 我敢保证:一宿之内全得钻了耗子洞,想找你都找不到。”
“那可咋办?咱总不能饿着等死吧?剩下的口粮还不够十天的。唉!愁啊!快愁死我了。”
“是啊…… 是到了该干一仗的时候。”陈卅拍着大腿,脑汁在飞快地搅动。
“可这些新兵蛋子,连枪都不会用。你硬把他们拉上战场,尿裤子都算是最好结果。”
“不管咋说,只能是走一走,看一看。”陈卅凑过身子低声说道,“绺子里的新崽子都是这么过来的:先拿刀叫他插人。一开始啊!换谁都得尿裤子,可是插了人之后,那人性就全变了,慢慢也就熬成了老崽子。”
“你说得在理儿。可是咱们要干,该咋干呢?”
“我已经把瘭子派出去踩盘子,估计这两天就会有信儿。”
“你真放心他啊?会不会……”
“没事儿!我跟他说了,弄来的第一个日本娘们,就归他…… 呵呵!”
“你就损吧!糟蹋女人也不怕折阳寿?”
“怕个鸟!”陈卅一撇嘴,“他狗日的小鬼子,糟踏咱们女人咋就不怕折寿?噢!咱们的娘们就该死啊?我告诉你老郑,咱这是替天行道你明白不?糟蹋自己老百姓那是作孽,可要是干了日本娘们,那才是行善积德,你知道不?”
“宋先生好象不是这么说的……”
“你就听我的,”陈卅神神秘秘又道,“知道为啥不叫他过来一块商量?宋先生人是个好人,可就是有点迂。我怕他的仁义道德会坏了咱大事。”
“可他要是知道…… 这不太好吧?”
“干完这一票,我去向他磕头赔罪。”陈卅想了想,突然“呵呵”坏笑起来。
“你笑啥?”
“老郑,我跟你说,”陈卅搂着郑东贵肩膀说道,“这日本娘们可是好东西——皮儿白、奶子大、会斥候男人…… 哎哎!想啥哪?擦擦你嘴边的哈喇子,咋跟汤二瘭子似的?”
“呵呵!继续,继续!”郑东贵抹抹嘴,收敛心神继续倾听陈卅的“鸿图大业”。
“咱这次专搂小鬼子民宅。我跟你说,这小鬼子可是大有油水啊!你就说那日本娘们,天津、上海有不少人贩子抢着要啊!依我看,咱把她们卖远点,山西不行就卖到四川。物以稀为贵,想要日本娘们的海了去!估计一张肉票咋也能赚个……”陈卅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块?”郑东贵两眼放光。
“外行了不是?”陈卅讪笑道,“长得水,至少也要卖到一千块现大洋不是?”
“呵呵…… 发了……”郑东贵被想象中白花花的大洋给弄得神魂颠倒,那笑声都听不出来是人味儿,“抗日也能发财?呵呵!好!好!以后咱就这么干。即打鬼子又爽了自己,好!好!”
没用宋玉昆撮合,兵痞和胡子自己找到拉进距离的突破口。此时,正在睡梦中盘算着如何将“土匪武装”拉进革命阵营的宋玉昆,要是知道二人是如此之抗日,估计不呕血半升,也得抱恨而终。
日本人注定是要记恨陈卅一辈子。在所谓的,“帝国勇士”用生命和鲜血征服的“满洲国”,这些“一等国民们”万万没有料到邻近的热河省,一个胡子和一个兵痞正在惦记着他们的女人。
多年以后,当陈卅接待来访日本记者时,既不顾国际影响,又不管漂亮女记者的脸色有多么难看,张口就是这么一句:“她们就是白花花的现大洋啊!”他一边说还一边瞄着人家胸脯子…… “你要是在那个时候,没准三千块现大洋我都舍不得卖……”气得这位奉行“日中友好”的女记者,当即向中方提出了强烈抗议……
当中方有关领导因此事对陈卅进行批评教育时,陈卅一拍桌子喊道:“狗日的!凭啥她这个‘日’要放在‘中’ 字前面?她想“日”谁?奶奶的,我一瞧那日本骚狐狸就不是块好饼!啥叫狗屁的‘日中友好’?我咋听,咋觉得象小鬼子当年的‘日中亲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