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乔富年一愣,“你……你毕业啦?”
“师长!陈东向您报到!”陈东举手敬礼。
“好好!你回来就好。”乔富年看着高树青,心里不禁万分感慨,“嗨!只要有你高政委在,呵呵!我这师长就能当得舒舒服服。”
“陈东!侦察连的现状你都清楚了吧?这支部队是我们师乃至我们军的尖刀部队。但是在这一年里,它的变化太大了,不是变好,而是变坏。所以,经过我们慎重考虑,也是为了基层同志能够更好地配合你的工作,决定把这个侦察连托付给你,有没有信心?”高树青问道。
“坚决完成任务!”
“那好!从现在起,你就是侦察连的新任连长。对了,陈沂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知道!”
“知道就好,不要为这件事背上思想包袱。当然了,你工作上有什么困难,我们这些领导一定会全力支持你。”高树青拍着陈东的肩膀说道。
“谢谢首长!”
“对了陈东!你回家看过没有?”乔富年问道。
“还没有,这个……以后再说吧!军情紧急,刻不容缓哪!”
“好小子!不愧是将门虎子!有老司令员当年的威风!”乔富年再一次感慨说道。
“对了陈东!近期以来,Y国派出了不少狙击手和特工,特别是八百米死亡线附近,对我方威胁很大。你上任之后,一定要想方设法把它给我敲掉!”高树青愤愤说道。
“是!”
“你有什么困难,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是不违反原则,我们这群老家伙一定会全力支持你!”乔富年补充说道。
“谢谢首长!”
“好啦!你先回去休息休息。”高树青将陈东送出了办公室。
望着关上房门的高树青,乔富年问道:“老高!你认为陈东能够变成第二个陈沂生吗?”
“应该没有问题!”高树青冷静地说道,“你没发现陈东成熟多了吗?”
“那倒是!那倒是!”乔富年略有所思。
“总之!咱们一定要扶植他打好这第一仗。”高树青说话的语气极其坚定。
陈东又重新回到了令他魂牵梦萦的侦察连。然而,当年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大多已经不在了,仅仅剩下李运开、洪玉秀和王治国三个人。面对这一幅幅陌生的面孔,陈东想起了那一句老话: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老排长!只要有我陈东在,咱们侦察连就不会垮!”
在清晨徐徐的春风里,岚山市迎来了经济最繁荣的一个春天。上班的人群依然熙熙攘攘忙忙碌碌,飘扬在市府广场上的红旗依旧是那么鲜艳,从人们的脸上,也总算能够看出营养充沛所带来的一丝红润。老百姓的日子是在无声无息中度过的,平静中夹杂着欢愉,周而复始,年年如此。
“开门喽……!”老陈站在副食店的门口,向深巷高亢地喊了一声,随后缓缓推开了紧闭的大门……
“陈师父早!”上班的街坊和他打招呼。
“你早!”老陈还以微笑。
“陈师父!都什么年代了?家家都有闹表,你大清早的就不要再喊了吧?”老街坊笑道。
“不行啊!这是店里的制度,你不叫我喊我就不知道该干什么。”
“你们这个店哪!真是的……”老街坊不满道,“怎么总把东西摆在路口?咱们进出胡同那个费劲哪!”
“这没办法啊!”老陈一指身后低矮破旧的小房说道,“店面太小,根本就摆放不下。”
“嗨!算啦!谁叫大伙都不容易呢?”老街坊墩着手中的竹扫把说道,“中午别忘给我留张烧饼!”
“好嘞!”老陈痛快地答应,“对了刘师父!要不要带糖的?”
“不要!”老刘扛着扫把向对面的北湖公园边走边说道,“那东西,糟牙!”
老陈就是这样开始了他的一天。在岚山已经生活了一年,这一年里,他每天除了开门关门就是帮着摆摆货算算账什么的。有时顾客较多,他也上前充当一下临时的售货员。总之,除了他自己,这里已经没有人知道他曾经是战场上令Y军头痛胆寒的侦察兵。
雪梅、徐军和冯刚隔三差五还能过来看看他,给他送几件旧衣服和吃食。老陈对此非常感激,没事就和娘说自己老战友的好处。这个狭隘封闭的小胡同里只有娘还能听一听他的过去。老陈搬到野鸡胡同,在街道的安排下,他住进了巷子里最堵头的一座小房子。这座小房子对他来说并不陌生,那是他邢师父生前住过的房子。由于环境的狭小,老陈不得不在小院里又搭了一座小窝棚作为自己的卧室。每日三餐都是娘给做的,尽管都是农村手艺,老陈还是吃得很香。
多年当兵留下的习惯,老陈依然晚睡早起坚持锻炼身体。枪是碰不得了,有时徐军过来,老陈只能软磨硬泡借过那没上膛的五四手枪把玩把玩,过过干瘾。
“老陈!你都不当兵了,还摸枪干什么?”有时徐军会问他。
“是啊!我都不是兵了,还摸它干什么?”老陈偶尔也会反问自己。但是陈母,这位话语不多的老太太却心如明镜:“崽子这是毛病了,晚上睡觉都眯缝着眼睛……”
生活,就是一种平静中透露着少许无奈。老陈就是在这种无奈中,一点一滴走出了他曾经向往的硝烟。默默无闻对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来说,也许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老邵!”老陈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往往呼唤着随他出生入死的战友名字。“老邵已经不在了……他的尸骨至今还在Y国……”一想到这些,老陈往往泪流满面。长夜漫漫,却无法了却他压抑在内心中的痛苦和心愿。
一个曾经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老兵,一个在副食店给人看门摆货的老百姓,一个曾经被人称作陈大胆的侦察老兵。
“开门喽!”老陈缓缓推开副食店的大门。
“陈师父早!”
“您早啊!”
“今天有散啤酒吗?”
“有!新进的货,给你留点?”
“谢谢啦!陈师父!”
“谢啥?都是街坊邻居。”老陈说着,从口袋中摸出一根香烟。
“师父!有巧克力吗?”身后传来娇滴滴的声音。
“巧克力?”老陈身子一颤,烟头差点没失手掉进油桶。“巧克力……”老陈默默转过身来……
“是你?农村……陈沂生?”赵静惊呆了。
“是……是我……”老陈眼巴巴地盯着赵静那一身新式笔挺的军服和她微微隆起的肚子。
“好久不见……嗯…….你还好吗?”赵静手扶着自行车,歪着头和蔼地问道。
“噢!还好还好……”老陈仔细打量着赵静,突然发现她有了很大的变化……“你的头发……”
“头发?头发怎么啦?”
“小刷子……不留小刷子啦?”
“噢?”赵静伸手拢了拢齐耳的短发,问道,“都什么年代啦!还留它干什么?”
“是啊!是啊!再留它就过时了……”
“呵呵!你可真逗!”赵静笑道,“嗯……看来你没什么变化……”
“变不了啦!”老陈自嘲道,“我这辈子……呵呵!也挺好的。”低头又看了看赵静的肚子,“时间过得真快,你都有孩子了……”
“可不是!”赵静笑着抚摸着肚子说道,“再有五个月就生了。”
“恭喜你呀!”
“恭喜我?你恭喜我什么?”赵静俏皮地问道。
“这个……恭喜你快做妈妈了。”
“谢谢!”
“你谢我什么?”老陈还之一笑。
“呵呵……”两人相视而笑……
“这么多年,你还是爱吃巧克力……”
“是啊!”
“看来你也没什么变化……”
“我为什么要变呢?这样不挺好么?”
“好!好……”
“对了!江素云转业了……你知道吗?”
“噢?”
“她还结了婚。”
“是吗?”
“她丈夫是岚山拖拉机厂的车间主任。”
“噢……”老陈默默无语,将两板巧克力递给了赵静……
“我还有事,咱们改天再聊好么?”赵静问道。
“好……再见!”
“再见!”
一个衣衫光鲜骑着一辆崭新的凤凰自行车,一个满身油污不断将油桶抬上搬下。都是人群中极其普通的人,都是生活中默默无闻的人。
“关门喽……!”老陈缓缓将大门掩上,“咔嚓”一声落上了锁。
“陈师父!还没走啊?”
“这就走,这就走。”
“有空到家去吃饭!”
“哎!好咧!”老陈拎着饭盒和邻居打了声招呼。
“陈师父!我从街口买了六个‘瘸腿馒头’,要不你尝尝?”
“‘瘸腿馒头’?这名字可古怪得紧!”
“一点也不古怪,卖馒头的小伙儿是个瘸子。”
“瘸子?”
“不信你自己去看!”
“好!好……我看看,我看看。”老陈说罢,转身向街口走去……
一块上写“瘸腿馒头”的牌子,一座用白被包裹着的小摊,一个坐在小摊后东张西望不停招揽顾客的年轻人。
老陈的眼睛湿润了……
年轻人的目光停留在老陈那张黑瘦无光,胡茬斑驳的面孔上……
二人没说话。一个站在马路这边,一个站在马路那边,互相含着眼泪对视着……
“小米……”老陈颤抖着声音叫道。
眼含热泪的周小米,笑着眨眨眼睛……
老陈一步一步艰难地向马路对面走去……周小米撑着身后的围墙,想要站起来。
“你个狗日的……”老陈上前紧紧抱住他……
“老排长……”周小米想要给他敬礼。
“算啦!算啦!咱们都不是兵了……”老陈握住他的手,心疼得要命……
“老排长!你还好么?”
“好!好!”老陈擦擦眼泪,“现在好了,不用担心吃不饱了。”
“对了排长!”小米揭开棉被,露出半筐馒头……“你爱吃馒头,来!尝尝我媳妇做的馒头和咱炊事班的有什么不同?”
“你……你当真卖起馒头来啦?”
“是啊!”小米拍拍胸脯说道,“我小米一言九鼎说话算话!”
“政府没给你安排工作吗?”
“他们叫我等消息……”小米苦笑了一声道:“不过咱也不能给政府添麻烦不是?反正我还有一双手,养活一家老小总不成问题吧?”小米开心地笑了,随后他抓起两个馒头塞进陈沂生的手中说道,“排长!你尝尝我的‘瘸腿馒头’,这是带豆沙馅的。”
“小米……”老陈哽咽了。
“你瞧瞧……”周小米含着热泪,笑着说,“你瞧瞧你:要是在部队,你恐怕又要说:‘把眼泪给老子憋回去!咱二排没有孬种!’老排长!我说得对不对?”
“对!对!”老陈点点头。看着手里的豆沙馒头,老陈突然问道:“小米!你怎么回岚山了?”
“我想老战友,所以就回来看看。”小米“旧习”难改,说话依然是嘻嘻哈哈。见老陈不信,他只好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媳妇是岚山的……我是倒插门的女婿……”
“噢!你也娶上媳妇了……”老陈笑了笑。
“呵呵!”周小米也笑了。
“工商局的来啦!”有人高喊。
“哎呦!”周小米大叫,“不行啦老排长!咱们改天再见,我先撤啦!”说着,慌忙收拾摊子,手忙脚乱之余,馒头撒了一地……
老陈也着急了,帮着小米收拾……“快走!钻小胡同!”老陈提醒他。
“瞧好吧!”小米背上馒头筐,一瘸一拐地向野鸡胡同钻去……毕竟他是安了假肢的残疾人,没跑多远,就被几位身穿制服的工商给撵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下次不敢了。”周小米认错态度倒是很诚恳。
“下次?你自己说说你无照经营已经几次啦?”为首的干部问道。
“我……我下次不敢了还不行?”
“行啦!废话少说,掏五十块钱吧!”
“五十?”周小米差点没晕过去,“我说同志!我这一天也没卖到五十啊?”
“没钱是不是?”工商干部说道,“也别废话了,没钱就把馒头没收!”说着伸手就要去夺馒头筐。
“别别!我一家老小全指望它呢!”
“你闪开!再不闪开就算你妨碍执法!”几位工商嘴里说着,手脚可没闲着。有个人一把就将周小米推倒在地……
“老排长!”磕得口鼻流血的周小米悲怆地喊了一声……
“你他妈叫爹也没用!”工商干部喊道,“你无照经营还妨碍执……”就在“法”字还未吐出之际,他眼前一黑,随后这身子就如同断线的风筝,一头撞向街边的墙角……
老陈瞪着血红的眼睛,一脚侧踢踹飞一个工商的同时,挥拳就将身旁一个欲反抗的胖子打得鼻血长流……“你敢打国家干部……”
“妈个X的,敢欺侮我兄弟?”老陈左手拎着血流不止的胖子,一步一步走向那最后一个唯一毫发无损的工商人员。
“你……你要干什么?”这人吓坏了,两腿不停打着摆子。
“奶奶的,你敢打我兄弟?”老陈恶狠狠地说道,“你知不知道他在战场上流过血?嗯?你知不知道为了你们这些所谓执法人员能够好好活着,他被Y国人炸断了一条腿?”
“啊!”这人紧紧抓住老陈卡在他咽喉上的手,两眼用力向上翻去……
“警察来了!”不知是谁,望着远处急速开来的警车,大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