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慧听完宋玉昆转述,登时就火冒三丈,她大声喊道:“陈大胆呢?他为什么不回来亲自跟我解释?”
“这个…… 老陈近来学习比较紧张,一时脱不开身……”
“学习紧张?哼哼!不会是又留级了吧?你告诉陈大胆,没文化就别学人家起名字,什么陈抗大,我看不如叫陈留级!”
“你瞧瞧!这是何苦来呀?不就是一个名字吗?你们两口子商量着来总不至于为这件事翻脸吧?”
“哼哼!孩子出世他一眼都没过来瞧瞧,世上有这样当爹的吗?你告诉他,就说这孩子是我生的,名字也要由我来取,叫他见鬼去吧!”
“你……”宋玉昆算是对这二人彻底心服口服了。静下心来一想,他不由自主地说道,“你们俩把我当成什么啦?你们两口子的家务事与我何干?我真是吃饱了撑的。有本事你们自己解决去!”说罢,他转身背手气呼呼走了。“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门外传来宋玉昆愤愤不平的声音。
于慧当机立断,提笔洋洋洒洒给陈卅写了一封将近五千字的长信,除痛骂陈卅没有家庭观念之外,还对他不负责任给孩子乱起名字感到忍无可忍。陈卅收到信后,刚读了几句就须眉倒竖拍案而起。“太不象话啦!这哪里是我媳妇?我到感觉她象我妈!”
“老陈哪!你这是怎么啦?”同寝的战友过来问道。
“你们瞧瞧!你们瞧瞧!就连我给儿子起个名字她都不愿意,这个家到底谁说了算?是她还是我?”
“老陈哪!两口子过日子要商量着来,可不能动不动就发脾气,影响夫妻感情啊!”
“啥感情不感情的,我跟她没感情!”陈卅一气之下骑马连夜赶回家中,一见到于慧,夫妻二人三句话不到就吵个你死我活,直到其他领导闻讯赶到,这二人还不依不饶脸红脖子粗。
“老陈!到底是怎么回事?”丁道恒问道。
“你问问她!你问问世上还有没有这种不讲理的老娘们?凭啥我儿子我就不能起个名字?我到底还是不是一家之主?”
“就为这个?”丁道恒哭笑不得地问道,“你深更半夜气急败坏赶回来就是为了这个?”
“那我还能为了啥?”
“老陈哪!你们两口子的事情按理说我不便参与,可就为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你们也能大动肝火吵一架,呵呵!真是服了你。”
“那咋地,我还不能给自己儿子起名字啦?”
“你怎么不说给儿子起了什么名字?”于慧也是不依不饶。
“是啊老陈,你给孩子怎么起的名字?”丁道恒觉得很好奇。
“陈抗大!咋地啦?”
“陈抗大?”丁道恒一听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除了苦笑别无选择。
“你为什么不叫他陈留级?”于慧气急败坏地喊道。
“那就叫他陈留级!我看谁敢拦着我!”
“你不讲理!”于慧哭了,“我偏不给孩子用这么难听的名字,我就叫他陈观昂!”
“陈观昂?”丁道恒不解其意。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这句话你总应该听说过吧?”
“这是杜甫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你是取首尾两字为孩子命名么?”
“是啊!我希望孩子长大成为文武双全的儒将,这难道不好么?”
“是啊!挺有道理。”连丁道恒也觉得这名字不错。
“老丁!你还有没有立场?咱俩还是不是老战友?你想当叛徒吗?”陈卅恶狠狠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行!行!你们的家事我管不了,还是你们自己解决吧!”丁道恒灰溜溜逃之夭夭。
陈卅和于慧因为给孩子起名字而彻底陷入僵局,直到陈卅从抗大毕业就任第X军区司令员时,外人仍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孩子。
陈卅就任军区司令员后,山东战场上的八路军和日军始终处于“拉锯”状态。从表面上来看,双方均有胜负似乎旗鼓相当。但是稍加分析就不难发现一个问题:日军主动发起进攻次数已呈下降趋势,抗日战争胜利的天平正在向反法西斯阵营悄悄倾斜……
一个盛夏的夜晚,北固县县城突然来了位不速之客。他头戴黑丝绒礼帽身穿棕褐色长衫,瘦长的脸庞上戴着一副厚重的近视眼镜。随身除了一件黑色皮包,就再也找不出比较值钱的东西。
他踱进一座小巷,顺着煤灰道一直走到小巷深处。在一座红漆大门前停下后,掏出手绢擦擦嘴。他回头悄悄向四周看了看,随后扬起手掌在门环上轻轻叩动。
“谁呀?”院中有人高声问道。
“请问这是张翻译府上么?”
门内传来悠闲的脚步声,紧接着大门被缓缓拉开,日军第88联队翻译官从门缝里探出头。“您是……” 张翻译上下打量着来人,印象之中好象并不认识这个人。
“我是从北平来的,北平济世堂杨掌柜托我给您捎来上好的熊胆。”
“噢……我记起来了,那是上个月我托中野君到北平特地采购的。哎呦!瞧瞧我这待客之道,您里面请,里面请!”张翻译侧身将来人让进,仔细向左右看了看,顺手将院门牢牢关闭、闩住。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后厅,张翻译亲手给来客沏杯茶。分宾主入座后,张翻译笑着问道:“听说贵宝号的存货一向都比别处便宜三分,这批货杨掌柜打算怎么开价?”
“杨掌柜吩咐了,只要价钱公道,客随主便。”来人将长衫衣袖轻轻一抖,隐去五指递到张翻译面前。两个人袖里乾坤轻轻一碰,来人在张翻译手心上划一个“川”字。
“同志!”张翻译的眼圈红了,双手一把握住来人的手,用力摇了摇。
“老张!”来人也显得分外激动,嘴里不停地安慰道,“你在敌后坚持了十六年,辛苦你了!我徐茂廷代表老板向你表示问候。”
“别说了……”张翻译痛苦地摆着手,哽咽道,“为了党国,为我自己信仰的三民主义,这点苦算不得什么,谁叫咱们是干这个的呢?”
“快了!”徐茂廷拍着他的手,轻声安慰道:“盟军即将反攻,只要我们再忍耐一下,就能看到胜利那一天。”
“唉!”张翻译重重叹口气,“但愿这一天能早日到来,你不知道,整天被自己同志和同胞戳脊梁骨的日子不好受啊!这十六年来,我天天对鬼子低三下四笑脸相迎,我……我……”张翻译拍着胸口含泪说道,“我都快忘记自己还是个人啦!”
“你们这些钻进敌人心脏里的同志都很不容易,党国是不会忘记你们的。”
“我不求国家能给我什么,只要到时候还我一个清白就行,我……”张翻译痛苦地嗫嚅道,“我是一个中国人,我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不是日本鬼子的狗……”
“我知道,我知道……”徐茂廷颤抖着双唇,已经说不出话来。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心情都很沉重。
过了许久,二人相视而笑,张翻译官说道:“你瞧瞧我,失态了不是?自己同志大老远过来,也没说好好招待,净弄些伤心不着调的事。”说着,他面带惭愧抬起袖子擦擦眼泪。
“老张!咱们都是为了党国,一切要以大局为重,那些繁文缛节就随它去吧!对了,你这次启动紧急备用密线与组织联系是为什么?”
“你瞧瞧,我差点把正事给忘了。”张翻译拍拍头,尴尬地一笑,“是这么回事:鬼子近期从关外拉来一箱军用物资,这批物资很特殊,他们防守极其严密,中国人一律不准靠近。我前天在青木保险柜里偷拍到这份货物清单,你猜猜上面写得是什么?”
“什么?”
“是鬼子刚刚研制的新型细菌武器。如果这批武器用在中国战场,我敢说,不但第三战区会全军覆没,就是临近几个省的老百姓也难逃毒手。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所以,我宁可暴露自己也要和上峰联系,毕竟这关系到千万国人的生死存亡啊!”
“细菌武器?”徐茂廷着实吓了一大跳,“鬼子想用生化武器?他们是不是疯了?”
“鬼子是瘭是疯现在已经顾不上,关键是咱们用啥办法才能阻止他们行动。”
“鬼子打算什么时候使用?”
“三天后,”张翻译官低声说道,“三天后他们打算先在共区实验效果,目标是共产党的新一团。”
“新一团?”徐茂廷听到这里,冷汗簌簌湍流。
“怎么啦?”张翻译官不解地问道,“他们用在共产党身上有什么不对吗?这不正好帮咱们的忙,祛除咱们的心病吗?”
“嗨!”徐茂廷一拍大腿说道,“共产党是死是活我不管,可共区的老百姓怎么办?他们也是党国的百姓啊!”
“老徐,共区的百姓已经被赤化得差不多,究竟有几个人还能记住党国已经很难说。不过,我担心的是咱们的人,只要咱们的人……”
“你别说了,”徐茂廷一摆手,“你敢保证这些疫病不会传播到咱们防区吗?如果咱们袖手旁观看共产党笑话,没准最后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唇亡齿寒哪!”
“那怎么办?”
“赶紧销毁这些丧尽天良的东西。”
“可咱们的部队离这里最近的也有三百多里,现调兵那还来得及吗?”
“是啊……怎么办呢?”徐茂廷的眉头拧成一个死结。犹豫片刻,他用力一捶桌面,低声说道,“没办法,只好就近通知共军。我去一趟共区,说什么也要借共产党的手除去这心腹大患!”
“老徐,你这么做要是叫组织知道那可就麻烦了,上峰若是追问起来,你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通共的嫌疑啊?”
“我敢做就敢承担后果,”徐茂廷指着自己鼻子说道,“我首先是一个中国人,其次才是一名忠诚的国民党员。”
告别了张翻译,徐茂廷匆匆赶往八路军X军区根据地。路过一间酒肆,他顺手买了三斤酱驴肉,刚出锅的驴肉,还冒着腾腾热气。
八路军第X军区位于津浦路东并与鬼子占领区相接壤。自从陈卅就任军区司令员后,在老八团原有的基础上,还组建了新二团和一个独立大队。不过,由于敌人对根据地的封锁,除老八团的物资和武器配备还算比较充足,新二团和独立大队基本上都是以大刀长矛作为主要的制式武器。新二团最惨的一个营,三个人合用一支步枪和五发子弹。新二团团长马富比较有志气,他宁肯穷死饿死也没向陈卅张嘴要过一枪一弹,整天挖空心思琢磨怎么从鬼子那里弄装备。他对手下干部战士的要求极其严格,根据马富规定:部队三枪之后就要向鬼子发起进攻。所以,肉搏战就成为新二团解决战斗的唯一手段。为此,新二团在这方面上没少下苦功。
马富天天在训练场上转悠,一旦发现哪个士兵偷懒,他就采取“大嘴巴”外加“大脚踹”的教育方式,弄得新二团有些战士在背后叫他“马阎王”。
对于马富这种公然违反纪律的做法,军区政委丁道恒和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宋玉昆没少批评他。可马富不服,他狡辩说:“我也知道这是违反纪律,可咱没法子啊?你不逼他们练出人样,上了战场那小鬼子还跟你客气吗?我这是为他好,要不然我管那闲事干嘛?吃饱撑的?”
“你批评教育就不能换个方式吗?教育战士难道只能靠打骂解决问题吗?”宋玉昆对违反组织原则的事情从不姑息,该批评就批评,该处罚就处罚。
“政委!主任!”马富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的错误我承认,但是,谁要还敢松松垮垮不走正道,只要我马富做一天新二团团长,没说的,嘴巴子招呼!他要是不服,就给我弄死两个鬼子叫我看看,如果办到了,他反过来打我嘴巴子都行!我没说的!”
“看看!看看!你瞧他多能耐?”宋玉昆指着马富对丁道恒气急败坏地说道,“牛气十足,不愧是陈大胆带出来的兵!”
为了带出象老八团那样的兵,马富整整瘦了一圈,“花姑娘”的细皮嫩肉变成了黑瘦的皲皮。眼看着日益消瘦的马富,老八团团长江永曾私下对他说:“老马呀!你再这样下去还要命不?不如你从咱们团领点装备应应急,都在一口锅里嚼过高粱米,你跟我还客气啥?”
“我说江大个子,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么?你的好意兄弟我领情,可是我跟你说,咱们老八团出来的人不管走到哪儿,都是自己装备自己解决。哭哭啼啼缠着别人要装备的,那是地方没长大的孩子部队,不是咱正规军。新二团从我这里开始,就要用大刀长矛换鬼子的机枪大炮!”
“兄弟!”江永一挑大拇指赞道,“咱啥也别说了,我现在彻底服了你。”
马富苦思冥想弄装备,陈卅和丁道恒等人正在为一份加急情报讨论着对策。
“老丁,从情报上来看,这鬼子肯定没怀好意,你瞧瞧他们装神弄鬼那德行?”
“鬼子到底想干什么呢?居然连北固县城都给封锁了。他们是不是要策划什么大的行动?”
“他们要是敢来我欢迎,我正愁新二团和独立大队的装备没法解决呢!这不,鬼子给咱送来了。”
“老陈,你是怎么打算的?”宋玉昆问道,“你有啥想法最好事先说,免得到时候咱们叫你给吓死。”
“啥想法?”陈卅“哼”了一声,“罗政委不是把战术早就交待明白了吗?咱就打‘翻边战’。他不是来打咱们吗?那咱就跳进他占领区好好闹腾闹腾。他打他的我打我的,我还就不信在咱们中国地盘上,他小鬼子还能有咱玩得转?”
几个人正说着,突然门卫进来报告:“报告司令员!我们抓到一个特务,他吵着要见你。”
“特务?还要见我?”陈卅被这小战士弄得直发楞,“我跟特务好象没啥关系吧?你们是怎么抓到他的?”
“他一进根据地就被地方民兵给盯上了,这个人不但四处打探咱们司令部下落,而且还指名要见您。这是我们从他身上搜出的证件和一包酱驴肉。对了,他说您一见到驴肉就知道他是谁。”
“酱驴肉?”果不其然,陈卅一瞧酱驴肉便如遭雷击,骤然从座椅上站起。他捧着那包酱驴肉,竟然呆呆说不出话来。
“老陈!”丁道恒叫道,“你可不能单独见他。”
“噢?”陈卅冷眼瞧着老战友。
“老陈,老丁这是为你好,一旦上面追查,你怎么向组织解释?”宋玉昆也赞同丁道恒的意见。
“那好!”陈卅点头说道,“你们和我一起去,顺便把保卫部门也带上。”
十年之后,兄弟二人再次相逢。可是见面的时候,徐文远却强烈感觉出二人之间的陌生。陈卅长得高大威武,气质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年的玩世不恭。他背着手,在机关人员的簇拥下出门迎接他,虽说陈卅见到他显得很激动,但从那种冷静的眼神背后,徐文远觉得他和自己之间似乎有堵看不见的墙。
“大哥!”徐文远叫了一声,陈卅默默点点头。兄弟二人站在院门外相对而视。
“一会跟我回家,咱们俩好好聚一聚。”陈卅向他伸出手,兄弟二人紧紧握在一起。
两个人并肩走着,丁道恒、宋玉昆等人紧随其后。徐文远扭头看了看,一言不发。
一行走进会客室,分宾主落座。
“兄弟,你什么时候来的山东?咋事先也不打个招呼?”
“大哥,我是因为有急事才来找你,咱们能不能进一步说话?”
“你就说吧!”陈卅指指自己部下,“他们都不是外人。”
“那好,”徐文远低声说道,“我们刚刚截获一份情报,说鬼子从关外调集一箱细菌武器,威力很大,准备三天后对你们实施,希望你们尽早做好应变准备。”
“细菌武器?”众人的脸色突然骤变,陈卅瞧着徐文远半天没有吭声。
“大哥,国军部队离这里太远,即便接到消息也是鞭长莫及,这一切就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这消息可靠么?”
“请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拿老百姓的生命开玩笑。”
众人全都沉默了,特别是陈卅,在抗大课堂上,他已得知这种武器的巨大杀伤力。一但鬼子在根据地内实施生化战,其后果将不堪设想。
“通讯员!”陈卅向门外喊道。
“到!”
“你立刻跑步通知新一团侦察连,叫他们连长马上过来见我!”
“是!”
“另外,你们迅速通知各级领导机关及驻军,叫他们马上疏散群众,做好瘟疫防范措施!”
“是!”
陈卅沉吟片刻,扭头对徐文远说道:“兄弟,你好不容易来一次,咋也得多住上几天。”
“大哥,”徐文远苦笑一声,摇着头拒绝了,“我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多做耽搁。好在你我兄弟又不是不见面,等到抗战胜利那一天,你我再把酒言欢共叙别离吧!”说着,徐文远站起身,向在座各位拱拱手。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大家都能感觉出徐文远甚是凄凉的去意。
陈卅并未挽留,他只是望着徐文远颤抖的双唇,似乎有着千言万语。
“大哥,你要多保重。”徐文远苦涩地笑了笑。
“你也是。”陈卅嗫嚅着,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些什么。
兄弟二人从见面到离别,仅仅用了五分钟。当徐文远跨出院门,向身后送行人挥手告别时,不知为何,他突然感到自己失去了什么。“大哥!”徐文远鼓足勇气喊道。
“噢?徐中校还有什么要吩咐吗?”陈卅显得很平静。
“徐中校?”徐文远微微一愣,即将到达嘴边的话便被强行咽回,“他叫我徐中校……”徐文远默默地苦笑,过了许久,他长叹一声无奈地说道:“大哥,我这次来得匆忙,没什么好准备的,三斤驴肉聊表心意。替我向嫂子带个好儿,就说家里一切都好,老爷子很挂念她,希望她有时间能回去陪陪老人。”
“我记住了,你的话我一定会带到。你……你在那边也要多保重。”
“谢谢大哥,谢谢……”徐文远最后深深看了陈卅一眼,戴上礼帽一言不发,向南怅然离去……
众人在不经意间,发现陈卅的眼圈红了。他默默转过身,一步一步艰难迈上台阶。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独自一人向后院——自己的卧室走去。
“唉!”宋玉昆叹口气。
“唉!”丁道恒重重叹了口气。
“老丁啊!”宋玉昆低声说道,“找个人过去劝劝老陈吧,这股劲儿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扭转过来。”
“还是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丁道恒说道,“老陈已经是位老同志,我相信在有些事情的处理上,他会比我们更有分寸。”
“但愿如此吧!”宋玉昆感叹道,“我真不希望老陈和这个徐文远再有任何瓜葛。在北平的时候,经他双手,你知道我们牺牲了多少好同志?可以说,他欠了我们一身血债。”
“是啊!你说老陈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
“造化弄人哪!”宋玉昆说到这里,想起牺牲的郭仲良和投敌变节的韩柏……
造化很会愚弄人。陈卅走进内室后,没有理睬坐在炕上哄孩子睡觉的于慧,而是独自一人坐在桌前,呆呆望着那包驴肉。
“他走啦?”于慧轻声问道。
“走啦……”陈卅双手抱头,自言自语道,“一口饭没吃,一口水没喝,就这么走了……”
“你怎么不留他多住几天?我记得在燕大的时候,你们俩儿可是形影不离亲如一体。现在倒好,生分得跟陌路人似的。”
“有啥办法呢?”陈卅沮丧地嗫嚅道,“谁叫他是国民党,我是共产党呢?我兄弟大老远过来看我,我一不敢留他吃饭,二不敢和他多说话。临走,连个挽留话也不敢多说。可怜他直到现在还把我当成亲哥哥,我……我简直就是……”
“唉!”于慧也在不知不觉中叹口气,“是啊,谁叫他是国民党你是共产党呢?”
“一会儿把这东西切了,”陈卅指着酱驴肉说道,“你和孩子留一半好好补补,剩下的,就分给老丁他们尝尝。”
“你呢?你自己不吃吗?”
“我没心情。”陈卅深深望了于慧一眼,“我相信在这件事情上你能够理解我。”
于慧微微颔首。过了片刻,她突然又问道:“孩子的名字到底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拖下去吧?”
“算啦!”陈卅无奈地摇摇头,“你愿意叫啥就叫啥吧!不过小名叫‘抗大’这总可以了吧?”
“你可不许反悔?”
陈卅没说话,默默想着心事。夫妻二人再也无话可说,就这么一声不吭坐着,象火车上面对面素不相识的两个乘客。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有人高声喊道:“报告!”
“进来!”陈卅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警卫快步走进,向陈卅敬礼说道:“报告司令员!门外有个人想要见你。”
“见我?他是谁?”
“不清楚,他只说是你的侄子。”
“我侄子?我有侄子吗?”陈卅觉得今天很古怪,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每件事都叫他措手不及。“好吧!我出去看看。”
陈卅走出卧室,穿过正堂转过照壁来到院门。一个身高体阔的小伙子背对着他,闻听脚步声后,他转过身向陈卅细细打量。
这小伙子身穿一套蓝布裤褂,浓眉大眼,有着说不出的英俊威武。远远望去,就好似一座巍然不动的高山。
“你是……”陈卅皱皱眉。
“姑父!我是廷峰,赵五哥的儿子赵廷峰。”
“赵廷峰?”陈卅突然想起十年前凤凰曾经和他讲过的悄悄话,原来眼前的小伙子就是当年那个“虎头虎脑”的孩子。“你真是赵五哥的儿子?”
“是啊!”赵廷峰答道。
“你爹咋样,身体还好吗?”
“我爹已经作古了,他临终前嘱咐我来找您,说跟着您干一定会有出息。”
“五哥已经作古了?”陈卅想起赵五哥,不由联想到故去的凤凰,“唉!都走了……”
“姑父,我要跟着你当兵。”赵廷峰坚决地请求道。
“你要当兵?”陈卅心里开始犯犹豫,听凤凰说起过,五哥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如果同意他当兵,一但在战场上有什么闪失,百年之后又该如何向故人交待呢?
“姑父!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去投奔其它队伍,凭我这身本事,就不信没人肯要我。”赵廷峰骄傲地望着陈卅,敬待他的回音。不知凤凰的亲戚是否都有一身傲骨,从赵廷峰身上,陈卅感觉出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不用叫他演示,仅凭赵五哥名号,就知道赵廷峰的身手绝对差不到哪里去。
“你还是跟着我吧!”陈卅前思后想,觉得还是将他留在身边比较省心,“先给我当几天警卫员。”自从包二柱和汤二瘭子牺牲后,陈卅再也没找到中意的警卫员。这倒不是说其他警卫员不如汤、包二人,关键是陈卅总用汤二瘭子的标准去衡量别人,能找到中意的那就怪了。出于对凤凰刻骨铭心的思念和对故人的一份愧疚,他本想将赵廷峰留在身边好好调教。不料这赵廷峰不但不领情,反而要求到一线部队去当战士。
“你想当兵?”陈卅苦笑道,“你来找我认亲,就是想到一线部队去当兵?”
“这到不是!”赵廷峰答道,“我爹临终前告诉我,说是我姑姑那里有一口祖传宝刀,叫我借来杀鬼子,不知我姑姑……”
陈卅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内心隐痛逐渐吞噬着他的神经。那口大刀对于陈卅来说简直就是件不祥之物,它不但令鬼子闻风丧胆,而且最终也砍杀了它的主人。为此,陈卅不想再看到它,将它伴随凤凰一同归隐于微山湖畔的黄土之下。
“看来五哥至死也不知道凤儿的事儿,不知道也好,省得和我一样整天惦记……”
“姑父!我姑姑她好吗?”赵廷峰打断陈卅的胡思乱想。
“你姑姑她……”陈卅惆怅地说道,“她已经不在了……”说到这句话时,赵廷峰看到陈卅眼眶里打圈的泪水,明显感觉出他声音的颤抖。
“噢……”
两个人都沉默了。也许是赵廷峰没见过凤凰的缘故,陈卅从他眼神只里看到一丝失落。“你想当兵是吗?”他忽然问道。
“是!”
“那好,我批准了。”陈卅严肃地说道,“不过你要记住,在八路军的部队,没有什么姑父,只有战士。我可以批准你当兵,但是不能特殊照顾你,一切只能靠你自己努力。”
“我知道,”赵廷峰不以为然,“我们赵家的人从来不靠别人关照,就凭这一身本事讨饭吃。”
“好样的,和你姑姑简直是一个性格,”陈卅拍着赵廷峰的肩膀赞许道,“都是一样的骄傲。”
当晚,陈卅留赵廷峰吃顿便饭,随后亲自将他送到新二团马富麾下。临别时,陈卅对马富偷偷嘱咐:“你不要给他吃小灶,就看他自己能出息到什么程度。”
“放心吧老团长,”马富说道,“我这里从来没照顾过任何人,哪怕是中央首长的儿子,到我这里也得凭着本事升官。”
陈卅很满意,不但对马富的回答感到满意,同时也对他的新二团充满了信心。当他返回司令部时,已是午夜时分,于慧和孩子早已入睡。正想脱掉衣服悄悄钻进被窝,不料门外有人轻轻喊道:“司令员睡了吗?”
“谁?”
“侦察连的同志回来了……”
“叫他们先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到。”陈卅无奈,只好就着脸盆里的清水抹了几把脸。
丁道恒等军区领导都在焦急等待着他,当陈卅走进正屋入座后,丁道恒命令侦察连葛连长立刻汇报情况。
徐文远的情报是可信的,侦察连的同志通过内线得知,88联队突然多了一群“穿白衣裳的奇怪鬼子”。
“看来鬼子真是想对咱们下毒手啊!”陈卅皱着眉说道,“打不过咱们就想背后下黑手,看来我小时候用的那一套,鬼子是有样学样,领悟得倒挺快。”
“老陈,咱们可要尽快下手,千万不能给鬼子留下施展机会。”丁道恒进一步解释道,“我已经命令部队进入一级战备,就等你的一声令下。”
“看来咱们又得适当给小鬼子上上课了,”陈卅冷笑道,“这就跟养孩子差不多,小孩嘛!你不能总惯着,适当时候你也得敲打敲打。这回也是如此,不同的是,就看怎么打。过去几年里,除了‘百团大战’,在我印象里好象净是鬼子找咱们别扭。不过那个‘百团大战’说起来挺叫人窝心,其他兄弟部队打得热火朝天,可咱们山东部队呢?大部分都跟在人家屁股后头做起预备队。美其名曰是牵制敌人,我看还不如说想活活憋死咱们。从那以后啊!就再也没捞到主动进攻的机会,基本上都是鬼子出招咱们化解。现在不同了,小鬼子欺人太甚,非要逼咱们露两手。怎么办?咱还象头两年那样——小媳妇过门,闷头忍着吗?我看是不行了,再不打他一下,没准小鬼子能登鼻子上脸,还指不定怎么蹦跶呢!所以,从我这起,从现在起,军区管辖内的主力部队、地方部队还有民兵老百姓全部动起来,目标只有一个:干掉鬼子的生化武器。拔掉插在我们后背上的这颗毒刺。”
“老陈!咱们部队的战斗力是没说的,可是对付生化武器……”宋玉昆顾虑重重。
陈卅“哧”了一声说道,“我啥时候打过拼老本的仗?发动群众是干啥?除了减少伤亡,就是要将鬼子细菌武器彻底监控起来,只要小鬼子那些绝户东西一出县城,没说的,我不管他是一个联队还是一个师团,就是把咱军区全都拼光了,也得让鬼子有来无回。”
“老陈,看来你已经有了具体行动布署是不是?”参谋长于立山问道。
“没那么快,”陈卅不动声色,“我先得给鬼子加加柴,添添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