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什么也不想说,他只是看了刘为国一眼,就此默然无语。
入夜之后,岚山下了开春以来第一场暴雨。冰冷的雨水将老陈里里外外彻底清洗一便。雨停之后,他无声无息地走在马路上,心情格外郁闷。他回想着走出公安局的时候,接他出来的冯刚对他说过的一句话:“……老陈!能克制一点就克制一点。这里毕竟不是在军队,能打仗就是英雄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指导员!”老陈在心里默默想道,“你变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嗨!你替我交的罚款我什么时候才能还上呢”老陈的内心充满疑虑。
边走边想,也没留意身边的情况。快到野鸡胡同的巷口时,忽觉胸前撞到了温香暖玉,一个女人“哎呀”一声摔倒在地……
“对不起!对不起!”老陈赶紧赔礼道歉。
“你能不能看着点?”女人从泥水中爬起,一边拍打身上的污迹,一边抱怨。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留心……”老陈甚是过意不去。
“嗨!算了……”女人愤愤地看了老陈一眼,蹲下身子去寻找地上丢落的提包。
“在这……”老陈从水沟掏出一件棕色鳄鱼皮包,用袖子将上面的污迹迅速擦拭了一遍……
女人二话不说,抢过皮包打开瞧了瞧……“哎呀!我的化妆盒……”女人哭着打开红木镂刻的精致化妆盒,汤汤水水和着眼影口红一齐流淌出来……
“这个……”手无足措的老陈慌忙摸了摸兜……羞煞先人,口袋中只有一毛纸币.没办法,口袋比脸还干净。
“你这人真是的……算了!算我倒霉!”女人抱怨着。尽管昏暗的路灯下,老陈看不清这女人的长相,但是从她娇美温甜的嗓音中,老陈还是隐隐约约能感觉出这是一位很漂亮的姑娘。
“太对不起你了,你看看我……”老陈无奈地摊开了手……
女人懒得再看他一眼,低头匆匆从他身边走过……不料,刚刚走了几步,这女人突然身子一歪,身子抽搐着坐倒在泥水之中……
“不会这么巧吧?”老陈难以置信这种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的结果……“这是怎么回事?我.....我没把她怎么样吧?”老陈走过去,俯下身子看了看……在泥水中打滚的女人不停撕扯着身上的衣服,口中痛苦的呻吟声渐渐高亢……
“这是啥病?”老陈蒙住了。
“我……我的烟盒……”女人疯狂地从挎包向外掏东西……
“你还抽烟?”直觉告诉老陈,这女人绝不是泛泛之辈。
女人捧着烟盒,用力向外倒了倒……一股浑汤泥水……
“天哪!”女人绝望地悲号了一声,一头栽进了泥水……
“嗨!”老陈叹口气,他看了看深邃的巷子,暗道自己倒霉的同时,只好先把女人抱起向巷子深处快步走去……
老陈的家里乱成了一团。街坊邻居围成一圈,老太太坐在院子当中哭天抹泪寻死觅活。徐军、萧韵和雪梅不停地做着老太太的“思想工作”。周小米倚在墙角愁容满面。
“这个该死的崽子!你怎么就不让俺省心哪?”老太太拍着大腿哭道,“你说俺这是造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不争气的儿子?媳妇媳妇娶不上,还总惹事!崽子他大大,你还是把我领走吧!我可不活啦……”
徐军夫妇面面相窥,李雪梅哭笑不得,周小米后悔得用脑袋直撞墙……
“行啦行啦!大家都回去吧!没什么可看的,都散了吧!”刘师父伸手将众人哄散。
“老太太!你儿子和媳妇回来啦!”徐军眼贼,一眼就看见街巷深处抱着女人匆匆走来的老陈。
徐军的话比打针吃药还灵,一听此言,擦鼻抹泪的老太太顿时就止住了哭声。众人一齐望去,面色尴尬的老陈在睽睽众目之下,低头走进了院子……
“呵呵!老陈!真有你的:进局子还能领回来一个……呵呵……”心直口快的萧韵忍不住放声大笑。
“萧韵!”徐军冲老婆瞪瞪眼睛,可是他自己也忍不住“呵呵”直笑。
雪梅白了这没正事的两口子一眼,走上前去扶住被老陈轻轻放下的女人……
“咦?”雪梅将面前的女人细细打量……“老陈!别说,你还真带回来一个美人!”雪梅也笑了。包括老太太在内,除了一脸霉相的陈沂生,全都“呵呵”直笑……
“咦?戒断效应?”雪梅一愣,又仔细地看了看面如银箔的女人……“她吸食毒品……”
“啊?”徐军皱紧眉头走过来瞧了瞧,“老陈!你是从哪把她领回来的?”
“就在胡同口……”
“只有她一个人吗?”
“是啊!”
“看来,要马上上报才行!”徐军自言自语。
“老徐!你是铁路警察,地方上的事不归你管吧?”萧韵喊道。
“那是!那是!”徐军尴尬地点点头。
“别……别报警……求求你……”虚弱的女人睁开迷蒙的双眼恳求道。
“不报!不报!”老太太和蔼地安慰她,可是一转头却向刘师父低声问道,“啥是报警?”
“就是找民警!”
“噢!”老太太点点头。
“求求你了大姐!”女人拽住雪梅的手,屈膝就要下跪。
“别这样!别这样!”雪梅急了,一边扶着女人一边向陈沂生喊道:“陈大胆!你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过来搭把手?”
“哎!”老陈二话不说,从地上抱起女人,将其紧紧地搂在怀中……
“呵呵!老排长!你不用这样吧?没人跟你抢!”周小米也是呵呵直乐。老陈没理他,怀中抱着女人,一脸地严肃。
“老徐……”萧韵趴在徐军耳边低声说道,“这老陈也是快奔三十的人了,连个对象也没有……”
“你们民政局要是有合适的就帮他找找,这么靠下去,就是壮小伙儿也得靠出毛病!”
“你咋这么下流?”萧韵伸手拧了徐军一把,“你们铁路难道就是和尚庙?你就不会在铁路给他介绍一个?”
“算了吧!”徐军苦笑道,“铁路的姑娘能看得上大集体么?你这不是瞎胡闹么?”
“你说谁是瞎胡闹?”萧韵生气了。
“我……是我瞎胡闹还不行?姑奶奶!”徐军赶紧赔笑。
“这还差不多!”萧韵得意地笑了笑。
“老陈!你先把她放下来行不行?”雪梅又气又笑,“你把她这么捧着,我还怎么给她检查?”
“噢……”老陈四下看了看,老太太急了,骂道:“你这个挨雷劈的!你就不会把她抱进屋儿?”
“啊!是是……”老陈小心翼翼地捧着女人,没承想一时慌乱,进屋的时候把女人的脑袋磕在了门框上……
“你叫什么名字?”雪梅取下听诊器,轻轻合上女人的胸衣。
“余萍……”女人慢慢闭上隽秀的眼睛。
“余萍……”雪梅点点头,抚着余萍的乌黑柔软秀发说道,“还是把它戒了吧!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
“我试过了……可是我戒不掉……”泪水从余萍的眼角缓缓流下……
“别难过了,你要是想戒就一定会成功的。”雪梅说完笑了笑。
此时,徐军、周小米和刘师父正在取笑一脸瘪像的老陈。
“陈师父!好福气啊!随随便便就弄来这么一位漂亮大妞?”刘师父拍着老陈的肩膀,无限感慨地说道,“就凭咱老刘当过几年派出所所长的经验,这姑娘可是人间极品。别错过!千万别错过!”
“老排长!还是你行!一个突袭就弄回来这么大的战果,呵呵……”
“你们都严肃点!开玩笑也不分分场合……”徐军白了二人一眼,蹲下身子向老陈问道,“呵呵!老陈!你是在哪儿捡到她的?下次再捡东西事先通知兄弟一声……哎呦!”挺威风的铁路警察,居然被老婆揪住耳朵拖出了院子……
老陈哭笑不得,脸红得象喝了二斤烧酒。
“雪梅姐!”老陈望着吟吟而笑的李雪梅,显得手足无措。
“老陈!”雪梅招手将他叫到一边,“我问过了,她父母在两年前相继去世后,她哥哥姐姐也不认她这个妹妹,自己一个人过,挺可怜的……”
“怎么会这样?天下还有这样的哥哥姐姐?”老陈简直难以置信。
“她是去年染上毒瘾的。那些流氓强迫她出卖肉体,她不肯就偷偷跑回了岚山……”
“看来她本质还不坏……”老陈略有所思。
“她不想报警,是怕那些流氓去找她家人的晦气,因此,也只有你能帮助她了,这回你可别放弃。”雪梅笑道。
“我?”老陈指了指自己鼻子,“我能帮助她什么?你瞧瞧我现在活的,还怎么去帮助别人?”
“有你在,至少她的安全是有保证的。呵呵!哪个流氓能打得过你?”
“这倒也是……”老陈低头想了想,至少自己还有点用处。
“好好努力!”雪梅鼓励他。
“努力?”老陈哭笑不得,“我连自己都要养不活,还怎么养她?”
“队长!你拿高音喇叭干什么?”几个战士瞧着陈东手中的音响设备,头脑昏昏。“咱们上战场还背它?”
“少废话!我难道是没事吃饱了撑的?”陈东没好气地说道,“这是我想了整晚才想出的对付武水仙的办法!”
“就用这大喇叭?你想震死她?”战士余名振问道。
“要是能那自然最好!总之,不管什么办法咱都要试一试。妈的!这个疯婆子已经打掉咱们十一个同志,上面全都坐不住了。”
“队长!我到现在也没琢磨出好办法,这疯婆子奸猾得要命,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没黑没夜的,根本就找不到她的踪迹。”
“所以!咱们才要各种方法都试试。”陈东一拍余名振的头说道,“不是告诉过你吗?打仗要靠脑子,你不动脑子还想打赢吗?”
“队长!”余名振一声“悲号”,“脑子都叫你打傻啦!”
“……轻烟薄雾夜雨风,孤木独柳月朦胧;莲堤水畔乌篷外,对饮相歌无语中……”茂密的草丛中,从高音喇叭里传出Y国的民歌“绵河上的小船”。
“队长!咱们能不能歇一歇换换别的听听?这首歌都放了一天啦!武婆子没疯,我都快要疯啦!”余名振痛苦地低声嘟囔。
“别出声!”鞠元亮一瞪眼睛,“妈个X的,就你他妈事多,你个新兵蛋子!”
陈东没吭声,两眼依旧机警地观察着周围的风吹草动。这是武水仙出现频率最高的地区,陈东丝毫不敢松懈。
“雪梅姐!你又要上前线啦?”挺着大肚子的赵静,一边帮着雪梅收拾,一边依依不舍地问道。
“是啊!这次随队去接伤员,耽搁不了几天。”
“你自己要小心,嗨!我这次又去不成了?”赵静无限惋惜。
“你去?”雪梅笑道,“你们家老丁能批准么?”
“他敢?”赵静瞪起了眼睛,“在这个家是我说了算!”说着,她“扑哧”一笑。
“好啦好啦!”雪梅莞尔,“你也是的,都快当妈妈的人了,怎么还是象个小孩子?”
“我这辈子是改不掉啦!到一百岁我也是我。”
“怕了你了!”雪梅摇摇头,“也不知道你家老丁是怎么挺过来的,真难为了他。”
“雪梅姐……”赵静噘起了小嘴儿。
又是一天过去,武水仙依然没有出现。陈东的心里暗暗着急:“难道是我判断错了?难道这个方法不管用?武水仙!我就不信你真有这么神!”陈东咬咬牙,心里把所有的突发可能重新思考了一遍,“我要是武水仙,我会怎么做呢?妈的!我又不是精神病,我怎么能知道她会怎么做?嗨!要是老排长还在,他一定会有办法……”
老陈现在是没办法了。单位给他扣除了当月的工资。守着白发苍苍的小脚老娘,老娘守着毒瘾时时发作的余萍……一家老小,愁得都快上了吊。
周小米经常用卖剩下的馒头周济这母子二人。徐军和冯刚也时时过来给老陈送点零用钱。照周小米的话说,冯处长好想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有点人情味了。至于什么原因,除了老陈,谁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