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文绍站在了50万分之一的地图旁,听着作战参谋给他讲解突发的这个事件,一言不发。作为溪山团35岁年轻的团长,他有着与其年龄极不协调地稳重。直到作战参谋把情况的来龙去脉都说得差不多了,他才端起了水杯,喝了一大口。
“团长,您看这件事……是不是派条船过去看一看?”参谋看着他,希望得到他的答复。
“喔!你说完了?”丛文绍用眼睛扫了扫他,“派船?为什么要派船?”
“可是那些村民,总要看一看才是……”参谋咽了咽唾沫。
“你过来!”丛文绍放下杯子,向他摆了摆手,指着地图道:“你判断一下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您的意思是……”“我的意思很简单,中国人突然出现在我们的后方,而且只有这十几个人,这么大的手笔你相信他们只会有这十几个人吗?”“肯定不会!”“这就对了。”丛文绍轻轻敲了敲额头,“越中边境的这片丛林,是无法通过大规模的机械化部队。就是步兵,要想达到行动上的隐秘和出击时的突然性,我估计人数只能是几百人之间。但是现在只有这十几个人,你不觉得着很蹊跷吗?”参谋看了看地图,仔细想了想点点头,道:“团长说得不错,这的确不合常理。”
丛文绍笑了笑,又道:“我想,这十几个人一定是走散的部队,或者只是中国人用来迷惑我们的诱饵,声东击西,诱敌深入,集中优势兵力来个各自击破……这些,我在昆明步校早就学过了。这次不过是中国人把三四十年代的作战计划又重新演示了一遍而已,没什么奇怪的。我敢肯定,他们一定还有一只比较大的部队在我们还没有发觉的地方。这才是我们要注意的情况。至于那个小村子,人都死得差不多了,还去看什么?”说到这儿,丛文绍停下了脚步,又看了看地图:“你看,他们行动目标能是哪里?”
他和参谋两个人在地图上划着,从边境到小镇再往下……“这就对了,目标一定是795高地。这里是我军南下北上,东西纵横的交叉点。如果拿下这里,高平的我军就完了。”丛文绍把铅笔在地图上重重一拍,口中冷笑道,“主意打得不错呀!”
他转身对参谋道:“传我命令,调一营紧急增援795,二营三营迅速向小镇收缩,至于团部警卫连,原地警戒河道和小镇,没我命令不许调动。”
让李强他们不解的是,这一路上也没见到敌人的一艘船影。在快接近小镇时,他们下水泅渡。
“老陈,情况有些不对。是不是先侦查一下?”李强看着黑乎乎的镇子,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没错,刚天黑就没人了,Y国人不会睡得这么早吧?”陈沂生也开始怀疑了。说实话,陈沂生的文化程度不高,可是他一点也不笨。对于战场上的应变能力,他有着比一般的士兵更加突出的敏锐——————至少,现在的李强就是这么认为的。
“排长,俺带人先去侦查一下。”“要小心!”“明白!”陈沂生向身后的小魏招了招手,两个人向水下潜去……
过了有半个小时,陈沂生的头从水里钻了出来,抹了一把脸,低声对李强道:“好险呐!狗日的Y国鬼子果然有防备,咱们不能从这里上岸,看来还要游一段儿。”李强点点头,向战士们摆了摆手,率先扎进水里去……
又潜行1百米,估计安全了才冒出头。上了岸爬出了30米,李强停了下来,抬头看了看隐在浓云中的月亮,今天是农历正月二十一,如果没有浓云,月光下的景色还是看得很清的。他向两个老兵低声道:“你们再去侦查一下情况。记住:有月光的时候不要行动,我们能看清敌人,敌人也能发现我们。再有,也不要轻易走水路,水面反光容易暴露。”
两个老兵又向前爬了过去。不大一会儿,两个人回来了,轻声道:“排长,前面有铁丝网,过不去。”李强想了想,问道:“铁丝网后面的情况怎么样?”“明暗哨都有,这个地方挺奇怪的,没听说过有什么重要的物资,就是要抓我们也不必戒备这么森严吧?”
陈沂生突然接过话儿来:“刚才,俺发现河边的敌人都穿着Y国正规军的服装,根本不是什么公安部队。”“唔?”李强愣了一下,道:“老陈,你接着说。”陈沂生又道:“这就有三种可能:一是咱们的人侦察错了;二是敌人故意对外称自己是公安部队;第三点嘛,也许原来是公安部队,可后来被正规军换防了。”李强点点头:“老陈你说地有道理,不过现在没时间去摸情况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有利位置。”
“排长!有情况。”正在警戒中的蒋玉学轻轻碰了碰李强的手臂,正在发炎的手臂一阵阵地剧痛,李强差点没叫出声来。不过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李强向岸边仔细地一看:模糊之中,顺着河边走来了几个人。领头的似乎还牵着军犬,李强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糟了,暴露了。”
那几个Y国人走到李强登陆的地方,突然,军犬吠了起来,领头的人打开手电照了一照地面,此时,就连李强都清晰地看到了地面上的水迹。Y国人忙关上手电,迅速拔出了枪。军犬也向李强这个方向扑了过来……
“嗒,嗒……”李强的机枪先响了,最前面的Y军还没能叫出声来,就被机枪弹的惯性拖到了河里……“叭……叭,嗒……嗒……”众人的枪也随着发射。红色的拽光弹中几个Y国人和那条军犬惨叫了几声,没动静了。
“快离开这里!”李强叫道,大家起身刚跑了几步,身后的子弹就像潮水一样涌了过来,一阵阵灼热的拽光弹贴着陈沂生的脸颊飞过,当脸颊上的热痛还未消失时,耳边“咻,咻”破空声划得他耳膜欲裂。刘为国是最先跑到河边的人,他一头向河水扑去,可能是慌不择路外加饥不择食,也没注意自己和河面的距离,就一脑袋扎了过去……在他趴在堤后的鹅卵石上痛苦地呻吟声中,蒋玉学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一头扑在地上。
陈沂生只感觉自己的右脚被人死死抓住,一个踉跄,他连滚带爬,好容易扑到了水里。挣了两下,也未曾甩开那只紧握的手。
李强从水中看着蒋玉学半个身子探出河堤,右手还紧紧握着陈沂生的脚踝,一阵心急,叫道:“快把他拉下来!”冒着猛烈呼啸的枪弹,李世贵上前用力一拉蒋玉学,却不料蒋玉学的身子很轻,闪得他一个跟斗摔在水里。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蒋玉学半截身子拖着长长的一道血迹,滑到了水中。
“排长,卫生员他,他……天呐!只剩下半截身子了。”李世贵坐在水里,目瞪口呆地望着已经昏迷的蒋玉学,他旁边的刘为国再也忍不住了,一张嘴,呕吐了起来……
陈沂生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忙解开武装带,一边包扎一边喊道:“快点!再来一条!”
两条武装带紧紧地扎在蒋玉学的断肢上,他早已昏死过去了。李强一面掰开陈沂生脚踝上的手指一面大叫:“赶快离开!”说罢,背起蒋玉学沿着河堤迅速撤离。
子弹从河堤上不断地呼啸而过,刘为国揉着脑袋,紧缩着脖子跟在陈沂生的背后。尽管他现在也算是“负过伤”的人了——用脑袋去撞鹅卵石,恐怕想不负伤都不太可能。这时候,他想起了他那位南征北战过的老爹教过他的战地生存法则,其中的第一条就是:“打仗时不要冲在最前面,冲在最前面的人往往被流弹击中的可能性最高,但是也不能抛在最后,否则就要被当成逃兵。”他乖乖地跟在了陈沂生的后面。在他看来,尽管陈沂生令他很讨厌,可是此时此地已经没有任何人的后背要比他的后背更安全了。
陈沂生可不知道他的小算盘,李强就更加没时间去想他的问题了。陈沂生边跑边抬头看着敌人的火力配置,在齐腰的河水中跑起来是很困难的,已经不知道摔倒了几次。当渐渐脱离了火力配备的区域时,众人已经累得快要休克了。
顺着一个小河汊,他们拐进了一片密林之中。放下蒋玉学之后,身上已经感觉不出是什么滋味了。突然间,刘为国“啊!”了一声,指着蒋玉学的断肢又是一阵剧烈地呕吐。李强借着月光一看:截断的大腿根上,密密麻麻叮满了蚂蟥。个个吸得是个大肚圆。众人赶紧七手八脚地往下拔,也许是动作太大,蒋玉学一声巨大的惨叫从喉咙里喷发了出来……李强急忙死死地堵住了他的嘴,在他的耳边轻声地安慰:“好兄弟,现在不是疼的时候,你再忍忍......”蒋玉学的手死死地抠着李强的脖子,喉咙里凄惨地“呜咙”着,鲜血不断地从李强的指缝涌出。渐渐地,声音越来越淡......
“玉学!”李强轻轻地叫了一声。蒋玉学一动不动。从手掌心渐渐传来了凉意。“你别怪我,我能做到的只有这些了……”说着说着,李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眼泪无声地落在了蒋玉学那双仍然不能闭上的眼睛。
丛文绍根据各方面的汇总反复地在心里思考。看着地图,他想不出这几个中国人送死的原因。明显,自己已经加强了戒备,可是,这几个中国人并未因为暴露而迅速撤离,反而在驻地的周围不断地游弋。他苦苦思索这是为什么,“难道中国军队要在这里会合么?”一个念头闪了一下,不过又被他否决了。通往795高地明显有两条路。相比之下,小镇这条路难走不说,而且阻力较大。以中国军队的原则,他们是迅速穿插然后围点打援。难道他们改变了战术,为自己的这个“点”,打795的“援”吗?自己这个“点”有什么重要性呢?一旦受到攻击,自己就会迅速撤到丛林中,那里正是自己驰骋的天下,中国人这么做不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么?何况,溪山团于795高地所属的山地师根本没有从属关系,即便是团部受到了攻击,795高地也不会放弃这么重要的阵地来增援自己,中国人到底要打什么主意呢?他想得头疼了。
这也难怪他,在中国虽然留学了几年,受到了良好的待遇,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可是,只有一样是中国老师没教,而他也没有学到的——中国的权谋之术。
李强把手从蒋玉学的嘴上轻轻挪开。他已经死了,带着一张痛苦而又不甘心的脸死去了。此时已经没有人流泪,只是心里默默地在想:“下一个不知道该轮到谁了?”
刘为国抱着头,陈沂生也是一脸的茫然。突然,李强掰开了蒋玉学的左手,拿出了什么东西在月光下看了看,“呼”地一惊,爬到陈沂生的身边小声道:“老陈你快来看,这里可能是Y军精锐溪山团的团部。”
月光之下,溪山团独有的袖标清晰地摆在他们面前,上面有越文和一个英文单词“posse”。陈沂生不知道这写得是什么,可李强却清楚得很,并且他还知道:只要发现了警卫部队,那么它所警戒的首脑机关十有八九就在附近。冥冥之中他不知道是该谢谢蒋玉学还是该为他哭泣。由于蒋玉学临死之前因疼痛而胡乱抓住Y军尸体扯下了的袖标,造成了以后一连串的事情,却是他临死前所想不到的。
陈沂生也惊呆了,这个突发地意外,让所有在场的人都头疼了。“我们不但遇见了Y军精锐,而且还遇上了精锐中的精锐——装备精良能打能拼的警卫部队,运气真好。”刘为国几乎对自己的未来不再抱有任何希望了。
陈沂生叹了口气道:“可惜就咱们这几个人,要是连长他们都在这儿就好了。”
“放心吧!”李强淡淡一笑“他们会来的。”
“你怎么知道?你能掐会算?”
“那倒不是。”李强看了看刘为国:“只要有他在,至少指导员是肯定会来的——如果他以后还想平步青云往上爬,他就不能得罪那位首长。就是硬着头皮也得赶过来。”他轻蔑地看了看刘为国,想起点到他名字时指导员那古怪的脸色,不由得心里很是痛快。
陈沂生看着李强,心道:“看不出老李还真有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