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战士们的浴血奋战,以伤亡三十余人的代价将猝不及防的鬼子彻底全歼。A师罗政委在事后评价这场战斗时曾说:“八路军里到底有没有英雄好汉,看看老八团就知道了。”第48旅团吉野少将也曾经说过一句话:“帝国军人在支那战场上的最大不幸,就是遇到了八路军。他们硬朗的打法配合上游击战,我们对此毫无办法。如果让我选择,我宁肯挑战三个师的晋绥军或者是汤恩伯的政府军,也不想遇到八路军的一个团。”
青木率队再次赶到齐庄,面对遍地的日军尸体,他愤怒地对中村喊道:“这就是你指挥能力的体现吗?”
“大佐阁下!”中村顶着一脑门冷汗连连解释,“陈大胆实在是太狡猾了。”
“你既然知道他狡猾,为什么不派治安军协防?”
“对不起阁下,在我看来支那人没有一个能靠得住的。否则他们上次就不会丢下帝国勇士而独自逃命。”
“可是单凭帝国勇士又能怎样?”青木气得说不出话来,一旁的张翻译很识趣地接过话题:“他陈大胆凭啥这么嚣张?你看看他都干了些啥?简直把皇军的指挥部当成了他们家炕头——想上就上!”
“张桑!”青木狠狠瞪了张翻译一眼,“这里没有你说话的资格!”
“是,是……”张翻译赶紧点头哈腰不停地赔罪。
“团长!您就把二排和三排带上吧!算我求求你。”罗玉浦哀求着,泪水在眼圈里打转。
“我带上两个排和带上你们九连有啥区别?你罗玉浦该考虑的不是我个人安危,而是怎么把一个连完完整整带出去!现在,有一百多双眼睛正在看着你,该咋办你自己去想。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陈卅指着罗玉浦大声喊道,“我最烦大男人办事磨磨唧唧,以后再这样,就别在我老八团混!执行命令吧!”
“团长!”九连上上下下挥泪如雨。
“汤怀庆!”陈卅憋足力气大吼一声。
“到!”
“带上你的人,跟我走!”
“是!”
陈卅转身向津浦路方向走去,可是没走几步,忽听得身后哭声如雷。“你们想干啥?还是不是爷们?老百姓可都在背后看着你们哪!你们这么懦弱怎么打败小鬼子?记住一点:你们参军打仗不是为了我,而是为那些流血流泪的父老乡亲!你们要是垮了,这些父老乡亲该咋办?”
众人没有说话,只是强忍悲痛,默默挥起右手向自己的团长敬礼……
陈卅转身的那一刻,自己也忍不住落了泪。有些事情说别人可以,可是轮到自己往往就不是那么一回事。拐过山梁,他正想挥袖擦泪,不料衣衫下摆一紧,又被人牢牢抓住。
“你咋跟过来啦?不是叫你跟着九连吗?”陈卅瞪着于慧,一副要吃人的架势。
“哎?你千万别有什么不健康的想法。”于慧说道,“我跟着你可不为别的,主要是我丢铜板不得不选择跟你。”
“你啥意思?”
“说实话,自从我稀里糊涂跟着你们走,就一直没顺心过。刚才你们分兵,我拿不准和谁走能摆脱厄运,于是我就丢铜板选择。结果…… 反正老天让我跟你走,我不愿意也没办法,谁叫我自己拿不定主意呢?”
“开啥玩笑?我这里不安全,你赶紧跟九连走!”
“跟九连?”于慧跑回拐角处看了看,遗憾地说道,“你自己过来瞧瞧,看看你的九连在哪儿?”
“他们行动这么快吗?”
“他们要是行动慢,那不早让小鬼子抓住了吗?”
“这倒也是……”陈卅生平第一次觉得于慧说得合情合理。
早春时分天气依然寒冷,路上由于没有可靠的隐蔽物作掩护,众人白天只能蹲在乱坟岗苦苦等待天黑。公路、铁路已经被彻底封锁,出去侦查的同志回来报告说,鬼子正沿着公路来回巡逻,而且间隔时间极短,看来白天过公路是不可能了。
“啊嘁!”于慧重重打个喷嚏,两道清鼻涕涂满温湿红润的小嘴。
“受风啦?”陈卅低声问道。
“没事儿!”于慧不好意思地撇撇嘴,忙掏出手绢用力抹抹鼻子。
陈卅笑了笑,脱下衣服为她轻轻披上……
“你干什么?”于慧一闪身,水灵灵的大眼睛不停扫视着他。
“天凉,你穿上吧。”陈卅努力笑一笑,尽量证明自己是一番纯粹的好意。
“哎呀!你流血啦?”于慧一眼瞧见他胸口那片炫目的猩红,惊讶得差点没叫起来。
“嘘!”陈卅捂住她的嘴,竖起一根手指警告道,“小姑奶奶,这里可是敌占区,麻烦您小点声行不?”
“呜呜……”于慧指着他胸前逐渐扩大的血晕,吓得花容失色。
陈卅受伤时,于慧并没有看见。战斗结束后,虽然汤怀庆替他简单处理一番,但是仍然无法彻底止住渗血。
“听话,不许乱叫行不?”陈卅头痛的程度已经超过胸口伤痛。
于慧知趣地点点头,长长的睫毛微微眨动。
陈卅放开手,慢慢仰躺在坟包上……
“陈大胆,你疼吗?”于慧显得很温柔,音调中充满了关切。
“呵呵…… 你也会关心我?谢谢!”
“别臭美,我这是出于一个同志对另外一个同志的关心,不象你想象得那么肮脏。”随即,于慧又一本正经地解释,“哪怕是素不相识的同志,我也会这么做。”
“有道理,”陈卅合上双眼感慨道,“我就说一个人不可能转变那么快,听你这么一解释,我这心里也踏实多了。”
“陈大胆,你怎么想都可以,就是不要胡思乱想。咱们只能是同志,其它的一概不存在。咦?你笑什么?”于慧对陈卅那种不以为然的表情很生气,“不许笑!”
一旁的汤怀庆不愿意了,他心想:“你这丫头咋不知道好歹呢?连咱们团长你也敢呼来唤去?妈巴子的,简直就是活人惯的。”
“于慧同志!”陈卅收敛笑容郑重地问道,“你觉得凤儿和你比起来谁更优秀?”
“你什么意思?”于慧的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
“要论文,你是大学生她是自学成材,可是我敢说,她在你面前毫不逊色;要是论武,她可以刀劈一个小队的鬼子,你行吗?如果一定要说女为悦己者容,你觉得她长得不如你吗?”
“陈大胆!你欺负人!”于慧咧嘴想哭,可还没等她哭出声,小嘴又被陈卅那蒲扇般的大手牢牢堵住。
“我告诉你!”陈卅在她耳边坚定地说道,“我这些话很伤人,本来我不想伤害你,可你非要逼我说出这些难听话。我这辈子心里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和我出生入死,替我上了断头台的‘关东火凤凰’!‘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句话你当我是说着玩的?”陈卅说罢,将她轻轻推开,可是胸口却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直到现在,我一闭上眼睛梦里全是她。她在的时候,我没有感觉到她有多么重要,直到她走了,从她走的那一刻起,我才知道天塌了,睁眼闭眼想的全是她。有时候,我真想一觉不起,可是没办法呀!小鬼子非要逼我睡不踏实。是鬼子和汉奸败类教会了我啥是爱情。你知道啥是爱情吗?爱情就是对一个人撕心裂肺地思念。虽然这种思念很折磨人,它让我白了头,碎了心,可我无怨无悔。我没本事留住她,只能抓住这份念想,她能留给我的,也只有这份念想了。不过有它总比没有强,我很高兴也很知足,如果能守着念想过完下半辈子,我陈卅也算没白走一趟人世间,凤儿也算没白疼大胆一回……”说到这里,所有在场男人的眼泪,“噼里啪啦”将胸前打湿一片……
“陈大胆!”于慧狠狠瞪着陈卅,泪水在眼眶中做个720度的旋转……
青木背起双手在作战室来回踱步,突然,他转身问道:“韩桑,你敢肯定陈卅一定还在皇军的掌握中吗?”
韩柏没做正面回答,他走到地图前看了看,沉吟片刻后点点头:“他一定还在,我敢用性命担保。”
“说出你的根据。”
“据我了解,陈卅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从这次三打齐庄就能看出他用兵的匪夷所思。”
“嗯!”青木点点头,“但是现在,他们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百多人的部队,又是在无遮无拦的平原上,用什么办法才能办到这一点呢?我想,除了分散部队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分散部队,在不暴露行踪的基础上,他才有可能突出重围。”
“你继续往下说。”
“我刚才说过,想要突围唯一的条件就是不暴露行踪。白天行动是无法保证这一点的,只有入夜。可是从齐庄战斗到现在,还有六个小时才能天黑。也就是说,陈卅要想突围就必须躲藏起来忍过这六个小时。这就是为什么直到现在也没找到他的真正原因。”
“韩桑!你分析得很有道理。那么,你还有没有具体打算?”
“除了切断交通要道,还要派遣一些精干的特工对河岸、坟地、地窖等不为人所注意的目标进行搜索,我相信,他一定躲藏在这些地方的某一处。”
“好!”青木情不自禁拍拍手,向韩柏投去赞许的目光,“看来没有你,那真是八路的巨大损失。韩桑,谢谢你对帝国圣战的支持,谢谢!”青木说完,毕恭毕敬向他施个九十度大礼。
“联队长,您太客气了。”韩柏慌忙还礼,并不失时机地说道,“我还有个小小请求,希望联队长阁下能够应允。”
“但说无妨。”
“如果阁下士兵能发现一个叫于慧的女八路,请不要伤害她。”
“噢……”青木笑着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道,“看来韩桑还是位至情至意的风雅之士,好!我答应你。”
不知为什么,韩柏的脸红了……
陈卅和于慧没再说话,陈卅觉得这样很好,至少没有人打扰他冷静思考。陈卅和汤二瘭子背靠背,借着汤二瘭子的体温,陈卅觉得温暖了许多。眼看太阳逐渐西斜,众人腹中传来如鼓的肠鸣。
“饿了……”陈卅叹口气,苦笑着瞧了瞧部下,“你们再忍一忍,过了铁道找到老乡就好办了。”
“团长,我们倒是没啥,可您受了伤,又一天没咋吃东西,我怕……”汤怀庆为难地说道,“我怕您挺不住啊!”
“挺不住又能咋样?多少困难都过来了,还差这一次?”
“要不我带几个人出去看看?说不定还能碰上几个关系户。”
“出去侦查的同志没回来之前,我们谁也不要动,说不定鬼子正在等我们冒这个险。”
正说着,不料汤二瘭子从背后捅捅他,随手从口袋中掏出一把花生米……
“也何?你小子还有这一手哪?”陈卅吃惊不小,不过转念一想,这瘭子平时吃东西喜欢多抓一把占点小便宜,看来占小便宜也有它的好处。
众人没客气,一起上前将汤二瘭子这个“土豪”彻底“打倒”。每人分了几粒,陈卅一边嚼着一边赞道:“瘭子,看来我选你当警卫员真是没选错,你跟了谁,谁就有福。”
于慧没吃,她一瞧汤二瘭子就感觉恶心,宁可挺不住啃自己手指甲,也绝不会吃别人的黄鼻涕。
众人正在耐心等待,不料西北方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枪声。
“有情况!”汤怀庆抬手将子弹推进枪膛……
“是老李,哎呀!他背后还有鬼子和汉奸…… 糟糕!老李中弹了,鬼子正向这边扩大搜索!”观察哨将不利消息源源不断传回,陈卅的心开始往下沉……
“团长,咱们打吧!豁出这条命跟他们干了!”汤怀庆刚从地上跳起,就被陈卅一把拉住。陈卅向他轻轻摇摇头,随后,他从怀里掏出一颗手榴弹,拧开后盖掏出拉环……
“团长,您这是……”汤怀庆愣住了,他不明白陈卅想要干什么。战士们和于慧也不清楚,只有汤二瘭子,这个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明白他的心思。
瘭子劈手夺过手榴弹,气得陈卅冲他直瞪眼。“瘭子!快把手榴弹还我!”陈卅急得火烧眉毛。正欲起身去夺,不料胸口一阵剧痛袭来,痛得他眼冒金星冷汗淋漓。此时此刻,汤怀庆终于反应出陈卅的用意:他是想用自己引开鬼子,来换取大家的生路。
全都哭了,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又不敢哭出声。就在这时,瘭子挥起右手向陈卅敬个标准的军礼,随后纵身一跃,一瘸一拐冲向公路……
“哎嗨哎嗨嗨呦……”他扯开嗓子先来个响亮高亢的过门,这一嗓子将所有鬼子汉奸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
“月明神珠托在手,四面八方观天神。西北为乾乾为天,黑去弥漫锁天关。前有五百夜叉神,个个口里吐狼烟.正北为坎坎为水……”瘭子一蹦一跳向西南反方向跑去,口里字正腔圆唱着“阴魂阵”。
“八路!有八路!”伪军小队长向鬼子大声喊道。
“追击!”鬼子少尉拔出战刀向汤二瘭子用力一挥。
“亲娘咧……太君,那…… 那个八路跑…… 跑得太快!俺…… 俺们追…… 追不上!呼呼……”跑出大约四里地,“奋勇直前”的伪军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几斤几两。伪军小队长指着渐渐远去的瘭子,喘着粗气对同样如此的鬼子少尉喊道。
“射…… 射击!哈雅库(赶快)!”鬼子少尉彻底失去了耐性。
“咻……”一道拽光从瘭子头顶划过,汤二瘭子依然唱着小曲飞速狂奔;“咻……”又一道拽光从他身侧掠过,他依旧不理不睬;“噗……”一道血雾从他前胸绽开,瘭子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那张曾经憨厚的笑脸被路面镪得鲜血淋漓……
躲在暗处的陈卅正要失声喊叫,于慧一把捂住他的嘴,紧接着,几名战士飞身上前将他强行按住……“瘭子!我的好兄弟!”陈卅在心里痛苦地大叫,眼泪如同开闸的洪水,将于慧的衣袖迅速淋湿,“瘭子,你到底是精还是傻呀……”
汤二瘭子在地上拱拱身子,遗憾的是,他再也没有爬起来。鲜血混着那口黄浊的鼻涕,从口腔鼻腔一滴滴溅落在荒尘古道…… 他张着嘴,想把这段“蹦蹦戏”唱完,可是已经力不从心,除了呕血喷血就再也发不出任何声息。一双乌黑的手掌紧紧插进冰冷的泥土中……
“叫你跑!俺叫你跑!”伪军小队长照准瘭子足踝狠踢一脚,清脆的骨裂声爆响不绝。瘭子面部肌肉因痛苦而扭曲……
“叭嘎!死地不要!”鬼子少尉上前推开伪军小队长,用刀尖翻动瘭子那满是血污的头……
瘭子在鼻腔里轻轻一哼,好象在哭,又好象在对某些人发出一种嘲笑。突然,他手腕猛然向外一拉,一股青烟从身下缕缕冒出……
“太君!手榴弹!”伪军小队长一头将少尉扑倒。
“轰隆”一声,鲜血碎肉裹卷着残肢断臂四下飞落,伪军小队长抱着残肢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嚎叫。
“蒋桑!你地大丈夫(没关系)?”鬼子少尉爬起身子,挥去呛人的硝烟瞧瞧伪军独腿小队长。
“太君……俺……俺没事……您……您老人家没事吧?”伪军小队长痛得大汗淋漓,刚刚从嘴里挤出这几个字,便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一定要救活他!救活他!快!”鬼子少尉对卫生兵大声喊道。
瘭子走了,陈卅的心彻底被践踏得粉碎。由于悲痛,他将于慧手掌咬出了血。作为回报,于慧将他后背咬下了一块肉。
当众人将陈卅强行抬到安全地带时,他已经流着泪昏死过去…… 一缕硝烟,在洒满热血的荒尘古道上,徐徐散尽……
陈卅这辈子再也没听过那么高亢、字正腔圆的“蹦蹦”,他只记得曾有一位叫汤二瘭子的警卫员,为了他献出自己那短暂的一生。陈卅哭了,哭得很伤心,用手捂住嘴,眼泪无声地宣泄…… 齐鲁大地的初春真的是很冷,一只盘踞在白杨树上的乌鸦凄厉地哀鸣。
“团长,人死不能复生。瘭子在九泉之下能知道您这么伤心,他这辈子也就算是没白活……”说着说着,汤怀庆的眼泪也下来了,“他死得一点都不孬,是咱老八团的种,是咱们汤杖子的爷们!”
陈卅摆摆手,嘴里发出阵阵呜咽。
韩柏看到汤二瘭子的人头,第一个反应就是陈卅肯定在附近。为此,他再一次郑重提醒青木:“大佐阁下,我敢肯定陈卅一定在附近。”
“噢?你能确定吗?”
“千真万确,”韩柏指着首级喊道,“这是他贴身的侍从人员。”
“好!”青木大喜过望,他赶抓起电话直接摇通铁道守备队,“岗村君吗?据可靠情报,陈卅正在你辖区范围内活动……请放心,这条情报绝对可靠!我会立刻派兵支援你,请你务必做好战斗准备!”撂下电话的他,再也掩饰不住内心喜悦,脸上露出得意的狞笑。
“团长,情况有些不对。”汤怀庆爬到陈卅身边低声说道,“鬼子好象对铁道加强了守备。”
“加强了守备?”陈卅一惊,心念一闪猛然明白其中缘由,“看来鬼子是在瘭子遗体上发现了问题。如果是这样,我该咋应对才是呢?”头脑中开始迅速盘算起对策,“我只要一露面就会招来鬼子围追堵截,说不定鬼子也正盼着我这么做,该咋办呢?”
铁路沿线碉堡林立,在沿线一公里的范围内,鬼子不但清除了所有障碍物,而且还不允许中国人居住。他们那种变态头脑想出来的变态方法,真够陈卅头疼一阵子。突然,陈卅灵机一动,自言自语道:“鬼子只防铁道两侧,不会连火车也注意吧?”又仔细琢磨一番,觉得这办法可行,只有在火车通过的时候,鬼子才有可能不会注意铁道。“汤怀庆,你们侦查过铁道沿线的岗哨没有?岗哨是咋布置的?”
“每隔三百米就有几个哨兵,按铁道沿线一左一右交叉配置。”
“那就是说,”陈卅抬头看看不远处的弯道,“火车经过的时候,两头的岗哨肯定看不到他们中间的那一个?”
“这个……我没注意呀?”
“你等一下。”陈卅拾起树枝在地上画起草图,看着陈卅的动作,于慧最先明白他的意图:当火车经过弯道的时候,由于车厢阻碍,同侧岗哨肯定看不见铁路对侧的岗哨。如果在这时突然袭击那个视线上的死角,不但鬼子无法觉察,而且火车转弯时鸣笛巨大的噪音还会掩盖住枪声。
“怀庆,津浦路多长时间通过一列火车?”
“也就十几分钟。”
“那好,”陈卅有主意了,他冷笑道,“要说玩脑子,小鬼子他还短练。”说着,他将计划向手下详细讲解。
依陈卅的意见,在第一列火车通过时,他们悄悄接近中间的岗哨;在第二列火车通过的一瞬间,一起下手干掉岗哨并借此时机迅速穿越铁道。即便是鬼子发现想要阻拦,也得等到列车通过才行。
“团长,如果咱们利用一下哨兵尸体,说不定还能多争取一些时间。”汤怀庆提醒道。
“那就把他们摆成休息样子,估计瞒不了多久,就看这段时间咱们的腿脚有多快?记住,能跑多远跑多远,千万别停。”
“团长,可是您的伤……”
“顾不上那么多,就是腿折了也得忍。”
第一列货车由远而近,在火车隆隆的轰鸣声中,陈卅等人悄悄爬向弯道中间的五个哨兵。三个伪军两个日本兵簇拥在火堆旁,一举一动被众人看得清清楚楚。陈卅觉得好笑:黑夜里点火,这不明摆着暴露自己方便敌人吗?可是天寒地冻,鬼子不生火取暖也没有别的选择。毕竟每隔三百米修一座岗楼的费用实在过于昂贵(随着战争的愈演愈烈,没过多久,小鬼子还真就这么做了)。
陈卅知道,不可能所有的鬼子都聚在一起烤火,肯定还有暗哨。当他们悄悄爬到距离敌人三十米处时,就停止不动等待下一班列车。三十米处,也正是火光照射的极限。陈卅仔细观察火堆周边的情况,果不其然,一分钟后,又从黑暗中钻出五个敌人。
替换过刚才那班人,这五个人也是有说有笑围在一起烤火。
这回彻底弄清了鬼子的布署:每岗一共十个人,分成两组轮番警戒。陈卅暗自冷笑,心说:“一会儿我就痛痛快快送你们上路。”
警卫班实行人盯人的办法,每个人都锁定了下手目标。十点三十七分,一列从济南开往徐州的客货混运列车刚刚接近弯道,车上中国乘客清晰看到火堆旁那些鬼子汉奸,被一群突然显身的汉子用刺刀活活捅死。车头汽笛鸣叫,两个鬼子正想举枪反抗,结果被拽光拖进火车车轮……
“杀人啦!杀人啦!”一些好奇的旅客贴在车窗上,出于本能,他们显得有些惊慌失措。结果几声惊叫,将那些昏昏欲睡的押车鬼子从睡梦中吵醒。
“哪你?”鬼子虽说听不懂中国话,可是凭直觉,他们感觉到一定是出了问题。那些惊叫的旅客心里就甭提有多后悔,恨不得抬手扇自己几个嘴巴。没办法,他们只好将目光对准车棚的吊灯,心中暗想:“唉!等鬼子问到我时再编瞎话吧……”
鬼子的目光也对准了天棚,他们心里纳闷:“这灯会有什么问题呢?支那人真是愚昧,对吊灯都会大惊小怪。”
火车驶过弯道,一个日本军曹站在弯道尽头向三百米外的同伴望了望。五个人围坐在火堆四周,没有了欢声笑语,只是叼着香烟各自低着头。“他们困了,”军曹想道,“我们也困,可是没有办法,八路闹得太凶。”他端枪走了几圈,回头又看了看,发现这几个人仍然是一动不动,不由暗道奇怪:“怎么搞的,换班的人也不过去叫一叫?这会冻死人的。”于是,他对手下士兵吩咐几句,背上步枪穿过铁道,朝向同伴的火堆迈步走去……走到五十米的时候,他觉得这几个人有些古怪;走到三十米时,他看到地上那几摊猩红的血迹……“叭!”清脆的报警枪声划破了夜空……
“糟糕!鬼子发现了!”汤怀庆暗暗叫苦。
“大家加把劲儿!要快!”陈卅拉着于慧,在汤怀庆搀扶下跑向山区。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村庄里传来犬吠声。“坏了!要是鬼子动用军犬……”一想到这儿,陈卅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有些事情是越怕越有,陈卅刚刚想到军犬,从匆匆赶到的铁甲列车里,跳出一匹吐着血红舌头的灰背大狼狗。
“哎呦!”于慧一脚踏空扭伤了足踝……
“咋地啦?”陈卅赶紧拉起她,看着泪流满面银牙紧错的于慧,他感觉脑袋立刻大了一圈,“姑奶奶!这都啥时候啦!你就不能再晚几个时辰受伤?”
“陈大胆!哎呦……”于慧也知道这不是生气时候,可她偏偏就控制不住自己。
“算啦!”陈卅一咬牙猛然转身将她扛起,不顾于慧的踢打捶骂和自己胸口的伤痛,一边跑一边埋怨,“算我上辈子欠你的,你真是我命里的克星!”
一个伤员扛着一个女伤号,尽管这女人的体重还没超过一麻袋小米,陈卅也累得要吐血。
“团长!让我们来背吧!”
“少他妈废话!逃命要紧!”
快接近山脚的时候,众人隐隐听到背后狼狗的叫声;爬上山腰的时候,狼狗距离最后一名战士也不过只有五十多米。
小鬼子为陈卅下了血本,从铁路到山区,在一公里的乡村土路上,他们动用了摩托化部队。
“团长,你们先走吧!”汤怀庆紧紧握住陈卅的手。
“别跟我打歪主意,我知道你要干啥!要走一起走!”陈卅实在舍不得这些好兄弟。
“团长!”汤怀庆有些急了,“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要不然咱谁也走不脱!”说着,他用力推开陈卅回身喊道:“弟兄们!咱们在这里挡上一阵,掩护团长先撤!”
大家想到一块去了,没用汤怀庆吩咐第二句,战士们摘下步枪,转身找掩体向鬼子摩托车开火……
“汤怀庆!”陈卅心如刀割,差一点没哭出声来。汤怀庆大喝一声,“快走!你再不走我就死在你面前!”
“好兄弟……”陈卅咬牙望一眼这些弟兄,扛起于慧继续向山里飞奔……
“报告联队长!在山坡上发现了八路。”
“我知道了,你们继续进攻,不要给八路留下喘息机会,一定要捉住陈卅!”
“哈依!”
青木转身向西装笔挺的韩柏问道:“韩桑,看来陈卅是跑不掉了。”
“应该是吧……”韩柏嘴上应承着,心里却在暗暗佩服陈卅,“好你个陈大胆!这种过铁道的主意也亏你能想出。”
鬼子发动第一次冲锋,可冲上去的人都被子弹穿得血光粼粼。无奈之下,青木下令向山坡开炮。
待轰鸣过后硝烟散尽,在刺鼻的血腥气中,山坡上沉寂下来。
“前进!”一名鬼子少尉刚刚挥起战刀,炽热的拽光就将他脑盖揭成了九十度转角。但是,这并未改变鬼子的进攻步伐,一排排日本兵强行向山坡慢慢逼近……
“大佐阁下!”韩柏喊道,“照这样打下去,没等你突破八路阵地,恐怕陈卅早已逃之夭夭。”
“韩桑的意思是……”
“我看不如用一部分兵力牵制面前的八路,其他人则绕道继续对陈卅实施追击。”
“你是说……面前的八路是在掩护陈卅逃脱?嗯!有道理。”
韩柏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可心中却在骂道:“你们小日本到底长不长脑子,这么简单的用意也没看出来吗?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当上大佐的……”
陈卅扛着于慧不知跑过多久。天快亮的时候,他累得有些虚脱,而肩上的人也闹得快要虚脱,两个人一头栽在地上,面对面大眼对怒眼,谁瞧谁心里都不舒服。
“我……呼呼……我跑不动了,你……呼呼……自己走吧……”陈卅指着面前的山道,喘着粗气说,“过……过了这座山,兴许就…… 就好办了,呼呼……”
于慧没吭声,她躺在地上只想好好歇一歇。远处的枪声已经听不见了,但这并不意味着战争结束,另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即将爆发。
经过短暂的休憩,陈卅总算缓匀了气息,他爬起身正要迈步前行,身躯猛然一倾,手掌重重按在道旁一棵树干上……
“陈大胆!”于慧本想和他大吵一架,可是见到陈卅突然屹立不动,不由得心下紧张,一着急,就把要说的话忘得干干净净。
鲜血顺着衣衫后摆缓缓滴落,晨曦之中,陈卅的军装已经完全变成猩红。于慧低头又瞧瞧自己,身上也是一片血污。“陈大胆!”她顾不得足痛,扑过去紧紧抱住陈卅,却发现他口唇灰白气若游丝。“你……你没事吧?”于慧吓得面如银箔,用力摇晃陈卅的衣襟,急切地喊道,“你可不能出事,绝对不能出事!我求求你,别吓我好吗?”
陈卅微微睁开双眼,目光威风依旧。他抬手向于慧轻轻一摆,低声说道:“打死我的子弹还没造出来呢……”
“伤得这么重,你还有闲心开玩笑?”于慧气得眼泪汪汪,“你是不是没心没肺呀?”
陈卅苦笑一声,微微摇着头,惆怅地说道:“看来你我之间就象你说的那样——根本没有共同语言。”
“你什么意思?”
“你于大小姐也许能了解一个男人,可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军人!”
“我听不懂你胡说些什么……”
“听不懂就对了……算啦!咱们别浪费时间,说不定鬼子马上就会赶到。你跟紧我,千万别掉队。”说罢,她轻轻握住于慧的手。虽说着力很轻,但仍能感觉出小手的湿软温滑……
于慧象征性地挣扎一下,不过最终还是放弃了,只是麻木的,任他拖拽牵拉……
鬼子摩托队走错了夜路,在当地维持会长的指引下,他们及时调整方向疾速追赶过来。陈卅心情紧张,可鬼子比他还要紧张。翻越山梁后,陈卅拉着于慧刚刚钻进一座小山村,身后隐隐传来鬼子摩托车的噪音。
二人正在焦急,突然一间草房的房门被轻轻启开,一位老汉探头向外小心地看了看……
“大爷!我们是八路军!”陈卅赶紧叫住他,随手向身后一指,“后面有鬼子追我们。”
“八路军?”老人急忙叫出儿子,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陈卅。
陈卅指指自己的臂章。老人识字不多,可“八路”两个字,是他这辈子仅识的两个字。“虎子!你赶快换上同志衣服把鬼子引开!”
“哎!”老人的儿子二话没说,扒下陈卅衣服往身上一披,咬破手指顺着土道飞奔而下……
陈卅和于慧被老人藏进柴草堆,一队队摩托车飞驰而来喧嚣而去。没过多久,在虎子远去的方向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
陈卅的心彻底凉了,他痛苦地闭上双眼,牙齿咬得“嘎嘎”爆响。
几分钟后,鬼子车队从原路返回扬长而去,从他们的狞笑声,于慧意识到虎子已是凶多吉少,为此,她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待一切彻底平息,于慧擦擦眼泪,头顶草棍钻出草堆,发现老人呆坐在门口一动不动……
“大爷!”于慧轻轻叫了一声。
老人紧攥着锄头一言不发,老泪纵横的他,花白胡须迎风摆动……
“大爷……”
老人默默摆着手,从红肿皲裂的眼眶涌出几滴浑浊的泪水……
“大爷!”于慧忍不住啜泣起来。
“唉……”一声长叹,老人拄着锄柄颤巍巍站起身子。他的背虽然驮得厉害,但却显得异常伟岸。他慢慢走到于慧身前,欲言又止,只是点着头再点着头…… 天地间一片宁静,只有微风轻卷枯叶和那永远道不完的世事沧桑……
陈卅头枕落满补丁的破棉絮,屋子里渐渐挤满闻讯赶来的乡亲。一对童男童女守在他身边,漆黑透彻的瞳仁对他充满了好奇。于慧和一群姑娘小媳妇不知唠些什么,看到她安然无恙,这是陈卅几天来,感觉最欣慰的一件事。
“散了吧!散了吧!没啥好看的,都回去吧!”老人开始往外撵人,“别打搅同志休息。”
众人没有任何怨言,取出鸡蛋白面交给老人后,便一声不吭鱼贯走出,直至屋里只剩下陈卅、于慧和这户人家。
“你是八路军吗?”小男孩天真地问道。
陈卅笑了笑,艰难地点点头。
“狗儿!不兴和大人这么说话!”老人作势抬手欲打,小男孩一缩脖子,拉着女孩从窗户跳出去。人虽然消失在窗外,可冲天杵小辫子却在残破的窗沿前晃来晃去……
“这是俺小孙子,”老人指着窗外说道,“乡下小小儿(小孩)没见过生人,说话也莫个大小。”
陈卅不以为然,屋里的气氛逐渐冷清下来。看来这老人并不擅长与人沟通,他坐在陈卅身边酝酿许久,居然不知该怎么和这位八路同志搭讪。也许是看到陈卅想起了自己儿子,老人的眼圈又红了,泪水逐渐充盈起来……
“我姓陈,如果您老不反对,今后就把我当成亲生儿子吧!”陈卅也不知道该如何向老人表达谢意。
“你也姓陈?”老人没话找话,“这可巧了,俺这里都姓陈,连村子都叫陈村。”
“噢……”陈卅点点头,怪不得对这里充满好感,原来是回到了本家。
“同志,你们主力已经进了山,现在这里被鬼子划成‘治安区’。不过你莫怕,有乡亲们在,鬼子就找不到你。”
“爹!”陈卅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张口就没见外,“这里是啥地方?离沂水还有多远?”
老人被他叫得有些拘谨,不过,也未表示反对,只是顺着陈卅话题说道:“这里就是沂水地界。”
陈卅点点头,看来自己的方向感还能靠得住,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也没跑错路。一搭一讪,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闷,为缓解这种尴尬,陈卅指着窗外的小男孩问道:“爹!您孙子我干儿子今年多大了?”
“八岁了。”
“长得真可爱……”陈卅没话找话,一旁的于慧觉得他很无聊。于大小姐嘴上不说,心里却认为他张嘴就管人家叫爹,实属厚颜无耻。
“穷人家的小儿,长得好看赖看莫有用,将来能下地干活儿继承香火就行嘞!”老人对孙子的要求不是很高。
“那个丫头呢?他是您啥人?”陈卅继续问道。
“那是狗儿的媳妇,等他们大了就成亲。”
“噢…… 原来是童养媳……”于慧有些感慨,她不由向那女孩看了看,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难受。那个年代在中国农村很盛行这个,童养媳的来源多半是捡回的弃婴或是从人贩子手中买来的幼童。她们的地位极其低下,如果一定要将她们在家庭中的身份排列一下,通常都是按照这个次序:父、母、子、猪、狗、童养媳…… 由此可见,这种制度对妇女,特别是无依无靠的孤女摧残到何种程度。难怪于大小姐心生怜悯,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会心中不安。
“对了!您孙子有大名吗?”陈卅问道。
“有啥大名?狗啊、猫啊叫着,好养活。”
“那我给他起个大名您看行不?”陈卅也没管人家是否同意,随口就道,“大名就叫陈沂生吧!这名字听起来很有出息。”他是把自己小名直接打包送人,反正这名字自己也用不上,闲着也是浪费,不如顺水人情。
“陈沂生?”老人想了想,点头说道,“这名字很熟,好象听谁家小小儿叫过…… 嗯!这名字听起来顺耳,象个庄稼人名字……”老人说着,不由想起自己那亲生儿子,当下心中一酸,扭头看看小孙子,“还是先把狗儿养大再说吧!叫‘狗儿’这个名字莫灾莫难,肯定能长大成人。实在不行,等狗儿将来有了儿子,再叫那名字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