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蹲在家里,没事就看看书、听听戏,写点东西、画画什么的。我一年到头天天往外跑,跟家里人待在一起的机会不多。前两天,看朋友圈都在传一新闻,说有两口子年前准备要离婚,律师都找好了。过完年,律师上班了,给他们打电话。这两口子说不用啦,二胎都有了。
说到离婚,现在大伙儿都觉得没什么。放过去来说,对女人要求可高啊,三从四德什么的,别说女人,我一老爷们儿都觉得太难为人了。
过去女人别说是离婚,就像白娘子这种,出门跟着男人做生意都得招人说闲话。那么,白娘子怎么还能做生意呢?还能跟当时作为男权主义代表的法海正面刚呢?这女权意识也太超前了。后来一查呀,白娘子最早的版本也不是这样的,咱们现在看的白娘子,是根据明朝的冯梦龙写的版本演化来的。这就有点意思了,冯梦龙在那个年头敢写这个东西,也算是很大胆的创意。
而且冯梦龙这个人有意思,他是明朝人,家在哪儿啊?有这么一句老话:“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位冯先生是苏州人,他有一个很特别的爱好,什么呢?逛青楼。天天往青楼里边跑,笔下却使劲地写女性自我意识觉醒。
冯梦龙倒也不是生来就爱逛青楼。他本来是个书生,首先,那个年月来说,书生没有别的出路,指望的就是科举,也就是我们现在的高考。但这明朝的科举啊,熟悉历史的朋友多少都了解,流行考八股。
冯梦龙呢,也是点儿特别背,本来考八股就考八股呗,偏偏他生在明朝末年,官场黑暗,考来考去愣是考不上。冯先生很郁闷,那也不能死去啊。转来转去,得了,去青楼吧。上青楼散心去了。
一来二去,冯梦龙就在青楼里面遇到了他的解语花——侯慧卿。这姑娘也不知道怎么的,让冯梦龙上了心,很喜欢。三天两头地去找她,考试不如意了找她,心情不舒畅了也找她,反正这两人不是一般的关系。冯梦龙承诺她,只要考上了,就把她带回家,侯慧卿也是很感动。
因为经常去找侯慧卿,冯梦龙对青楼的生活很了解,而且对于妓女,他赋予更多的是同情和赞许。这种同情,在他的三言二拍和另一本叫《情史》的书里,表现得淋漓尽致。在他笔下,无论是杜十娘还是白娘子,都脱离了那个时代女性甘心做附庸的形象,生出了自我意识。咱们老说“十娘怒沉百宝箱,红楼梦中梦难醒”,这杜十娘就来自他的原著小说。
杜十娘是个名妓,爱上了书生李甲,带着自己全部的积蓄,装在一个百宝箱里,跟着书生就跑了。结果呢,书生李甲不知道自己带着的是个女土豪,在外边儿碰到个坏小子孙富,为了一点小利就把杜十娘卖给孙富了。杜十娘看清了李甲的真面目,反抗的方式很刚烈,明着告诉李甲:这个箱子里全是珍宝。然后抱着箱子一起投江了。
《白蛇传》这个故事,最早在唐朝就有,但是在那些版本里边白素贞是个彻头彻尾的妖精。唐朝那个版本里的书生姓黄,还愣是赔上了一条命。后面的版本里呢,也没有多少人给白素贞留下好笔墨。
等到了冯梦龙的手上,就不一样了。冯梦龙大刀阔斧地写了一个女追男的故事。他笔下的书生叫许宣,生计是生药铺的主管。白娘子借着借伞的由头,向许宣发起了猛烈的倒追攻势,从杭州追到苏州,又从苏州追到镇江,再从镇江追回杭州,最后被法海镇压在雷峰塔下。
之后一直到今天,我们看的《新白娘子传奇》也好,戏文里的《白蛇传》也好,都是延续的冯梦龙的版本。冯先生估计也是没想到,五六百年以后,他笔下具有女性觉醒意识的角色让现代的我们翻来覆去地改成电影电视剧,拍得尽人皆知。
不过我也说了,他是真的点儿背,考八股,回回都去考,回回考不上。考不上,怎么办呢?他一天天的岁数也大了,不能老让家里养着啊。冯梦龙也是一个有志气的人,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就把自己在青楼的所见所闻拿出来,编写成故事,写书卖。
这冯梦龙的书是卖得不错,可侯慧卿等不了了,女人就那几年青春,哪能跟他耗得起?得了,另找一主儿吧,就跟了冯梦龙的好兄弟袁中道。袁中道是什么人呢?他考试很顺利,十六岁就当了秀才,四十多岁中了进士,当了官。侯慧卿跟袁中道好上之后,也就跟冯梦龙分手了。
冯梦龙很理解,自从这姑娘离开之后,冯梦龙也就再没逛过青楼。但是一些杂记上有记载,说他曾经向朋友透露,私底下写了三十多首诗来纪念侯慧卿。甚至在侯慧卿死后第二年的五月初二,写诗追忆她。五月初二是他们俩分手的那天。
冯梦龙虽然没考上科举,但是他的书销量很好,有时候为了冲销量他也会在书里“开车”,堪称“老司机”。也不知道是谁,就把冯梦龙的书拿去给熊廷弼看了。
熊廷弼是谁?那时候叫“督学江南”,翻译一下,就是现在的江浙沪教育主管部门长官。熊廷弼很生气,你这玩意儿……到底也是尖子生啊,不蒸馒头争口气,一天到晚你还有正形没有?把冯梦龙叫去狠批了一顿:你好歹是读书人,怎么书里动不动就“开车”?冯梦龙左耳进右耳出,出门照样写他的东西。
也不知道冯梦龙哪根香烧对了,五十七岁这年,得了个递补贡生,做了递补官员。什么意思呢?拿现在的话说就是,哪儿有当官的空缺,就可以分配他去——官场的备胎。
现在不有个俏皮话嘛,网上说好些年了:黄忠六十岁才跟刘备,德康家川七十岁打天下,姜子牙八十岁遇文王,白娘子一千八百岁谈的恋爱,年轻人你急什么?
冯梦龙也是,到六十一岁这年,才终于时来运转当了官。
什么官呢?不大,县令。按说没什么,但是他当官那时候,北边后金虎视眈眈,明朝官场腐败横行。他当官这地儿在哪呢?就是现在的福建寿宁县。
当时的寿宁县,山上有老虎,林子里有土匪,海边有倭寇。总之就是那意思,不光穷,弄不好还得背黑锅,谁都不乐意去。朝廷也为难,哪个当官的都不乐意让自己的人去,各个部门跟踹皮球一样你推我让的。后来怎么就让冯梦龙去了呢?
这还得说熊廷弼,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怎么想的,也许是念着冯梦龙有真本事,也许是他觉得冯梦龙不听话,很生气。反正啊,他推荐了冯梦龙。他这么一提,其他部门一想:好事儿啊!咱们的人可不能上那儿去,又没肥油,同意同意!崇祯皇帝好不容易才把魏忠贤干翻了,正是缺人的时候。就这样,冯梦龙走马上任寿宁县,当知县。
咱们刚才说了,寿宁县别说油水了,尽是倭寇、老虎、土匪,冯梦龙这是实实在在地让熊廷弼给送到一个穷山恶水的地儿去了。没办法啊,朝廷让你去,你敢不去吗?何况这是皇上的旨意,不去就是抗旨不遵,满门抄斩。去吧!就这么着,老冯从苏州去福建走马上任。
来到寿宁县一看,好家伙,县衙门的两块门板都摇摇晃晃的。要不说冯梦龙是个奇人呢,别人要这样估计就写辞职信了,他没有,立志要改变寿宁县。
来之前就知道,倭寇、老虎、土匪,要想脱贫,这三样就得解决。先从哪头下手是个问题,且不说寿宁县的兵力,朝廷早就把能打仗的抽走调到外边打倭寇了,能留下来守县衙的人都不够,这可怎么办呢?
冯梦龙就开始调查:倭寇打哪儿来,大约什么时候来,老虎在哪里,土匪也不能平地里冒出来吧?查来查去,查着了:土匪就是本地人。好好的本地人,为什么要上山当土匪呢?想来想去,冯梦龙决定冒险上山一趟,找土匪聊一聊。
上山很顺利,小土匪不敢拿主意,也不敢杀他呀,于是冯大人就直接到了土匪头子的面前。来到这儿一瞧,土匪头子挺横。本地人嘛,在他看来,这些当官的都一样,不是鱼肉百姓就是祸害人,来这儿就是想让自己消停点好赚点政绩,趁机搜刮民脂民膏,这些个门路他都很清楚。他之所以上山当土匪,就是看不惯这些当官的鱼肉百姓。
冯梦龙可是风月场上滚了那么久的人,会来事儿。他并不是来让土匪头子消停点的,而是想让土匪头子弃暗投明,给老百姓干点实事。土匪头子不信了,拔出刀来要杀他:少来这套!我还不了解你们?!
冯梦龙好歹也是六十来岁的人了,就跟这土匪头子讲条件:你在这儿骚扰百姓,百姓都不敢出来干活,你杀了我能解决问题吗?不如这样,你到县衙来,你看着我怎么实践我说的话。你要是发现我不给老百姓办事,随时剁了我。
土匪头子就心动了。你想啊,要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上山当土匪?就这么着,冯大爷愣是把这土匪头子哄下了山,不光哄下了山,还天天蹲在县衙里给他当保镖。能当土匪的人,武力值比普通人强啊。
把土匪头子哄下来之后,冯梦龙又开始打老虎的主意。他跟这土匪头子商量:百姓要想安生过日子,这老虎,咱们得处理处理。土匪头子说这个不难,我在山林里混饭吃,对付老虎有经验,咱们设陷阱。去呗!安排好一切,土匪带人刨坑、设陷阱,哎,把老虎就抓了。
这一下子,冯梦龙就把寿宁县里面的俩问题都解决掉了,还多出来一股县衙的自备武力。解决了这俩问题,接下来,冯梦龙开始着手准备对付倭寇。一分析才发现,这倭寇啊,有一部分是海边的外国人,更多的是假扮外国人的中国流窜犯,没有正经工作,一到收获季节或是没吃的了就来抢老百姓。
这土匪头子虽然能帮他抓老虎,打倭寇可不是闹着玩儿,那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真刀真枪玩命!等倭寇来的时候,冯梦龙提着剑自个儿就去了。后面的百姓们感谢冯大人啊,觉得这是一个好官,不少人拎着锄头拿着铁锹一块儿打倭寇。
到了倭寇面前,冯大人差点没气死。不是说倭寇多厉害,关键这帮倭寇啊,一大半人满嘴的中国地方话,除了衣服和发型,一看就是中国人扮的,你说这多可气?后来冯梦龙就把这一段写进了自己的书里,对这种“十个倭寇九个国人”的状况很是气愤。
后来冯梦龙也是把倭寇给打怕了,这不光是老百姓跟冯梦龙众志成城,县衙里那土匪头子听说老百姓都拎着锄头跟着去了,他能坐得住吗?他已经认可了冯梦龙是好官。所以,招呼着以前山上的土匪,跟着一块儿打倭寇。
就这么着,寿宁县三大祸患,在冯梦龙的手里得到了彻底的解决,百姓们也开始了正常的工作生活,寿宁县走上了正常的轨道,工商、农业在他治理的四年里逐渐地发展了起来。等到了冯大人离开寿宁县的时候,老百姓夹道为他送行。上任去的时候两袖清风,离开的时候呢,还是两袖清风。
当然了,这一段事迹,有真实的历史事件,也有老百姓的民间演绎。比如冯梦龙打老虎的事,就散见于冯梦龙自己写的《寿宁待志》和寿宁当地的县志。至于打土匪、打倭寇,应该是后人演绎出来的。话又说回来了,公道自在人心,这些故事直到今天当地还在流传着,也从侧面印证了冯梦龙确实是个好官。
冯先生的一生充满了传奇,异常丰富,对于他老人家,我一直充满了敬佩。
冯梦龙不光会逛青楼、写好书、当好官,打麻将打牌都是好手。他也写过关于打麻将打牌的书,《牌经》《马吊脚例》都是他写的。
他的书除了广为流传的“三言”,还有对史书的解析和总结,贯穿了经、史、子、集,他还收录了大量民间遗留的诗歌、各地的风闻逸事,给很多现代的专业人士留下了宝贵的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