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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未来的种种思考

我们往往会用理智去理解关于宇宙的种种发现。我们了解到一些关于时间或是统一理论又或是黑洞的新情况。短时间内这会振奋人心,如果新知足够令人印象深刻,还会留在人们心中。科学的抽象本质常常让我们从认知上沉迷于其内容,只有在这种时候,这种理解才有机会强烈地触动我们,但这种触动也是相当少见的。但有时候科学确实能同时召唤出理性和情感,这时候的影响就会非常大。

举个恰当的例子:多年前我开始思考关于宇宙的遥远未来的科学预测时,主要都在如何动脑子上下功夫。我去理解相关材料,把它们当成迷人但也抽象的见解集合,而这些见解都包含在表达自然定律的数学之中。但我仍然发现,如果我强迫自己 真的 去想象所有生命、所有思想、所有奋争和所有成就都不过是一个本无生命的宇宙在时间线上的一瞬偏移,我的理解就会很不一样。我的身体和心灵都能感觉到。我也不介意告诉大家,我头几次往这个方向想时,路上尽是黑暗。在我几十年的学习和科研中,我也经常有兴高采烈、见证奇迹的时刻,但以前在数学和物理领域,还从没有什么结论让我深深感到彻头彻尾的恐惧。

时光流转,我对这些想法的情感投入也愈渐升华。如今思考遥远的未来往往让我感到平静,感到融通,就好像我自己的身份变得无关紧要,因为它已被纳入某种我只能称其为对经验之馈赠的感激之情中。鉴于读者非常可能对我个人并不了解,所以请允许我啰唆几句。我思想开放,情感丰沛,这就让缜密性成为必需。在我出身的世界,你可以用方程和可重复的数据证明你的观点,有效与否由确定无疑的计算确定,所形成的预测能跟实验的每一位数字都对应上,有时候能一直对应到小数点后十好几位。因此当我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平静融通的时刻时——我那时刚好在纽约市的一家星巴克里——我深感怀疑。说不定是我的伯爵红茶里混进了些变质豆浆。也说不定是我精神失常了。

细细想来,两者皆非。我们出自一个源远流长的谱系,通过想象我们会留下印记,我们人生在世的不适才有所缓解。印记越是持久,越是不可磨灭,生命似乎就越是重要。用哲学家罗伯特·诺齐克的话来说就是:“死亡抹掉了你……彻底抹除,不留任何痕迹,这会对个人生命的意义造成极大破坏。” [7] 不过这句话也很可能出自乔治·贝利 之口。特别是对像我这种没有传统宗教倾向的人来说,强调不要被“抹除”,对持久性一直关注,会影响一切。我的成长,我所受的教育,我的职业生涯,我的经历,全都灌注了这样的思想。在每个阶段,我在前进时都把目光放长远,想获得一些能持久的成就。一点都不用奇怪,为什么我的职业生涯会被对时间、空间和自然定律进行的数学分析牢牢占据,很难想象还会有另一门学科更能让人把每日的所思所想都集中在超越当下的问题上。但科学发现本身就从一个不同的角度塑造成了这番图景。在宇宙的时间脉络中,生命和思维可能只占据了一小片绿洲。宇宙虽然受一批允许各种奇妙物理过程发生的优雅数学定律的支配,但它只会暂时扮演生命和心灵的东主。如果你完全理解了,就请设想一下没有恒星、没有行星也没有会思考的事物的未来,这样你就会对我们这个时代越加推崇。

以上就是我在星巴克里的感受。这种平静和融通的感觉标志着一种转变,从试图把握渺茫的未来,转而去体会活在当下的感受,这当下即便短暂也令人赞叹。千百年来,诗人、哲学家、作家、艺术家、灵性高人和正念导师等等无数人告诉我们,生活就在此时此地。这一事实很简单,又非常难以察觉。但对我来说,推动这个转变的不是上述这些人的教诲,而是宇宙学领域中有同等作用的指导。生活就在此时此地,这个心态很难维持,但很多人的思想都已深受其影响。在艾米莉·狄金森的《永远,由无数此刻组成》 [8] 和梭罗的《每一刻中的永恒》 [9] 两篇作品里,我们都能读到这种思想。我发现,当我们让自己沉浸在完整的时间——从起点到终点——中时,这个看法就变得更容易捉摸了。这种宇宙学背景让我们无比清晰地看到,此时此地实际上有多么独特,又多么稍纵即逝。

本书的目标就是能提供这种清晰的认识。我们将一路穿过时间,从我们对时间起点最精妙的了解,一直走到最前沿的科学能让我们抵达的终点。我们将探索生命和心灵如何从最初的一片混沌中涌现,也将深入思考一批好奇、热情、焦虑、能反省自身又善于创造和怀疑的头脑都做了些什么,尤其是当他们知道自己终有一死之时。我们将研究宗教的兴起,科学的兴盛,对真理的追寻,对创造性表达的热望,以及对永恒的渴求。恒久事物根深蒂固的吸引力,也就是卡夫卡所说的我们对“坚不可摧的事物” [10] 的需求,将推动我们继续向遥远的未来进军,让我们能够去评估,我们所珍视的一切,构成我们所知现实的一切,从行星到恒星,从星系到黑洞,再到生命和心灵,究竟会有怎样的前景。

这一路上,人类那渴望发现的精神之光将一直闪耀。我们是雄心勃勃的探险家,渴望理解广袤的现实。物质的、心灵的和宇宙的黑暗地带,已经为众多个世纪的努力照亮。未来几千年,受到照耀的范围将变得更大更亮。至此,我们的旅程已经清楚表明,现实受数学定律的支配,而无论是行为准则、美的标准、对同伴的需要、对理解的渴盼还是对目的的追寻,都不会对这些数学定律产生影响。然而,通过语言和故事、艺术和神话、宗教和科学,我们已经驯服了这个冷漠无情的宇宙在我们面前机械地展开的一小部分,来表达我们对融贯一致、对价值和意义无所不在的需求。这些贡献虽然精致,但也只是昙花一现。我们穿越时间的艰苦跋涉将表明,生命大概转瞬即逝;我们也几乎可以肯定,因生命出现而产生的所有领悟,都会随着生命结束而消散。没有什么恒常不变,也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因此在寻找价值和目标的过程中,唯一有关的洞见,唯一重要的答案,都要由我们自己获得。最后,我们在阳光下虽只有短暂瞬间,却还肩负着找出自身意义的崇高使命。

那就动身吧。


* 吉哈诺(Alonso Quijano)是堂吉诃德的原名,他在读多了骑士小说后给自己改名为堂吉诃德。——译注(本书此后脚注如无特别说明,均为译注。)

configuration日常义为“布局、构造、配置”等,在不同细分领域中有不同译法,如(电子)组态、(电子)排布、位形(空间)、(模)结构、构型(熵)等。本书主要选用“组态”译法,作动词时译为“排布”。——编注

这位贝利(George Bailey)是电影《生活多美好》( It's a Wonderful Life ,1946)的主角,他本是乐天知命、急公好义的金融从业者,后因个人的金融危机试图自杀,但终又迷途知返。——编注 NnS1vl9WhYnxzyonaTdyk6VNG77GgfQM0iQWuFDqhbxdH78UX5NVPrVVW/qv+f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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