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保卫科出来后,左云涛递给陈卅一封查抄来的书信。这是一封写给刘绍光的绝密信函,陈卅看过后,面色阴沉半天没有言语。
“司令员,咱们该怎么办?”左云涛低声问道。
“这件事一定要保密,绝对不许泄露出去。”
“是!”
“你去找丁政委,就说我有要事找他商量。记住,不许向他透露任何消息。”
“明白。”左云涛欣然点着头,“您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你去吧。”
“是!”
陈卅带领赵廷峰将于慧送回家。一路之上,夫妻二人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心事。赵廷峰是个细心人,他远远跟随密切注视着四周情况。
进了家门后,夫妻二人面对面坐在一起,仍然是缄口不言。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于慧终于忍耐不住柔声说道:“谢谢你……”
“你谢我?”陈卅瞧着自己妻子,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
“是的,”于慧点着头忧伤地解释道,“从我们认识到现在,恐怕这是我第一次对你说声‘谢谢’。其实这句话我老早就想说了,只是我太过于矜持,一直不好意思开口。”她抬起头,俏目盯着陈卅什乎还想说些什么。
“有啥话你就说吧,咱们俩不是小孩子,相信都能冷静处理问题。”
“我们……”于慧稍稍犹豫片刻,在陈卅的注视下,她突然鼓足勇气坚决说道,“我们离婚吧……”
“离婚?”陈卅的表情依然宁静,从他脸上根本看不出有任何喜怒哀乐。“你考虑好了吗?”
于慧微微点头。
“你的话我并不觉得意外,相反,能说出这番话就说明你深思熟虑过,是这样吗?”
于慧没表态。
“好吧!”陈卅叹口气,“我没意见。不过,这孩子要归我,他是我的亲生骨肉,是我陈家香火,我不能让你带走。”
“巧了,我正想和你谈孩子的事情。”于慧无奈地苦笑道,“没想到我们居然能同时想到一个问题。”
“你不会想把孩子带走吧?”
“除了孩子,我这辈子还能有什么指望吗?”
“这件事可不可以再商量?”
“还有商量的余地吗?”
“你打算把孩子带到哪儿去?”
“我要把他带回家,要让他接受最好的教育。你总不会对孩子的未来也不负责任吧?”
陈卅缄言不语。
于慧突然伏在桌面上哭了,肩头随着抽泣不停地耸动。过了片刻,她抬起头,掏出手绢擦擦眼泪,幽怨地说道:“这辈子,我从来没想过离婚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直到现在,我也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可是我实在忍受不了这种家庭生活,一个没有感情,没有温馨的家庭还有必要存在下去吗?昨天,我在监狱想了一宿,也许离婚对你我来说,是一种最好的解脱。”
“大道理我未必能说过你,你既然拿定主意,我也无话可说。既然没有白头偕老的缘分,那么咱们以后仍然是朋友,也许做朋友会更适合我们。”
“是啊!”于慧感叹道,“我真不敢想象能和自己朋友生个孩子,你不觉得这是造化弄人吗?”她瞧瞧陈卅的脸色,娓娓说道,“今天从监狱出来你和我说的那番话,也许别的女孩子听到一定会感动。可是我不同,我并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值得感动的地方。可能,这就是性格上的差异吧?你陈大胆是一个好人,如果平心相处,我们也许会成为最好的朋友。但上天作弄了我,使我不得不在舆论压力下嫁给你,原本,我也想这辈子就凑合着。可是呢?凑合着过就能彻底解决你我之间的问题吗?我的丈夫,一个被外人看来是铁骨铮铮战功赫赫的抗日英雄,可他只把我当成传宗接代的工具,你说说,凭我的性格可能忍受吗?你就没想过我的感受吗?”
陈卅苦笑一声,没有搭话。
“我不强求你能喜欢我,可你总应该尊重一下我的感受吧?总不能连做梦都喊着别人吧?我可以忍你一天、一个月、一年,但是我有可能忍受你一辈子吗?为什么这段婚姻是如此苦涩呢?到底是你错还是我错呢?”
听罢于慧这番话,陈卅突然觉得内心有些隐隐作痛。凤凰留给他太多的思念,每每想到凤凰生前所遭受的苦难,陈卅内心便如同刀割斧凿。虽然凤凰已经离去。但他对凤凰那种刻骨铭心的思念,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加强烈。对于那段痛苦的往事,陈卅已将它深埋于心。白日里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可是晚上睡觉就由不得他了。夫妻同体,陈卅内心的秘密可以隐瞒别人,唯独逃不过于慧的明眸慧眼。
于慧不再说话,她唯有无声地啜泣。
“嗯?”陈卅微微一怔,一个念头突然灵机一闪,“她哭了,好象是在为我哭……”
于慧哭累了,在陈卅搀扶下上炕休息。倚靠在被褥,于慧突然说道:“咱们都快离婚了,你干嘛还要关心我?”
“只要我做一天丈夫,就会尽到一个丈夫的义务。”陈卅轻拍她的小手,温声安慰道,“别想那么多了,睡一会儿吧!”
“嗯!”于慧愉快地点点头,慢慢合上杏目……
陈卅端掉保卫科的事情,震惊了军区上下。军区几位领导接到消息后,就象丢了魂似的,从田地急匆匆返回。
宋玉昆和于立山最先赶到陈卅办公室,不过门口站岗的警卫死活不让二人进去。“你要干什么?”宋玉昆喊道,“连我也不能进去吗?”
“宋主任、于参谋长!”警卫解释道,“司令员吩咐过谁也不许打扰他。”
“笑话,他这是哪门子规矩?你叫他出来见我!”于立山闻听此言,立刻火冒三丈。
“对不起参谋长,没有司令员的命令,我也没有办法。”警卫的态度突然变得强硬起来。就在这时,江永率领着老八团一营、二营将各处要道彻底封锁……
丁道恒是第一位被准许入内的高级干部,就在他一肚子火气,暗自发誓要和陈卅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候,陈卅为他倒杯水,递给他两份文件。
丁道恒接过一份匆匆看了几眼,不由得大吃一惊:“老陈,你怎么想把老宋调到白区去?这……你居然连请调报告都替他写好啦?”抓起另一份又看了看,不过这一份却是陈卅自己的请调报告。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陈卅将那封从刘绍光处搜到的密信,放在他面前:“老丁啊!你再看看这封信,也许你看完后就全明白了。”
丁道恒折开信纸仔细浏览,原来这封信是齐百轩写给刘绍光的,指示他要不惜一切代价收集陈卅“罪证”,为即将到达山东工作的郑东贵创造良好交接环境。信函的末尾署明“阅后销毁”,不知为什么,这个刘绍光并没有遵照指示办理。
“老郑要回来啦?”丁道恒只觉心脏“嘭嘭”跳得剧烈,不多时,后背便湿了一片。
“你有什么看法?”
“我还能有什么看法?组织上怎么安排我就怎么配合。”
“郑东贵要回来……”陈卅用手指在桌面上敲动,微合双睛不冷不热地说道,“他在陕北这几年,应该历练出来了吧?没准受到哪位首长赏识也说不定。”
丁道恒没说话。
“老丁啊!我这次抄了保卫科是因为他们无故扣留我老婆,不过呢?我做人不赶尽杀绝,给他们留着余地。可是呢?有些人能不能给我留余地就很难说了。你说,我应该怎么办呢?”
丁道恒沉默了。
“老丁,咱们还是不是老战友?”陈卅的口气突然变得强硬起来。
“咱们不但是老战友,而且还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好同志。”
“兄弟有难你会不会帮忙?”
“那要看是怎么个情况,如果……”
“那好!你签字吧!”陈卅将一份判决书推到丁道恒面前。
“你……你要处决保卫科的人?”
“除了刘绍光和他未过门的小媳妇宋玉琴,一个不留。”
“他们有什么罪?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丁道恒的情绪有些失控。他站起身,死死盯着陈卅,似乎要把这个人从里到外彻底看透。
“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瞧我,”陈卅心平气和地说道,“你不是我,当然不知道我内心的苦痛。”说着,他叹口气,“你当我愿意杀人么?没办法,谁叫他们吃里爬外居然敢算计我呢?想当年,宋玉昆在察哈尔害得我断子绝孙,我没说什么,我只觉得他一时糊涂;后来,韩柏杀我老婆,害得我也差点送掉一条命,我也忍了,我相信通过那次教训,党内某些人应该得到教训改邪归正;可如今呢?他们对我还是念念不忘,甚至想搞垮稿臭我。你说我该怎么办?他们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难道我和他们有杀父之仇吗?不是!那是因为我手里的兵权!为了这个本不属于他们的权力,这些人居然能干出人神共愤的事情,甚至连那张脸也不要啦!你说我该怎么办?难道我坐在这伸长脖子等着人家来砍吗?我做不到!哼哼!他们不是想跟我玩阴的吗?那咱就玩到底,看看最后到底是谁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老陈!你没想过说这些话的后果吗?我劝你要冷静!”
“你为什么不劝劝那些坏良心的家伙?你问问他们能不能欣赏你这番大道理?带兵多年,我只明白一个道理:正义是靠拳头打出来的,不是靠嘴皮子耍出来的!从现在起,无论哪个鳖犊子再敢打我鬼主意,那就跟老子的枪子说话!”
“可是老陈,你这么做是一种什么行为?你是司令员,不是三岁孩子!参加革命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这么冲动?”
“是不是冲动那要看后果才知道,一句话,这些人无论你签不签字,无论军区和山东局的首长同不同意,他们必须要死!”
“你……”丁道恒痛苦地摇着头,自从参加革命以来,他还从来未象今天这样,感觉到如此无助,如此绝望。
“关于宋玉昆该怎么安排,我希望在这件事上你不要再跟我发生分歧。”陈卅的眼睛充满了血丝,脸部突然变得极其狰狞。
“你怎么能连老宋也怀疑呢?这么多年来,他到底是位什么样的同志,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我清楚,”陈卅冷笑道,“可是我不敢保证齐百轩会不会也给他写过类似的信,我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象当年那样,再次把我关进大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不能拿着身家性命作赌注!”
“站在你的立场上,我无话可说。可是站在老战友的立场,我求求你能不能给老宋留条活路?他在白区那边挂过号,无论军统中统,谁人不晓得他宋玉昆?你让他去白区,那不是明摆着把他往火坑里推吗?就算老宋曾经对不住你,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为那件事情内疚啊!对待敌人我们都要缴枪不杀,何况是自己同志呢?你陈大胆真就狠到六亲不认的地步吗?”
“你到底签不签字?”陈卅大声问道。
“如果我不签字,你是不是也把我抓起来一块枪毙?老陈哪!你这么做军区党委会同意吗?山东局和罗政委会同意吗?党中央会同意吗?”
“他们肯定不会同意,”陈卅悠闲地说道,“可我还有别的选择吗?人家跟我玩阴的,你叫我咋办?他郑东贵回来干什么的?那不是游山玩水,是为某些人顺利掌控部队创造条件!你丁道恒大不了继续做你的政委,可我陈卅想说不干这个司令,你觉得能这么简单吗?你以为凭我大舅子在陕北,那些人就不敢砍我脑袋吗?谁能体谅我还有老婆孩子要养啊?谁能在乎我一个小小的军区司令啊?现在我只能靠自己呀!”
“你根本就是强词夺理,如果你光明正大,难道我们这些老战友会看你遭人陷害坐视不理吗?那总比你一个人由着性子胡闹强吧?再说,某些人也代表不了组织,他们胡作非为,难道组织会无动于衷吗?说白了,这就是你个人英雄主义在作祟,是你的党性原则有问题!”
“别说啦!”陈卅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桌面上。他正想下令抓人,不料房门被轻轻推开,宋玉昆面带微笑屹立于门外。
“老宋?你……”丁道恒无奈地摇摇头。看来有些事情已经瞒不过宋玉昆。
宋玉昆拾起桌面上的材料看了看,半晌无语。
丁道恒和陈卅瞧着他,脸上表情各自不同。丁道恒似乎想解释什么,可是一切的言辞都显得苍白无力。
“你们不要再吵了,传出去对下面同志的负面影响很严重。”宋玉昆说罢,掏出钢笔在“请调申请书”落款处签上自己姓名。
“老宋!”丁道恒痛苦地闭上双眼……
陈卅接过申请书仔细看过一遍,一声不响从桌面上拾起毛笔。“老陈!”丁道恒悲怆地喊道,声音中充满了绝望和失落。
三个人静静地站着,无声无息,直至陈卅将申请书丢进抽屉,落上挂锁,才最终划上圆满句号。
“老丁,”宋玉昆微笑着宽慰丁道恒,“你和老陈是一将一相,将相不和,这革命工作还怎么开展?我们党正处在开创事业的艰难时期,需要我们广大党员能够齐心合力共度难关。都象你们这样那怎么行?我们不能给敌人创造任何有利条件,令亲者痛仇者快的错误,我们可不能再犯啊!”
“可是老宋……”
“你不要说了,”宋玉昆打断丁道恒的话题,委婉说道,“都是干革命工作,在哪里不能革命呢?再说了,白区也需要经验丰富的同志,我过那边工作正合适。”
“老宋!”丁道恒再也抑制不住,流露出伤心绝望的表情。
“老宋,”陈卅向宋玉昆伸出右手,微笑着说道,“你的胸襟令我自愧不如,如果其他同志都能象你这样,何愁党的事业不能成功?”
“是啊!”宋玉昆笑了笑,语重心长地说道,“老陈啊!你们要多保重。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我会记住你的话,”陈卅点点头,“走的时候通知我一声,你宋玉昆还欠我一顿烧酒。”
“好!”宋玉昆点点头。
第二天中午,天光昏暗。一群战士将捆绑成串的“反革命分子”押解到河滩地。
“罗玉浦,”江永回身喊道,“都核查清楚了吗?有没有漏网之鱼?”
“团长,一个都不少,您就放心大胆去交差吧!”三营副教导员罗玉浦递给江永一颗卷好的关东烟。
“老团长发话了,以后再有哪个王八蛋敢在背后搞‘小材料’,这些人就是榜样!”说着,江永夹着香烟,将大手用力一挥……
“跪下!都给老子跪下!”行刑士兵照准那些“反革命分子”的腿弯用力一踹,口塞破布的“犯人”闷哼连连。
“预备!”罗玉浦扳起面孔高声断喝。
一口口闪亮的鬼头大刀被高高举起……
“住手!快住手!”匆匆赶来的于立山大声疾呼。
江永将目光转向土坡上的陈卅,陈卅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杀!”随着罗玉浦一声令下,锐利的刀峰电闪而没……
“啊!”于立山痛苦地闭上双眼,撕心裂肺哀号了一声,身体向后慢慢折去……
“参谋长!”江永大惊失色,可是刚刚探出半步,在陈卅犀利地注视下,又不得不停下脚步。
“把于参谋长抬走!”陈卅向罗玉浦丢个眼色,随后转身冷酷地打量着刘绍光和宋玉琴,“怎么样?有什么感想啊?”
宋玉琴紧咬苍白的嘴唇,惊恐的目光死死盯住河滩地上的尸体。刘绍光则完全失魂落魄,双腿剧烈地颤动。
“没见过这种场面吧?”陈卅对刘绍光冷笑道,“都说我陈大胆心狠手辣,可除了对付鬼子,你们大多数人还都没见识过。今天,我就给某些兔崽子补上这一课。如果你还想为某些人死心塌地尽忠职守,那河滩地里也不多你一个。”
“我……”
“我给你半个小时考虑,如果半个小时后我没得到满意答复,你就自己走下去吧!”陈卅特意向河滩努努嘴。
“好……”刘绍光的脑门冒了冷汗。
半个小时后,刘绍光终于熬不住内心的摧残,走到僻静处,低着头向陈卅和盘托出齐百轩的计划。果然不出陈卅所料,从陈卅和于慧身上打开突破口,只不过是齐百轩计划其中的一部分,他之所以这么做,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扳倒于孝川。
于孝川是位信仰坚定原则性极强的优秀马列主义者。自从延安开展“整风运动”以来,一些人借着“整风”名义党同伐异大肆“排除异己”,构陷、诬蔑、迫害一大批无辜的党员干部,在党内外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为此,于孝川拍案而起,怒斥那些披着马列外衣的人是祸国殃民的“党内法西斯分子”,并且上书中共中央郑重阐明自己的观点立场,揭露党内当前存在的一些问题。由此,于孝川便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为达到“整垮”于孝川的目的,这些人便开始唆使党羽网罗于孝川的“罪证”,在某位“首长”授意下,刚刚到达山东任职的齐百轩便悄然开始了密谋行动。
齐百轩很清醒也很冷静,想要扳倒于孝川,就必须先搞垮陈卅。可陈卅在地方党政军中有着不容忽视的影响,想要整垮陈卅,如果没有有力确凿的“证据”,其后果将不堪设想。想来想去,为安全起见,他决定先从陕北抽调郑东贵来抵消陈卅在军中的影响,与此同时,他又将目光盯在于慧身上。双管齐下,原本万无一失的计划,不料被刘绍光的求功心切坏了整盘妙算。
“郑东贵是齐百轩一手培养起来的军政干部?”陈卅听罢刘绍光的诉说,眉头拧成一个结,“老郑这回出息啦!居然还成了‘优秀’的‘军政干部’?”
“司令员,我有罪,可是……可我也没亏待过于大姐。再说了,我留下那封信的目的,就是不想和他们走得太近。”
“是吗?”陈卅心中暗道,“和他们走得不近,这些细节和机密怎么能让你知道?留下那封信的目的,不外乎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一旦风声不对就可以向新主子邀功罢了。”想着,他不由撩起眼皮上下打量起刘绍光。
“司令员……”刘绍光的后背已经被汗水彻底浸湿。
“看来,你倒是一心悔过。”陈卅拍着他肩膀说道,“人非圣贤,难免犯错。知错能改那就是好同志。”
“是,是……”
“以后好好干你的工作,我看你今后的表现。”
“是!我一定不会再叫司令员失望。”
于立山被送进野战医院抢救。消息传来,丁道恒默默叹口气,而陈卅,只是微微点点头。“老陈,我觉得你变了……”丁道恒痛苦地说道,“你不再是那个我熟悉的陈大胆了。”
“是吗?是不是我改变了自己,就要失去很多呢?”
“改变自己没有错,失不失去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是吗?也许你说得对吧……”
“老陈哪!”丁道恒惨淡一笑,“你知道我现在想什么吗?我在想这人真是一种复杂的动物。”
“你是不是想骂我?”
“不是,”丁道恒叹口气,“我不会骂人,更不会骂你,所有的是非功过就由后人去评说吧。”
“噢……”陈卅默然无语。
几天后,陈卅将宋玉昆的请调报告和《关于根据地内肃清反革命分子的若干措施》等文件送交到山东局。罗政委看过这些材料后,气得当场就拍了桌子。他寄信严厉斥责了陈卅,
在信中,罗政委对陈卅未经请示大开杀戒的做法提出严厉批评,并指出:要正确对待敌我矛盾和人民内部矛盾,不能乱扣帽子,不能因为一些捕风捉影、道听途说的事情就对身边同志妄下结论。做事要有依据,要做到实事求是以理服人。可陈卅在回信中附加了刘绍光的指证,通过大量“事实”来证明这些被砍掉脑袋的“反革命分子”是罪有应得,是死有余辜。与此同时,他将齐百轩的问题也摆在桌面上,通过齐百轩的亲笔信,向山东局领导证明某些人的“篡党夺权阴谋”。
问题闹大了,以至于连罗政委也不敢擅自处理齐百轩。经由山东局领导们的讨论,最后,将陈卅收集到的材料附带齐百轩的亲笔信,通过去陕北开会的原A师陈代师长,一同上交到中共中央。中央领导同志对这件事相当重视,在证据确凿面前,某些人不得不“低头” 承认自己的错误,并表示对此事件作出深刻反省。与此同时,中央领导也对陈卅的某些极端做法提出了批评,特别指示山东局“要对事件的相关责任人进行党内严肃处理”。陈卅最终保住了于孝川,可他自己呢?
这次事件的最终结果苦了两个人,一个是正在赶往山东的郑东贵,另一个是申请外调的宋玉昆。对于陈卅,罗政委并没有姑息,如果不是山东局同志和根据地广大群众干部联名具保,恐怕他会一怒之下枪毙了陈大胆。最后,经由组织讨论,对陈卅给予“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并留党察看一年”的处分。而齐百轩呢?经山东局党委研究决定,也给予了同样处分。各打五十大板,按理说,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总该平息了。可是半年后,由于战争形势的需要,在日本人的“帮助”下,陈卅不但官复原职,就连齐百轩也被下放到X军区,接替了宋玉昆的职务。看来这二人真是应了一句古话:不是冤家不聚头。
宋玉昆的请调报告很快就被批准,一些老战友都在为他鸣不平。可是宋玉昆本人呢?却表现出一个共产党人应有的坦荡胸怀。他并没有为自己的遭遇感到任何沮丧,也没有对陈卅流露出任何不满。“都是干革命,到哪里都是为人民服务。”这句话成了宋玉昆留给后人的座右铭。
“大哥!”宋玉琴哭了,她看着收拾行装的宋玉昆,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悲伤。
“小琴哪!”宋玉昆掏出手绢为妹妹擦擦眼泪,“咱们离别是暂时的,又不是见不到哥哥,你这是干什么?”
“大哥!陈大胆这是要把你往死路上逼,你干嘛要随他的心?”
“小琴哪!有些事情你还不懂,”宋玉昆委婉地说道,“好不容易稳定的根据地,咱们这些老党员不能眼看着它四分五裂。干革命总会有牺牲,我们不作出牺牲还怎么教育其他同志呢?我这么做就是想告诉一些同志:一定要以大局为重,一定不能忘记咱们入党时的誓言。”
“可是…… 可是陈大胆实在太卑鄙,他居然想借国民党的手……”
“这只是你的观点,出去后不许乱说。”
“大哥!”
“小琴,哥哥知道你的心意,可你还年轻,年轻就容易说错话,办错事。想当年,老八团的前身还是由我和陈大胆他们一手创建的,部队创立之初,人不过三十,能打仗的也仅有十几人而已。可是现在呢?你再看看老八团和新二团,鬼子一听到他们的名字就闻风丧胆望风披靡。人这辈子能有这样的成就,虽死犹荣啊!我知足了,我已经看到了革命事业的未来,还有什么可遗憾呢?”
“大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傻?陈大胆这样对你,简直连畜牲都不如。”
“小琴,你不了解哥哥也不了解陈大胆,我和他的感情,你们这些年轻人是无法理解的。”宋玉昆长叹道,“想当年我年轻气盛,由于我的过错造成部队的重大损失。就连陈大胆,也差点没冤死在自己人手里。那时候的陈大胆啊!对人坦诚敢说敢做,做事风风火火从来不计后果。可是现在,他成熟了也稳重了,越来越叫人琢磨不透。可以这么说,他做事情永远不会叫你猜到下一步。有时候我挺怀念过去的陈大胆,一想起当年他一口一个‘宋先生’,我就象是在做梦。明知道人这辈子不可能一成不变,可我仍然怀念当年那个陈大胆,哪怕是当年他跟我拍桌子,打心眼里也是回味无穷。现在呢?虽说他仍然对我很客气,但是再也不会对我拍桌子,他不再是那个莽撞的陈大胆,终于成为了陈司令。看到他现在,我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应该难过,不过我相信人的天性是不会变的,只要他心里装着百姓,装着党的事业,那就永远是我敬重的陈大胆……”宋玉昆说着,已是挥泪如雨。
“大哥!”宋玉琴伏在哥哥身上号啕大哭。
“妹呀,不哭哦!又不是生离死别你这是干啥?以后啊!只要你紧跟着党走就不会有亏吃。相信哥哥,相信咱们的党。千万不能违背你入党时的誓言……”
“大哥你别说啦!”宋玉琴泣道,“你除了党,就不能说点别的?”
“好!好!那我就说说你小时候是怎么淘气,是怎么把哥哥的眼镜腿给掰折……”
“讨厌!”宋玉琴破涕为笑,可是笑着笑着,她突然幽幽说道:“陈大胆的手可真够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