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静!”护士长李雪梅将担架上昏睡着的伤员的手臂掖了掖,向身后的女护士喊了一声。
“到!”
“再拿一副绷带来!”
“是!”赵静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从高坪战役打响后,野战医院里里外外就忙得脚打后脑勺。李雪梅所在的野战医院不过就是几座帐篷而已,可就这几座帐篷却是全军最忙碌的机关。
“护士长!刚才又送来一批伤员,有几个伤势较重,再不处理就不行了。”赵静递过一卷绷带后说道。“我知道了,对了!血浆快不够了,你去准备一下。”
“好的!”赵静转身一蹦一蹦地出了帐篷。“这个疯丫头,走路都不老实!”李雪梅笑着摇了摇头。
赵静穿过了来来去去忙碌不断的担架队,撩开了一座帐篷的门帘向里面喊道:“张科长,血浆不够了。”
“好!我知道!”张科长放下了手中的电话。
“护士长的命令我可是传达到了!”
“你这个小丫头,怎么不进来?”
“这里有老虎,我害怕得很!”赵静向里面做了个鬼脸。说完转身就跑了。
张科长摇摇头:“赵军长这个宝贝丫头,什么时候能不这么没大没小。”
赵静是全野战医院公认地两个第一:调皮捣乱第一,漂亮第一。十九岁的她梳着两把小刷子,1米68的身高,白皙的瓜子脸,大大的杏核眼。总是一闪一闪的如同秋水一样地眼神,配上直挺的小鼻子和忽隐忽现的小酒窝,让人即爱又恨。
她是一位不太安分的丫头。入伍之后总是嫌军营气闷,总想找点乐子做做。比如说,教唆几个女兵一起外出跳舞,归队太晚居然翻墙头——差点没让哨兵当特务给打死。这还不算完:事后她总结了这次失败的经验教训,认为翻墙头的目标太大,干脆扛着锹,在医院的后墙角挖了个方便进出的“隐蔽”洞。当然,她这种小打小闹的“挖墙脚”行为是瞒不过广大人民群众的“雪亮眼睛”的。被来自农村的另一个女护士江素云举报后,赵静作了如下的检讨:
“各位敬爱的首长,你们好!在各位百忙之中能抽出时间对我这个落后的,思想觉悟不高的新兵蛋子进行帮助教育,使我深感惭愧。
首先,我是怀着无比的自责和反复地批评与自我批评来对自己进行深刻地反省地,由于我放松了自己的思想改造,由于我组织性纪律性不强,给部队造成了一系列地不必要的麻烦。
在这里我向组织深表歉意,并努力做好自己的思想改造。
对于那几位和我一起翻墙头的同志,我在这里向她们说声对不起。由于我个人的思想觉悟落后,使我们在爬墙头的过程中划破了上衣.裤子,扭伤了脚脖子,造成了在男兵面前有失女兵形象和男兵住院的严重后果。在此我再一次地向他们说声‘对不起’。但是对于那天的情况我要解释一下:我认为当时的情况决不是象某些人所说的那样:我们袭击了男兵。当时是这样地:我的上衣划破了,出于女性的自然的反应我抱住了胸。男兵同志偏偏举枪对我说:‘不许动!举起手来!’于是我就举起了手……男兵同志就流着鼻血昏倒了。在此,我向毛主席他老人家保证:我们绝对没有动他一根手指头。对那位还在抢救中的男兵同志,我想向他说声对不起。是我给他带来了巨大的身心痛苦。对于那些一起犯纪律的女同志,我也要向他们说声对不起。由于我的原因,使她们至今还打着绷带穿者带补丁的新军装。想起这儿,我就深深地自责。但是从这里也暴露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我们女兵的军事素质不过硬,没有认真训练和领悟平时教官所说的‘如何在战场上保护和隐藏自己’所以,我也再次向教官说声对不起!
对于挖医院的墙脚,我想说明一下:这决不象江素云同志所说的那样——是故意搞破坏,而是不小心的破坏了。我们医院的后墙附近有许多的砖头瓦块,这很不利于伤病员同志们地散步和行走,为了向雷锋同志学习,我是用了业余时间——晚上去整理地,由于天太黑,又没有灯,所以越挖越深了。但这绝不是搞破坏。当然,在没有争取组织同意的情况下这么做是绝对错误地。我保证下次绝对不会擅自作主,同时也对江素云同志所提出的批评和帮助要认真接受,争取早日改正自己的不良习气,做一个爱党爱人民的好战士,为实现祖国的“四个现代化”而努力奋斗!
检讨人:赵静于1978年8月6日。”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赵静的这份检讨书被恭恭敬敬地放在了她的父亲赵军长的办公桌上。看完之后,火冒三丈的赵军长跳上了吉普车冲进了医院的卫生队象抓小鸡一样,就把赵静拎回了家,先是饿了她一顿(本想饿她一天,但是在赵静的母亲,当军长的舅舅,现任某大区副司令的外公,担任某海军基地司令的爷爷……的共同“劝说”下,赵军长作出了让步。)然后又狠狠地关了她三天(伙食从优,书本任选),重新写了份检讨(军长秘书代劳)才算过关。
江素云举报了赵静的同时也就后悔了。说实话,她根本就不知道赵静的背景有多么复杂。当护士长暗示了她以后,她表面上装作没事,实则吓得三天都在失眠中度过。好在赵静调皮归调皮,心倒是挺宽,根本就没想过打击报复的事。相反,她还挺欣赏江素云这个农村妹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胆识。一来二去,两个人成了好朋友。从那之后,瓜子.话梅.巧克力任江素云去挑,衣服袜子任江素云去洗……
接到出征的军令之后,医院出于各种考虑本来是要赵静留守,可她象被踩了尾巴似的,蹦起来和院长、政委理论。有一句在女兵中间流传了许久的名言为证——她问:“如果我不是军长的女儿,你们会不会让我留守?”医院领导没话说了,毕竟赵静的背景太特殊。直至赵军长亲自过问此事,并一再重申“领导干部的子女不能搞特殊化!”,这才使得医院领导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把技术水平等各方面条件都不具备的赵静派往了前线。
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个消息后,赵静的母亲——军后勤部长却拉着闺女的手整整哭了一夜,弄得赵静烦了干脆就一头扎在宿舍不回家。江素云挺佩服她,夸她:“你真了不起,既然你都上前线,我们还怕什么?有你这个好姊妹,我真是很幸福!放心吧!我们都会照顾你的。”赵静晃了晃两把小刷子:“谁让你们照顾,倒时谁照顾谁还不一定呢?”她背着小手在屋里转了一圈,“我想好了,我一定要一把枪,拿枪打着玩那多过瘾哪?呵呵!打死人也不用偿命……呵呵!好玩!……”等她转过身一看,江素云都吐白沫了……
上了前线赵静才知道,愿望和现实差距得实在是太大了。医院的张科长在接到后勤部长十几个小时不间断地电话骚扰之后,非但没让她随担架队上前线,而且干脆将她安排在了“后线”。气得赵静两天没吃下去饭,嘴里直嚷嚷:“我的枪!我的梦想哪!......”所以,她现在是一见张科长扭头就走。张科长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反正老首长的任务“完成了”就行。
赵静回到了自己的帐篷,心里一阵地气苦,她拄着腮,望着昏暗的马灯,心道:“这可不行,上了战场没放过枪,太丢人……是地,太丢人了。我总不能回去和姐妹们说我是在‘后线’吧!这会让她们笑死我的,很没面子。不行,我得好好想……”
她是怎么想的先不说,单说到了凌晨6点20分的时候,李雪梅拿着一封信急冲冲地来找张科长:“老张,赵静这个小丫头上前线了。”“嗯?谁同意的?”张科长的头一下子就大了。“还要谁同意啊?你看看……”李雪梅扬了扬手里的信,“自作主张!”
“什么?”张科长劈头夺过了信,只见上面是这样写的:
敬爱的张科长张伯伯: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想作为一名军人,她的战场应该是在前线而 不是守在后方无所事事。我决定了:一定要上前线。原谅我吧张伯伯,我知道你是为我 好。可是我不能眼看着我的同志们在战场上浴血奋战而我却老死在寂寞无聊的帐篷里。因此,我决定和担架队一起上前线去。别为我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对了,别忘了告诉我妈妈:糖醋鱼我已经吃腻了,下次回家我要吃红烧鲤鱼,辣子鸡丁,酱肘子,蒜泥白肉,过桥米线……”
张科长拿着“菜单”急得在地上一阵“爆走”,“这个小丫头,这个小丫头,太无组织无纪律了,你说说,见过这么无组织无纪律的兵吗?我非处分她不可,对!一定要处分她……”
李雪梅也急了:“老张,现在不是处分不处分,而是怎么能找到她,你赶快拿主意啊!”“啊!是地是地,我都让她给气迷糊了,对了,这该怎么办才好呢?……”他又转了几圈,猛然道:“赶快派人把她追回来,不不,我亲自去追。”
“口令?”警卫战士大喝一声。“长江!”“嗒嗒……”警卫战士的56式冲锋枪开火了。江素云一把抱住警卫战士,急忙道:“你傻啦!口令对了也开枪?”警卫战士哆嗦着嘴唇:“我,我也不……不想,可我……”他很懊恼地摸了摸头。
树林里一蹦一蹦地蹿出个小丫头。“赵静?”惊讶得江素云眼睛瞪得比赵静还大。赵静上来照警卫战士的屁股就是一脚:“赵小虫,你是不是想谋杀?”她又瞟了瞟那个战士,“这么近你都打不准,靠你警卫,我们都得被抓了‘舌头’。真是地,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笨的蛋!”那个警卫战士其实叫赵小毛,赵静一提他的名字就想起了“毛毛虫”所以就叫他赵小虫。
江素云可没管那么多,一把拉过赵静急忙问道:“你怎么来啦?”“我怎么不能来?”江素云急得都快哭了,“我的小姑奶奶,你还真把打仗当成了游戏了!说,你出来多久了?”赵静白了她一眼:“咱们是不是好姐们?”“是……”“是就别问这么多,快走吧!”
她一把挣脱了江素云,几步就跑得没了影。江素云气得拖着哭腔向赵小毛喊道:“你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追!”赵小毛忙缓了缓神儿,背上抢就追了上去。可正象赵静说的那样:他的确够苯的——追是追了,可是却追错了方向……
赵静的的确确是够运气的,她赤手空拳,不但跑过了河,爬上了山,而且还成功地迈过了几颗地雷(当然,她没看到。)一头就扎进了高坪以西的“675”高地的无名阵地。她从一个Y军尸体上捡起了一把冲锋枪,觉得有点沉,便向天上打了几发子弹减轻了点份量。这几枪不要紧,Y军的子弹“咻咻”向她飞了过来。急得阵地上的中国连长大喊:“快隐蔽!”
赵静的脚脖子一紧,就被一个人扯进了一个大土坑。
“你干嘛拉我?”赵静看着这个衣衫破烂一身是血的中国士兵,很不满,“看什么看?想当逃兵哪!还不快冲?”
那个人一把将她按住,“轰轰”躲过两颗手榴弹后,惊奇地问:“你是女兵?”“废话,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赵静很是不满,“喂!你压着我干嘛?”她在那个男兵的身底下扭了扭。“唔!对不起。”男兵赶紧爬了起来。赵静擦了擦身上的血,“你受伤了?”她问。“这不是明摆着的么!”男兵也白了她一眼。“唉唉!”赵静生气了,“神气什么?信不信你马上就得求我?”
“干啥求你?”“我可是护士!”赵静自豪地晃了晃小刷子。“啥?”男兵愣了,上下打量着她。
赵静对这种“卫生球”似的眼神很是过敏,“敢小瞧人!”她低下头左找右找,忽然,她用一种很可爱的眼神,笑眯眯地对男兵道:“嘿嘿!对不起,走得太匆忙,药箱忘带了,呵呵!”
两个人坐在坑里,似乎忘记了这是战场,任凭子弹在头上乱飞,还在那不亲不热地唠着。
“你受伤了?”赵静问。“嗯!”“让我瞧瞧!”她看了看这个男兵:从头到脚全是血,特别是脸上,擦伤弹片伤污泥什么的都齐了,一块干净的地方都没有。赵静眯着眼睛捧着男兵的脸,口中念道:“让我好好瞧瞧……喔!还有红汞。”
男兵指了指左肩道:“同志!俺最重地伤是这……”“喔!对不起,对不起,走眼了,呵呵!”男兵心想:“你到底行不行?”
赵静打开男兵左肩用绿布条包扎地伤口,下了一跳:“你糊了这么多的泥干什么?”“止血”。“止血?你不怕感染吗?”“啥是感染?”赵静想了想,道:“你还是把它缠上吧!”她放弃了。
男兵突然起身右手举枪“叭!叭!”两枪,把两个爬过来要扔手榴弹的Y军打得满脸开花。“大哥,你可真行!你就是黄继光,你就是邱少云。我崇拜你!”男兵心想:“这是哪跟哪呀?”“让我打两枪!”赵静探出头。“趴下!”男兵一把将她按下去。一排子弹从土坑上掠了过去,打得灰土草屑盖了二人一身。“没事吧?”男兵问。“眼睛迷了……”赵静一阵狂揉。
“咱们得转移,这不能久待。”男兵道。“好啊!你有伤,我来背你!”说罢赵静转身就背。
“啊!妈呀!”“扑通!……”赵静一声惨叫,就被男兵死死地压在了地上。“快……快……起来!我……我……我要断气了。”赵静凄惨地从男兵身下探出了手,摇了摇。
“咳!算了。”男兵摇摇头,“看来,还是我背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