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富,先修路。大流士深谙此理,他的大帝国全盛时期东北跨过锡尔河达中亚腹地,东南包括印度河流域,南到波斯湾彼岸的阿曼,西南领有埃及和利比亚东部,西北直抵巴尔干半岛北部的色雷斯地区,总面积超过600万平方千米。因此,必须建立能保证军队行进和财赋流转的交通体系,才能对这个庞大帝国如臂使指。大流士在波斯广阔的领土上修建了一个完备的公路网,称为御道。这个网络由帝国南部的波斯发源地法尔斯地区向四周发散,东北到巴克特里亚,东南到印度河流域,西线扩建了当年冈比西斯远征埃及的路线,西北干线则是这个公路系统中最出名的一条御道,从吕底亚故都萨迪斯直到波斯王宫所在地苏撒,全长2400余千米,道路平整开阔,每隔25千米设一驿站,可供信使换马换人,这是当时最富效率的邮递方式。这条大路边上还有许多地窖,用于储备给养,以遗大军出征之需。此外,大流士还疏浚了由埃及法老尼科二世开凿的法老运河,使地中海和印度洋两大水系连接起来。
如此便捷的交通系统保证了大流士的统治力,但他审慎地运用无限权力,不仅设置了权力极大的御前顾问机构来襄赞军国大计,还非常明智地沿用了居鲁士的统治模式,给各地区以充分的自治权,并将这一做法细化为行省制。他把全国编为23个行省(据贝希斯敦铭文。希罗多德记为20个,许多历史书沿用),各省名义上的最高总督由波斯人(通常是宗室成员)担任,但政府部门的官吏,尤其是负责民政事务的,通常是本地人。国王还在各地派有军事指挥官和监察官员,后者称为“王之耳目”,这个名称让人想起锦衣卫,但他们的任务仅限于监督地方官吏,很少扰民。各行省还享有很高的司法自治权,虽然理论上波斯王言出即为令法,但事实上大流士还是更多地采用各地习惯的法规来帮助统治。比如以《汉穆拉比法典》治巴比伦人,以《摩西五经》治犹太人。
与行省并存的是军区,驻军的存在确保了各地政务在行省制的框架下有序运转,而不至于形成地方割据。行省制度不是由波斯人首创,行省作为政治单位在亚述时代已有了雏形,但和亚述人那种简单的画地为牢、分而治之不同,波斯帝国的行省只需要平时缴税战时出兵,此外并没有更多的来自中央政府的干涉,更不像亚述时对异族属民采取举族强制迁徙。波斯的行省制如同黏合剂,使中央集权与地方自治结合起来,这种统治模式由居鲁士首创,在大流士手中完善成型。这是一次了不起的制度创新,它使得管理一个幅员辽阔、人种各异的帝国从技术上成为可能,堪称大流士和波斯帝国对人类政治文明的一大贡献。布雷斯特德《文明的征程》中对此的评价是,“这即便不是整个世界古代史上,起码也是东方古代史上最伟大的创见”。富勒在《西洋世界军事史》中援引前人称“(波斯帝国的组织模式)似乎是一切帝国的模范,尤其对罗马人为然”。
尤为难能可贵的是大流士在宗教方面的开明,从贝希斯敦铭文中我们不难看出波斯王对祆教的尊崇。他登基以后马上结束了对麻葛僧阶层的迫害,并在波斯人和米底人中大力推广祆教,以此作为自己君权神授的理论依据。但他并没因此而像后世的一些统治者那样,将官方意识形态强行推及全体国民,而是礼敬各种宗教。在伊朗出土的泥板上,有关于他向埃兰诸神庙献祭的记载;犹太人重建锡安山圣殿也获得了他的支持;在小亚细亚,希腊民族的信仰得到保护;在埃及,他重修在冈比西斯时代毁坏的神庙,试图以此弥补前任对埃及人宗教感情的伤害。祆教是最早提出善恶二元论的宗教,其教义充满斗争哲学,因此,作为一个信奉该教的帝王,大流士能让多种信仰共存,实在需要博大的心胸和开明的头脑。结果,他的宗教政策确也收到奇效,除了埃及积重难返不肯买账,其他各地的祭司阶层无不因此归心,帮助波斯王统治属民,维护稳定。由此可见,根据每个人心中固有的信仰因势利导,其实更能使之忠于统治者,正所谓“汝助神,神助汝”。
除了自治,帝国当然还要有统一,比如文字、度量衡,当然,最重要的是货币政策。大流士大力发展铸币,发行的金币上有他一手持弓一手持矛的全身像,称为“大流克”,这种钱币流通于波斯全境,利于经济发展。大流士没学过格雷欣法则,不懂得劣币驱逐良币的道理,采用金银双本位制(各省总督还有权铸造在自己辖区内流通的铜币),结果金币很少出现在流通领域,但也正因为此,得以流传下来,让我们在今天还能看见这位波斯大帝的形象——如果钱币上的图案是用写实主义手法表现的,那么大流士的头大得有些不成比例。
大流士的各行省,除了波斯本部,都要背负帝国沉重的赋税。波斯帝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捐税来源格外可观,每年的岁入合白银12 480塔伦特(超过400吨)。其中税额最高的巴比伦,每年要缴纳白银1000塔伦特(与其他行省缴纳白银不同,印度用金砂缴税,这样折算起来他们的税额可能更高);埃及次之,700塔伦特;最少的是今天巴基斯坦一带的犍陀罗,170塔伦特。除了税款,各省还要进奉其特产,比如埃及在税银之外还要交付60万吨粮食,印度要缴纳大象,米底要进献10万只山羊,亚美尼亚要提供3万匹战马。此外,阿拉伯、埃塞俄比亚等地虽不在帝国版图之内,但慑于波斯的威势,也会纳贡献宝,他们的特产乳香、黄金、象牙,也源源不断地涌入波斯的新旧两都城波斯波利斯与苏撒。在大流士时期始建的波斯波利斯城,宫墙上的壁画表现了这种四夷宾服万国来朝的盛景:米底人赶来肥羊,埃兰人抱来幼狮,穿长袍的吕底亚人捧来碗盏,戴高冠的斯基泰人献来骏马,赤裸上身的印度人担来金砂,披发虬髯的巴克特里亚人牵来大夏双峰驼……各国贡使你挑着担我牵着马,将八方风雨聚于帝都,正是埃及之收藏,两河之经营,小亚之精英,几世几年,倚叠如山。大流士也因其敛财手段而得了个不太好听的绰号:“小商贩”——以前波斯臣民是把居鲁士称为“父亲”的。
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大流士不可避免地走向奢华与腐化。帝国海量的黄金储备不光用于铸币流通,也被他拿来装点私人生活空间。据说他有黄金的御座、黄金的澡盆,还有不止一辆黄金马车,要知道,只有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阿波罗才有这么夸张的代步工具。波斯王驾着这款车出巡虽然未必舒服,但不难想见,那气派可远非今天的法拉利或加长林肯可比。
大流士不光注重在臣民面前彰显王家威仪,也很讲究生活质量。他一个最著名的嗜好就是吃爱琴海的鲜鱼,波斯王觉得自己泱泱大国中一切江河水泽出产的鱼,都不及爱琴海的鱼之鲜美。西晋名士张翰张季鹰,因见西风起,思念故乡鲈鱼堪脍,就弃官出走,回家吃鱼。大流士也会为了口腹之好而放下一切,不过他想吃鱼无须像季鹰先生那样千里跋涉,帝王肚里的馋虫作祟,整部国家机器都要加速运转。此时,波斯帝国四通八达的御道上驿马飞驰,六七日内就将爱琴海的水产转运数千里,送到苏撒的王宫之中,驿站一切其他的事务都要为之让路。
但作为当时世界上威权最重的人间统治者,大流士自然不会仅仅满足于“出有车,食有鱼”的幸福生活,他还有更宏伟的梦想、更高远的追求。当时波斯人视野内的三个大洲,亚细亚的已知部分已尽在掌握,利比亚(即非洲,当时被称为“利比亚”,“阿非利加”是后来罗马人起的名字)除了沙漠蛮荒,也没什么值得征服的了;因此,大流士的目标只剩下一个——欧罗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