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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没说什么，但是脸上却露出明显的不快。
“崽子！你娘是怪你没给她带个婆姨回来。俄这老嫂子啊！整天就是念叨啥时能抱小崽子……”说在兴头上的张二婶，被刘二叔从后背捅了捅。
“就为这个？”老陈有些哭笑不得，心想：“这是着急的事吗？娶婆姨——那也得有人愿意嫁不是？”
众乡亲吵吵嚷嚷好不热闹。照刘二叔的话说，山沟沟里已经几年没这么热闹过了。吃过了饭，众人又尝了老陈带回来的点心，都说好吃。牛爷爷舔着牙缝里的点心末说道：“俄这辈子，就想临死前吃上顿饱馍。想不着跟崽子借回光，哎呀！这辈子，莫白来一回。吃上了槽子糕，好吃得太！”
“牛爷爷！您老爱吃，我下回就给您多带点。”
牛爷爷摇摇头，叹口气：“不行啦！牙口不行啦！”
黄昏时分，众人渐渐散去。老陈把乡亲们送出了门，并嘱咐一些年轻人要好好扶住老人，多注意脚下的石头。
回到屋里的时候，自己的娘已经在小屋里铺好了一床旧棉絮。
“崽子！能在家住几天？”老太太看着正在洗脸的陈沂生小心问道。
“娘！我这次是专门回来接您的。”
“接俺？俺这么大岁数还能上哪？走不动喽！”
“接您进城去享享福！您不知道，我已经被分配到城里工作了。”
“那……那你不当兵啦？”
“不当啦！以后咱娘俩再也不分开。”
“崽子！你有这份孝心娘就算是没白养你一回。那城里俺也不去了，住着怪闷得慌！”
“娘！这怎么行？再说，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崽子！娘问你：那个江大夫怎么没和你一块回来？你上次写信不是说你们打算过了年就办喜事么？”
“娘！她不会再来了……”老陈神色黯然，“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这是为啥？拌嘴啦？你说说你，女娃家家的，你也不让着点？”
“娘！这不是让不让的事情……”老陈苦笑道，“何况我们也没吵架——就连见面都省了。”
“嗨……”老太太又发愁了，“你说说你……早知这样，那当初还不如娶了月月……”
“月月？”陈沂生一见老太太又要絮叨，忙转移话题问道：“对了！月月还好么？我那些战友都说她唱歌好听。”
“好个甚？去年生了个女娃，被她男人打个半死。今年这不又怀上了？据说要被罚钱，可是她那个日子过的——哪还有个闲钱？”
老陈不吭声了，事以至此，他已经彻底理解了江素云——辛辛苦苦从山沟里爬出来的人，实在是没有勇气再回到那个曾经生她养她的地方……
“崽子！你这兵为啥不当啦？是不是你没记住你大大的话？”
“娘！这是两回事？谁还能当一辈子兵？”
“瞧瞧你这身上！”老太太抚摸着老陈身上的伤疤，心疼得直落泪，“嗨！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娘！那都过去了。你儿子现在不是挺好么？我呀！我想好了，后天就接你进城。就咱娘俩好好过日子。您不是爱吃槽子糕么？我天天给你买槽子糕吃。咱也学学城里人是怎么过日子的——逛逛公园，看看电影。想想！咱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愁吃愁穿了。您说这日子好不好？”
“好是好！可那要花多少钱？你还是把钱给娘，娘给你攒钱娶媳妇……”
“娘……”老陈哭笑不得了。
“嗨！”老太太坐在炕沿上，重重叹了口气说道，“城里好是好，可俺还是舍不得这里的乡亲……”
“娘……”看见老太太抹眼泪，老陈也觉得心里很难受。
第二天，老陈把几位老邻居请来说明了本意。从这些人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们对老太太充满了羡慕。随后，老陈要把自己家里的东西送出去。老太太看看这件，又摸摸那件，万分的舍不得。
“老嫂子！俄看你就先留着，指不定回来还能用上。”刘二叔说道。
“不啦！”老陈笑道，“用不上啦！以后再也用不上啦！你们看着好就拿吧！”
“那……嫂子……你看……”张二婶咽口唾沫。
“算啦！你们看着好就拿去吧！”老太太拍了一下大腿，叹了口气。
二十分钟后，屋子里就剩下了陈沂生和他的年迈老娘……院子里的那只不会下蛋的母鸡也被折断了翅膀，估计再有个把钟头，它就会光秃秃地从锅里被捞起……
“没了……全没了……”老太太难过得想哭，心里不停地念叨，“哪怕能带床被子走也好……”
正想着，刘二叔揪着三丑的耳朵在门外喊道：“老嫂子！俄来给你赔个不是！”说着，他把三丑拽进来，从他腋下拽出一床旧棉被说道，“这不争气的娃！你把被子拿走，晚上叫他娘俩怎么睡？老嫂子！俄对你不住……”
“他二叔！你快别这么说。拿就拿去吧！反正这东西迟早都要给你们留下。”
“老嫂子！你就带上被子吧！有了这被子，走到哪儿都能想起这里还有你的家！城里要是住不习惯，你就回来，乡亲们在一起住也能有个照应不是？”
“嗯！”老太太点点头，泪眼惺忪。
“老嫂子！摸黑过来吃饭，我那婆姨蒸了馍。”
“他二叔！你那儿还有面吗？”
“有！”刘二叔有些不好意思，笑道，“都是乡亲们凑的……乡亲们都想给你送送行……”
老太太再也控制不住，眼泪“簌簌”而落……
至此，老陈算是彻底明白自己的娘为什么当年会选择在这个地方落脚生根。有些事情，你不经历是永远都无法理解的。
这一夜，大家有说有笑直到天亮。当天边鱼白渐露，老太太脸上的离苦越来越浓。
“六侄媳妇！要赶路啦！”牛爷爷叼着烟斗，默默说道。
“娘！咱们赶路吧！”老陈伏下身子，将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娘背在背上。
“老嫂子！莫事就回来看看。”张二婶哭道。
“二丑三丑！你们把你婶子送过山梁！”刘二叔吩咐道。
“没事！我一个人就行！”老陈并非客气。
日上三竿，当老陈背着娘辞别二丑三丑的时候，他回过头向山坳中的小村依依不舍地望了一眼。乡亲们依然站在村口，向他们默默地挥着手……
“崽啊！以后走到哪儿都别忘了这些乡亲！”
“嗯！”
“你呀！总算是有了出息！”
“嗯！”
“你咋不说话？”
“唉！我想啊，咱们山东老家的乡亲是不是也这么心善？小时候走得早，老家是啥样子都记不住了。”
“回去看看吧！”老太太念叨着，“俺也快记不住老家是啥样了……”
两天后，母子俩赶到火车站。老陈把娘放下，嘱咐了几句就去买票。
“到哪？”售票员问道。
“到岚山！”
“几位？”
“两位！”
“等一会儿！”售票员从票箱里取出几张车票递给了后边的同事……
这一等就是20分钟，老陈耐着性子，好容易等到售票员和同事有说有笑唠完家常，身后的队伍已经排到售票大厅的入口……
“前面能不能快点？”身后已经有人不耐烦了。
“不是我不想快，而是……”老陈扭头正要分辨，突然，那个人“咦”了一声喊道：“陈沂生！老陈！”
“王……王志伟？”
“没错！就是我！行啦！你先等会儿，别忘了替哥们儿带一张去岚山的票！”
“好咧！”老陈回答挺干脆，可是别人却不干了。有人大声叫道：“哎哎！怎么加塞走后门啊？有点公德心好不好？”
“你们知道个啥？”王志伟叫道，“我们本来就是一起的，买张票犯法吗？有本事你们前面也找个熟人啊？”
众人用愤恨地眼光瞧着这二位，老陈顿觉脸颊发烧。
“兄弟！解决没有？”王志伟问道。
“好啦好啦！正找钱呢！”老陈刚刚把手拽出，几双大手就一齐挤进这扇不太大的小窗口。
“哥们！今天多亏了你！”王志伟搂着陈沂生的肩膀，亲热得就如同一家人。老陈望着他帽子下还留着青茬的头皮，嘴都快要合不上。
“你看啥呢？”王志伟晃了晃老陈的肩膀。
“你不是……十年吗？怎么现在就……”
“你就问这事啊？嗨！咱不是表现好么？这表现一好就给减刑，喏！出来了！”
“你刚出来？”
“是啊！”
老陈想了想突然问道：“对了！你媳妇哪？她怎么没和你一块走？”
“你说她呀？”王志伟笑了笑，双手一摊说道：“嫁人了！”
“嫁人了？不是……你们感情不是挺好吗？”
“那管个屁用？”王志伟不屑道，“换了谁，谁都不可能等你十年！”
“这怎么说的？她不是和你青梅竹马……想当初也没少和你吃苦啊？”
“那就更不管用了！”王志伟苦笑道，“人家已经为你付出过感情，你还想怎么样呢？人家欠你什么？说白了，就是咱自己没本事，有本事的话，皇帝的女儿你也能搞到手！”
“噢……”老陈不言语了。
“老陈！你转业留在岚山啦？”王志伟上下打量着老陈那身没了领章帽徽的军装。
“是啊！怎么你也去岚山？”
“没办法！回家也是个待业。再说，家里太窄，也没个地方落脚，反正都是干个体，还不如去岚山碰碰运气。毕竟我在那里呆了三年多……”
“你从出来就没回过家？”
“回去干什么？给人家添堵？你知不知道？我爸直到现在一提起我还满口‘兔崽子、王八蛋’。还说我给他丢人了没有我这个儿子。你想想，这家我还能回去吗？”
“也是……嗨！”老陈生来就不会安慰人。不过他有一点好：心中的喜怒哀乐全都会体现在脸上。看着老陈王志伟感慨万分：“一晃几年，老陈还是老陈……”
“哎呀！我把娘忘了！”老陈猛然一拍脑袋惊叫道。
乔富年近来的日子不太好过，在白守义错误的指挥下，九连驻守的462高地在一个漆黑的夜晚被Y军偷袭得手。伤亡惨重的九连在五连的支援下虽说守住了阵地，但是元气已经大伤。随后，Y军溪山团派出了大量的特工和狙击手并喊出了“专打老八团”的口号。
“看来不换换团长是不行啦！”现在的乔富年有点怀念那个外号叫陈大胆的连长，“虽说他有点傲脾气，但是这个人能打仗……嗨！这家伙为什么偏偏要抗命呢？”想着想着，他脸上渐渐露出一丝惋惜。
“老乔！愁什么哪？”高树青推门走进来。
“愁老八团！”乔富年一想起老八团，后槽牙都疼，“你说说这老八团，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这个老白呀！简直就是一个草包。”
“行啦！你愁也没有用，还是想想办法吧！”
“还能有什么办法？除非把老白撤了。”
“那就撤嘛！我看这老白也应该好好反省反省。”
“你说得轻巧，撤了老白，你找谁替换他？那可是一个团长啊！那不是谁都能干的！”
“老乔！你还别说这话。在中国就属当官的不缺。我告诉你，在老八团就有不少人能够胜任这个团长。”
“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是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八团那些人的脾气——谁都不服谁！你说说，你叫我提拔谁？”
“那就从别的团调任。对了！我看沈自强不错，既有实战经验，又有领导才能。侦察连不就是被他一手带出来的吗？关键是……”高树青敲着桌面说道，“关键是他群众基础不错。你想想，把他调到老八团任团长，既可以堵住那些人的嘴，又能叫上面放心。不是一举两得吗？”
“话是这么说，可他毕竟还是个营长，这……这是不是提拔得太快了？”
“老乔！我看你近来不怎么读书看报，对有些事情不太留意啊！”
“你指什么？”
“你知不知道，中央可要裁军了，据说这一裁就是一百万。”
“一百万？这么多？那……那不会裁到咱们头上吧？”
“按理说是不会先从作战部队开刀，但世上的事情本来就没有绝对。如果咱们师一直都是这副熊样，没准就会先裁到咱们头上。所以啊！你也别管他什么资历不资历，紧要关头，任人唯贤。”
“是是……”乔富年冒汗了，琢磨了半天，他突然又道，“老八团团长我没意见，可是侦察连呢？这都快一年了，基本上还是白继武一个人在支撑。没有个合适人选真是不行啊！上面说要组建特种兵大队，可是这个白继武，我总觉得能力差一些。”
“这好办！”高树青向门外一指说道，“你猜猜我把谁给你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