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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两个人的邂逅有点不太愉快,至少于慧的心情就很糟糕。

由于工作的需要,于慧被安排在团部大院西厢房住下。一群大男人之间突然多出位漂亮女同志,可想而知,这件事对老八团那光秃秃的“和尚庙”是一种什么级别“地震”。所有的干部都忙着大献殷勤,偏偏冷落无所事事的陈大胆。

“妈个巴子,没见过娘们是咋地?”陈卅坐在院口石阶上,气得两眼发蓝。他指着那群没“出息”的手下,对丁道恒喊道,“咋一个个弄得跟发情的叫驴似的?”

“老陈,”丁道恒苦笑道,“你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咱们和你比不了,你守着如花似玉的老婆当然不知道穷光棍的苦楚。憋了十几年的滋味,那好受吗?”

“好受赖受你们全得受着,谁叫你们不是眼光太高,就是级别不够? ‘二五八团’的规矩也不是我订的,跟我发啥脾气?”

“我不跟你说了,”丁道恒扭头就走,一边走还一边嘟囔,“我今天该疏个什么发型好呢?”

“疏什么头型?”陈卅咬牙切齿地骂道,“妈个巴子,老子这就下令全团剃光头!省得你们一天到晚不务正业……”

大家兴奋了没多久,就被一盆冷水浇灭了心头欲火。韩柏的到来,使得众人第一次有了“龌龊”思想——恨不得将他掐死。望着韩、于二人手拉着手,你情我侬的表情,众人哭丧着脸,象死了老子娘。

待这对小情人手牵着手,消失在众人满腔妒火的视线外,陈卅指着部下破口大骂:“瞧瞧你们那副熊样?妈个巴子的,还有没有点出息?瞧你们一个个尿性!”

“团长!新来的大美人在哪儿?”张宝库满头大汗跑进院子,一边跑还一边呼扇着帽子。

陈卅没说话,冷眼瞧着他。

“啊!这个……”张宝库赶紧戴上帽子,恭恭敬敬向陈卅行礼,“报告团长,二营长张宝库向您问好!”

“张营长!”陈卅阴阳怪气地说道,“是哪阵香风把您老人家给吹来啦?我好象没叫你过来吧?”

“这个……”张宝库干笑两声,偷眼向四周观瞧……

“别找啦!”陈卅说道,“人家有主啦!几年前就有主儿啦!你们都省省行不?”

“有主儿了?”张宝库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瞧着陈卅,又扭头瞧瞧众人。果然,从大家那失望的表情中,他找到了答案。“团长!”张宝库不服,“是你答应要赏我个如花似玉的小娘们,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废话!”陈卅喊道,“你瞧我漂亮不?干脆你把我填房算啦!”

张宝库没敢吭声,委屈得直噘嘴。

“瞧你那熊样!”陈卅笑骂道,“长得跟瘦猴似的,火气还不小?行啦!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会照办。”

“你净糊弄人……”张宝库咕哝着,不满地说道。

“你说啥?”

“这都几年啦?你啥时候兑现过?”张宝库指着自己鼻子高声嚷道,“团长!您凭良心说,我张宝库打仗到底孬不孬?”

“废话!谁敢说你孬?死在你手下的小鬼子,至少有一个大队!”

“可是……”张宝库憋憋屈屈喊道,“用一个鬼子大队给我张宝库换个漂亮媳妇,这不过分吧?”

“妈个巴子的,有你这么算帐的吗?噢!你杀鬼子就是为了大姑娘啊?瞧你这尿性,还他妈党员呢!就这政治素养?”陈卅瞪圆了眼睛喝道,“你赶紧给我滚回去写检查,好好反省自己的龌龊思想!”

张宝库咬着牙,没动。

“站着干啥?是不是还想叫我留你吃饭?”

张宝库噘着大嘴一声不响,敬个礼后转身离去……此时的他,冲动、绝望的情绪已经战胜了理智。

“你们站着干啥?还不该干啥干啥去?”陈卅一指围观的工作人员,气得眼冒金星。

天黑以后,陈卅站在于慧房门前,掂着四块现大洋犹豫半天,才提手轻轻叩了叩门环……

“是你?”于慧从屋里探出头。

“还能有谁呀?”陈卅苦笑道,“不欢迎我是咋地?”

于慧低头想了想,轻声说道:“你说对了……”

陈卅二话没说,推开房门径直走进去,将四块大洋丢在屋子正中的八仙桌上……

“你干嘛?”于慧急了,指着陈卅喊道,“请你注意点影响好吗?这可是女同志的宿舍!”

“吵吵个啥?”陈卅自顾自摸出香烟,“我是来还钱的。”点燃后吸一口,吐出烟圈,“在北平的时候,我借了你一块大洋,现在连本带利还你四块。数好喽!可别说我陈大胆赖账。”

“谁稀罕你的臭钱?赶紧给我走!”于慧指着房门和陈大胆比起谁嗓门大。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你就这么招待老朋友?”

“也何?几年不见,你还长了学问?”于慧不屑地瞧着他,冷言冷语挖苦道,“这年头连胡子都是大学毕业喽!”

“少说那没用的,”陈卅将烟头丢在地上,满不在乎地说道,“我饿了,给我弄点饭去。”

“你……”于慧气得七窍生烟,哆嗦着嘴唇喊道,“陈大胆,你真够可以的!你把这里当什么啦?当成你家炕头啦?是不是我还要请个老妈子伺候你?你……你赶紧给我滚,滚!”

“你喊个啥?至于那么严重吗?”陈卅一脸坏笑,“叫人听见还以为我把你咋地了似的?”

“你走不走?再不走我可要喊人啦!”

“你喊哪!”陈卅冷笑道,“你出去打听打听,看看谁敢进来抓我?”他说得没错,尽管团部值班人员不少,可是连过来看热闹的人都没有。

“你……”于慧快气疯了,她点着头,语气悲愤地说道,“好!你不走是吗?那我走,我走总该可以了吧?”说着,她转身收拾起行李……

“上哪儿去?”陈卅冷笑道,“没有我的批准,你私自离队就算逃兵。逃兵该咋处置你知道不?”

“你就算枪毙我也无所谓,反正我不会受你这冤枉气!”于慧看来是真急了。

“那好,”陈卅点头又道,“我回头就命人把韩柏那狗日的给毙了。”

“你凭什么?”于慧眼泪汪汪大声咆哮,“有种你把我和他一块杀了!”

“你奶奶的!”陈卅拍案而起,指着于慧恶狠狠说道,“你当我不敢么?你当我怕你哥哥是大首长么?凭啥杀他?”陈卅瞪着血红的眼睛喊道,“就凭我冤死的一百一十四个弟兄!就凭我陈大胆被他弄得断子绝孙!就凭这两点,我说他是内奸、特务一点都不过分!”

“你胡说!他不是那样的人!”于慧不甘示弱。

“我胡说?”陈卅虎目含泪,哆嗦着手指,回指自己的鼻子,已是无话可说…… 二人对视半天,陈卅一甩袖子,气冲冲走出房门……

“老陈!”郭仲良从后面追上陈卅,拍着他肩膀说道,“人家是女同志,你注意点影响好不好?”

“你都听见啦?”

“你们这么大声,聋子都能听见。”

“嗨……”陈卅长叹一声,心里很不好受。

“老陈,你是有妻室的人了,没事跑到人家女同志房里大吵大闹,这叫凤凰听到该怎么想?”

“我……我和她没什么……”

“谁知道你们到底有没有什么?话说回来,人言可畏呀!你自己的爱人长得并不比于慧差,总不能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吧?”

“你啥意思?”陈卅瞪着郭仲良,喊道,“你小子是不是也想打她主意?别忘了,你郭政委也是有妻室的人,那个协和医院的大学生,可还在延安眼巴巴等着你哪!”

“你胡说什么?”郭仲良怒道,“我象你这么骚性吗?你陈大胆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看你就是老婆不在,憋的!”

“你胡说个啥?再说可别怪我跟你翻脸……”陈卅说话底气有些不足,心里暗自琢磨,“是啊…… 我咋一见于慧就火烧火燎地?这…… 凤儿啊!你快点来吧!我……我受不了了……”

二人正在较真,就在此时,保卫干事急匆匆跑过来报告:“团长!政委!不好了,出大事啦!”

“你慢慢说,出啥事啦?”两位团首长被他吓了一跳。

保卫干事喘着粗气说道:“刚才值班的同志汇报,齐庄有一户土财主的女儿被人给糟蹋了……”

“啥?”陈卅张大嘴巴,半天没反应过来。

“怎么搞的?你们调查过是谁干的没有?”郭仲良吓得脑袋都大了。

“这个……”保卫干事瞧瞧陈卅,没吭声。

“有屁你就放!”

“据…… 据那个受害女人交代,说是挣扎的时候,摸到那人的东西上有一个肉球……”

“那就赶紧照线索查啊!”

“可是…… 可是据调查…… 除了二营张营长,没有人长肉球……”

“啊?”两位团首长瞪大眼睛,全都傻眼了……

“你说的是不是真的?谎报军情栽赃陷害,小心我枪毙你!”出了这么大事情,郭仲良也沉不住气了。

“我就是因为拿不定主意,这才来找二位首长汇报。”保卫干事也很无奈。

“老……郭,啥也别……别说…… 跟我去…… 二营……”陈卅徐徐吐出这几个字,语气沉重得犹如巨石压顶。整个人似乎马上就要崩溃……

二人示意保卫干事不要声张,陈卅双手扶墙,艰难地迈着脚步……

“老陈,我去叫警卫员给你备马。”

“不用了……”陈卅苦笑着,缓缓一摆手,“我还能挺得住…… 我不信他张宝库能干出这丧尽天良的事情,我不信……”又艰难挪动几步,突然他腿脚一软,整个人一头跄在地上,昏死过去……

“团长!”

“老陈!”

老八团二营营长强奸妇女的事情不胫而走,不但老八团上上下下一片哗然,就连路西地委也吃惊不小。

面对调查,张宝库直言不讳,坦然交待了自己罪行。他的“积极配合”,给参与审讯工作的同志出了道大难题:该怎么处置这位战功赫赫的主力营长呢?

“还是征求一下老八团领导同志的意见吧!”韩柏提议。

“看来也只好这样。”调查组的同志没有异议。

“还等什么?”郭仲良咬着牙,把心一横狠狠说道,“既然证据确凿,他也供认不讳。那就杀……”

“杀?”丁道恒痛心疾首地说道,“那该怎么和老陈交待呢?老陈躺在病床上已经三天水米没沾牙了,这可怎么办呢?照这样下去,没等我们枪毙张宝库,老陈就……”

“是啊,这件事该怎么和老陈商量呢?”郭仲良也犯难了。

这天清晨,陈卅从昏睡中慢慢苏醒,瞧瞧身边的老部下,突然抬手指了指包二柱。

“团长,您要起来?”柱子上前扶起陈卅。

“团长……”一、二、三营的老部下全哭了……

“把猫尿给老子憋回去,”陈卅用虚弱的声音喊道,“老子不想看到你们掉眼泪……”

“是!”部下们一抹袖子,大声回道。

“柱子,我求你办的事儿,都准备好了吗?”

“团长!”包二柱哭道,“除了棺材,都准备齐全了。”

“你扶我去看一看,”陈卅叹口气,披上一件衣服,坐在床头慢慢套起鞋子……

“团长……”部下们很不甘心。

“你们干啥?难道没事干了吗?都给我回去,老子想一个人静一静!”

部下们欲言又止,相互看了看,最后不得不咬牙含泪散去……

“柱子,扶我去看看棺材。”

“团长,您身体行吗?”

“少他妈废话!”陈卅喘息道,“走吧……”

二营五连副连长周大海,含着泪用手指拭拭刨子刃。一口白茬大棺材的架子,阴森森摆放在天井之中。

“周大海,”陈卅摆脱包二柱的搀扶,慢慢走到棺材架子前,伸手拍拍棺材板…… “料不够厚实,换块板子吧…… 把棺材漆上花儿,咱东北人喜欢花头大棺材……”

“团长……”周大海凄凄惨惨哀号一声。这一声,将陈卅唤得热泪盈眶。他痛苦地摇着手,哽咽着说道,“你别说了,我知道你想说啥……”

“团长!人家可答应将姑娘许配给营长,您就不能手下留情吗?咱营长可是跟随你出生入死多年的老部下啊!”周大海跪倒在陈卅面前,以头撞地,看得包二柱也忍不住“呜呜”痛哭流涕。

“你给我起来!”陈卅鼓足力气断喝一声。

“团长啊!我求求您给营长留条活路吧!求求您啦……”周大海哭得死去活来。

“柱子!把他给我拉起来!我老八团没有向人下跪的兵!”

“团长……”

“起来吧……”包二柱抱着周大海含泪说道,“团长也不好受,团长也舍不得啊……”

陈卅转过身去仰天长叹,两行清泪缓缓滴垂……

“团长……”

陈卅没再说话,背对二人轻轻摇了摇手…… 他走到棺椁前,用手指比量着尺寸,一滴豆大的泪珠溅落在棺面上.....“手艺不错,”陈卅哽咽着低声念叨,“三长…… 两短,尺寸正……正合适……”

陈卅下令枪毙张宝库的消息,在部队、地方传得沸沸扬扬。就连当地刚会走路小孩,也知道老八团要拿“大干部”开刀。

“团长!”狱中的张宝库听完判决后,忍不住仰天一声长啸。

“张营长,您还有什么要交待吗?”看守问道。

“我要见团长!”张宝库扯开嗓子大声喊道。

“你要见我吗?”一脸疲倦的陈卅,提着篮子出现在狱门外,“你们先出去,我和张营长要单独谈谈。”

看守走出牢房,轻轻带上房门。陈卅掀开篮子,将酒菜一一摆放在地。张宝库盯着陈卅,兴奋、痛苦、哀愁、愤恨、失望、无奈…… 众多表情在脸上接踵而至,唯独没有恐惧。

“这都是你爱吃的,能吃就多吃几口。”陈卅拉着张宝库坐下,亲自给他斟满水酒。张宝库一言不发,接过碗来一饮而尽……

“有啥要和我说吗?”陈卅问道。

张宝库伸手擦擦嘴,瞪着血红的眼睛一把扯开上衣,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伤疤布满了胸膛,有的伤口距离心脏仅有一公分。

“我知道,你四肢上还有,”陈卅平静地说道,“你的伤口有特点:除了贯穿伤,都是在前半身留下的,我没说错吧?”

张宝库点点头。

“几乎每场仗你都能留下块伤疤。比如说,这是在彰武…… 那是在八家…… 在青石.....在察哈尔…… 在平型关…… 不错!每一块伤疤都记录你营长的功勋,也记录着你对小鬼子永远的恨。你是个功臣,是位威震敌胆、战功显赫的大功臣。你叫我看这些伤疤,是不是想让我看在它们份上留你一命?”

张宝库摇摇头,伸手抓过一块酱驴肉,送进嘴里大嚼大咽。

“那么,你是想告诉我你无愧于我陈卅,无愧于老八团是么?”

“团长!”张宝库含泪说道,“这些伤疤,我只想换你一句话。”

“你问吧……”

“凭这些伤疤,我张宝库娶房媳妇够不够?”

“够!足够!”

“那我就安心了,”张宝库流着泪微笑道,“这辈子总算没白活,值了……”

“可你为啥不问问那个被你糟踏的女人呢?她才十六岁,她和你一样,现在全毁了。虽然事后你给她留下几块大洋,而且她爹也表示愿意将姑娘许配你。但是,一码是一码,你明白吗?”

“团长!”张宝库哭道,“你说过要给我娶房媳妇,可是直到现在,我也没见过媳妇长得啥样?我张宝库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战场上刀枪无眼,你总得让我张家留条后吧?你既然不给找,我也不怪你,咱自己找那总成了吧?可我好容易找到一房媳妇,你为啥还要狠心枪毙我?”

“你找媳妇我不反对,可象你这么找媳妇的,我抓一个枪毙一个,哪怕他就是天王老子,我也照毙不误,决不手软!”陈卅的语气越来越坚决,声音也渐渐高亢起来,“张宝库,你说说小鬼子为啥拿咱老八团没辙?当然,老八团的弟兄能打能拼。可是国军的部队就不能打不能拼吗?为啥他们总打败仗?是当官的长了猪脑子还是装备不如咱们?”

张宝库瞧着他,半天没言语。

“你咋不说话?”

张宝库依旧不语。

“人都是爹妈生的,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为啥国军在小鬼子面前总是水汤尿裤?还是政委说得好啊!原因就在于他们脑子里装得不是天下苍生,不是黎民百姓!老百姓为啥见了咱们就象见到亲人?为啥一看到国军就象丢了三魂七魄?你难道不明白玛?你他妈难道真不明白吗?可你为啥还要犯这种错误?”陈卅越说越激动,额头青筋暴起坟突,“老百姓为支持咱们打鬼子,把家里最后一块红薯都捐出来啦!他们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勒紧裤腰带养着咱们,你说他们养咱到底图个啥?你还想叫他们怎么样呢?小鬼子糟蹋老百姓,糟踏咱们姐妹,你张宝库一提那些受委屈的百姓就火冒三丈,就想拍桌子打人,可你狗日的怎么也干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你他妈和小鬼子到底还有啥区别?你回答我!”

张宝库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嘀嘀嗒嗒”溅湿了衣衫。

“你张宝库犯了其它纪律我都可以迁就你,唯独,你小子干了小鬼子做的事情,咱俩是一点商量都没有!你见过陈大胆杀鬼子手软吗?杀了你,我陈大胆问心无愧,你张宝库那是罪有应得!”

张宝库长叹一声,双手在膝盖重重一拍,就此系上自己的军服。

“你还有没有要说的?”

“我没啥可说,”张宝库摇着头,举起酒碗大声喊道,“团长,替我照顾好那没过门的小媳妇,要不,我张宝库死不瞑目!”

“没问题!”陈卅说道,“你媳妇就是我嫂子,我陈大胆绝对不会亏待她。”

“谢谢团长,谢谢团长往日对我的栽培!您放心,我张宝库知道自己该咋做。战场上咱不是孬种,刑场上咱照样是条汉子!”张宝库仰头喝完最后一滴酒,挥手将酒碗摔个粉碎,“行刑的!别他妈磨磨唧唧,赶紧送老子上路!”

“营长……”

“张好色!”

“老张!”

……

牢房外的空地上,老八团全团战友赶来送行。二营的官兵泪如雨下……

“你们都干啥?”张宝库瞪起眼珠子,“老子不过是累了,想休息一下,你们哭哭啼啼象个啥?都把眼泪给老子憋回去!”他喊着,可是他自己却止不住地落泪……

“张宝库!你个狗日的,就这么走啦?不给大伙儿唱一段吗?”江永扯开嗓子喊道,“你今天要是不唱,就别想顺顺当当过那奈何桥!”

“唱就唱,谁怕谁呀?”说着,张宝库清开喉咙唱道,“有学生昨晚上独坐书房, 挑竹帘走进个美貌姑娘。 一见她梳油头漆黑瓦亮, 摘金钗别玉簪满屋生光。 二见她小脸庞瓜子模样, 红套白白套红海棠花香。 三见她细细腰风中摆柳, 左扭扭右扭扭动人心肠。 四见她百精裙苏州绸绉, 裙底下半露着戏水鸳鸯。 五见她将手帕轻轻展放, 上绣着小张生跳过粉墙。 见多情慌忙把玉手拉上, 恨梆锣惊醒了好梦一场……”

“好!”众人流着眼泪,拍起了巴掌……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路西地委书记王鹤平皱着眉说道,“那么多革命歌曲他不唱,反倒唱起这些封建的淫词艳曲。还象个共产党员吗?怪不得他犯错误。”

“老八团就是这样……”一旁的韩柏压低嗓音说道,“从上到下根本就看不出是党领导的军队,反到更象是胡子。”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王鹤平深有感触地说道。

“弟兄们!”张宝库喊道,“黄泉路上我先走一步,阎王爷面前,我保佑你们长命百岁杀鬼子!”

“老张……”

“再见了!弟兄们!”张宝库整整衣衫,神情自若大步流星迈上刑场……“行刑的,你就当着老子的面把子弹打进去!老子这辈子,从来没叫子弹从后背钻进去过!”临转身的一瞬间,他突然饱含热泪对陈卅大声喊道:“团长!我张宝库生是老八团的人,死是老八团的鬼!如果来世有缘,我一定还会追随您,咱们并肩打鬼子!”

从枪响到倒下,他始终面不改色,双眼死死盯住黑洞洞的枪口。

“张宝库!你个狗日的……”陈卅号啕大哭,“该!活该!”

“营长……”二营士兵跪倒一片,望着张宝库的尸体,无不顿足捶胸以头镪地。

“‘张好色’呀!连你都走了……”江永呆呆望着滚滚流淌的鲜血,喃喃自语道,“从今往后,我还和谁拌嘴吵架比赛杀鬼子呢……”

张宝库,走了……

郭仲良和丁道恒含着泪为他换穿寿衣。“老丁,他这眼睛怎么闭不上呢?”郭仲良用力抹抹张宝库那圆睁的虎目,无奈的是,他一次次努力,又一次次徒劳。

“团长,刚才老乡们说,张营长那个…… 那个小媳妇,上吊自杀了……”保卫干事走到陈卅身边,痛苦地说道。

“啥?”陈卅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头昏眼花,他扶着包二柱慢慢转过身,失神地瞧着张宝库尸体,只觉一口粘痰堵在咽喉,憋得他透不过气,整个人好似被重锤击打,痛得肝胆俱裂……

他流着泪一步一步,缓缓走向花头棺材,越走脚步越软,直至面条一般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庞大的身躯……

“团长!”

在众人呼喊中,陈卅这位宁死也要站着的抗日英雄——倒下了……

“唉!”多年后,一位二营的老战士对记者感叹道,“要说张宝库张营长啊!那可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可惜啦,咋就出了那档子事?你说说,人这一辈子,他咋就…… 就这么世事无常呢?枪毙他那天,就没有不哭的,真的没有……”老兵流泪着摆手道,“可惜了,可惜了一条汉子……”

孤藤枯木,晨鼓昏鸦,一片开阔的小山坡上,两座孤零零的黄土坟…… 老八团二营营长张宝库和他未过门的小媳妇,合葬于此。

张宝库被枪毙后,老八团的事情并没算完。根据路西地委的指示:由于新一团团长陈卅对部下管教不严,使得党和军队的形象在群众中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为了挽回损失,为了加强对部队管理,特此免去陈卅同志新一团团长职务,由工作经验比较丰富的韩柏同志暂代团长一职;同时,免去郭仲良同志政委一职,由宋玉昆同志暂代新一团政治委员。

“九级地震的冲击波”迅速在老八团蔓延。全团上上下下人心浮动,士气一下子降到历史最低点。

“张宝库犯错误关团长政委啥事儿?咱们是A师的主力团,关它路西地委屁事?”老八团的干部战士想不通。他们想不通,可郭仲良却能想得通。事实上,从部队进入山东的那一刻起,为加强党对军队的领导,上级决定实行主力部队地方化管理。由于老八团的驻地处于路西地委管辖范畴。因此,路西地委根据“地方化管理”的有关规定,免去二人的领导职务也是无可厚非。

“老子丢官罢职了,”陈卅坐在郭仲良对面,苦笑着说,“我要是不理不睬,地委那些头头脑脑是不是也拿我没辙?”

“老陈,你最好不要这么想,”郭仲良一见陈大胆口气不对,赶紧劝道,“你是党员,党叫你干什么,你必须无条件服从。”

“老郭,”陈卅摇摇头,“我和你不一样,谁叫我是陈大胆呢?咱们先别说别的,你发现这里面有问题没有?”

“啥问题?”

“咱们同样被扒了皮,可是你的任命书上写得明明白白:叫你改任县委书记,组织和领导当地群众的抗日救亡运动。可我呢?写啥了?白纸一张!除了叫我去地委报到,连个鸟毛差事也没给,估计这是要把我圈起来弄死。”

“老陈哪!你这是多心了。”郭仲良安慰他,“组织上可能有其它考虑,你要相信组织。”

“相信组织?”陈卅冷笑一声,“那些酸秀才懂个啥?他们要是真明白,就不会派韩柏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牲出任军事主官。”

“那你想怎样?有种你就不服从,有种你就给师、旅领导写信,给八路军总部,给毛主席写信!”

“你当我不敢吗?”

“你真写啦?”

“我不但写了,而且我还命令全团紧急集合准备开拔!”

“老陈,你这是要把事情弄大!”

“你当我想这么做吗?”陈卅暴跳如雷,拍着桌子喊道,“老八团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我对它比谁都有感情!如今,你叫一个门外汉败家子来祸害它,打死我也不服!”

“可你是党员,你这么做就是要叛党!”

“我可没说要叛党!”陈卅强词夺理,“我这么做,是替党挽救一支能征善战的部队!”

“你敢不敢把你想法拿到桌面上去说?你敢不敢把这话对上级领导去说?”

“我陈大胆做事不需要解释,做就做了,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说罢,陈卅转身喝道,“来人!”

“到!”

“传我命令!一级战斗准备!”

“是!”

“通讯班!”

“到!”

“命令各营迅速向团部集结,不得有误!”

“是!”

郭仲良傻眼了,他呆呆坐着,眼瞧着陈卅发号司令却又无可奈何。

老八团行动了。它这一动整个路西全动了。

“陈卅想干什么?他是不是想造反?”王鹤平也拍着桌子喊道,“他这是赤裸裸地叛党!”

“王书记,咱们现在还不能给他扣这顶帽子。”宋玉昆无奈地说道,“他打的旗号是捍卫党中央,拥护毛主席,誓死同混进革命队伍中的叛徒、内奸、特务斗争到底……”

“什么?”王鹤平心脏病都快发作了,“他还倒打一耙?”

“没错,”灰头土脸的韩柏说道,“据我们同志从老八团内部得到的消息,他们已抢先一步将自己行动上报到山东局和八路军总部。”

“这.....这…… 这……”王鹤平冷汗直冒乱了方寸。气急败坏之下,他指着韩柏怒道,“你这个团长是怎么干的?出了这么大事情怎么不进行制止?”

韩柏心想:“我制止得了么?老八团连边都不让我粘。”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王鹤平急得团团乱转。

“要不…… 咱们也向上级领导反映反映?解释一下总比什么都不说要强。”宋玉昆提议。

“对对!这件事要尽快,一定要快!”王鹤平急抓救命稻草。

立刻,路西地委派出交通员连夜赶奔山东局。可是要论速度,路西地委和老八团就差得远去了。这主要是因为老八团手中有一部从照屋大队缴获的电台。路西地委派出的交通员还在拼命赶路的时候,老八团的电报以每秒30万公里的速度,送交到A师师部电台值班室和八路军总部……

“这个陈大胆又闹什么妖蛾子?”罗政委读过电报,惊出一身冷汗。

“要清除混进党内、军内的汉奸特务?他什么时候改行当政委了?”陈代师长疑惑地问道。

“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一定是老八团出了问题。不行,赶紧联系山东局和老八团,一定要把这件事彻底搞清楚。”罗政委正要起草文稿,电台值班室的工作人员又送来一份电文。

“是总部老总的询问电报?”陈代师长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陈大胆居然用明码把电报拍发到总部去啦?”

“什么?他连越级上报的事情都干出来啦?”

“这些都不重要了,关键是这小子会不会给党中央也拍发了电报?”陈代师长跟王鹤平一样,也是急得团团乱转,“他这是怕事情闹得不够大啊!”

“赶紧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然山东的局势就要乱套!”罗政委现在一想起陈大胆脑仁都疼。

陈大胆在电报中公开指出:路西地委已经被一群混进党内的变节分子所操控。他们的目的是要破坏抗战,破坏党对军队的绝对领导,从而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们是一群不折不扣的汉奸、败类……

别说,这份电文骈四骊六写得洋洋洒洒,没有一定的文化功底还真就写不出来。熟知陈卅那点墨水的老总们,谁也不相信这是出自陈大胆手笔。

那么,这份电报到底是谁写的呢?

陈卅知道自己的行为和那位山西阎老西儿差不多,同属于 “在三个鸡蛋上跳舞”。搞好了,他从此地位稳固不再受小人的威胁;搞不好,也就人头落地遗臭万年。因此,这种极度冒险的事情他绝对不会让自己兄弟沾边,所以,他没找老郭也没找老丁,而是命人把于慧抓起来,强迫她去写。

“陈大胆!你这是反党反人民,我要向组织控诉你!”于大小姐也不是个善茬子,脾气上来神仙也拿她没辙。可神仙没辙,陈大胆却有辙,他手举马鞭指着于大小姐骂道:“你个缺心少肺的玩艺儿,叫你写你就写,废啥话?你到底写不写?”

“你就是枪毙我,我也不写!”

“枪毙你?”陈卅冷笑道,“我可告诉你,我陈大胆办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你不写是不?好!只要你再敢说个‘不’字,我马上下令端了路西那个王八窝!到时候你那个韩柏…… 嘿嘿!老子阉了他个舅子!”

“你敢!我……我和你拼了!”于慧气得银牙紧咬,绑得象粽子似的娇躯不停地挣扎。

“就凭你?”陈卅伸出手指在她鼻子上刮了刮,冷嘲热讽道,“你省省力气吧!”

“呸!”盛怒之下,于大小姐张口啐了陈卅一脸唾沫。

“呵呵!美人就是美人,连唾沫都是甜的……”陈卅伸出舌头舔了舔,满脸的陶醉。

“你无耻!你下流!你不要脸!你…… 你简直就是个人渣!”于大小姐气昏了头,把她能想到的脏话,一股脑全给陈卅安上。

“骂够了没有?”陈卅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拍桌子高声喝道,“来人!”

“到!”

“传我命令!马上对路西发动进攻!”

“不要啊!”于大小姐凄凄惨惨悲号了一声,“我写!我写还不成吗?”

“你早这样不就没事了吗?真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陈卅气呼呼将马鞭摔在桌子上……

韩柏和王鹤平等人已经一天一宿没合过眼,整个路西已经是人心惶惶。虽然他们命令手中地方部队进入一级战备,可是这些刚刚撂下锄头拿起枪杆的庄稼汉,能不能顶住如狼似虎的老八团,宋玉昆用脚趾头都能算出来。更可气的是,另一支先期到达鲁西南的A师主力部队,明确表态不准备介入双方纠纷。他们的支队长和政委反复做起双方思想工作,希望大家都能保持克制和冷静。

“老宋,你快瞧瞧这挺机枪放在哪里合适?”韩柏怀抱捷克式在阵地上转来转去。宋玉昆苦笑一声,没说话。

“老宋!你怎么不回答?敌人随时都有可能进攻!”

“敌人?”宋玉昆摇摇头,心想:“你可是地委指派的军事主官,机枪摆放哪里,你问谁呀?”

“老宋!在这种关键时期,你可要摆正立场向组织积极靠拢啊!”

“我?”宋玉昆无奈地问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还不清楚吗?带兵打仗,你认为我是那块料吗?”

“可是…… 可你毕竟在救国军担任过政委呀?”

“政委?”宋玉昆知道和他这种书呆子讲不明白,他想,“咱们有一个算一个,全加起来,也不够陈大胆包饺子的。”

路西草木皆兵,可是老八团却并不着急行动。这其中有两点原因:一是A师首长电令陈卅不得擅自行动;二是陈大胆根本就没打算出击。那些咋咋唬唬的书呆子不同于小鬼子,吓唬吓唬就行,不到万不得已,没必要跟他们动真格的。

陈卅倒是这么想,可韩柏那边却未必这么打算。双方人马表面上剑拔弩张,实际上,是老八团的兵每天趴在阵地上,兴致勃勃地“指导民兵训练”。

“哎!哎!你们机枪摆放得不对,老子一个冲锋就能突过去!”老八团的士兵喊道。

“啊…… 是!是!您看现在的位置可以不?”地方民兵虚心请教。

“再往左一点儿…… 对!对!就是现在这个位置。不过你别把身子抬得那么高,我一枪就能揍掉你。”

“现在的位置怎么样?”民兵将身体压低。

“还是不行,你们的战壕有问题,射击死角太多,得重挖。”

“嗨!就这样吧!”民兵叹口气说道,“再怎么挖,也挡不住你们老八路。”

“呵呵……”

老八团和湖西地委这么一折腾,不但震惊了延安和八路军总部,就连国民党和小鬼子也感觉到意外和惊喜。国民党在山东的军队马上频繁调动,就连小鬼子也开始积极布署,准备向路西地区发动“扫荡”。

鲁西南根据地危在旦夕,眼见一场同室操戈、手足相残的悲剧即将上演。在这关键时刻,中央急电A师和山东局,让他们全力配合尽快平息这场“意外风波”。

“啥?宋玉昆代表路西地委前来赔礼道歉?”陈卅瞧着一门心思和稀泥的郭仲良,怀疑自己耳朵是否出现问题,“老宋也有给我道歉的那一天?”

“你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郭仲良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嫌事儿不够大是不是?见好就收吧!”

“那我的团长你的政委…… 还撤不?”

“不撤了,官复原职。”

“你说他们是不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你先别得意!罗政委来电了,说你也有错误。同志之间有意见分歧可以向上级领导反映,都象你这样动不动就喊打喊杀乱扣帽子,那成何体统?军队和地方不就乱套了吗?所以呀!为了巩固团结,你也得向人家赔礼道歉。”

“我向他们赔礼道歉?不行不行……”陈卅一百个不情愿。

“不行就上台作检讨!”

“啊?这…… 算了!我还是道歉吧……”

“这样还不够,于慧那边你打算怎么解决?”

“她一个丫头片子有啥不好解决的?给她弄几块巧克力。”

“没你说得那么简单,”郭仲良唉声叹气,“她为了向你表示抗议,已经绝食了三天……” VGQ7SowbiRYjVLbJz2RJPlhTm9ZoG+eh003eQMezUgqYv7HXyMkJFBcxjmhAQ6u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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