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第32章

“一道道岗来,一道道坡,山丹丹花开红似火。头盏灯灭二盏亮,许书记来到咱队伍上……”这是一首文革以前流传在陕北的民歌。但它所歌颂的内容,却是发生在察哈尔的一段往事。

许德珩当时已调任中共北方局,当他读过由内部转发,关于救国军最新情况的报告时,不由得拍案而起喊了一句:“这简直是胡闹!”。随后,他顾不得自身安危,匆匆赶往察哈尔……

许德珩的到来有多及时呢?据江永事后对记者冒着冷汗回忆道:“就差那么一点点啊!”他擦擦汗,“当时正在行刑,我前面的朱德彪被那口鬼头大刀…… 就是老团长…… 我们当时叫他陈军长。就是老团长爱人惯使的那口大刀,已经把朱德彪的脑袋给剁下来了。下一个就轮到我,我当时啊!都快尿裤子了…… 我跟你说呀!我可不是怕死的人,可是那场面,真把我吓坏了…… 朱德彪脖腔里的血…… 哎呦我的妈呀!红呼呼一片哪!我那眼睛啊!当时瞅哪都是红的…… 我跟你说啊!我真的不怕死,至少咱比张宝库那小子表现得更象爷们。这小子当时就堆碎了,两个兵愣没把他拉起来…… 我被推上法场的时候,脑子还能反应。我就想:这下算是彻底解脱了。所以呀!我就跟行刑那小子说:‘兄弟!麻溜点!我哆嗦,你咋也跟我一起哆嗦呢?’。你猜那小子说啥?那小子说了,说他砍小鬼子的脑袋不哆嗦,可砍咱们几个的脑袋,想不哆嗦都不行!没办法,咱得劝他呀?这要是不劝,一会儿再来第二遍可咋整?就在我做他思想工作的时候,许书记赶来了……”

许德珩从法场上救下江永、张宝库和梁飞三人。但是救国军二师的副师长朱德彪,直到闭上眼睛,也没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里。土改后,朱德彪被评为革命烈士,其家属子女享受到烈属待遇。相比之下,救国军另一位创始人之一,二师参谋长李通财就要复杂得多……

二连所在地形是一条南北走行的峡谷,当地人俗称为“白马峡”。白马峡中唯一的通道,目前是前有挡道后有追兵。事已至此,陈卅只有仰天长叹,直道这是命中注定。

“别愁了当家的,大不了咱就一起死。”凤凰握住陈卅的手,心里觉得暖呼呼。

“凤儿啊!真是苦了你…… 唉!跟着我没过上一天好日子。”陈卅的心一阵酸似一阵。

“没啥!这不挺好么?我觉得老天爷对咱俩还算公平,至少能让咱们死在一起。”

两个人正说着临别悄悄话,李通财将上衣扒下往地上重重一摔。纵身来到陈卅面前高声叫道,“除了投降,军长!该咋干您说得算!从现在开始,我李通财这条命就是您的啦!”

陈卅缓缓闭上眼睛,把心一横无奈地说道:“打是死,不打也是死,和弟兄们死在一块儿,值了!给我留两颗手榴弹,咱们…… 拼了吧!”

“好!”李通财回身站到一块岩石上,面对一干弟兄,心潮汹涌澎湃,“弟兄们!我李通财无能,没把你们带到个清静地儿。我也不瞒你们了,今天!咱们很可能要埋在这荒山野岭。不过,我不难为你们,你们谁想投降就投降,谁想开小差就开小差,我决不会勉强他!但是,愿意留下来的弟兄,一定要豁出命给军长和夫人杀出条血路!他们俩是咱救国军的希望,只要他们平安,救国军这面大旗就不会倒!小鬼子在咱中国就永远不会安生!”李通财含泪手指着苍天,“我李通财别的不懂,‘忠、义’二字到还记得熟。至于咱们今天是对是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咱们要象个爷们!留下的兄弟你们听着,我今天要带你们找一条死路,你们去是不去?”

二连长果断地抬起头,喊道:“参谋长!您就说该咋打吧!别的部队我不清楚,咱二连没有开小差的,是不是弟兄们?”

“是!”一百多位兄弟异口同声地回答。

“那好!”李通财强行咽了咽眼泪,一抱拳说道,“大敌当前不便施礼,我李通财在此谢谢诸位兄弟。如有来生,咱们再一同把酒言欢为国尽忠!”喊罢,他转身向几个战士命令道,“你们几个把军长和夫人给我保护好,他们要是少根头发,你们就提头来见!”

“是!”六名战士立正回答。

国军此行的目的是来剿灭救国军,而救国军二连的任务是想杀出一条血路。狭路相逢勇者胜,但不幸的是,他们的对手却是自己同胞。

救国军率先开火,李通财命令二连连长率队压上,一定要趁敌人立足未稳压下他们气势,冲出一条血路。国军这个先头团也不是白给的,他们是经历过长城抗战,被战火洗礼过的甲种团。一千八百多人对阵一百零八人,双方一交手谁都没客气。

二连第一次冲锋失败了……

由于出走得比较匆忙,二连并没有携带足够的弹药,所以在火力上落了下风。双方对射一轮后,为了不陷入僵持局面,李通财一咬牙大声喝道:“弟兄们上刺刀!准备冲锋!”

“杀……”八十多人向一千多人发动了冲锋。救国军战士一跃而起,向敌人阵地不要命地强攻。

“救国军?是救国军!”国军先遣团团长秦学礼,从望远镜中确定了对手身份。他兴奋地叫道:“告诉迫击炮连的弟兄,给我狠狠打!不许放走一个赤匪!”

陈卅这辈子始终没忘记4月28日这一天。在这一天,身体极度虚弱的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弟兄被淹没在一片火海之中…… “冲也是个死,不冲也是个死…… 没有办法呀!”每年的那一天,每当他回想起那个叫“白马峡”的地方,总是暗暗地流泪。

“参谋长……”几名战士被弹片切割得血肉模糊,倒在血泊之中不停地扭动身躯……

“都给老子爬起来!冲上去!咱救国军没有孬种!”李通财流着泪大声命令。

“参谋长!我们眼睛被炸瞎啦!您给指条道,让咱们知道狗日的在哪个方向?”血泊中的战士拽出手榴弹,撑起身体大声喊道。一颗子弹从他后背拖着血水钻出……

“正前方,三十五米!”

“谢参谋长指点!”这几个战士从血地上一跃而起,“嗷嗷” 嚎叫着冲向正与战友厮杀的敌群……

“机枪手,快把那几个瞎眼伤兵干掉!”秦学礼被这疯狂的举动吓了一跳。

国军的马克沁重机枪一起向伤兵扫射……

“打得好!”一个伤兵停顿一下身体,左手在地上用力一捶,随后咬牙拼命加快爬行速度……两条血淋淋的大腿,从他下身挣脱皮肉,永远留在身后那二十米长的血道上……

“孙子!打得好!”又一个伤兵捶捶地面,血红的肠子从他后背、身下宣泄而出……

“弟兄们!闪个道!”接近敌群的伤兵向自己战友大声提醒,随手拔掉手榴弹引信,一头扑进国军人群……

“轰……”硝烟未散,随着第二第三声爆炸接踵而至,望着浓烟中,被冲击波吞噬支离破碎的部下,秦学礼痛苦得直捶腿。他含着眼泪骂道:“这群数典忘宗的土匪,这群畜牲!简直就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畜牲!”

“团座!您要节哀,成败还没有最后分晓,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参谋长在一旁良言相劝。

“告诉弟兄们!给我狠狠打!要打出咱中央军的威风!要打出咱黄埔军人的气节!”秦学礼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不顾一切就要亲自上阵。

“副官!快拦住团座!你他妈快点!”参谋长有些着急,他知道秦学礼那见仗不要命的老毛病又犯了。

“放开我!放开我!谁他妈再拦着,老子就毙了他……”

救国军能够厮杀的战士已经越来越少。他们没有子弹,凭借满腔热血和刺刀向敌人证明自己的顽强。

“噌,噌,噌……”六把刺刀从二连长身体内先后拔出,二连长钢牙咬得“嘎吱”乱响。他蹒跚着向后退了一退,用肩臂将虚弱的身躯用力抵在冰冷的山壁下,一双愤怒的眼睛几乎喷出火来。“狗日的!狗日的!捅得好!咱们再来!再来!”他嚎叫着,端枪向一个身材高大的国军踉跄着冲上去。“叭!”国军手中的“汉阳造”轻轻一跳,二连长的脖颈“噗”地爆开血洞,白花花的气管随着声带的嘶鸣在剧烈地抖动……“狗日的……”他惨然一笑,纵身迎着刺刀一头扑上……“噌!”刺刀挑断背带,从他后背森森透出…… 二连长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腰间手榴弹的引信猛然一拽……

“二连长!”被机枪弹横扫在地的李通财,撕心裂肺大叫一声。眼泪好似泛滥的河水,横贯而下……

“共军弟兄们!你们已经无路可逃,与其负隅顽抗,不如缴械投降,我们也优待俘虏!”国军参谋长用洋铁皮喇叭喊道。

“投降?哈哈……”二连残余的士兵都笑了,“老子只知道战死,不知道啥叫投降!别他妈废话!咱们接着干!”

“嗨!”国军参谋长摇摇头,无奈地叹息道,“这是何必呢?大家都是中国人,又不是打鬼子……”

“陆参谋!”冷静下来的秦学礼恶狠狠说道,“你有一句话说错了。”

“噢?哪句话?”

“他们不是中国人,他们是背叛祖宗,背叛民族,舔俄国大鼻子屁股的走狗!是他妈彻头彻尾的汉奸!”

“噗噗噗……”最后几名战士将刺刀捅进敌人胸膛时,后背已经被横飞的子弹打成塞子……

“军长!”一个身后前胸 “咕咕” 流血的战士,回头向远处的陈卅悲号一声,便拖着横流满地的肠子,咬牙向国军人群爬去……

“捅死他!快捅死他!”国军中有人高喊。

“噌噌噌……”刺刀象落雨一般从这战士身体插进拔出……

“啊……”当最后一把刺刀从后脑拔出时,他忍不住高声嚎叫起来。一个国军狞笑着,踩住他拖在身后的肠管……

“兔崽子!兔崽子!兔崽子!”这名战士嘴里大声怒骂,瞪着血红的眼睛猛然一拽,咬牙拔断拖在身后的肠管……

“再捅几刀!再捅几刀他就完啦!”有些国军士兵不忍看到他受罪的样子,围拢过来想要给他个痛快。

“兔崽子!兔崽子!”救国军战士嘴里骂着,伸向怀中的手用力一拔……

“卧倒!他有手榴弹!”

“轰!”

浓稠的鲜血裹着肉酱,随着热浪溅了李通财一身一脸。“好兄弟!走得漂亮!”李通财嘶哑着嗓子,大声喊道。

“妈个X的!我他妈叫你喊!”一个国军冲上来,举枪卸下他一条大腿。“你叫呀!你倒是叫呀!你还我兄弟的命!还回来!”国军士兵疯了一般,用刺刀在李通财后背猛戳……

“住手!要活的!”随后赶到的陆参谋长大声制止。

“要活的……”李通财睁开迷离的双眼微微一笑,“去你妈的…… 别…… 别指望在老子这…… 抓活的!”喊罢,他也将残却不全的手向怀中一掏……

“有手榴弹!”国军士兵惊怵的喊声未落,李通财猛然从怀中抽出拳头…… 紧紧握住一把血肉模糊的肠子,在清晨明媚的阳光下,颤抖的手臂和不停蠕动的肠管,被他高高举起……

“通财!”陈卅再也忍受不住,躺在担架上无声地落泪……

“当…… 当家的,咱们…… 咱们是不是该上路了?”流泪的凤凰将头钻进陈卅臂膀……

“军长!”六名战士全都跪在陈卅面前,其中一位班长含泪泣道,“俺知道你不兴下跪,可俺还是要跪你。军长!俺不能再保护你了,咱们来生再见吧!”说着,他转身就要冲向敌群。

“你给我站住!”陈卅拼尽力气喊道,“这是命令!”

“军长!您…… 您就给我们一个和兄弟们团圆的机会吧!求求您啦!”六名战士叩头连连……

“唉!”陈卅眼望越来越近的敌军,无奈地叹口气:“你们向他们…… 投降吧……”

“军长!”

“这是命令!”温热的眼泪从陈卅眼角点点滴落,泪花轻轻溅在凤凰那消瘦而又充满微笑的脸颊上……“留下你们的命,去打鬼子吧……”陈大胆哭了,带着英雄末路的惆怅,他哭了。

“军长!”

“把我扶起来,”陈卅含泪说道,“现在该轮到我上路了…… 我要履行自己的誓言——就是死,也一定要站着死!”

他抱定必死的决心,当着众人的面,把食指伸进手榴弹的拉环……

“军长!”包二柱凄惨地喊道。

“柱子!你快走!走得越远越好!从今往后,干啥都行,就是不要当兵!”陈卅说着,向他惨然一笑,手指慢慢向外拉动……

许书记未敢稍作停留,领着从法场上救下的江永等人,直接赶赴校场。在救国军即将发生更大变故的时候,及时制止了郑东贵的冲动。

“陈大胆呢?”许德珩心急如焚。

“陈大胆?是啊!陈大胆呢?宋玉昆!我兄弟呢?”郑东贵被气糊涂了,忙活了半天,竟然忘记询问陈卅下落。

“他跑了,跟随李通财跑了。”善于观察形势的韩柏,知道现在就是不说实话,业已于事无补。于其被动被人家抓住小辫子,倒不如自己积极配合,主动交待有关线索。

“他们往哪个方向逃啦?”

“往南,怎么啦?”韩柏不解其意。

“坏了!”许德珩一拍大腿喊道,“这下可糟糕了。不行!不行!赶紧派人把他们追回来,要快!”

“许书记!到底怎么啦?”宋玉昆对他的话感到很奇怪。

“哎呀!你们怎么还没反应过来?国民党攻打救国军的整编师,就是从南边来!”许德珩一语惊醒梦中人。听到这句话,除了韩柏,剩下的人全都炸了庙。宋玉昆高喊:“丁道恒!你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追?我不管你怎么办,一定要把陈大胆给我活着救回来!”

“是!”

就这样,丁道恒和骑兵连先行出发,郑东贵则率领一、二两个师随后跟上……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最危急时刻,先行赶到的丁道恒,总算抢在死神前面,将陈大胆一行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秦学礼看到越聚越多的救国军,感觉到一丝天命索然。虽然他对自己部下很有信心,但是他绝对不敢一对一和救国军进行正面冲突。救国军那全军覆没的步兵连,已将他一个营的建制彻底打残。事到如今,他完全相信救国军的战斗力绝非空穴来风。

“团座!您看……”陆参谋长小心谨慎地询问。

“撤!马上向师部靠拢!”秦学礼含恨做出最不情愿的决择。

一个星期之后,部队转移至绥远境内……

经过详细地调查,在许德珩主持下,救国军全体党员召开了一次特别工作会议。会议一开始,与会者便嗅到十足的火药味。果不其然,许书记上来就对宋玉昆质问:“老宋!你是救国军的党代表,救国军内所有的党政事务都由你全权负责。那么,你对救国军在近期内所发生的事情,有没有合理的解释?”

“这个……”宋玉昆迟疑一下,随后不慌不忙从口袋掏出一份文件,指着文件对大家说道,“你们都看过这份文件,这是由齐百轩齐书记亲自签发的文件,我个人的一切出发点,完全是遵照上级领导的指令,难道服从命令也会有问题吗?”

“我不是问你文件,而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对陈卅下毒手?”许书记一提及此事就恨得两眼冒火,手掌在桌面上拍得“啪啪”作响。

“陈卅?陈大胆到底怎么啦?”不料宋玉昆到被许书记的话给弄愣了。这几天,他一直在屋子里进行反省,外面所发生的事情,他既没有机会,也没有时间去理会。

“陈卅已经被你折磨得不成样子,”许书记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用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质问道:“你自己干的事情难道还要询问别人么?八天,前后八天!你只给他喝了八小碗稀粥。他陈卅一百六十多斤的体重啊!你硬生给他减去了六十斤!现在他整个人都傻了,除了瞪眼睛,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讲不出来。我想问问你,问问你宋玉昆同志,你们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把人往死折磨?就是对待敌人,咱们不是还有一条优待俘虏吗?何况陈卅还是自己的同志呀!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很想听到满意的答复!”

“陈大胆只喝了八碗稀粥?这不可能啊?我命令过一定要好生照看他。是不是老韩?你说是不是?”

“这个……”韩柏略微思索一下,说道,“宋政委的确是这么命令的,我也是按照他吩咐向看守交代的。至于……至于下面那些同志是怎么回事…… 我看还是把他们叫来问一问……”

许书记肺子都要气炸了。负责看守陈卅的人全被李通财砍掉脑袋,死无对证你叫许德珩如何找来对质?有些人在工作上表现得平平无奇,可耍起阴谋诡计倒是一个顶俩儿,而他韩柏就是这种人。

“老宋!”郭仲良指着江永等人问道,“你对下令处决这几位师长又该怎么解释?难道这也是上级领导指示吗?”

“这倒不是。”宋玉昆回答得很坚决,“该怎么处理这几个人,原本部队党委也没有个明确意见。可是自从李通财叛变后,我不得不做出临机处置的决定。要知道这几个人和李通财的关系比较密切,而且又都是从旧军队一起过来。一旦!我是说一旦,一旦他们里应外合,那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为使组织不遭受损失,为使救国军不遭受更严重的损失,我必须这么做,这也是党赋予我的权利。虽然这几个人和我并没有深仇大恨,有些人平时和我的关系也不错。但是在党的利益面前,一切个人荣辱必须置之度外,何况是区区个人感情呢?不是我不信任他们,而是党的事业容不得感情用事。”

宋玉昆这么一说,在场的人没有谁能挑出他毛病。就连差点被砍头的江永,也觉得自己这颗脑袋应该搬家,而且是早就该搬家。

许书记无话可说。学富五车的宋先生,轻描淡写就将众人的嘴堵得严严实实,这一点就连韩柏也不得不佩服——同样是一件事情,在人家嘴里说出来,居然是那么理直气壮,那么富有激情。

“老宋,你去看过老陈没有?”郭仲良不露声色地问道。

“还没有…… 我近来工作比较忙……”

“噢?”郭仲良冷笑道,“怪不得呢!我说这几天怎么一直没见到你,原来是你工作比较忙。这就难办了,老陈一直惦记着你,见不到你他不死心。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我也没有办法了,只好对老陈实话实说,就说宋政委的工作比较忙,你们看行吗?”

“哎?我说老郭,你这是什么意思?开完会我马上过去行不行?”宋玉昆的表情有些尴尬,他不好意思解释自己被关了禁闭。

要说对宋玉昆的了解,这里谁也比不上韩柏。可要说能把宋玉昆逼得走投无路,那就只有郭仲良能办到。他上手点住宋玉昆的死穴,果不其然,刚才还理直气壮的宋玉昆,一听到“老陈” 二字,登时就如坐针毡。

“可怜的老陈哪!”郭仲良摇着头,叹着气,“可怜的老陈,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谁把他弄成这样子。是啊!到底是谁下的毒手呢?我们也不知道。现在,我想向党委提出一个建议:那就是咱们应该用什么办法去安慰老陈呢?当然了,公道方面该还还是要还给人家,我看这件事情就交给老宋处理,你们觉得怎么样?”

“这……”宋玉昆瞪着郭仲良,恨不能上前甩他一记耳光。

世间的事情原本还算公道,自己做出的事情就要由自己来承担后果。

“这个建议我支持,”许书记点头说道,“老宋是救国军的政委,他和陈卅同志的关系也一直不错,由他代表组织出面去慰问我看比较合适,说不定老宋能有办法真让陈大胆起死回生。”

凤凰守在陈卅身边已经三天三夜。她的眼睛哭肿了,人也更加憔悴。大家都知道她性格,没有人敢过来劝她。只有一些老战友老部下还能时不时过来看看,安慰她几句。

“凤儿……”这天早晨,陈卅勉强睁开眼睛,用颤抖的右手抚摸着凤凰脸颊……

“我在,你要什么?”凤凰勉强笑了笑,她想给陈卅留下一段最美好的回忆。

“那…… 那六个兵都…… 都给毙啦?”不知不觉,陈大胆再次泪流满面。

“嗯……”凤凰咬着牙重重点点头。

“柱子跑了吗?”

“跑了……”

“嗨……”陈卅长叹道,“临了也没给二连留下个翻身机会,可怜那些兵,一个个都不是孬种……”

“当家的,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好好休息。刚才许书记和宋政委来过,见你正在睡觉,就留下话走了。”

“他们说啥啦?”

“许书记说…… 他说你这是内部矛盾,既然是内部矛盾就要由内部解决。许书记还说……”

“你说吧,我能挺得住。”

“许书记说,宋政委的行为是错误的,并不是组织上的本意。他代表同志们向你道歉,说你如果因为这件事不想再留下,他也会给你开个欢送会。”

“欢送会?”陈卅苦笑着摇摇头,随后默默地念着,“我还能去哪呢?小鬼子到处通缉我;国民党又杀了我弟兄,普天之下,好象我只能跟着共产党干……”

“当家的,你别难过,当年关公也走过麦城。”

“我和关公不一样,关公虽死,但总有个说法。我们这些人算啥?李通财又算啥呢?”

凤凰默默无语。从郭仲良那里,她已得知李通财等人被定性为“反革命叛乱”。二连那113名弟兄,由于一句“咱不给共产党干了”,便随同李通财在九泉之下永世不得翻身。

土改后,在辽北一个小山村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朱德彪家属收到烈属证书的同时,对门李通财的家人,却被划为地主成份,尽管李家世世代代都是贫农,尽管他们连一亩属于自己的土地都没有。这顶帽子一扣就是三十多年,直到改革开放后,李家上上下下才被彻底摘去那顶“帽子”。

恨不抗日死,留作今日羞。国破尚如此,我何惜此头!

1933年这段历史对于中国人来说,是很沉重的一年。长城抗战和随后的察北抗战,虽然为改写中华民族的屈辱填上浓重的一笔,但他们并没有改变中国面临亡国灭种的绝境。历史该怎么评价那些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血的英烈呢?历史自有它的公断。由人来书写的历史,决不会因为某些人被无辜地篡改,真相会在民间,会在善良的老百姓之间代代相传。

救国军这个建制被取消了,为国为民浴血奋战的救国军将士,于1934年8月后,在察东土地上神秘消失了。至于他们去了哪里,众说纷纭。有人说,他们和同盟军里的谢子长去了陕西,并参加了由谢子长、刘志丹领导的中国工农红军陕甘游击队;也有人说,他们秘密潜回了东北,参加了东北抗日联军第一路军;还有人说,他们被国民革命军第29军集体收编,在“宛平事变”中用大刀斩敌无数……

总之,救国军渐渐淡出了人们视线,陈卅也和他亲手创立的“冀热辽抗日救国军”一起,消失在中国北方茫茫的政治舞台上。一段历史的终结,孕育另一段历史的即将开始,中华民族奋起反抗外来侵略的历史并没有就此终结……

楔子(下)

北平城西南永定河上的卢沟桥,始建于金朝。桥面两侧各有104根石质雕柱护栏,柱头上雕刻485个大小石狮,石狮千姿百态,无一雷同。意大利人马可·波罗将称其为“世界上最好的、独一无二的桥。”

1937年7月一个午后时分,国民革命军第29军第219团3营一个排,正在卢沟桥永定河一侧的河堤上构筑工事,密切注视对岸日军中国驻屯旅团第1联队第3大队第8中队。

驻丰台的第3大队第8中队,荷枪实弹开至卢沟桥西北的龙王庙。日军派出联络官向中方解释说,从下午6时至次日凌晨,日军要进行科目为“黄昏接近敌主阵地,与拂晓时发动攻击”的军事演习,并要求通过宛平县城到卢沟桥以西的长辛店。

“去他妈个演习!”219团团长吉星文骂道,“在老子眼皮底下搞这种演习,这不是明摆着不怀好意吗?想骑在老子头上拉屎撒尿,妈个X的,我看他小鬼子是活腻歪了!”随即,他立刻给3营营长金振中打电话,“3营长,你们加强营把眼珠子都给我瞪大了,小鬼子若敢挑衅,就甭跟他们废话,用大刀给我招呼!”

“是!”金振中一点都没犹豫。

29军不是东北军,没放几枪就丢掉沈阳的糗事,他张学良能办到,可29军军长宋哲元不行,29军的官兵也不行。

中方未予同意日军的无理要求,小鬼子并没有死心。既然中国人不让过桥,那就将计划调整为:在原定时间从龙王庙向东面大瓦窑方向进行。

“妈个X的!小鬼子太他妈嚣张,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么?”一名29军士兵眼望耀武扬威的小鬼子,气得双眼发蓝。

“赵大虎!你小子又发什么牢骚?”少尉排长喊道。

“排长!你瞧瞧小鬼子,这不是明摆着想挨刀么?”

“你心里明白就行,别总挂在嘴边磨磨唧唧!”

“是!”

“都给我记住喽!小鬼子要想找不自在,就别他妈手软,大刀抡圆了给我使劲剁!”少尉排长想了想,突然又道,“到时,谁敢后退一步,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不认人!”

日军和假想敌(由日军扮演)从容有序进行着“军事演习”,从歪把子机枪射出的木质弹头,将对岸黄昏的夜空燃烧得异常惨亮。同时,对岸29军士兵的眼睛,也不停燃烧着炽热怒火。

晚22点30分,日军前半段演习已接近尾声,第8中队中队长清水节郎下令集合队伍。就在这时,子弹撕裂空气的破空声从天空划过……

“中队长!这是实弹!”日军士兵报告。话音未落,又响起十几道尖锐的破空声,昏黑的夜空,被炽热的拽光撕扯得炫目不止。“看来演习真该结束了……”中队长清水节郎想罢,对部下喊道:“派传令兵过去,告诉‘假想敌’演习已经结束!”

“哈依!”

没过多久,一个日军士兵跑来报告说:“报告中队长!志村菊次郎二等兵不见了。该怎么办,请您指示!”

“哪你?(什么)”清水节郎回头向对岸望去,此时对岸闪动着光亮。“开始了……”清水节郎猛然说道,“立即做好迎战准备,同时把这一情况向一木青直大队长报告!”

“哈依!”

“狗日的!刚才是谁开的枪?”少尉排长怒不可遏,手提着大刀四处寻找肇事者。

“排长!我们没有人开枪啊?不过咱们倒是想开枪,就怕给您惹事。”手下的士兵回道。

“没人开枪就好。都醒一醒,把眼珠子再瞪大点儿!今天就是困死也不许睡觉!妈的,气氛不对呀?到底是哪个混账王八开的枪?”

晚22点57分,第3大队大队长一木清直抓起电话向联队长牟田口廉报告:“联队长阁下,据第8中队清水节郎报告,失踪的志村菊次郎二等兵于23点已经找到,下一步该怎么做,请您指示!”

“叭嘎!难道我们要向愚蠢的支那人道歉么?”

“哈依!我明白阁下的意思了,我马上布署下一步行动。”一木的脸上闪过一丝喜悦和激动。

“你要记住!”牟田警告说,“谈判是他们政客的事情,他们愿意谈就到宛平去谈吧!我们军人的任务,就是用战刀来做最后的总结!只要我们干得漂亮,田代皖一郎司令官会全力支持我们的!”

“哈依!”

“你作好准备后,把卢沟桥的支那营长喊出来谈判。记住!要迅速占领一文字山。这样,我们一旦和支那军队发生冲突,便可占据军事上的主动权。”

“哈依……”

“一木君!你还有什么要补充吗?”

“联队长阁,我已经命令第8中队占领了一文字山……”

“什么?小鬼子占领了一文字山,并向龙王庙快速集结?消息可靠吗?”37师师长冯治安在电话里向吉星文询问。

“报告师座!情况属实。现在小鬼子要进宛平城搜索,弟兄们都不答应。”

“不答应就对了! 他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告诉弟兄们,寸土都不许退,可采取武力自卫。国家存亡在此一举,设若冲突,卢沟桥即是你们的坟墓!” 冯治安撂下电话,抬头看看日历,刚刚发生的事件是在民国26年,也就是公元1937年的7月7日。

7月8日凌晨5时,一木青直指挥部……

“大队长!支那人拒绝我们入城搜查的请求。请问,我们是不是可以按照预订计划开始行动?”传令兵向一木报告。

“开始吧!我会让支那人永远记住今天的教训!”一木青直将带着白手套的手掌,在桌案上重重一拍……

黎明前的黑暗被突如其来的枪炮声骤然驱散,龙王庙、卢沟桥附近的中国守军阵地,刹那间就被火焰和浓烟重重包围……

“第3大队!准备进攻!”一木从腰间拔出战刀,向中国守军的阵地用力一挥。

“排长!小鬼子动手啦!”赵大虎堵着耳朵,一面摇头挥去头上尘土,一面向少尉排长报告。

“废话!我难道看不出小日本在进攻吗?赶紧给老子顶住,29军的名声不能败在咱们手里!”

“是!”

子弹和肉体清脆的接触声响起,后背血雾猛烈爆出……一个迎头冲锋的鬼子“嗷”地一声,在铁路桥桥面上一头掀翻。钢盔和铁轨强烈地撞击中,同伴翻毛皮鞋那带有钢钉的鞋底,重重踏在他脸上……

“进攻!”小队长将战刀高高举起,一排拖着青烟的机枪弹,毫不留情将他效忠天皇的决心搅得粉碎。

“小队长!”鬼子兵嚎叫一声,随后低头向中国守军阵地不断冲击……

“弟兄们!拔刀!”少尉排长跃出战壕,将29军那口传奇般的大刀紧握在手。

“杀……”29军那种特有的,在长城脚下被日本人听得司空见惯的喊杀声,于华北平原再次响彻……

不过这次,小鬼子不再有任何心理负担。他们高傲地扭扭脖子,一种特制的金属项圈在火光中烁烁放光……

“排长!鬼子脖子拴了狗链子!”一刀下去,砍在项圈上的钢刀刃口,迸得火星四溢…… 小鬼子的脑袋虽然没有搬家,可脖子和钢刀硬碰硬接触的直接后果,造成他们终生残喘在生不如死的颈椎病痛中。

“别砍脖子,剁胳膊剁腿!”少尉排长话音未落,一把三八刺刀径直捅进他软肋……

“排长!”29军弟兄们的眼睛红了,顾不得敌众我寡,向鬼子身体一刀接一刀,不断地发动强攻……

“大队长阁下!我们已经攻战了龙王庙和平汉铁路桥,支那军人的表现很顽强,我们没有抓住俘虏。”清水节郎向一木青直立正报告。

“好!马上架炮轰击宛平县城!”

“哈依!”

与此同时,219团指挥所内的电话也急骤响起……

“团座吗?我是金振中,小鬼子按耐不住动手了!弟兄们正在铁路桥和他们反复拚杀!”

“打!给我狠狠地打!”吉星文话音未落,宛平城便在巨大的爆炸声中剧烈地振颤.....

“团座!看来小鬼子是想弄出第二个‘九一八’!”

“你们要坚决顶住!我马上请示旅长,请求他派兵火速增援!”

“是!”

“你知道后退一步该怎么做吗?”

“提头来见!”金振中扯开嗓子大吼一声。

一场人类历史上罕见的战争,于1937年7月,在中国华北平原缓缓拉开了帷幕……

7月8日晚6时许,北平南苑29军132师慰问演出会场一角……

“玉琴,您倒是说话呀!我到底能不能跟你们去延安?”望着低头不语的宋玉琴,于慧快急疯了。

“于先生,你要去延安的事情令尊知道吗?”挽着齐耳短发的宋玉琴兀自犹豫不决。

“知不知道又能怎样?反正我是去定了。”

“于先生,”宋玉琴苦笑道,“您虽然是先生,但是我觉得,您比我们这些学生还任性。天下哪有先生反过来哀求学生的道理?”

“现在不是讲究自由平等吗?呵呵!你习惯了就好……”于慧尴尬地笑了笑。

众所周知,这位于大小姐是出了名的任性。前年12月9日在北平发生了学潮,这位于大小姐亲自参与,走在学生游行队伍的最前面。事实表明,追随她的学生在全北平来说,是被捕最少的游行队伍。于慧的行为,令军统局北平站站长于孝明,乃至其父亲于世超大为恼火。以于家特殊的地位,于慧个人行为代表着什么,则不言而喻。

“女大不中留啦!”于世超对自己的宝贝闺女操碎了心,总想将她尽快嫁出去,也好了结自己的心病。可是于慧呢?自从收到韩柏来信,便死心塌地为韩柏守了“节”。她不但公然拒绝父亲为她安排的相亲仪式,反而还偷偷乔装要去陕北。好在于孝明发现及时,否则这又是一条爆炸性新闻。

“父亲,小慧的事情您到底管不管?她现在接触的人都有共党嫌疑,照此下去,咱家再出一个红胡子也说不定。”

“她接触共产党?你有证据吗?”

“据警察厅侦缉处处长吴郁文报告,关押在功德林监狱的共党要犯宋玉昆,其胞妹宋玉琴就与小慧来往过密。”

“共党要犯的妹妹?”于世超摇着头说道,“共党要犯的妹妹也不见得就是共产党,没有证据捕风捉影的事情我不想听。”

听到父亲这么说,于孝明还能解释什么?这是典型的人老护犊子。没有于世超这么溺爱,自己的妹妹至于年逾二十也不找个婆家,在外面疯来疯去么?

于慧从燕京大学毕业后,耐不住寂寞跑到北师大附中但任了国文教员。在此期间,她接触到对自己一生最有影响力的人物——宋玉昆。自从离开救国军后,宋玉昆以中学教员的身份来到北平,并秘密从事党的地下领导工作。宋玉昆原本并没有发展于慧的心思,但是,自从将韩柏的书信以拐弯抹角方式交给她后,他就发觉于慧对苏区存在一种强烈的“向往”。他认为,凭借于慧的家庭背景及其良好的“社会关系”,她是一个可以发展的优秀对象。于是,他果断通知自己的妹妹,于慧的学生——共青团员宋玉琴,要积极做好于慧的思想工作。不知不觉中,于慧对“社会物质极大丰富”的美好社会前景产生了浓厚兴趣……

宋玉昆被捕之前,曾亲自给于慧等党外积极分子,上了一堂有关“抗日救国”的时事课,课堂上,宋玉昆用他在救国军的亲身经历,向这些女同胞们讲述了人民是怎样在中共领导下,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当然,“青石村”之战是他重点讲解的内容,义勇军(他没敢用救国军三个字)战士那种“气吞万里如虎”的英雄气概,深深震撼住在场每一位爱国女青年。

“真正的男人就要象义勇军那样:为国浴血奋战,肩负起民族和国家复兴的希望。”于慧对曾经深恶痛绝的“土匪武装”产生强烈地崇拜。于大小姐是位喜欢幻想,并且敢于将幻想付诸现实的人。为此,她决定要向义勇军学习,要将自己投身到轰轰烈烈的抗日救亡运动中,要参加革命,要和早已参加义勇军的韩柏一起,将小日本彻底赶出中国。所以从那时起,她就对义勇军所在地——陕北,产生了浓厚兴趣。

1937年7月9日是于慧向北平告别的日子。就在那一天,她和宋玉琴等人陪同着父亲,向生活20多年的北平告别。也许是命中注定,从那一刻起,于慧便和军队有了一段不解之缘…… 9SK1Iv1n/RnVlAFy6Ls8kl0YjFGKKhpJ+5ecML1Dzi1PnFJ5Ud6dN2ORXWAnFngG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