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甘心,却又变得开心起来。”
2010年秋天,羽生初次登上花样滑冰成年组的舞台。他的首场比赛是同高桥大辅、无良崇人一起参加的由国际滑冰联合会(以下简称国际滑联)举办的大奖赛日本分站赛。毫无疑问,门票售罄。温哥华冬奥会之后的赛季正是日本花样滑冰的高潮时期。
电视台连续多日播放着大奖赛日本站的宣传片和特别节目。作为青年组的世界王者跻身于成年组的羽生结弦也被各家电视台和报纸视为“日本新一代王者”而广为宣传。
羽生的短节目曲目来自《天鹅湖》中的节选《白色传说》,自由滑曲目来自西班牙作曲家帕布罗·萨拉萨蒂的《流浪者之歌》,无论哪首乐曲都能很好地烘托出他婀娜轻盈的身姿。
大奖赛日本分站赛在名古屋市综合体育馆举行,比男子项目早一天进行的是女子花样滑冰比赛。
为了准备第二天的男子短节目表演,羽生一边休整身体,一边在酒店的电视机前观看女子短节目比赛。
在3月与羽生一同获得世界青少年花样滑冰锦标赛冠军的村上佳菜子在这一赛季也升入成年组。作为同辈的伙伴,羽生注视着她的表演。
村上佳菜子身穿黑底有粉色圆点的可爱裙装,在轻快的 Jumpin'Jack 旋律中翩翩起舞,神采飞扬。她的“清新能量”获得了一致好评,短节目成绩位居第2名,为观众奉献了一场印象深刻的出场秀。
当时浅田真央恰逢更换教练,状态并不稳定,电视台以《新一代女子花样滑冰偶像诞生》为题对村上佳菜子进行了报道,这一天的主角就是村上佳菜子。
对羽生而言,大奖赛日本分站赛是他的成年组首秀,然而男子花样滑冰的王者高桥大辅也参加了这场比赛。原本羽生并没有夺奖牌的压力,但目睹村上佳菜子在冰场上奋力拼搏后,他突然紧张起来。他尽力保持镇定,让自己像往常那样度过这一天。
他在酒店房间里玩起游戏,试图缓解内心的紧张,却辗转反侧,夜不成寐。他10点钟就躺下了,苦恼得一直盯着钟表的秒针。他最后一次看表时已经11点半了。
第二天,短节目比赛开始前。
“跳跃时的重心要向右靠,肩膀不要倾斜。”
羽生一边在脑海里反复回味着这两点注意事项,一边在胸前做了一个画十字的动作。
这是他根据阿部奈奈美教练的建议独创的动作,也是从进入青年组第一年的时候就开始不断重复的动作。它成了羽生集中精神的例行程序。
再次审视自己的内心后,他做出天鹅般的姿势。
节目开场,仿佛通往成年组选手的大门已向他敞开一般,他漂亮地完成了阿克塞尔三周跳。那是个跳跃高、动作流畅、运用了纤细身材的精彩旋转,是轻盈优雅的阿克塞尔三周跳。
羽生就那样情感投入地滑完曲目,成绩排名第五。
“比赛时,我融入了自己的世界。速度尚有不足,但我带着感情滑完了比赛。这是一支有历史感的曲目,下次我会加倍努力,要从内心表达出这种历史感。”
第二天的自由滑,羽生要首次在比赛中挑战后外点冰四周跳。说实话,他在日常训练中做此动作的成功率还不高。
在平时训练的仙台冰场,羽生属于顶尖选手。周围没有人练习四周跳,目睹四周跳的机会也少之又少。在这种情况下,他仍不断地练习。
高桥大辅、无良崇人等日本顶尖花样滑冰运动员在公开训练中砰砰砰地练习四周跳的情景映入他的眼帘。
与视频上看到的有所不同,呼吸、起跳的时机、冰刀切割冰面的声音、全身如弹簧似的柔韧,一切都能近距离地感受到。
羽生把高桥大辅和无良崇人的形象与自己融合,想象自己滑进跳跃的轨道中是什么样子。反复试验和不断摸索后,他竟忘了自己还没实践过,脑子里想的全是高桥大辅和无良崇人跳跃时的模样。在早晨的公开训练中,他只是无意识地进行意象训练,想象着后外点冰四周跳时如何轻巧落冰。
他切实感受到顶尖选手的四周跳与自己的身体融为一体。
他在内心欢呼雀跃,翘首期盼傍晚开始的正式比赛。名古屋市综合体育馆内座无虚席,洋溢着热烈的氛围。
正式比赛之前,阿部奈奈美教练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叮嘱他始终要“进入右轴”,羽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正式比赛中,伴随着《流浪者之歌》强有力的音乐,羽生开场时的四周跳落冰动作干净利落。这个四周跳仿佛多年前就与他的身体融为一体,他做起来是那么轻盈优美。
羽生不禁流露出喜悦之情。
但是,成年组的世界可不是一片坦途。出乎意料的是,为了完成在平时训练中很难跳好的四周跳,羽生的体力消耗得差不多了。因为跳四周跳时需要绷紧肌肉,收紧身体,承受离心力,全身发力。
在节目中间的阿克塞尔三周跳中,尽管他用调整呼吸的方式做到了稳稳落冰,但在那一瞬间,他再也无法做到心神专注了。
随后的勾手三周跳在落冰时出现失误,羽生只转了一周。他呼吸急促,挥汗如雨地完成了最后的舞步。
“跳完四周跳,我的腿酸了,体力也不足,完成阿克塞尔三周跳后就再也无法集中精力了。我的节目原本是要表达出喜、怒、哀、乐,从哀开始,后半段要把快乐和喜悦的情绪爆发出来,但这次只表达出了苦涩。”
肩膀一耸一耸地起伏着,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苦笑着说。
“但是,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中,我的后外点冰四周跳完成得超乎想象,后半段也顺利完成了阿克塞尔三周接三周连跳。剩下的就是体力问题。下次比赛我要展现出更精彩的表演,我的目标是登上领奖台。我觉得成年组比赛才代表着日本国家队的水平。成年组比赛的领奖台,才是真正的领奖台。”
这就是羽生的成年组首秀。他的身体吸收了巨大的刺激,并引导他圆满完成了四周跳。映入眼帘的皆是机会,这场比赛成为他奋进成长的起点。
大奖赛日本分站赛结束后,我们就能看到羽生两只手各握着重4千克的哑铃,不断上下楼梯的身影。就这样每天1小时,他气喘吁吁,做着爬楼梯训练。
“总之,因为我在日本站的自由滑比赛中体力不够,所以决定要锻炼身体。如果把身体练好,那么跳跃也就稳定了。”
在此之前,为避免体重增加和长出多余的肌肉,羽生没有进行场外体能训练。然而,他现在的身高超过了170厘米,身体也变得结实了。他15岁了,这正是从少年一点点成长为青年的时候,因此决定在这时引入体能训练。
羽生在10月的大奖赛日本分站赛上总成绩排名第四,他对之后11月举行的俄罗斯分站赛的领奖台有清醒的认识。
“在成年组首秀的大奖赛日本分站赛上,我不知道别人是如何评价自己的。但是,我取得了第4名的成绩,离奖牌还有5分左右的差距。我知道自己可以在成年组比拼。接下来,我想登上俄罗斯站分站赛的领奖台。”
11月,羽生抵达了大奖赛俄罗斯分站赛举办地的莫斯科多功能冰场——梅加体育场。位于莫斯科郊外的梅加体育场外形像个蒜臼子,四周是红、蓝、黄的彩色观众席。看到观众席的颜色如此花哨耀眼,他自然而然就有来到外国参加比赛的感觉。
羽生一心想着要站上领奖台,公开训练一开始,他就不由得关注起周围选手的表现来。报名参赛的选手都是清一色能轻松完成四周跳的人。在大奖赛日本分站赛上,羽生是怀着挑战者的心态,专心致志地学习高桥大辅和无良崇人的动作。然而,这是他人生中第二次在比赛中挑战四周跳。这时他对身边的选手已产生竞争心理,开始留意起他人的表现。
羽生没有跳四周跳,零失误地完成了短节目表演,得到了70.24分,位居第6名。获得第6名意味着自由滑时他将与前5名选手一道在最后一组出场。
在自由滑比赛中,他关注着其他选手的四周跳。当然,过分在意他人的表现就意味着自己无法聚精会神。在心不在焉的状态下还想完成好四周跳,可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
节目开场,他在后外点冰四周跳的起跳中有些心浮气躁,一使劲,结果深度不足,腾空而起的瞬间,他的反应迟钝了。
仅仅是零点几秒的延迟。他慌忙收紧身体形成纵轴,然而旋转整整三周后就落冰了。为时已晚,他彻底地错过了时机。虽然预想过会只转一周或摔倒在地,但这个失误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随后,在做节目中间的步法之前他又滑倒了,整个表演缺乏稳定性。
分数仅为132.42,比想象的还要低。看到这个分数就会明白,一定是有意料之外的违规。
大赛明确规定“同样的三周跳重复只限两种情形(不同的跳跃)”。羽生在自由滑后半段的勾手三周接后外点冰两周连跳因“违反过多跳跃的规定”得零分。这个失误导致大约8分的扣分。发生这样的事情是头一遭。
在等待区,羽生颓丧地沉下双肩,阿部奈奈美教练说道:“今后在跳三周跳的时候,先做一下模拟练习吧。”羽生一言不发,点了点头。
然而,面对记者采访,羽生心里的悔意又涌上来。
他脱口而出:“我一直想着要跳好四周跳。哪怕摔倒,哪怕拼上生命,我也一定要完成好四周跳。因此我不想去考虑三周跳,也没有做模拟练习,我不想在心中承认这一点。”
这就是羽生的魄力。如果是普通选手,在比赛中很有可能出现四周跳变成三周跳的“些微胆怯”之举。因此他们必定会设想如果自己失误了,如何挽救后半段的三周跳,便提前做模拟练习。但是,羽生认为如果有“些微胆怯”的设想,那比赛就注定彻底输了。
“与其说后悔没提前做模拟练习,不如说我更懊恼没有完成好四周跳。我感觉自己像好多年没跳后外点冰三周跳了。这种感觉好消沉啊。”
无论如何,羽生也不会单纯地说“我会好好反省,下次周数不足的情况下会提前做模拟练习”这样的话。假定自己会变得软弱的策略就等同于退步,会让人无法跨越前进的障碍。
“在我心中有许许多多要跨越的障碍。最后的障碍是陈伟群、高桥大辅前辈等选手,然而首个巨大的障碍就是成功完成四周跳。我在上个月的大奖赛日本分站赛上跨越了这个障碍,因此我信心满满,有些自负了。我过于深信自己能跳好四周跳。说到底,大奖赛日本分站赛还是国内水平的比赛,在国外比赛的经验非常重要。我再懊恼后悔也无济于事,因为我不能改变过去。但是四周跳还是很有意思的。我想正因为它难,所以才有乐趣。今后我会每天练习四周跳。”
他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个赛季,他刚刚开始挑战四周跳。“自信变成了自负”本身就说明了他在快速地进步。
“接下来是全日本花样滑冰锦标赛。我绝不会再滑成这样。名次什么的无所谓,我首先要考虑的是把精神集中在自己身上,提升四周跳的精准度,提升体能。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虽然在这次比赛之中有些不甘心,但我还是挺开心的。我会在短期内全部完成这些挑战,在下次比赛中展示给大家。”
羽生一边接受记者采访,一边通过大屏幕查看最终的比赛成绩。结果发现,2010年世界青少年花样滑冰锦标赛的季军卡钦斯基名列第六。
“啊,2010年的世界青少年花样滑冰锦标赛冠军竟然输给了季军选手。我无法原谅自己输给曾经战胜过的人。现在,这样的我可不行。我一想到这里就对自己生起气来。不过如此一来,我有了对手,也会变得更强大,以后也得在短节目里把四周跳加进去。感觉花样滑冰已进入竞争白热化的时代了,我好久都没有如此懊悔了。”
对他来说,与上个赛季在全日本青少年花样滑冰锦标赛上蝉联冠军相比,高手如林的成年组更让他感到刺激。
“什么青年组冠军,我不在乎了。今非昔比,这不是青年组的比赛了。我不要输,我要当世界冠军!明明在10月的大奖赛日本分站赛上就觉得自己不能再带着青年组时期的心情参赛,但无疑我还保留着一些,我感受到了这一点。我想早点回到日本开始训练,表演滑不看也罢。这里的训练冰场还可以,我想先在这儿练习基础滑行和自由滑配乐训练。我的心绪早就飘到了未来。”
他飞快地吐露内心所想,掷地有声。坐立不安的他在观众席上不断拍打着自己的腿。
与命运中的劲敌狭路相逢,真的只在转瞬之间。
对羽生这样因周围选手的刺激而不断成长的选手来说,优秀的竞争对手通常决定着他将来的走向。那时的劲敌越强大,他就越会加速突破壁垒。
在少儿组时期,也就是从小学阶段开始,许多外国选手被羽生视为竞争对手。其中,在2009年世界青少年花样滑冰锦标赛上与丹尼斯·邓相遇之时,羽生就立刻被他吸引了。在公开训练中,羽生注意到了他滑行的迥异之处。
丹尼斯·邓就是之后在2014年索契冬奥会上摘得男子花样滑冰铜牌的运动员。羽生当时就看出了他的才能。
“他滑行的样子太完美了。速度快,冰刃使用正确,身体线条优美。我跟他只差一岁,我想超越他。”羽生说道。他在比赛中一直关注着丹尼斯·邓的表现。
同时,羽生还注意到即便没有表演阿克塞尔三周跳也捧得铜牌的选手——阿蒂姆·格里戈利耶夫,他在赛场上坦承了自己的想法。
“我自己也经历过因跳不好阿克塞尔三周跳而苦闷的时候,所以我很理解他的心情。但是,即便没有阿克塞尔三周跳,他的表演也令人印象最为深刻。我也想成为像他那样的选手,让观众百看不厌。”
然而刚回到日本,羽生就勇敢地说道:“青年组里没有我的目标选手。”
“冠军选手亚当·里彭和亚军选手米哈尔·布热齐纳都不是我的目标,但我想先赢了他们。”
事实上,羽生在下个赛季(2011年)的世界青少年花样滑冰锦标赛上力拔头筹,备受世人青睐,风风光光地升入成年组。他的言论在当时被认为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现在看来则是脚踏实地的目标。
升入成年组后,他的目标又发生了改变。当他被问到青少年时代仰慕的普鲁申科和约翰尼·威尔时,他这样说道:“现在我已经不崇拜他们了,只是觉得他们是杰出的运动员。但仍有很多人想要模仿他们,因为普鲁申科是英雄,而约翰尼·威尔是偶像。”
羽生因劲敌的刺激而不断成长,他需要在成年组中找到明确的目标。
“虽然我现在还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是总有一天我会超越他们,成为他们真正的竞争对手。”就在2010年11月19日,在莫斯科举行的俄罗斯分站赛上,他遇见了自己的劲敌。
短节目成绩位居第6名的羽生在自由滑的公开练习中,与前15名选手分在同一组,陈伟群就在其中。
虽然知道陈伟群的滑行技术被誉为“世界第一”,但现场目睹他的风采,并与之同场练习,对羽生来说还是人生第一次。
羽生坐立不安,在早晨的公开训练中无法集中精神练习四周跳,在冰场上一直尾随着陈伟群。羽生跟在他的身后,细细观察他在什么样的时间节点上以何种角度倾斜冰刃,又是如何加速的。
总之,羽生竭尽全力地跟在陈伟群的身后滑行。他的冰刃倾斜角度如此之深,看上去人马上就要摔倒,而陈伟群以飞快的速度完成了一个精彩绝伦的后外点冰四周跳,真是绝妙至极。
“陈伟群的厉害之处在于把滑行的优美动人原汁原味地体现在节目里。又压冰面,又有速度。如果不这样滑就无法得高分啊。这次比赛中能见识到高手,真好啊。我照这样子滑,得到像他那样的表演分,名次就一定会上升,我看得明明白白。”
结果,羽生因过于关注陈伟群,无法将精神集中在自己身上,同时也因其他选手而分心,在俄罗斯分站赛上名列第七。
但是,他切实学到了比名次更为重要的东西。
“这次来参加成年组的比赛,真的太好了。我很开心。我因为自己表现不佳而心有不甘,(但遇见了我的竞争对手)又心花怒放。我要变得强大,还需要在很多方面努力。但我深刻懂得了如果照那样滑,我就会变得更强,拿到高分。总之,我觉得自己可以变得更强。”
羽生这次并没有受邀参加表演滑。
因为第二天早上有采访,所以赶到会场的羽生目睹了陈伟群等选手练习表演滑的情景。
“我无法不关注陈伟群。无论如何,我都会看到优秀的选手。即使从冰场外面看,也依然会被他吸引。在一起训练时,我就感受到了他的气质。即便在训练中,我都觉得自己必须得避开他,有种‘世界顶级选手滑过来了,我必须回避一下’的感觉。我好想让陈伟群背着我滑啊!如果像冰舞那样组队滑冰的话,我肯定会跌倒在地的。”
言语间听上去有几分谦虚,但随后羽生提高声调说道:“如果我能战胜世界顶尖选手,那我就站在世界之巅了。我无法做到不盯着他看。虽然现在我还只能避让,但就因为这个‘还’字,我的心情颇为愉快。”
无论是竞争的对手还是仰慕的选手,都是他总有一天会跨越的壁垒。他眼神坚定,没有一丝怀疑。
他在脑海里大概想象着壁垒林立的最前方所展现的一望无际的风景。
“这么说来,我还是第一次来到俄罗斯。这里的每一栋建筑物都气势恢宏,很有存在感。3年半后,这里将举办冬奥会。既然来到了这里,我就很想参加索契冬奥会。对,我还要参加索契冬奥会。”
这就是羽生在俄罗斯的首场比赛。在那里,他感受到了竞争对手的气息。他把心愿寄托于3年半后举行的索契冬奥会,转身离开了冰场。