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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致歌德

1794年8月23日,耶拿

昨天有人给我带来了一个愉快的消息,说是您旅行回来了。我们希望不久后又可以在我们家里见到您,这正是我所热切盼望的。最近和您做的那一番交谈使我甚是激动,因为谈话涉及一个若干年来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您的精神的观念(我不得不这样称呼您的思想给我留下的总体印象)点亮了我心中的一盏灯,使我豁然开朗,领悟到了某些我一直拿不准的问题。我有好多抽象观念缺乏对象,缺乏实体,是您引导我获得了寻觅它们的线索。您那观察的目光,它那样平静、纯洁地落在客观事物上,使您永远也不会有堕入歧途的危险。而不论抽象推论,还是随意的、只听从主观意志的想象力,却都很容易误入歧途。在您的正确的直觉中,包含着分析法也难于寻找的全部内容,而且要完整得多。仅仅是因它们作为一个整体内在于您,所以您才不知道您自己的这笔财富。因为可惜,我们只知道我们所分析的东西。所以,您这样的英才很少知道,它们深入了多么远的领域,它们也无须求助于哲学,因为哲学只能向它们学习。哲学只能对给予它的进行分析,但 给予 本身不是分析家的,而是天才的事情,天才在纯粹理性朦胧却可靠的影响下,按照客观规律,综合着事物。

我久已远远地观察了您的精神的发展过程,并且怀着日益增长的钦佩之情注意到了您给自己规划的道路。您寻找着自然的必然,但您在最艰难的道路上寻找它,任何意志较为薄弱的人都会对之望而却步的。您将自然视作一个整体,以阐释其中的个体;在大自然表现形式的总体中您寻找着解释个体的因由。从简单的组织开始,您拾级而上,向着较为错综复杂的组织攀登,以便最终以遗传学的观点,用整幢自然大厦的材料去建造一切组织中最复杂者,即建造人。您犹如仿照自然的创造再创造着它,切望由此而能进入它的隐藏的机构。这是一个伟大的、真正英雄般的思想,它足以显示,您的精神多么巧妙地将其全部丰富的观念集合在一个美好的统一体里了。您可能从来不曾希望过,您在有生之年能够达到这样一个目标,但是单单走上这样一条道路,这本身也就比走完任何一条别的道路更有价值——而您做的选择,犹如《伊利亚特》中的阿喀琉斯在拂提亚和不死之间所做的选择。假如您生下来就是一个希腊人,哪怕只是个意大利人,假如您在摇篮里就为一个精美的自然和一种理想的艺术所包围,那么您的这条道路便会无限缩短,也许会完全变成多余。您在初次观察事物时就会接受必然的形式,在取得初步经验的同时,您的伟大风格也会成形。如今,由于您生来就是个德意志人,由于您的希腊精神已经熔于这种北方的模型之中,所以您没有别的选择,只好要么变成北方艺术家,要么用思维能力去取代您的想象所达不到的现实,从而好比从自己的心中并且是在一条理性的道路上生育出一个希腊来。当您那胜利的、优越于物质的天才从内部发现这个缺陷,并从外部通过了解希腊气质弄清楚这一点的时候,您已经在生命的那个时期吸收了一种未开化的、北方的气质——在那个时期,心灵受到有缺陷的形象的包围,从外部世界来构建自己的内心世界。现在您不得不按照您的创造精神所创造的较好的模型去修正这旧的、强加于您的想象力的较坏的气质,而这当然不能按别的,只能按主导概念进行。但是精神在反思时不得不选定的这一合乎逻辑的方向却与精神审美的方向不甚协调,而精神又只能凭借这个审美方向进行创造。所以您就多了一项工作,就在您从直觉转入抽象的时候,您不得不又把概念倒转成直觉,把思想化为情感,因为只有通过情感,天才才能进行创作。

我大致就是这样来评价您的精神的发展过程的,至于我的评价对不对,这一点您自己最清楚不过了。但是有一点您自己难以知道(因为天才对他自己来说始终是个最大的谜),这就是您的哲学本能与思辨理性最纯净的结果的和谐一致。虽然乍看起来似乎没有比以统一性为出发点的抽象的精神世界以及以多样性为出发点的直觉的精神世界更互相矛盾的了,但是如果前者用纯真的知觉寻找经验,后者用主动的自由的思维能力寻找规律,那么,两者在中途相遇也就完全是可能的了。虽然直觉精神只和个体、思辨精神只和类属 有关,但是如果直觉精神有独创性并在经验中寻找必然的性格,那么它虽然始终制造个体,却是用类属的性格在制造个体;如果思辨精神具有创造性,而且它既超越经验又不丢弃经验,那么它虽然始终只是制造类属,却是用生活的可能性、用业已建立起来的与现实客体的关系在制造类属。

不过我发现,我这不是在写信,而是在写一篇论文了——请您原谅,我对这个问题怀有十分浓厚的兴趣;要是您在这面镜子里认不出您的形象来,那么请您也不要因此而躲避它。

…………

您的忠顺的仆人 弗里德里希·席勒

3号信附页

我们最近的谈话(谈话于1794年7月20日和22日在席勒家里进行):“六个星期前我们就艺术和艺术理论进行了一次长时间的深入的交谈,就我们在完全不同的道路上形成的主要观念交换了看法。这些观念之间有意想不到的一致,尤为有趣的是,这种一致性确实是从观点的极大相异中产生的。每个人都能给予对方一些他所缺少的,并从对方那里获得一些自己所没有的。从此这些播种下的观念便在歌德身上扎下了根,现在他觉得需要与我结交并和我一同在那条他迄今一直踽踽独行的道路上继续前进。我高兴地期待着一种将对我十分有益的思想交流……”(席勒致刻尔纳的信,1794年9月1日)——1817年,歌德在“形态学”中就这一次谈话谈了自己的看法:“[1789年]席勒迁居耶拿,在那儿我也没有见过他的面。与此同时,巴许以极大的热情发起成立了一个自然研究协会,拥有漂亮的标本,重要的仪器。协会定期举行的会议我通常都参加;有一次[1794年7月20日]我在会上遇见了席勒,我们俩偶然同时走出来,于是便交谈了起来,他似乎对报告的内容颇感兴趣,却说,用这样一种肢解的方式对待自然是不会打动一个门外汉的心的,虽然这位门外汉本来颇想从事这方面的研究。他的这个看法颇有见地,我听了很觉高兴。

“我答道:也许这种方法会叫行家自己都觉得很不舒服,不过可能还有另外一种方式,即不是单独地、零散地研究自然,而是生动活泼地,从整体到局部地描述自然。他希望搞清楚这个问题,但并不掩饰他的疑虑;他不能承认,这样一种方法会如我所断言的那样从经验中产生。

“我们走到他家门口,谈话吸引我走进屋去;于是,我兴致勃勃地说明植物的蜕变过程,用某些表示特征的笔触当着他的面画了一棵象征性的植物。他专心致志地倾听、观看着这一切,表现出很强的理解力;但是当我讲完话时,他摇摇头说:‘这不是经验,这是一种理念 。’我一愣,颇有些不悦,因为这下我们的分歧点就十分清楚了。我又想起了《优雅和庄重》中的论断,旧日的嫌隙禁不住又要从心头泛起,但是我控制住自己,答道:‘我不胜荣幸,我居然有理念,连自己都不知道,甚至用眼睛看见了我的理念。’

“席勒比我更老练、更有礼貌,也是为了他正准备出版的《季节女神》,他想吸引我,不想推开我。他以一位有教养的康德哲学的信徒的身份做了回答;当有时我那顽固的实在论引起强烈的异议时,我们便会展开激烈的争论,然后争论又停息下来;两个人当中没有一个人可以认为自己是胜利者,两个人都认为自己是不可战胜的。类似下面这样一些话叫我听了很不是滋味:‘怎么可能会有符合一种理念的经验呢?因为理念的特性恰恰就在于,一种经验从来也不会和一种理念一致。’每逢我说是经验他却认为是理念时,就必须找到能在两个人之间起沟通、调解作用的因素!然而,第一步毕竟已经迈出了。席勒的吸引力是大的,他紧紧抓住所有向他接近的人;我支持他的计划并答应将我的某些旧稿拿出来交给《季节女神》刊用。他的夫人从我幼年时代起便始终为我所爱戴和尊敬,她为长久的谅解做出了她自己的一份贡献;双方的朋友都为之感到高兴,就这样,通过这场客体和主体之间的最大的,也许从未完全平息过的竞赛,我们确立了一个联盟,这个联盟从未中止过,对我们和别人都曾起过某些良好的影响。” UhXtOE4V4NZVYklZaoKHc8etddBGJ3q/XOgU+ZIuovS80XDPtUxqHSq+vSzEKGV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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