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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后……
入夜时分，天空中飘起蒙蒙细雨。躺在猫耳洞中的战士，有的低声吹起了口哨。夜，是异常的宁静，伴随着“沙沙”的雨打芭蕉声，老陈将信纸塞进了信封。
赵谅把玩着刚刚抓到的野鼠，不停地拨弄着鼠须。
“老陈呐！战士们都休息了，你也抓紧时间睡一觉吧！”程晖东将手电筒丢在一旁，从地上半尺深的泥水中拔出浸泡发白的脚掌。
“赵谅！你去看看副连长睡了没有？要是睡了就别打扰他！”老陈吩咐道。
“是！”
老陈揉揉发涩的眼睛，将洞中的油灯慢慢调暗。
“老陈！你想什么哪？”程晖东问道。
“我今天一直在想：要是换了我，会不会选择这种天气进攻？”
“结果呢？”
“结果是一定会！”老陈依在土壁上，手指搓着胸口的泥球心里却在盘算：“可是……我会采取什么样的方式进攻呢？偷袭是肯定的……但是只偷袭还不行，一定会想点障眼法……什么样的障眼法是最有效的呢？”
“老陈！刚才441高地许连长打来电话说，他们那里受到了Y军小股部队的轮番骚扰。”
“441高地？”老陈眨眨眼睛，爬起身子走到地图前看了看。
“有什么问题吗？”
“奇怪呀？小股部队能有什么大作为？”老陈拿着红蓝铅笔在地图上计算着。
“连长！你有事找我？”副连长武长发从洞外钻进来。
“老武！咱们这里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没有！安静得很！”
“噢！”陈沂生点点头，“告诉战士：加强警戒！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松懈！”
“是！”武长发转身出去。
“老陈！你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
“感觉？没有啊？”
“不会吧！你要是没什么打算，也不会深更半夜瞎折腾。”
“我只是小心，小心总不会是错的。”
“嗯……”
突然间，从441高地的方向传来了激烈的枪声和阵阵手榴弹的爆炸声……
陈沂生吹灭油灯和程晖东迅速钻出了洞。
“连长！441和敌人干起来了！”洪玉秀说道。
“咱们这里有情况吗？”
“没有！平静得很！”
“平静？”老陈阴沉着脸没说话，走到掩体前举起望远镜向外看了看……一片漆黑。
山下，丛文绍也正在用望远镜望着山上……
“老团长！你说中国人能按咱们的部署走吗？”黄宽对此心有余悸。
“老黄！你怎么连老团长都怀疑？”阮承埋怨道。
“不是……我总觉得……当然，这只是预感……”
“确定462高地是陈沂生的部队在防守吗？”
“没错！Y师H团九连，他们的连长就是上次杀害吴师长的凶手陈沂生！”
“嗯！”从文绍接过陈沂生的照片，在雨披下看了看，“这个人长得有点面熟……好象在哪里见过……”
“老团长！咱们和他在崖山交过手！上面还对他下了特别悬赏。”
“噢！想起来了，是的，是在崖山碰过面，老熟人啦！”丛文绍将手指从老陈的半边脸上收回，“那时候，他学着中国古代狄青的战法，把脸涂红了……嘿嘿！尽管方法幼稚，可是这个人打起仗来也算是把好手。”
“老团长！新仇旧恨，咱们今天可要和他好好算算啦！”阮承信心十足，“这也是上级对我们的要求——他们想用陈沂生的人头祭奠吴师长。”
“没那么简单！”丛文绍笑了笑，“咱们的对手也在不断地进步。就说他偷袭你们溪山团那一次，居然连我都没有判断出他的真实企图。嗨！干得真漂亮，所有的手段不过就是想调开你们的警卫部队……唉！真是大手笔啊！”
溪山团几位负责人面露愧色……
“这等人才，以他的能力在我们这里至少是位上校团长。可是在中国，却只屈居一个小小上尉连长。不知道中国是人才太多，还是人才埋没……”
“老团长！我不信这个陈沂生有三头六背。这一仗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能挡住我这八百精锐！”黄宽心里不服。
“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丛文绍叹口气，“只要陈沂生派出了增援，马上就双管齐下……嗨！如果这一仗他陈沂生要是能识破我的计谋……那他完全有资格取代我的位置——做你们的师长！”说着，丛文绍把目光重新投到山顶上.....距离462主阵地400米之外的灌木丛中，800多名溪山团士兵静静地潜伏，等待着最后的攻击命令……无声无息，只有昆虫的鸣叫。
“咻……咻……”两发炽热的子弹从一个Y军上尉的后颈爆出……随着破碎头颅的高高扬起，他身后的士兵咬牙捂住流血的手臂，用肩膀紧紧扛住上尉剧烈抽搐轰然欲倒的躯体……另一个士兵在半空迅速接住滚落的头颅，任凭粘稠的血水在自己的脸上不断喷洒……一切都是井然有序，无声无息……
“老陈！你到底怀疑什么？”程晖东收回瞄向441高地的望远镜。
“狗日的Y国鬼子恐怕没这么简单。”老陈说道，他又仔细看看了山下，眉头紧锁。“再打两发！”老陈不甘心地命令道。
“连长！441高地请求我们增援！”武长发握着话筒喊道。
“增援？”
“是的！Y军130团已出动两个加强营轮番对我441高地进行猛攻！”
“两个加强营？呵呵！下血本啦！”老陈笑道。
“连长！咱们该怎么办？”武长发问道。
“怎么办？不管他！”老陈一屁股坐在弹药箱上，轻轻合上了眼睛……
“指导员！这……”武长发为难了。
“老陈！你是不是再考虑考虑？”程晖东劝道。
“考虑？考虑个球？不管他，叫他另想办法！”陈沂生干脆用雨披将头牢牢地裹住……
“这……嗨！”程晖东也没办法了。
“连长！团长电话！”通讯员喊道。
“拿过来！”老陈挥挥手……
“喂！我是陈沂生！”
“狗日的陈沂生！你怎么还不派增援部队？是不是想看着Y国人攻下441？”
“团长！我这里的情况很不正常，我……”
“少废话！你赶紧派部队，再无故拖延老子就毙了你！”
“团长！你怎么能用明语……”
“火烧鸡毛，你管他用什么语？你只要把增援部队派上去就行！”
“不行！”老陈坚定地拒绝。
“你他妈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百遍我也是这句话——不行就是不行！”
“你他妈放肆！老子毙了你！”
“毙了我？”老陈火大了，“你就是扒了我的皮，今天也别想从我这调走一兵一卒！”喊罢！陈沂生“咣当”一声丢下电话。再看看周围的人……脸都绿了。
“老陈！你这回可是把祸闯大了……”
放下手中的窃听电话，丛文绍叹了口气。
“师长！这小子不上当可怎么办？”黄宽问道。
“还能有什么办法？命令130团继续猛攻441阵地！”
“是！”
“程晖东吗？”
“是我，团长！”程晖东听着话筒，眼睛还时不时瞥向陈沂生。
“我命令你马上带增援部队支援441高地！”
“这……”
“你难道也想抗命？”
“我……”
老陈二话没说，拔出七九狙击步枪上的刺刀，“咔嚓”一声剪断了电话线。
“老陈！你这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呀！”程晖东急得直甩手。
“这下安静了，唧唧歪歪地吵得老子心烦！”老陈又蒙上了雨披……
“要不我先派一个班赶去增援？”武长发小心问道。
“一个班管什么用？至少也要一个排！”程晖东没好气地说道，汗水顺着脊背潺潺而下……
“我说你们俩急什么？就是上刑场也抡不到你们呀？”老陈淡淡说道，“是杀是剐不是还有我吗？你们就给我老实呆着。”
“嗨……！”除了叹息，武、程二人实在是无计可施。
“我说老程！山下的信可是有日子没送上来了。”
“才三天而已，你急什么？”程晖东没好气。
“噢！”老陈不言语了。
“黄团长！命令溪山一营、二营撤下来吧！”丛文绍在最后关头下定了决心。
“团长！那我们可就是无功而返了！”
“没办法！这陈沂生不上当，我们的计划也没办法施行。同时命令130团，立刻停止进攻！”
“可是……咱们能不能再等等？”
“等什么？”丛文绍冷冷一笑，“趁他们没发现，马上撤出阵地！”
“这……”
“黄宽！你简直就是猪脑子！”丛文绍狠狠骂了一句，“如果让他们发现我军的动态，那岂不是给了陈沂生一个抗命的借口吗？现在撤下来神不知鬼不觉，陈沂生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借刀杀人……总之，我们最初的目的已经达到！”
“啊！我明白了。好！我马上去办！”黄宽对这位老团长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
441阵地上的官兵，经过浴血奋战，终于打退了Y军130团的疯狂进攻。总部对441阵地上的官兵给与集体三等功的荣誉，并将这次战斗中涌现出来的英雄人物，进行了通报表扬，还在全国各地为这些英雄们举办了“英模报告会”。相反，九连却因为抗命，全连被通报批评……老八团九连，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硬骨头九连”在这次战斗中栽了个大跟头。老八团这个英雄团的脸上再一次地蒙上了阴影。
老陈惨了。他的职务由副连长武长发接替，自己却在两名战士的陪同下，黯然走下了462高地……走时很凄惨，正在气头上的九连官兵，居然没有一个人过来送送他。只有洪玉秀等三位从侦察连过来的老战友，一言不发地将陈沂生默默地送到了山口……
“连长的判断绝对不会有错！我相信！”李运开说道，“我用脑袋担保他！”
“我们也想信！”洪玉秀和王治国点点头，不过随后又叹了口气，“关键是上面有没有人相信才行！”
老陈自认问心无愧，一路上和两个战士不停地开着玩笑。
“陈连长！你这人心倒是挺宽的。”一个方脸战士说道，“要是换了我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愁也愁死了，哪还有心情开玩笑？”
“你愁什么？他叫陈大胆——和咱们老司令员一个外号，你想他会愁么？”圆脸战士不以为然。
老陈笑笑没说话。
“说点开心的事儿吧！”方脸战士转换了话题，“听说咱们要换装了，新军服样式很气派。”
“是啊！我听后勤的小房谈起过。说是新军装一律都改成大檐帽，不知是真是假？”
“假不了！”老陈笑道，“这种小道消息最灵通，一传一个准儿。没准我回来的时候就能穿上新军服。”
“那会不会有军衔？我记得‘五五式’军服就是大檐帽佩了军衔。”
“说不定……”老陈开始想象自己佩上军衔时的威风样子，嘴角美得直流口水。圆脸战士从口袋中掏出块手帕递上去……
“啊！不好意思！”老陈红着脸接过手帕，却习惯性地抬起袖子抹了抹嘴……
“陈连长！你这……嗨！再新的军服也得被你糟踏。”
“那是那是……”老陈点头说道。
“咱们到那时能挂个什么衔儿？中士还是上士？”方脸战士略有所思。
“咱们是什么级别就不知道了，”圆脸战士一指陈沂生说道，“以陈连长的职务来看，至少是个上尉！”
“上尉？”老陈这个美呀！“上尉……嗯！不错，上尉好啊！离上校就差三级了……”
“以陈连长的本事，估计升到上校不过就是几年的事情！”
“那还用说！到时陈连长你可要请客呦？”
“那是，那是！我自然会请客。”老陈满口答应。
第二天上午八时三十分，三个人乘车驶进了岚山市区。经过陆军2XX医院后门的时候，老陈不由扭头看了看……
不知是为什么，医院食堂今天特别热闹，人来人往，门口还停靠七八辆进口小轿车。
老陈拍拍方脸战士说道：“停一停，能让我下去看看吗？”两位战士点点头。
走下汽车的老陈向院子里仔细观瞧，门口站着几名威风凛凛的军官。军服是新款的，都戴着绿色的大檐帽。胸前别着红花，个个喜笑颜开迎接着来来往往的客人。
“噢！这里办喜事呢！”老陈心下恍然。他抬头向门上的横幅看看……
“陈连长！你怎么啦？”方脸战士推了推面如死灰呆若木鸡的陈沂生。
老陈默默地抬起手臂，向门上横幅指了一指……
“‘恭祝丁保国、赵静同志新婚之喜’咦？这有什么呀？”方脸战士疑惑不解。
“新婚之喜……”老陈用力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强迫自己要笑一笑。哪怕是笑得再难看，也不能在赵静最幸福的时光里大煞风景。
“同志！请你让一让！”身后的军官很有礼貌地拍拍他。
“唔！”老陈缓了缓神，看看人家那一身光鲜的服饰，再看看自己这浑身汗迹、污泥、油污的“六五式”军服。自己都觉得有碍观瞻。老陈蹭蹭脚下的红泥，乖乖地站在了一旁。这心里却好似打碎了的醋瓶，一阵酸似一阵。
“花车来啦！”有人喊道。
时间不长，一辆摆满花饰的皇冠轿车从转弯处慢慢出现。“快点炮仗！对了！把音乐也放上！”礼仪军官喊道。瞬时，鞭炮齐鸣，从进口的音响里播放出浑厚的西洋音乐……
车停了，西装革履的丁保国从左侧车门下来，绕过车尾，亲手打开了右车门……一身雪白婚纱的赵静端着红盆从车上走下……
“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赵静……”老陈的眼睛泛起了泪花，“……也只有丁政委才能佩得上她，我应该替哥们感到高兴才是……”
赵静将红盆交到婆婆的手中，脸上泛着幸福的红晕。与此同时，老陈的心却是暖暖的，好象陪伴在赵静身边的不是丁保国而是他陈沂生。
今天来的客人很多。除了军区赵副司令夫妻和左副政委之外，就连陈卅等军政大员也驱车赶到。人群之中，刘为国忙前忙后，对于这个人——一个曾经令陈沂生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军中败类，老陈倒觉得他干这种跑腿差事那是再适合不过了。
赵静在丁保国的掺扶下合了几张全家福，就在她转身欲走进大门的时候，却不经意间发现了人群之中那一脸肃穆的陈沂生。她眨眨眼睛，向老陈笑了一笑。老陈随即还了一个点头。就在赵静欲把目光投向它处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陈沂生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迎着鲜红的朝阳，为赵静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赵静依旧对他还了一个微笑……
陈沂生默默转过身，在两名战士的注视下简直判若两人。“走吧！我们该上路了……”他头也不回地向自己的身后挥了挥手……
“再见！陈沂生……”赵静轻轻挥动着手中的鲜花…….
“是一个好兵……”丁道恒赞道。
“不错！的确是一个好兵！”陈卅点点头。
“陈沂生……”躲在人群中的江素云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