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望了重病缠身的周小米之后,老陈忍不住落泪了。他主动找到街道说明了周小米的情况。可是街道的同志很为难地拿出了文件,指着文件上“限定本市”几个字对老陈说道:“不是我们心狠,只是文件上就是这么规定的,我们这些基层的干部也很为难哪!除非……除非你上民政局去找找……”
“上民政局?”老陈想了想,民政局的人只认识个萧韵,而且萧韵本人还是个看陵园的普通职工。即便是找到萧韵,如今没有徐军这层关系,人走茶凉,人家肯不肯帮还两说。
困难很大,但是一想到小米现在的凄惨,老陈只得把心一横,硬着头皮去找萧韵。
萧韵对老陈倒是挺客气,至少她给老陈端来的那杯茶,让老陈那紧张而又郁闷的心情稍微获得了一丝温暖。可是听完老陈的来意之后,萧韵也为了难。在民政局这个系统来说,萧韵只不过是个普通职员,一个普普通通的职员,她又能做些什么?
老陈从萧韵的脸色感觉出了希望的破灭。他并没有再给萧韵添加任何麻烦,很有礼貌地站起身,向她告别了。
老陈走后,萧韵按耐不住心情的激动,提笔向局里有关领导写了一封关于周小米特殊情况的报告。在未来的20年中,这封报告如泥牛入海,始终未见任何回复。
一向看重战友生死情谊的老陈体会到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国家需要照顾的伤残人士实在是太多,顾不上一个周小米实属正常情况。老陈从内心里能够理解国家的难处。万般无奈之下,老陈只好亲自提笔向政府反映一下他自己都觉得可能性不大的求助信。最终,可能性就是不大。半年之内,直至周小米临终之前,除了开饭店的余萍送来过八百元钱之外,他始终没有接到过任何回信。
一个参加过对越战争的老兵,一个将自己的一条腿留在硝烟之中的老兵,最终是含着微笑,握住自己泪眼婆娑的战友的手,与世长辞。
周小米死后的半个月,一封由部队战友寄来的汇款单被送交到周小米的遗孀手中。三个月后,一封由市政府签发的《关于对周小米同志的特殊补助的批示》也被送交到周小米的家里。周小米的遗孀在说了一句“感谢人民政府”之后,攥着钱和信,当着街道同志的面号啕大哭。
老陈感觉到心灰意冷。从此以后,他下定了决心:万事不求人。周小米的死带给老陈的震撼是强烈的,他甚至萌发了要回老家的念头。街道的老刘还是一如既往地去打扫公园,街道的老陈依旧风雨无阻地去喊着“开门喽……”
陈东如愿以偿了。凌子回到Y国半年后的,她偷渡跑回了中国。见了凌子的陈东二话没说就把她领到了家里。凌子的漂亮和懂事能干彻底折服了陈家上下。与此同时,陈家人也为凌子的身份而感到担忧。
这一点,身经百战的陈卅想得最远也看得更高。他明白以目前凌子的状况,想要在中国平安住下去都是一件难事,更不要说她和陈东的婚事。为此,一向对晚辈的婚事不管不问的陈卅,也开始动起了脑筋。
想要凌子嫁给陈东,最好的办法就是先给她弄一份中国户口。不知从什么地方,陈卅搞到了一份有关凌子是Y国排华期间被Y国当局强行撵到中国的华侨证明。中国政府向来对华侨是照顾有佳。据陈卅搞到的材料证明:凌子的祖上在清朝道光年间由闽粤迁移至安南(Y国)居住,后于当地华人通婚。于一九七八年二月,她本人被Y国当局强行遣返回国。
看着这封证明信,侨办的同志愣住了。于是乎,他们对前来办理手续的陈卅问道:“她真是华侨么?”
“没错!”陈卅点点头。
“不对呀!我们当年对Y国归国的华侨早有了安排,而且全部记录在案。怎么这里面会没有她呢?”
“她当时才多大?”陈卅敲着拐杖说道,“十二、三岁的年纪她懂个啥?她是被咱们老乡给救下来的,老乡又懂个啥?他们哪里知道什么户口不户口的,还不就是把她当闺女养着?”
“可是您总该再提供点证明吧?比如说……”
“她中国话说得地道还不算证明吗?”
“那也能算证明?这似乎有点太牵强了吧?”
“你的意思就是还需要其它证明?”
“是啊!比如说出生证明,以及……”
“好!你等着……”陈卅二话不说,抓起桌子上的电话……
“喂?张大个子吗?”陈卅在电话中喊道。
“谁呀?呦!老首长?您怎么有空……”
“我现在就在你的小庙里。你的小鬼正在给我打官腔,你现在是不是过来一趟?”
“好好!您稍等!”侨办张主任放下电话一路小跑赶过来。
“老张啊!”陈卅见到张主任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小同志坚持原则是好的,我们在工作中也的确需要这样的同志。不过太教条那就不好了。”
“是是!”张主任点头说道。
“关于穆凌的问题,我再强调一下:她本人生在Y国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后来又赶上Y国当局排华,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她全家被Y国当局给残害孤身一人跑回中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咱们就不要再给她找麻烦了吧?”
“对对!”张主任急忙点头。
陈卅又道:“你要想要证明,Y国那边我是搞不到了,原因我不说你们也能想到。中国这边,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出具:什么养父养母证明,什么当地政府证明都没问题。不过就看你想怎么要?”
“老首长!看您说的,您自己亲自证明不就行了吗?您证明的事情哪还不够说服力吗?我看只要您出面写份详细的材料就行。”
“那好!”陈卅从警卫的手中接过材料递交给张主任说道,“那就请张主任你签字吧!”
凌子的问题在陈卅亲自出面斡旋之下,经过了层层审批,最终在街道派出所落上了户口。穆凌拿到户口和居民身份证的第二天,陈东拿着结婚申请报告书找到了军队有关部门。
“又是穆凌?”主管领导哭笑不得。
“没错!”
“怎么变成中国人啦?”
“她本来就是华侨。”
“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现在不是听说了么?”
“好你个陈东!你就闹吧!”主管叹口气,既不情愿地在报告上签了字……
“随军家属你们不照顾啊?”
“那……那就先安排到部队托儿所吧!”
“呵呵……”陈东得意地笑了。
凌子终于如愿以偿成为了陈东的老婆,幸福是不言而喻的。当意气风发的陈东和老陈谈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老陈沉吟了片刻问道:“东子!你想没想过这个问题:如果你不是司令员的孙子,如果你只是个老百姓家的孩子,凌子会不会变成中国户口?”
陈东哑口无言。
赵静和丁保国的婚姻出现了裂痕。这主要是源于丁保国对孩子的敬而远之。赵静不理解丁保国为什么会这样,即便这不是一个健康的孩子,可这孩子难道不是你丁保国的亲生骨肉吗?如果,仅仅是因为孩子的问题,赵静的心里多多少少还能有这么一丝愧疚。可是丁保国的夜不归宿外加身上的女人香水味道,就令赵静忍无可忍了。面对死不承认的丁保国,她只好将心中的委屈向母亲来陈述。
“静静!”齐瑞芳也无可奈何,“不看在夫妻情份,也要看看孩子。你们离了婚这孩子该怎么办?”
赵静不再说什么了,事已至此,就当一切都为了孩子吧……如今已不比当年,赵廷峰因脑血栓被送进了医院,司令员的位子已由他人接管。齐瑞芳也提前办理了离休。整个赵家如今已是残花凋谢门庭冷落。
“就当一切都为了孩子吧……”赵静除了忍耐已别无它法。
刘为国终于找到了余萍的饭店。从王志伟的嘴里,他知到了余萍的下落。不过,余萍好像在刻意去回避他。刘为国几次亲自登门全都无功而返。
“你应该见见他。”老陈劝道:“不管怎么说你们也好过一场。”
“不!”余萍坚决地摇摇头,“我无法忍受他的家人还有他身边的女人。”
“那你能忍受他吗?我能看出来,他至今还在想着你。”
“想着我是一回事,和别的女人胡搞又是另一回事。当初为了他我忍辱负重,死活都没作出对不起他的事情,可他呢?”
“可是你总躲着他也不是个办法,有些事情终究还是要面对的。”
“反正我不想见他,我觉得他和我认识的那个英雄简直就是两个人。”
老陈不再劝下去了。刘为国是怎样成为的英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不想将一个女人心目中最后的一丝梦想彻底打破,也许在一个人的心目中留有美好的回忆也不是一件坏事。
终有一天,刘为国和余萍会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重新相逢。但愿那一天不是彗星撞击了地球。
步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中期,按照官方的说法,改革开放已经步入了辉煌。华夏大地的各个角落每天都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几千年来,从未有过像今天这样物资这么丰富,也从未有过像今天这样思想这么开放。
正当大街小巷弥漫着铺天盖地的港台流行歌曲的时候,一场风暴向着城市生活在最底层的劳动者悄悄逼近……
下岗了。
在资本主义的西方,关于“下岗”。只能从字典里关于中国的部分找到这个名词。但是固执的西方人还是喜欢叫它失业。经济飞速发展的中国却突然出现了在经济不景气时候的下岗,这在当时是一种始料不及的事情。伴随着工人、企事业职员下岗的同时,国有资产纷纷被倒卖、兼并、甚至破产。昨日最为骄傲的全民企业工人,在一夜之间突然流浪街头。诺大的国有企业,在一夜之间就分崩离析。往日笼罩在城市上空的工业黑烟不见了,往日上下班熙熙攘攘的人群消失了。街头巷尾力工、木工、瓦工等工种却悄悄多了起来。工人已经不是原来的工人,而政府里的头头脑脑却依然是当年的人民公仆。
老陈被领导找去谈了一次话。内容不外乎就是几句话:单位效益不景气,家大业大尾巴大……其实最关键的就是最后一句话——希望老陈能体谅领导的难处。
老陈没解释什么,因为他知道板上钉钉的事情解释了也没用。这个年代最常见的一种状况就是:头一天找人谈话的领导,很可能第二天就被顶头上司找去谈话。果然,一个星期后,在劳务市场的一个角落里,举着“力工”牌子的老陈发现了举着“漆工”牌子的领导。
这个年代想找一份工作实在是很难。三天里,老陈一个人扛了将近九辆卡车的水泥只赚了三十块钱。望着快吐血的老陈,余萍心痛得直落泪。她曾经不止一次地提出过希望老陈能和她一起经营街头的快餐摊,但是老陈很犹豫。一个男人靠着一个女人过活终究不是体面事情,何况余萍也不容易。两年前,因为某种原因,余萍的饭店黄了。据老陈私下了解,那是因为在一夜之间余萍饭店的周围出现了一大批装饰豪华,物美菜佳的饭店所致。这些饭店同属一个餐饮集团,老板姓王叫王志伟。
失业的余萍拒绝了王志伟的盛情邀请,她宁可自己去摆地摊也要这做人的骨气。然而,在岚山摆个地摊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面对一些地痞无赖的骚扰,柔弱无助的余萍在向警方求助未果的前提下,不得不向老陈求助。
“你要是不帮我,我就离开这里回深圳!”余萍坚定地说。
“那你为什么不走呢?”
“你真希望我走吗?”余萍苦笑着问道。随后,她变换了一种方式说道:“我要在这里看着那个所谓的英雄会是怎么样个下场!”
“那你恐怕就要失望了……”老陈也苦笑着回答。两人默然无语,余萍却哭了……女人的眼泪是最有效的生化武器。最终,老陈熬不过这种生化武器的“打击”,缴械投降了。
在老陈的建议下,两个人把经营地点选在了某特种大队的驻地门前。按理说这种特种部队驻地的门前是不允许摆放摊位的。可是看到老陈,陈东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民不举官不纠,军民合作得挺默契。
也许是心理作用,一靠着部队,老陈的身上就充满了干劲。一百多斤的大桶从三轮车上扛上扛下丝毫都不费力气。
余萍曾经笑着说:“你天生就是个干苦力的命。”
“是啊!”老陈也笑道,“这也挺好的,挺好的。”
刘为国终于雷霆发作。他把王志伟从左到右扇了十几个大耳刮子。觉得不解气,又把莎莎从床上拖下踹了几脚。
“妈个X的,他陈王八敢动我的女人?”刘为国破口大骂,“我他妈要点了他的家,煮了他的妈!”
“刘总!现在老爷子刚刚过世,咱们搞出这么大动静是不是不太妥当?”王志伟问道。
“去他妈妥当不妥当,要不是这些老王八蛋当年横插一腿,我和萍萍至于弄到这种地步吗?王志伟!你给我听好了:你拿我的钱就要好好给我办差,少那么多废话明白没有?”
“是……”
“这年头是什么年头?钱!你懂吗?没有钱你是个什么?我又是个什么?”
“是……”
“什么哥们义气?屁话!那都是唬人的把戏你明不明白?”
“明白……”
“记住!以后别在我面前为陈王八说好话!再让我听到一次,你立马卷上铺盖卷给我滚蛋!”
“是……”
看着躺在地上恸哭不止的莎莎,刘为国狠狠骂道:“贱货!你他妈就知道哭!给我记住了:今天晚上要把那个姓丁的给我嗣弄好!要是不从他手里搞到五十辆军车的批条,你就直接给我滚回到窑子里去!”
刘为国恨不得将陈沂生生吞活剥。老陈并不知道这些,他正在为眼前的情景感到难过……
一个年轻而又装饰时髦的妇女领着一位可爱的小男孩从哨兵的身旁经过。
“妈妈!解放军叔叔!”小男孩指着战士亲切地喊道,“我长大了也要当解放军!”
“别胡说!”妈妈赶紧搂住了自己的孩子,“傻孩子!你知不知道什么人才去当兵?”
“不知道。”
“只有那些考不上大学,什么本事都没有的人才去当兵。你小孩子家家的从小不能没志气,你长大要当博士,当老板明白吗?”
“嗯……”小男孩点点头。
哨兵端着枪落泪了。老陈拎着勺子也落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